物有纯,必有疵;有真,必有伪。知其纯者、真者,而不知其疵者、伪者,非真知也。惟能知其疵与伪,而不至为疵、伪所欺,斯纯与真者出焉矣。凡物皆然,于瓷尤甚。故特辟一门,以作照夜之灯、然犀之镜也(1)。

【注释】

(1)然犀:烧犀角而照物。南朝宋刘敬叔异苑》卷七:“晋温峤至牛渚矶,闻水底有音乐之声,水深不可测。传言下多怪物。乃燃犀角而照之。须臾,水族覆火,奇形异状。”本此。

【译文】

器物有纯粹就一定有瑕疵,有真实就一定有虚假。只知道纯粹、真实而不知瑕疵、虚假,并不是真的知道。只有能知道其瑕疵、虚假,而不至于为瑕疵、虚假所欺骗,然后纯粹与真实才能显露出来。凡是器物都是这样,瓷器尤其如此。因此特设一门,以作为照夜的灯火、燃犀的明镜。

疵者易见,伪者难知,剖析毫芒,微之又微,往往谬以千里,失之毫厘。惟经验之久历,斯准绳之不諐耳。

【译文】

有瑕疵容易看出,而作伪的难以判明,如解剖分析毫毛,微乎其微,重大的失误,往往只是由于辨别上的毫厘之失。只有具备长久的经验,才能秉承原则,判断准确。

彩色之沿革,代有不同。绘事之流派,世有各别。非深明乎彩色之沿革,绘事之流派,未易穷其真际也(1)。且素瓷之质,同一白地,底足之色,同一露胎,亦有年代远近、物质变迁之殊,非洞达其源流,而烛以巨眼,乌能不目迷五色耶(2)?

【注释】

(1)真际:真义,真谛

(2)目迷五色:谓五色纷呈,使人眼花缭乱。比喻事物错综复杂,分辨不清。本《老子》:“五色令人目盲。”

【译文】

彩色的变迁,历代不同。绘画的流派,世代各异。非深知彩色变革、绘画流派的人,就不容易穷究其真象。况且素瓷的本质同样是白地,底足的颜色同样是露胎,也有年代远近、物质变化的不同,若非通晓它的源流变化,而施以明察锐利之目,又怎么能够不被其多种的假象所迷惑呢?

绘事之流派,固不易知,然易于欺常人,颇难于欺吾辈,盖翰墨与六法沆瀣一气故也(1)。若彩色则尤难辨矣。吾人于彩色之研究,虽洞知其变迁,而近年发明之蓝、黄、绿,均得八九,但红与紫稍不及耳。故一遇此等物,屡易炫惑吾人之眼。殆由贾胡悬金以旌(2),价值日涨,遂益淬厉工料以应其求(3)。恒有光绪初所不能仿者,而近年竟能仿之,不得不谓为美术进步,然认作庐山真面,则非矣。

【注释】

(1)翰墨:原指笔墨,借指书画与文章。六法:南朝齐谢赫画品录》谓绘画有六法:一气韵生动,二骨法用笔,三应物象形,四随类赋彩,五经营位置,六传移模写。见唐张彦远历代名画记·论画六法》。后引申为中国绘画的总法则和代称。沆瀣一气:宋钱易《南部新书·戊集》载,唐代崔瀣参加科举考试,被考官崔沆录取。当时有人嘲笑说:“座主门生,沆瀣一气。”后用以喻气味相投的人联结在一起。多用于贬义。

(2)旌:表彰。这里引申指鼓动。

(3)淬(cuì)厉:淬火磨砺。

【译文】

绘画的流派固然不容易通晓,然而易于欺骗一般人,而很难蒙蔽我们这些人,是因为绘画技法与文字六法相通的缘故。如果是彩色,就更难分辨了。我们对于彩色的研究,虽然能清楚的知道它的历史变化,但近年来发明的蓝、黄、绿色都有八九分象,只是红与紫色还略有不及。所以一遇到这类器物,常常容易迷惑我们的眼睛。这大致由于外商重金悬赏,价值日渐高涨,于是更加讲究工料,以满足其要求。常有光绪初期无法仿制的,而近年竟然能够仿制。这不能不说是美术的进步,然而若认作真品就错了。

元 磁州窑白釉黑花婴戏瓷罐

有虽疵而不得谓之疵者,曰缩釉,曰短釉,曰麻癞,曰黏釉。缩釉者,谓入窑之际,火候骤紧,往往敛釉露出胎骨也。短釉者,谓随意挂釉,不到底足,此等蘸釉法病在不匀。黏釉者,谓釉汁未干,两器相并而为一,擘之使开(1),若黏片砾然(2)。麻癞者,谓入窑时黏有火炭,釉汁稍缩成堆垛形。此数者,皆宋、元所常有,且有因是而证制作之确据者,故曰虽疵而不得谓之疵也。

【注释】

(1)擘(bò):分开,剖裂。

(2)若黏片砾然:像黏上了一页石片的样子。

【译文】

有虽然属于瑕疵但不能称作瑕疵的,如缩釉、短釉、麻癞、黏釉等等。所谓缩釉,是说在入窑时火候骤然紧缩,往往使釉料收缩而露出胎骨。所谓短釉,指随意挂釉而不到底足,这类蘸釉法的弊病在于不均。所谓黏釉,指釉汁未干,两件瓷器相并在一起,剖开后像黏上一页石片的样子。所谓麻癞,指入窑时黏有火炭,釉汁稍有收缩而成堆垛的形状。这几种情况都是宋元瓷器中常见的,而且还有把这些瑕疵作为证明其为宋元制作之确实证据的,所以说虽然是瑕疵,但不能看作是真的瑕疵。

有小疵而不掩大醇者(1),曰窑缝,曰冷纹,曰惊纹,曰爪纹。窑缝者,谓坯质偶松,为火力所迫,土浆微坼,厥有短缝。冷纹者,谓器皿出窑之顷,风力偶侵,一线微裂,不致透及他面。惊纹者,谓瓷质极薄,偶缘惊触,内坼微痕,表面却无伤损。爪纹者,谓器有裂痕,略如爪状,或由沸水所注,或由窑风所侵。是数者皆疵类极微,无伤大体者也。

【注释】

(1)小疵而不掩大醇:即大醇小庛。谓大体纯正,略有欠缺。醇,纯。疵,病。出自唐韩愈《读荀》:“孟氏,醇乎醇者也;荀与杨,大醇而小疵。”

【译文】

有小缺陷而不掩其大体为完好的情况,比如窑缝、冷纹、惊纹、爪纹等等。所谓窑缝,是指坯质偶然疏松,为火力所攻,使土浆稍微坼裂,而有短小细缝。所谓冷纹,是指器皿出窑的一刻,偶然为风力所吹,微微裂开一线而没有透到另一面。所谓惊纹,是指瓷质极薄,因为偶有不小心触动,里面微有裂痕,表面却没有损伤。所谓爪纹,是指器皿有裂痕,大体似爪的形状,有的因为开水注入,有的因为窑风侵袭。这几种都是瑕疵中非常微小,无伤大体的。

有视其疵病之浅深,以定有碍无碍者,曰串烟,曰伤釉,曰崩釉,曰暴釉,曰冲口,曰毛边,曰磕碰。串烟者,谓烧瓷之顷,偶为浓烟熏翳,或类泼墨之状,或呈果熟之形。若是者,视其浓淡多少,以定优劣。伤釉者,谓器用日久,案磨布擦,细纹如毛,色呈枯暗。崩釉者,谓硬彩历年既久,遂至崩坼,彩色剥落,坠粉残红。暴釉者,谓釉质凸起,形如水泡,手法欠匀,火力逼之,遂呈斯状。若是者,视其地位多寡,以判低昂。冲口者,谓器皿之口,或触或震,口际微裂成直缝形。毛边、磕碰,均谓器皿口边微有伤损处,伤处甚小。而扪处略有棱者,曰毛边;伤处较多,而胎骨少缺,但边际尚未露棱者,曰磕碰。若是者,亦观其受病之大小,以定其价值之增减焉。

【译文】

有看它瑕疵的严重程度以判定对瓷器价值影响之有无的,如串烟、伤釉、崩釉、暴釉、冲口、毛边、磕碰等等。所谓串烟,是指烧瓷时偶然被浓烟熏染遮蔽,有的好似泼墨的形状,有的好似果子熟透的样子。像这种情况,要看烟痕的浓淡多少,以定优劣。所谓伤釉,是指瓷器使用时间长久,因被桌案磨蹭或抹布擦拭而出现如毛的细纹,釉色枯暗。所谓崩釉,是指釉彩经历年深日久,以致釉面崩裂,彩色剥落而仅存残余的粉色或红色。所谓暴釉,是指釉质凸起,形状像水泡一样,这是由于手法不匀,加以火力迫使,于是出现这种情况。像这种情况,就要看瑕疵所在的位置和数量的多少来判断其价值的高低。所谓冲口,是指器皿的口,或因触动,或因震动,而边上微微开裂成直缝的形状。所谓毛边和磕碰,都是说器皿口边微有损伤,损伤处很小。而用手抚摸伤处略微有棱线的称作毛边;伤处较多而且胎骨微有缺陷,但边缘尚未露棱的称作磕碰。像这种情况,也要看其受损的大小,以决定其价值的增或减。

有人工造作而成疵者,曰磨边,曰磨底。磨边者,谓瓶具口际曾经缺损颇巨,因将边磨平,或锯去颈项,改成罐形,价值所失,十折八九矣。磨底者,因嫌底款年代不久,磨去其款,托于远代。然物品果美,亦有得善价者。

【译文】

有人工造作而成瑕疵的,如磨边、磨底。所谓磨边,是指瓷瓶一类的口边曾经缺损很大,因而将边缘磨平,或锯掉颈部改为罐形,其价值损失十之八九了。所谓磨底,是因为嫌恶底款的年代不够久远,而磨去底款,假托于久远的年代。但器物如果确实很美,也有卖好价钱的。

有人工造作而成伪者,曰假底,曰真坯假彩。假底者,取旧瓷之底嵌于新瓷,伪物真款,以欺一时,然工劳而计拙,易于识破,不常有也。真坯假彩者,谓取旧瓷之白质无花者加以彩绘,胚质则确属古物,彩绘则后来所加。缘旧瓷之光素者价值甚廉,且景镇积年遗物颇多,一经加彩,则冀得数倍之善价。此种甚夥,易售其欺也。

【译文】

有用人工制造而成瑕疵的,如假底、真坯假彩。所谓假底,是指取旧瓷器的底嵌在新瓷器上,假的瓷器而真的年款,以欺骗于一时,但费力而笨拙,容易识破,并不常有。所谓真坯假彩,是说取用旧瓷之白色质地无花纹的,施以彩绘,坯质确实是古物,但彩绘是后来加上的。因为旧瓷之无彩的器皿价值不大,而且景德镇多年以来积存的这类旧物很多,一旦加上彩色,就有希望得到数倍的高价。这种瓷器非常多,很容易使其欺骗得逞。

至于补耳、补项、补足、补口等病,则尤不胜指。但小心检视,察及细微,则此种疵病,亦不难于洞烛,惟当勿掉以轻心耳。

【译文】

至于补耳、补项、补足、补口等疵病,则不胜枚举。只要细心检查观察,细微处也能察看到,则这种疵病也不难明白真象,只需不掉以轻心罢了。

明 青花藏草壶

更有将光素破瓶用药黏紧,复于裂痕之处,加画硬彩花绘于其上。此等作伪,乃合真坯假彩及黏补两者而一之,亦不易猝尔识破,尤不可不慎者矣。

【译文】

还有把原本无彩的破瓶用药黏紧,又在裂痕处加画硬彩花绘在上面。这类作伪乃是把真坯假彩和黏补两者合而为一,也不容易一下识破,尤其不可不慎重。

有一种新制之瓷,异常精细,不但毫无浮光,且能发出宝光,价甚不赀。余初不解其何以能发宝光,及详考之,乃知系用重赀定制。一切物料悉以旧物为标本,毫发无异。故有明知新制者,亦出重价以购之。闻某西人以数百金定制瓶一对,即此类也。

【译文】

有一种新制的瓷器精细异常,不但毫无浮光,而且能发出宝光,价格很是不低。我最初不明白为何能发出宝光,经过详细考证,才知道是用重金定制的。一切物料都以旧的器物作为标准,丝毫不差。因此有人明明知道是新制品,也出高价购买。听说有某西洋人以数百金定制瓷瓶一对,就是这一类。

近年此种最精之新制,仿康熙者以纯色釉为多,尤以豇豆红者为最精,青花亦佳,但花卉耳。仿雍正者竟作堆料款,然终易于判别。仿乾隆者以五彩为多,人物有极精者,必以旧日贡品为标本者矣。惟康、雍人物,无论青花、五彩,均不能悉肖,康彩尤不易仿也。

【译文】

近些年来,这种最精的新制仿康熙瓷器以纯色釉居多数,尤其以豇豆红的为最精良,青花制品也很不错,但只限于花卉而已。仿雍正瓷器竟有作堆料款,但毕竟易于辨别。仿乾隆的以五彩居多,所画人物有极精的,一定是以旧日的贡品作为模仿的标本了。唯有康熙、雍正年间的人物,无论青花、五彩,仿品都不能完全相似,而康熙彩绘最不易模仿。

又近年仿康、雍之品,肆夥每对鉴藏家言(1),谓是乾隆、道光所仿,此君子欺以其方之术也(2)。然老眼无花者,则目笑存之耳。

【注释】

(1)肆夥:旧时店铺里的伙计。

(2)君子欺以其方:谓君子方正,常常不提防小人的诡计,所以容易上当。《孟子·万章上》:“故君子可欺以其方,难罔以非其道。”本此化出。

【译文】

还有近年来仿康熙、雍正时的瓷器,店伙计常对收藏家说,是乾隆、道光年间所仿制的。这是“君子欺以其方”的骗术。但老于此道不被其蒙蔽的人,就以眼神笑之而不去戳穿罢了。

瓷质之地,其变迁亦夥矣。康之与乾,乾之与道,皎然可见者也。同、光间之与前数代,亦皎然可见者也。所难者,近年精致之品,直逼乾隆。若道光,更有过无不及。所不逮者,独康、雍耳。此则最易炫人者欤?

【译文】

瓷器的质地,变化也非常多。如康熙与乾隆、乾隆与道光相比,都是显而易见的。同治、光绪年间的与此前数代相比,也是显而易见的。所难于识别的,近年来精制的仿品,真如乾隆时的。与道光相比,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所赶不上的,只有康熙、雍正时的水平而已。这是最容易迷惑人的吧。

款字之鉴别,亦不易易。道光至光绪初所仿前代款字,犹不甚笃似。若近年之款字,恒有与乾隆时官窑丝毫无二者。但凭是以辨真伪,殆不仅皮相之讥。故藉绘事以察新旧,而绘事之精者,足以颉颃前代也。藉瓷质以察真伪,而瓷质之精者,又足鱼目混珠也。论款字则丝毫无二,论彩色十得八九,所略欠之一二成,亦容易忽略也。然则执何术以察之?曰:所终逊于前代者,但胎、釉上之研究耳。然非极细心巨眼,犹未能以察别之也。

【译文】

款字的鉴别,也不是很容易。道光到光绪初年所模仿的前代款字,还不是很相似。如近年所仿款字,经常有与乾隆官窑丝毫没有两样的。但是仅凭这一方面来判别真伪,恐怕不止会招致只看表面的讥讽。所以从绘画来考察新旧,而绘画精良的足以抗衡前代。从瓷质来辨别真伪,而瓷质精良的又足以鱼目混珠。从款字看则丝毫没有差异,从彩色看十得八九,所稍欠的一二分也容易忽略。那么究竟该用什么样的方法来辨别真伪呢?可说其所以终究不及前代的,只有胎、釉方面的考究而已。但是,如果不是极为细心和眼光锐利,还是不能看出区别的。

明 青花缠枝莲纹花浇

精制作伪之瓷品,必有一二特点与旧物相同之证,乃用手术以惑人者也。鉴家偶不留意,见此一二特点,即深信不疑,殊不知一二特点之外,仍有图穷匕见之处。或瞀于内观(1),或震于外铄,或炫于标榜,遂至熟视无睹,以讹传讹,此所以往往有弃周鼎而宝康瓠者(2)。

【注释】

(1)瞀(mào):俯视。内观:即内视。道家的修养方法之一。谓不观外物,绝念无想。

(2)弃周鼎而宝康瓠(hù):谓弃优用劣,舍贵取贱。《文选》卷六十贾谊《吊屈原文》:“斡弃周鼎兮宝康瓠。”本此化出。周鼎,周朝的鼎。康瓠,空壶,破瓦壶。

【译文】

作伪之精的瓷器,必然有一二特点与旧器物相同的特征,这是做手脚以迷惑人的。鉴赏家一不小心,看到一二特别之处,就深信不疑。岂不知一二特点之外,还有到底无法掩饰的地方。或者受惑于其内部的情况,或者被惊于其外表的光彩,或者迷目于其所标榜,以致熟视无睹,以讹传讹。这就是人们为什么常常弃周鼎而宝康瓠的原因。

仿制之品,自来所有,而工料不侔,或但摹形式,或但书旧款者,则谥之曰伪。此殆萌芽于道、咸间,至同、光间而渐盛,至光绪末则满坑满谷(1)。其作伪而尚精者,皆近数年所制品也。道、咸制器,间冒雍、乾款耳。独至光绪以来,则康、雍、乾以上溯明代,无不有冒托之款矣。

【注释】

(1)满坑满谷:本《庄子·天运》:“在谷满谷,在坑满坑。”谓道之流行无不用遍,此以形容数量极多而充满、拥挤的状态。

【译文】

仿制品历来所常有,但工艺和材料不及古代,有的只摹仿形式,有的只题写旧款识,就称作伪。作伪大约始于道光、咸丰年间,到同治、光绪年间渐渐盛行,到光绪末年则遍地皆是。其中作伪而还算精致的,都是近些年的仿品。道光、咸丰年间的制品,偶然有假冒雍正、乾隆年款的。只是自光绪以来,康熙、雍正、乾隆以上至于明代,无不有假托的年款了。

有取新制之瓷去却釉面浮光之法,系先用浆砣轻轻擦磨,更虑所磨之处存有细痕,复用牛皮胶砣沾油磨之(1),使更平而且润。但此等去光之法,骤视或足乱真,然细微察之,终有迹象也。

【注释】

(1)牛皮胶砣:做假瓷器时,使用牛皮沾油反复磨擦,以除去浮光。

【译文】

有用新制瓷器而除却釉面浮光的技法,乃是先用浆砣轻轻摩擦,再考虑到摩擦之处可能留下细微的痕迹,又用牛皮胶砣沾釉摩擦,使其更加平滑而且光润。但是这种去光的方法,乍一看或许足以乱真,但仔细观察,终究会留有痕迹的。

磨釉退光,一在求旧,一在掩新,其术恒易售。凡仿旧之物,万不能色色俱佳,毫无破绽,惟将光亮退去,使色之新旧无由辨,而后物之真伪乃无由分,斯诚术之巧者矣。不知古物原来失亮,系被土气所侵,故虽失亮之中,仍有透亮之处。若夫新物失亮,乃用物磨去,无论细痕有无,而识者终不难于判别也。

【译文】

磨釉退光,一是想得到古旧的风貌,一是为了掩饰新制气象,这种伎俩往往容易得逞。凡是仿旧的器物,绝不能面面俱到,毫无破绽。只有将光亮退去,使釉色的新旧无从分辨,而后器物的真伪方能无法判定,这确实是骗术的巧妙。岂不知古物原来失去光泽,是因为被土气所侵蚀,所以虽然整体失去了光泽,局部仍有透露光亮的地方。如果新制器物失却光泽,是用外物磨去的,无论有无细痕,鉴赏者到底容易分辨出来。

红为最难仿之色,光绪初、中叶,所仿者惟薄施淡抹而已。至近年,则大红、深红与夫胭脂水、豇豆红诸难仿效之色,均无一不有。仿效亦能颇得六、七,虽专家亦往往售其欺。然是等物品,色泽纵足炫人,而瓷质、瓷胎细辨之,终有不类耳。

【译文】

红色是最难仿制的颜色,光绪初期和中期所仿的制品只是薄施淡抹罢了。直到近来,大红、深红和胭脂水、豇豆红等各种难以仿效的彩色,都没有一种不被仿制的。仿制也能达到十之六七分像的程度,即使专家也往往受其欺骗。然而这种物品,虽然色彩足以惑人,而对瓷质、瓷胎细细辨别,终究是有所不同的。

绿色之难仿更甚于红。纯色釉之绿色者,则颇足乱真,然仍乏深黝之致。至于仿康熙彩之硬绿,则最难形似。釉每混而不清,或则发黑,或则发黄,参入洋料,其迹显然。故新物凡有硬绿之处,莫不用砣去光,以掩其迹。

【译文】

绿色的难以仿制比红色尤甚。纯色釉的绿色,比较容易以假乱真,但仍缺乏深黑的趣味。至于仿康熙彩的硬绿,就最难在外观上相似。仿制的釉往往混浊不清,或者发黑,或者发黄,参入洋料,其痕迹相当明显。因此仿制的新品中凡有硬绿的部分,无不用砣去光,以掩饰作伪的痕迹。

黄色之新者,其匀也足与旧相类,而病在过鲜。若夫深黄,其釉亦略混,与天然之金珀黄(1),其光润透亮,迥乎不同。至蛋黄色与旧者较,亦未免有差池之别。

【注释】

(1)金珀黄:金黄色的琥珀。

【译文】

黄色的新制品,其匀净足以与古品相类似,但缺点是过于鲜艳。至于深黄色,其釉彩也略显混浊,与天然的金珀黄相比,其光润透亮,迥然不同。至于蛋黄色与古品相比,也未免有不同之处。

紫色亦为最难仿之色,薄则色淡,厚则发混。且其色亦紫中发红,或紫中发黑,显由他色配合而成,比于旧瓷之紫,瞠乎远矣(1)。

【注释】

(1)瞠乎远矣:远比不上,差得多了。瞠,瞪大眼睛,惊异的样子。

【译文】

紫色也是最难仿制的颜色,施釉薄则色泽清淡,釉厚则色泽混浊。而且其色调紫中发红,或紫中发黑,显然是用其他颜色配合而成,比起旧瓷的紫色来,差的多了。

明 青花龙莲纹渣斗

蓝之一色,乃近年仿旧之最有成效者也。光绪中所仿者,或蓝而带黑,或蓝而带灰,均不难于判别。至近年摹仿康熙蓝,竟得七八,最足乱真,且亦能深入胎骨。所尚能认别者,恃质地及画片耳。

【译文】

蓝色是近年来仿效古瓷最成功的。光绪年间所仿制的,或者蓝中带黑,或者蓝中带灰,都不难于区别。直到近年来模仿康熙时的蓝色,竟能达到十之七八相似的程度,并且也能深入胎骨。尚可识别的,赖有质地和画面而已。

白者本质,研究最要,而识别又甚难。大抵新者,其釉近糠(1),火气宛然(2),求如旧瓷之美质,渺不可复得。或者就发青、发黄之点,以判时代之高下,是又不尽然也。最近新发明者,光致之极,几似乾隆矣。独稍欠缺者,一则光由内发,一则光由外铄,相去终有径庭也(3)。

【注释】

(1)糠:稻、麦、谷子等的子实所脱落的壳或皮,喻指不坚实的样子。

(2)宛然:仿佛,很像。

(3)径庭:二者相距甚远,喻说悬殊。径,门外路。庭,堂外地。

【译文】

白色瓷器的质地,是识别的最重要之点,但识别又非常困难。大体上新瓷的釉质近于糠,烧制的气息明显,想做到像古瓷一样美的质地,希望渺茫到无法实现。有人从颜色发青、发黄的特点来判断其时代的早晚,这也不是完全正确的。最近新仿的白瓷,极为光润细致,几乎和乾隆制品一样。唯一稍微欠缺的,一是光泽从瓷质发出来的,一是光泽由瓷表面发出来的,相差毕竟很远。

新制黑色,与旧者最难相混。旧瓷之黑釉,与彩浑成一片,新者之黑,不但浮光宛然,且细辨之,釉与彩显有迹象,未能水乳交融。

【译文】

新制的黑色,与古旧的黑色最难混淆。旧瓷的黑釉与彩色浑然成为一体,而新瓷的黑色,不但浮光明显,而且仔细辨别,釉和彩之间有明显的迹象,达不到水乳交融的境界。

凡新仿之品,以光绪之朝为最多。若咸、同间仿者,皆易于识别。盖彼时一朝有一朝之面目,虽仿旧制,亦不脱当时面目也。惟光绪则不然,袭历朝之形式,无所不仿,且亦一一皆得近似。今于仿制中,可分其沿革先后焉。初年所仿者,以宋、元及纯色釉等品为多,盖当时清初物品不甚难得,而当朝士夫一二好古者,喜讲宋、元,藉供考订,故宋、元物仿者最多。中叶所仿,殊属寻常,彩绘既不甚精,遂遁入仿明一派。盖以明画粗率,易于藏拙也。自末叶以至近日,所仿至为进步,一由官窑良工四散,禁令废弛,从前所不敢仿之贡品,今则无所不敢矣。一由近年西人辇金重购,业此者各自竞争,美术因之进步。研料选工,仿旧精者辄得八九,而五彩冒乾隆款者为尤多,以其易投时好也。至纯色釉冒明代暨康、雍款者,亦极仿旧之能事,杂出其途,以相炫焉。前所云最精最难辨者,大率皆最近日之品欤?

【译文】

凡是新仿的瓷器,以光绪朝的为最多。若是咸丰、同治年间的仿品,都容易识别。因为不同时期的制品有不同时期的特征,虽然是仿旧制品,也难以摆脱当时的面目。唯独光绪年间不同,光绪年间承袭历代的瓷器造型,无所不仿,并且件件都很相似。现就仿制品中,可以区分其沿革的先后。清代初期所仿的,以宋、元时期及纯色釉的瓷器居多,因为当时清初器物不太难得,而当朝士大夫中某些好古玩的人喜欢讲究宋、元书籍,以供考订,所以宋、元时期的器物仿制最多。清代中期所仿制的,都很寻常,彩绘既然不很精致,于是便流于仿明代瓷器一派。因为明代瓷器的绘画粗放率意,易于藏拙。从清代末期至近日,所仿的制品大为进步,一方面是由于官窑里的能工巧匠四处流散,而且禁令废止或松驰,以前所不敢仿制的贡品,现在都可以做了。另一方面是因为近年来西洋人重金收购,从业者互相竞争,美术因此得以进步。研磨原料,选用人工,仿古的精品可得十之八九分相似,而五彩瓷器中以假冒乾隆年款的最多,因为这样容易投合时尚。至于纯色釉而冒充明代及康熙、雍正年款的仿品,也极尽其仿古的能事,技法翻新,以炫惑世人。前面所说的最为精工、最难辨别的仿品,大多数都是近日的制品吧。

【点评】

本章说疵伪,开篇总说有关古物疵伪的基本看法,即“物有纯,必有疵;有真,必有伪。知其纯者、真者,而不知其疵者、伪者,非真知也。惟能知其疵与伪,而不至为疵、伪所欺,斯纯与真者出焉矣”。这是符合实际的看法,辩证而科学的认识。由此引出对古物疵伪辨识的重视,就疵与伪分说之,以成本书衡疵辨伪的内容,乃顺理成章。

章衡疵辨伪,内容要点如下:

一、疵与伪的历史。开篇说“物有纯,必有疵;有真,必有伪……凡物皆然,于瓷尤甚”,不啻是认为疵与伪是瓷有生俱来。但这对于疵而言,还可以这么说,但作伪的历史则肯定要晚一些。故本章也认为“仿制之品,自来所有……殆萌芽于道、咸间,至同、光间而渐盛,至光绪末则满坑满谷。其作伪而尚精者,皆近数年所制品也。道、咸制器,间冒雍、乾款耳。独至光绪以来,则康、雍、乾以上溯明代,无不有冒之款”。由此可知,一般而言,瓷之伪品不早于清道光年间,而多为光绪以至民初所为。这可以作伪品断代的参考。

二、总结疵与伪各有不同的情况:

疵有四种:一是“有虽疵而不得谓之疵者”,二是“有小疵而不掩大醇者”,三是“有视其疵病之浅深,以定有碍无碍者”,四是“有人工造作而成疵者,曰磨边,曰磨底”。

伪有四种:一是“有人工造作而成伪者,曰假底,曰真坯假彩”以及“补耳、补项、补足、补口等”,二是有“将光素破瓶用药黏紧,复于裂痕之处,加画硬彩花绘于其上”而伪者,三是有“工料不侔,或但摹形式,或但书旧款者”,四是“有取新制之瓷去却釉面浮光”者。

以上疵与伪的每种情况之下又有种种不同,则衡疵辨伪所要解决的具体问题可说千差万别,而辨识之难,往往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于伪品尤其如此。

三、衡疵辨伪的观念与方法:

一是观念,疵与伪相比,“疵者易见,伪者难知”;辨伪籍绘事与籍彩色相比,“绘事之流派易见,而彩色之伪仿难知”,而伪品“所终逊于前代者,但釉胎之研究耳”。克服之道在于“经验久历”和“细心巨眼”。

二是方法,由上可引出辨伪之法总体有三,即辨花绘,辨彩色,辨釉胎。本章主要内容即具体说明各种伪品的特征乃至作伪的手段,不仅是经验之谈,而且结合于时代变迁,论仿伪手段之进步,鉴识之甘苦,也往往富于学者深湛的思考,更深层次地体现了本书道、术合一的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