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茶自为一种,与常茶不同,其条敷阐[120],其叶莹薄[121]。崖林之间偶然生出,盖非人力所可致[122]。正焙之有者不过四五家[123],生者不过一二株,所造止于二三胯而已[124]。芽英不多[125],尤难蒸焙。汤火一失,则已变而为常品。须制造精微,运度得宜[126],则表里昭澈[127],如玉之在璞[128],他无与伦也[129]。浅焙亦有之[130],但品格不及[131]。

【注释】

[119]白茶:原为宋代福建北苑的茶树小品种之一“白叶茶”,因“芽叶如纸”、品质优异、产量少而难得,一直为民间所重,“以为茶瑞”,最初作为民间的“斗品”,因徽宗本人特别喜好,以其芽叶所制成的茶品亦称之为“白茶”,在当时及其后的很长时间里,成为贡茶的最上品。

[120]条:细长的茶树枝。敷阐:舒展显明。

[121]莹:光洁透明。薄:厚度小。

[122]盖:语气词,多用于句首。致:求取,获得。《论语·子张》:“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学以致其道。”

[123]正焙:指建安北苑、壑源专门生产贡茶的官焙茶园。

[124]胯:又称“(kuǎ)”,古代附于腰带上的扣版,作方、椭圆等形,宋代用以作计茶的量词;又用以指称片茶、饼茶。

[125]芽英:精华的茶芽。

[126]运度:用心测度。

[127]昭澈:明净光亮。

[128]璞:包在石中而尚未雕琢之玉。

[129]他无与伦也:其他没有什么能够相比的,没有能比得上的。

[130]浅焙:据本书后面的文字:“盖浅焙之茶,去壑源为未远。”为最接近北苑、壑源正焙的外围茶园。

[131]品格:指茶的质量、规格。

【译文】

白茶是一个独特的品种,与一般普通的茶不同,它的枝条舒展显明,茶叶叶片较薄而光洁透明。白茶在山崖林圃间偶然自发长出,不是人工可以栽培得到的。专门生产贡茶的北苑龙焙官茶园里有白茶树的不过四五家,每家也不过只有一二株,每家最多只能制造出二三块茶饼而已。白茶树生长出来的茶芽数量不多,特别难于蒸茶和焙火。蒸茶和焙火的过程一有小失误,茶叶的品质就会变得和普通茶树品种所制成的茶饼一样了。必须要精心制造,掌握好汤火的程度,这样制成的茶饼里外都明净光泽,就像包在石中尚未雕琢之玉,其他的茶无法与之相比。最接近北苑、壑源正焙的外围浅焙茶园中也会有白茶树,但是茶的质量规格都比不上正焙茶园的白茶。

【点评】

大观茶论》中《白茶》和《品名》两篇的内容,对传统茶文化有着深远乃至根深蒂固的影响。

白茶是当时建安北苑茶区的一个特殊小品种,因为芽叶莹薄如纸,与斗茶以色白为胜的标准相一致,因而得到民间茶人的看重,称之为茶瑞,以之为原料茶芽最上品。建安“茶之名有七,一曰白叶茶,民间大重,出于近岁,园焙时有之。地不以山川远近,发不以社之先后,芽叶如纸,民间以为茶瑞,取其第一者为斗茶”。长期以来,白茶都为茶人所重,正如宋子安《东溪试茶录》及众多诗文所记,诸家叶姓茶园的白茶一直都很有名;另据蔡襄《茶记》和宋子安《东溪试茶录》,也曾有王姓、游姓等茶园的白茶。梅尧臣《王仲仪寄斗茶》诗句,“白乳叶家春,铢两值钱万”,就说明叶家的白茶是斗茶,苏轼《寄周安孺茶》中也有“自云叶家白,颇胜中山”,刘《龙云集》卷二十八《茶》亦说:“其制品之殊,则有……叶家白、王家白……”,说明叶家、王家的白茶一直都很有名。

徽宗对白茶看来是有着特别的偏好,《白茶》一节记述白茶的优良品质,《品名》一节则记出产白茶的诸家叶姓茶园,共计记有十三位叶姓园主及茶园名。虽然徽宗没有明言这十三家茶园出产为白茶,但从宋子安《东溪试茶录·茶名》“白叶茶”中所记“今出壑源之大窠者六(叶仲元、叶世万、叶世荣、叶勇、叶世积、叶相),壑源岩下一(叶务滋),源头二(叶畴、叶肱),壑源后坑一(叶久),壑源岭根三(叶分、叶品、叶居)……”,也是共有十三位叶氏园主及其茶园的情况非常吻合,表明叶家白茶在北宋时的恒常性以及世代相传的实际。

豆青乾隆御制茶诗盘

可以看到,由于建安茶人、著名文人乃至帝王前后不懈的推崇,基于品种特殊性的白茶北宋后期成为最上品茶叶。由于徽宗在《大观茶论》对白茶的专门极度推重,建安北苑官焙于政和二年(1112)添造白茶,从此直至南宋末年一直位列北苑贡茶按纲次排列的第三名。而其前面的两纲:龙焙贡新、龙焙试新,因为茶芽过嫩,总体水平并不是最好,实际是南宋姚宽在《西溪丛语》中所说为白茶所在的“第三纲最妙”。

以白茶为代表,徽宗对于小品种各有特性的贡茶的推陈出新乐此不疲,大观年间,造贡新、御苑玉芽、万寿龙芽、寸金四种新茶,政和年间添造试新、白茶、瑞云翔龙、太平嘉瑞四种,宣和四年(1122)之前又添造龙团胜雪等二十种,加上宣和二年(1120)添造、宣和七年(1125)省罢的琼林毓粹、清白可鉴、风韵甚高等十种贡茶,徽宗在位二十六年间共添造38款新品贡茶。而至其统治末年的宣和七年,确定的贡茶品名共计41款,并一直沿用至南宋末年,徽宗一朝所添造的贡茶超过总数的70%以上。

徽宗的这一嗜好,对于中国茶文化传统影响至深。基于茶树品种和地域差异的各款茶叶,成为爱茶人的一种偏好,这既极大地丰富了中国茶叶的品名种类,丰富了中国茶叶消费者感官体验的层次和滋味享受的色彩;而在另一方面,基于小品种和地域差异的茶叶产量的有限性,使得仿制和造假自北宋以来就不曾停歇过;发展到近代工业化介入茶叶领域,这种特点也使得品名高附加值与产业化、品牌发展之间产生很难调和的矛盾,19世纪末以来,便一直是中国茶业的主要困惑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