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調的格局,必須有開闔動宕,才能和作者起伏變化的情感相應。所以運用“奇偶相生”的基本法則,是寫長調歌詞者所必須的。選韻也是重要條件之一。所有適宜選用平韻和平、仄互協的長調,大致都舉例分析過了。盡管各式各樣的調子還很多,是可以舉一反三的。下面再來談談適宜選用仄韻的長調。詞韻的三仄,上、去同用,入聲獨用,是小令、長調都一樣的。哪個調子得用入聲韻,哪個調子適用上聲或去聲韻,或者是上、去通協,清人戈載在他所作《詞林正韻》的“發凡”中,提出過一些意見。他説:
詞之用韻,平仄兩途;而有可以押平韻,又可以押仄韻者,正自不少。其所謂仄,乃入聲也。如越調又有《霜天曉角》、《慶春宫》,商調又有《憶秦娥》;其餘則雙調之《慶佳節》,高平調之《江城子》,中吕宫之《柳梢青》,僊吕宫之《望梅花》、《聲聲慢》,大石調之《看花回》、《兩同心》,小石調之《南歌子》,用仄韻者,皆宜入聲。《滿江紅》有入南吕宫,有入僊吕宫;入南吕宫者,即白石所改平韻之體,而要其本用入聲,故可改也。外此又有用仄韻而必須入聲者,則如越調之《丹鳳吟》、《大酺》,越調犯正宫之《蘭陵王》,商調之《鳳凰閣》、《三部樂》、《霓裳中序第一》、《應天長慢》、《西湖月》、《解連環》,黄鍾宫之《侍香金童》、《曲江秋》,黄鐘商之《琵琶僊》,雙調之《雨霖鈴》,僊吕宫之《好事近》、《蕙蘭芳引》、《六幺令》、《暗香》、《疏影》,僊吕犯商調之《淒涼犯》,正平調近之《淡黄柳》,無射宫之《惜紅衣》,正宫、中吕宫之《尾犯》,中吕商之《白苧》,夾鍾羽之《玉京秋》,林鍾商之《一寸金》,南吕商之《浪淘沙慢》。此皆宜用入聲韻者,勿概之曰仄而用上、去也。其用上、去之調,自是通叶,而亦稍有差别,如黄鍾商之《秋宵吟》、林鍾商之《清商怨》、無射商之《魚游春水》宜單押上聲,僊吕調之《玉樓春》、中吕調之《菊花新》、雙調之《翠樓吟》宜單押去聲。復有一調中必須押上、必須押去之處,有起韻、結韻宜皆押上、宜皆押去之處,不能一一臚列。
戈載這些説法,是用許多同調宋詞歸納得出的結果,可惜没有説明它的所以然。據我個人的研究,這都由於四聲的性質不同,關係於表達情感非常重要。入聲短促,没有含蓄的餘地,所以宜於表達激越峭拔的思想感情;上聲舒徐,宜於表達清新綿邈的思想感情;去聲勁厲,宜於表達高抗響亮的思想感情。但上、去兩聲與入聲比較起來,總是要含蓄得多;所以上、去互叶,適宜表達悲壯鬱勃的情趣。戈載是兼小令和長調一起説的。本章單論長調,且先從入聲的幾個長調,舉些例子來談談。《滿江紅》、《念奴嬌》、《賀新郎》之類,在第一章裏已經分析過了。且舉柳永、周邦彦、姜夔三家的其它作品,再來分析一下:
例一、
柳永《雨霖鈴》:
寒蟬淒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方留戀處,蘭舟催發。執手相看泪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靄沉沉楚天闊。 多情自古傷離别。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虚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説。
這是唐玄宗在棧道中悼念楊貴妃的曲調,前面已經提過。它的音節,是哀怨淒斷的。全闋共用“切”、“歇”、“發”、“噎”、“闊”、“别”、“節”、“月”、“設”、“説”十個入聲韻;而且除了三個句子是用平聲落脚外,其餘全是仄收;還有“對長亭晚”的上一下三、“竟無語凝噎”的上一下四這些特殊句法,與“驟雨初歇”(仄仄平仄) 、“酒醒何處”(仄仄平仄) 、“好景虚設”(仄仄平仄)這一類的拗句結合起來,就構成了它那拗犯的音節。盡管它也適合十七八女郎執着紅牙板去唱,卻只是哽咽淒斷之聲,而乏和婉不迫之趣,因爲它是要受本曲聲情的制約的。
例二、
姜夔《淒涼犯》:
緑楊巷陌秋風起,邊城一片離索。馬嘶漸遠,人歸甚處,戍樓吹角。情懷正惡,更衰草寒烟淡薄。似當時、將軍部曲,迤邐度沙漠。 追念西湖上,小舫携歌,晚花行樂。舊游在否,想如今、翠凋紅落。漫寫羊裙,等新雁、來時係着。怕匆匆、不肯寄與,誤後約。
這是姜夔的自度曲。他寫的是感傷淒斷的思想感情,所以在整個上片中没有一個平收的句子,把噴薄的語氣,運用逼側短促的入聲韻盡情發泄。後片雖然用了兩個平收的句子,把緊促的情感調節一下;到結尾再用一連七仄的拗句,顯示生硬峭拔的情調。在他的小序中説是“以啞觱栗角吹之,其韻極美”。這“美”的標準,怕有點特殊吧?
例三、
周邦彦《大酺》:
對宿烟收,春禽静,飛雨時鳴高屋。墻頭青玉旆,洗鉛霜都盡,嫩梢相觸。潤逼琴絲,寒侵枕障,蟲網吹粘簾竹。郵亭無人處,聽檐聲不斷,困眠初熟。奈愁極頻驚,夢輕難記,自憐幽獨。 行人歸意速,最先念、流潦妨車轂。怎奈向、蘭成憔悴,衛玠清羸,等閒時、易傷心目。未怪平陽客,雙泪落、笛中哀曲。況蕭索青蕪國,紅糝鋪地,門外荆桃如菽。夜游共誰秉燭。
《春雨》
這發端用一去聲的“對”字,領下兩個三言偶句,一個六言單句,已覺勁挺有力。接着一個五言平句,畧加疏宕;又用一個上聲的“洗”字領下兩個四言偶句,成一片段。“潤逼”以下,挺接兩個四言偶句,一個六言單句,又自成一片段;而這兩個偶句的落脚字一平一仄相間使用,就顯得比較和諧,與上面兩個偶句的全用仄收,情調自異。“郵亭無人處”一句連用四平,低沉之極;接着又用一個去聲的“聽”字把它激起,領下兩個四言偶句;再用去聲的“奈”字作爲關紐,領下兩個四言偶句,一個單句。盡管在這半闋中,用了五處對偶,而字音上和詞性上的安排,卻是各不相同的,這就完全合乎“奇偶相生”、“輕重相權”的原則;兼有許多領字給以運轉,便不會感到它的偶句過多,流爲平滯。下片開端連協兩韻,第二句是上三下五的句式,也使人們感到它的峭勁有力。接着又用“怎奈向”三字作爲關紐,領下兩個四言偶句,一個上三下四的七言單句,把它頓住。下面又在一個仄收的五言句後接上一個上三下四的七言句,而且十二字中有“客”、“落”、“笛”、“曲”等四個入聲,構成一種特殊的音節。接着又是一個用入聲收煞的六言句,顯示落拓心情,正與字音相稱。“紅糝鋪地”的平上平去,也帶有拗怒的意味;接着又連協兩韻,作爲收束,更加顯示音響的激越,是與作者所要表達的緊促心情完全相應的。
例四、
周邦彦《浪淘沙慢》:
曉陰重,霜凋岸草,霧隱城堞。南陌脂車待發,東門帳飲乍闋。正拂面垂楊堪攬結。掩紅泪、玉手親折。念漢浦離鴻去何許。經時信音絶。 情切。望中地遠天闊。向露冷風清無人處,耿耿寒漏咽。嗟萬事難忘,惟是輕别。翠尊未竭,憑斷雲、留取西樓殘月。 羅帶光消紋衾叠。連環解、舊香頓歇。怨歌永、瓊壺敲盡缺。恨春去、不與人期,弄夜色。空餘滿地梨花雪。
這是一個三叠的長調。它的聲情是哽咽淒斷的。它的奇偶交錯以及和諧與拗怒的音節的巧妙結合,是只有精通音樂的柳永和周邦彦才能够運用得非常恰當的。“霜凋岸草,霧隱城堞”是四言偶句,而前平(平平去上) 後拗(去上平入) ;“南陌脂車待發,東門帳飲乍闋”,又是兩個六言偶句,也是前平(平入平平去入) 後拗(平平去上去入) ;接連都用仄收,就更顯示它的拗怒音節。下面挺接一個上一下七的八言句、上三下四的七言句,而以一個去聲的“正”字作爲承上領下的關紐;接着又是一個上一下七的八言句,一個畧拗的五言句,而以一個去聲的“念”字作爲關紐。這一叠由於前面有了四個偶句,所以下面就得變作四個不同形式的奇句,使摇曳生姿,而聲情卻都是哽咽的。第二叠緊接一個二言短句入韻,又是一個六言句連協,顯示過片處的緊凑。下面又以一個去聲的“向”字領下一個七言、一個五言拗句;七言句連用四平,畧見低沉;五言句變用四仄,使它激起。接着改用一個平聲的“嗟”字領下四言兩句,又是上平下拗,由低轉高。“翠尊”句再作頓挫,逗起下面一個上三下六的長句,顯示情致的駘蕩。第三叠開始就用一個平去平平平平入的七言拗句入韻,顯示情節的低沉而緊促;接着一個上三下四的七言句,一個上三下五的八言句,連協三韻,音節更趨激越,真有敲碎唾壺的意味,使人如聽裂竹之聲。接着一個上三下四的平收句,把緊張的情緒畧爲鬆弛一下;立即綴上一個三言短句,一個七言平句,三言激動而七言畧轉諧婉,且連協兩韻,結出高抗激厲的尾聲。運用健筆來寫柔情,是柳、周二家的特色。
以下接着來談上、去聲韻的長調,一般都是上、去通協,没有什麽限制的。但也要斟酌韻位所在,視情感的變化決定何者爲最適宜而加以適當的調配。比較要激動的地方,就以去聲爲妥。分别舉例説明如下:
一、上去通協例:
甲、王沂孫《齊天樂》:
一襟餘恨宫魂斷,年年翠陰庭樹。乍咽涼柯,還移暗葉,重把離愁深訴。西窗過雨。怪瑶珮流空,玉筝調柱。鏡暗妝殘,爲誰嬌鬢尚如許。 銅僊鉛泪似洗,嘆移盤去遠,難貯零露。病翼驚秋,枯形閲世,消得斜陽幾度。餘音更苦。甚獨抱清高,頓成淒楚。漫想熏風,柳絲千萬縷。
《詠蟬》
這個調子,在第一章中已經舉了周邦彦的作品,説明同屬仄聲的上、去聲字要更番使用。這首王沂孫詞,對韻脚的上、去安排,是與周詞有些出入的。上片連用了“樹”、“訴”兩個去聲韻;接着於過脈的四言句换了一個“雨”字的上聲韻;下面的“柱”是去聲,“許”是上聲,更迭使用,顯示抑揚錯落的情調。下片“露”、“度”連協兩去,把情調激起;“苦”、“楚”、“縷”换協三上,較成淒抑;是與作者所要表達的情感,十分相稱的。周詞是一般傷離念遠的思想感情,王詞卻是亡國遺民的深哀沉痛,情緒的起伏變化是各不相同的。所以雖然用的是同一曲調,而對上、去韻脚的安排,不能一致,它的原因也就在此。
乙、周邦彦《西河》:
佳麗地,南朝盛事誰記。山圍故國繞清江,髻鬟對起。怒濤寂寞打孤城,風檣遥度天際。 斷崖樹,猶倒倚。莫愁艇子曾繫。空餘舊迹鬱蒼蒼,霧沉半壘。夜深月過女墻來,傷心東望淮水。 酒旗戲鼓甚處市。想依稀、王謝鄰里。燕子不知何世,向尋常巷陌人家相對,如説興亡斜陽裏。
《金陵懷古》
這個適宜懷古的曲調,音節是淒壯沉鬱的。它有很多平仄拗怒的句子,如“盛事誰記”的去去平去,“遥度天際”的平去平去,“艇子曾繫”的上上平去,“東望淮水”的平去平上,“酒旗戲鼓甚處市”的上平去上去去上,“王謝鄰里”的平去平上,“如説興亡斜陽裏”的平入平平平平上,都是構成拗怒音節的所在;只末句中間連用四平,顯示低抑淒黯,與上面一個上一下八的長句聯綴起來,更在蒼勁中見沉鬱。它的韻位安排,第一叠的“記”、“起”、“際”是去、上、去交遞使用,顯示較重抑揚的美妙音節;第二叠的“樹”、“倚”、“繫”、“壘”、“水”是去、上、去、上、上;第三叠的“市”、“里”、“世”、“對”、“裏”是上、上、去、去、上;上聲韻越來越多,情調也就隨着越來越低抑。這是一個悲多於壯的長調,但聲情還是鬱勃的。
丙、辛棄疾《摸魚兒》:
更能消、幾番風雨。匆匆春又歸去。惜春長怕花開早,何況落紅無數。春且住。見説道、天涯芳草無歸路。怨春不語。算只有殷勤,畫檐蛛網,盡日惹飛絮。 長門事,準擬佳期又誤。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縱買相如賦,脈脈此情誰訴。君莫舞。君不見、玉環飛燕皆塵土。閒愁最苦。休去倚危欄,斜陽正在,烟柳斷腸處。
《淳熙己亥,自湖北漕移湖南,同官王正之置酒小山亭,爲賦》
這個曲調的音節,是掩抑低徊、淒壯沉鬱的。開端要取遥勢,必得用上三、下四的七言句式,第一字宜用去聲;第二句宜用平平平去平去,構成拗犯的音節。接一個七言句、一個六言句,再接一個三言句、一個上三下七的十言句,顯示掩抑低徊情調;“怨春”句是轉筋换氣的關紐;换用一個去聲的“算”字領下兩個四言平句,一個五言拗句(仄仄仄平仄),三句一氣,逗出無限感喟。過片三言短句下接兩個六言句,一平一拗,顯示情調的緊促。以下的句法、韻位,與上片全同,只“休去倚危欄”變成平仄仄平平的句式,是不合本調的組織法則的。它的韻位安排,上片“雨”(一般首句不入韻)、“去”、“數”、“住”、“路”、“語”、“絮”是上、去、去、去、去、上、去;下片的“誤”、“妒”、“訴”、“舞”、“土”、“苦”、“處”是去、去、去、上、上、上、去:全部是去多於上的。這樣也就增加了激壯的成份,顯示鬱勃淒壯的失路英雄本色。這調子也爲蘇、辛一派作爲豪杰之詞者所樂用。
丁、汪元量《鶯啼序》:
金陵故都最好,有朱樓迢遞。嗟倦客、又此憑高,檻外已少佳致。更落盡梨花,飛盡楊花,春也成憔悴。問青山,三國英雄,六朝奇偉。 麥甸葵丘,荒臺敗壘,鹿豕銜枯薺。正潮打孤城,寂寞斜陽影裏。聽樓頭、哀笳怨角,未把酒、愁心先醉。漸夜深,月滿秦淮,烟籠寒水。 淒淒慘慘,冷冷清清,燈火渡頭市。慨商女、不知興廢。隔江猶唱《庭花》,餘音亹亹。傷心千古,泪痕如洗。烏衣巷口青蕪路,認依稀、王謝舊鄰里。臨春結綺。可憐紅粉成灰,蕭索白楊風起。 因思疇昔,鐵索千尋,漫沉江底。揮羽扇、障西塵,便好角巾私第。清談到底成何事。回首新亭,風景今如此。楚囚對泣何時已。嘆人間今古真兒戲。東風歲歲還來,吹入鍾山,幾重蒼翠。
這個四叠的長調,共二百三十六字,是宋詞中所僅有的。最早的作者,要數吴文英。吴詞的内容,是抒寫男女戀情的,類多淒黯怨抑之音。汪元量爲南宋遺民,曾隨謝太后(道清) 被俘入北,改服黄冠(道士服裝) ,最後放歸江南,滿懷亡國的深痛,用這個曲調,抒寫興亡之感,是異常沉鬱淒壯的。第一叠第二句是上一下四句法,第三句是上三下四句法,接上一個六言拗句(仄仄仄仄平仄),表達激情;再用一個去聲的“更”字領下兩個四言偶句,一個五言單句,作一停頓;再用一個三言短句領下兩個四言偶句,音節是激壯蒼涼的。第二叠在兩個四言偶句之下,接着一個五言單句,成一小片段;再用一個去聲的“正”字領下一個四言、一個六言句;再换兩個上三下四的七言句,觸景生情;再用一個三言短句領下兩個四言偶句,融情入景,轉見淒涼怨慕。第三叠一開頭就是兩個四言偶句,綴上一個五言拗句(平仄仄平仄) ,成一小片段;接着又是一個上三下四的七言句,一個六言、一個四言句,成一小片段;下面又挺接兩個四言句,作一頓挫;因爲上面的雙字句過多,容易流於板滯,下面就得换上一個七言單句,一個上三下五的八言句,把它疏動一下;接着又是一個四言句、兩個六言偶句(似對非對的特種偶句) ,又把散漫的形式還歸齊整,於參差錯落的音節中表達感今吊古的無限悲慨。第四叠開端連用三個四言單句,由今追昔,引出興亡之感;接着一個三、三式的六言句,又一個六言平句,仍由“因思”二字轉出,前慨武備的敗壞,後嘆文臣的無能;緊接一個七言單句,作一轉紐;下面又是一個四言、一個五言平句,畧加疏宕,收束吊古,轉入感今;下面更轉緊促,連押兩韻,運用一個七言句,一個上一下七的八言句,總結今昔之感;最後换用一個六言、兩個四言平句,再加疏宕,以景結情,弦外餘音,無窮悲慨。它的韻位安排,第一叠的“遞”、“致”、“悴”、“偉”是去、去、去、上,第二叠的“薺”、“裏”、“醉”、“水”是上、上、去、上,第三叠的“市”、“廢”、“亹”、“洗”、“里”、“綺”、“起”是上、去、上、上、上、上、上,第四叠的“底”、“第”、“事”、“此”、“已”、“戲”、“翠”是上、去、去、上、上、去、去,這與情感的起伏變化,也都是息息相關的。
關於上、去通協的長調,原是很多的。這裏不過隨手舉例,結合内容和形式,酌加分析,以見聲韻問題的一般法則而已。
戈載所稱宜單押去聲韻的《翠樓吟》,在第一章中已經提到過了。再舉一首宜單押上聲韻的《秋宵吟》,作爲本章的結束:
古簾空,墜月皎。坐久西窗人悄。蛩吟苦,漸漏水丁丁,箭壺催曉。引涼颸,動翠葆。露脚斜飛雲表。因嗟念,似去國情懷,暮帆烟草。 帶眼消磨,爲近日、愁多頓老。衛娘何在,宋玉歸來,兩地暗縈繞。摇落江楓早。嫩約無憑,幽夢又杳。但盈盈、泪灑單衣,今夕何夕恨未了。
這也是姜夔的自度曲。中間有一些特殊句式,如“因嗟念”的三言短句下,又用一個“似”字領下兩個四言的特種偶句;又如“幽夢又杳”的平、去、去、上“今夕何夕恨未了”的平、入、平、入、去、去、上,也都是一些特種拗句。全首韻脚如“皎”、“悄”、“曉”、“葆”、“表”、“草”、“老”、“繞”、“早”、“杳”、“了”,無一不是上聲,顯示一種清幽峭折的特殊情調,也是宋人詞中少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