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游云:“詩至晚唐,氣格卑靡。”(《花間集跋》)高棅則稱:“開成(文宗)以後,則有杜牧之之豪縱,温飛卿之綺靡,李義山之隱僻,許用晦之偶對。他若劉滄、馬戴、李羣玉、李頻等,尚能黽勉氣格,埒邁時流;此晚唐變態之極,而遺風餘韻,猶有存者焉。”(《唐詩品彙序》)晚唐人詩,惟工律絶二體;不流於靡弱,即多淒厲之音,亦時代爲之也。

杜牧(字牧之,京兆萬年人)與李商隱(字義山,懷州河内人)齊名,世稱“小李杜”。牧詩情致豪邁;商隱則能學老杜,而得其藩籬(《蔡寬夫詩話》引王安石語),爲宋初“西崑體”之祖。牧論詩崇李杜而薄元白,以《張好好》、《杜秋娘》諸詩,著稱當世,而特長仍在近體律絶。其絶句如《赤壁》:

折戟沈沙鐵未銷,自將磨洗認前朝。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

深得微婉不迫之趣。王世懋謂“晚唐七言絶句,膾炙人口,其妙至欲勝盛唐”(《藝圃擷餘》);牧與商隱,尤其傑出者也。商隱律詩尤典麗,喜作無題,有確有寄托者,有戲爲艷體者,有實屬狎邪者(詳《四庫提要》),而注家每穿鑿求之,轉多乖失。例如《錦瑟》: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惝恍迷離,讀之令人如墮五里霧中,但覺纏綿悱惻,蕩志移情,正亦不須求甚解也。

温庭筠(本名岐,字飛卿,太原人)又與商隱齊名,號稱“温李”。喜作側艷小詞,其詩亦多綺羅薌澤之態,風格視商隱爲低;然三家皆唐詩之後勁也。

此外詩名之較著者,有鄭谷(字守愚,袁州人)、張祜(字承吉,清河人)、朱慶餘(名可久,越州人)、許渾(字用晦,丹陽人)、趙嘏(字承祐,山陽人)、盧肇(字子發,袁州人)、項斯(字子遷,江東人)、馬戴(字虞臣)、薛能(字太拙,汾州人)、李羣玉(字文山,澧州人)、劉滄(字藴靈,魯人)、皮日休(字襲美,襄陽人)、陸龜蒙(字魯望,蘇州人)、司空圖(字表聖,河中虞鄉人)、曹唐(字堯賓,桂州人)、李咸用方干(字雄飛,新定人)、羅隱(字昭諫,餘杭人)、唐彦謙(字茂業,并州人)、吴融(字子華,山陰人)之流,或師張籍,或師姚合(陝州硤石人),或受温李之薰陶;其間皮陸並稱,方干尤長律體,正亦未容偏廢者也。

五代之亂,詩人轉徙流離,韓偓(字致堯,京兆萬年人)入閩,韋莊(字端己,杜陵人)入蜀,並能開一方之風氣,而卓然名家。莊以《秦婦吟》一詩負盛名,沈埋千載,近年始於敦煌石室,發現流傳。居蜀所作小詞,爲詞壇“開山作祖”,視其詩成就尤大,容别詳於下編中。偓善香奩,自成一格。他作亦淒艷入骨,純爲亡國哀思之音。例如《惜花》:

皺白離情高處切,膩紅愁態静中深。眼隨片片沿流去,恨滿枝枝被雨淋。總得苔遮猶慰意,若教泥污更傷心。臨軒一盞悲春酒,明日池塘是緑陰。

感愴纏綿,視温庭筠爲饒氣骨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