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农历新年,阖家老少吃过团圆饭,大家围聚在一起,总要掷几把骰子、顶牛、打天九,或是斗斗纸牌,我就想起当年在内地掷文状元筹、武状元筹,用骰子掷升官图的情景了。

在台湾跟人一谈到升官图,知道用“捻捻转儿”捻出德、才、功、赃而定升黜的,已经是很不错的了,至于用骰子掷出德、才、功、柔、良、赃玩法的,除了高阳先生他们几位杂学丰富、研究历史的朋友外,甭说看过玩过,就是听人说过这种升官图的人,恐怕也寥寥无几了。

自从高阳兄在《联合报》副刊写过一篇谈升官图的鸿文之后,文内曾提及笔者虽非官迷,但与他同好,对掷升官图都颇有兴趣。他轻描浅写的一句话不要紧,而我则灾情惨重了,不但整天电话不停,甚至有几位读者,认为我存有此图,希望我大量影印以便价购。更有两位同好,希望在我们玩的时候愿意让他们前来参加,大家同乐。想不到这种老掉了牙的玩意儿,居然还有偌许人对它有兴趣,而且是男女老少皆有,真是吾道不孤,出人意料。

记得笔者第一次玩掷骰子的升官图,是民国十三年甲子春节,笔者随侍先慈赴沪,住在李经羲(仲轩)太姻伯府上,仲帅次公子斐君父子先后被嵊县匪徒绑架勒赎,李府严墙三仞,戒备森严,简直变成镇日足不出户。长日无聊,于是六七位年纪仿佛的亲友凑在一起,以掷升官图来消磨岁月。恰好赶上李府续修李氏宗谱,谱局子里有不少饱学之士,担任编纂校对工作,薪高事闲,倒都怡然自得。其中有位朱瑞九是仲帅出任云贵总督时期的总文案,担任总校,事最清闲。我们玩升官图,特地请他执掌名牌运转。一位周涤垠兄是斐君姻丈出任省长时期的机要秘书,在谱局中只是挂名而已,他头脑非常精细,就由他给我们管理公注收支。他们二位对于掷出什么花色,如何跃升转调,奖罚收支,全都了然于胸,而且一索即得,不劳我们循图摸索浪费时间,得以放心去玩,更增加了不少情趣。

这种升官图,凡是参加入局,首出公注若干,每人先要拿出两个代表自己的标志,最好是一方名章、一枚闲章以资识别。玩上一局,从掷出身到大贺,最快一小时半,慢则两小时甚至到两小时半。玩过两次之后,不但对于有清一代官阶黜陟升迁,可以洞悉始末,对于何者是官职,何者是差事,自然而然有了明确分野。譬如说,总督一职,渊博如南皮张之洞(香涛),最初他总以为巡抚是总督部属,有时意见相左,语气词色难免有欠谦和,他也漫不经心,等他交卸湖广总督,巡抚前来“护院”,他这才知道巡抚是当地首席亲民之官,并非总督的部属。因为钦命出任某某地方总督全衔都是太子太保某部尚书再加上总督衔,没有光头总督的。而且总督行文是用关防,而非大印,所以早年官场有句俗语,是“文官要长”,指的是总督关防,“武官要方”,是指的驻防将军的大印。如果不玩升官图,我们也弄不清楚的。

我们在上海玩升官图时期,因为镇日闭关,所以一个正月,每天晚饭后总要玩上一两局以消磨时间,对于清代官制固然了解了很多,更化解了若干说不出的疑问,并且因此有人着迷,有人上瘾。舍亲李榴孙有一天忽发雅兴,写了一篇骈四俪六的小品文,一方面请周瘦鹃、范烟桥、冯叔鸾、钱芥尘几位报人在上海各大小报为文吹嘘,并在新、申两报刊登广告,征求历代升官图,想不到一个期间,居然搜集到汉、唐、宋、元、明、清各种升官图,共有十七张,其中南北宋竟然有五张之多,明代的有三张,其中一张叫“忠佞升官图”,大概就是高阳兄所说那张啦。

历代各种各样的升官图,虽然繁简各异,玩法也不相同,唯一相同之点,是一律用骰子来掷,至于后来的升官图,取消良、柔两项,又改用“捻捻转儿”来捻,就查不出来龙去脉了。

我们搜集历代的升官图,到手之后,趁新鲜都要玩上一两次。就官制官阶来讲,以唐代节度使的权限最为广泛,南宋北宋官阶虽大致相同,但是南宋官阶紊乱,起伏甚大,不合情理之处极多。明清两图,由于清沿明制,官阶小异大同,明代早期升官图,黜陟升调大致也都中规中矩。到了明代后期升官图,添上东厂、西厂、锦衣卫,太监可以监军,官阶升降弄得毫无章法,一塌糊涂。从升官图上,可以看出,明代宦官权势已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我想那张图的制图人必定是明末清初的人物,把宦官深恶痛绝到极点,用升官图发泄一肚子苦水的。

大家玩过历代升官图之后,一致认为清代升官图制作得最为严谨合理,与实际很少有相悖之处,所以以后的春节,仍是主张玩清代升官图的居多。不过玩了几次历朝的升官图,对于历朝的官制官阶,大都有个了解,后来读史就方便多啦!

前两年《汉声》杂志出版的童玩专辑,底页有半幅升官图,我在“工专”举办的童玩展览会中,曾向吴美云女士说明此图极为难得,如在手边请捡寄新印后奉还,一直未获嗣音。后来跟高阳兄谈起,他也藏有此图,现在会同苏同炳兄研订校正,把不合实际情形地方,一律加以改正,使其臻于至善尽美,再行新印出来。等高阳那幅藏图修改大功告成,凡我同好,自当奉邀同作掷图之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