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中期,理学史发展的主要内容是王守仁心学的崛起及王学的广泛传播。朱学虽然也还是官方哲学,但逐渐退居次要地位。在这种情况下,王学与朱学有一些相互诘辩。到嘉靖以后,出于王学而又不同于王学,则有“掀翻天地”的泰州学派,在下层社会传播。王学于是走向式微。历史向明末清初对理学的批判总结阶段转化。

在王学崛起之前,陈献章的江门自得之学已为之前驱。江门心学提倡“静中养出端倪”。所谓“端倪”,也就是心之本体,即虚灵明觉的心体。这与王守仁的“良知”并无不同。陈献章心学在岭南形成一个学派,自相传授。大弟子湛甘泉得其心传,“江门钓台付与湛民泽(湛甘泉字民泽)收管”,意即以衣钵传之。湛甘泉主张“随处体认天理”,从事事物物上体认本心的精微,实与陈献章心学一致。湛甘泉历官各地,筑书院以祀献章,张大师说。王守仁与湛甘泉友善,二人互相切磋,对湛的学说深为契合。陈、湛之学对王守仁有所影响甚明。而王守仁一生并未齿及陈献章。黄宗羲于此表示不能理解,明眼人自不能不蓄此怀疑。

王守仁学凡三变,最后建立了心学体系。其学说集宋明理学史上心学一派之大成,达到了心学的高峰。王守仁心学的主要论题有三:一曰心即理;二曰知行合一;三曰致良知。这三个论题俱围绕发明本心的良知这一中心思想。可见,他的思想渊源上承陆九渊立大本,发明本心的统绪。王守仁事功赫奕,弟子众多,而传其学者不能不无所歧异。其“无善无恶心之体”四句教,遂有钱德洪王畿理解的不同。王守仁弭缝其间,以王畿为“四无”,可以接上根人。以钱德洪为“四有”,可以接中根人以下。这等于自己承认其心学必然要走向分裂。果然,王学的后学分了若干派别。王守仁长期讲学,积累了教育经验,其教育思想与原则,有积极的因素。王学对后世及日本、朝鲜,有一定影响。

王学广泛传播,浙中则有王畿、钱德洪。王畿把王守仁的主观唯心主义推向极端,“挤阳明而为禅”。他到处讲学,在上层社会影响甚大。钱德洪比较谨慎,成就不如王畿。王守仁的亲家黄绾,以其为师,后乃对王学流弊有所批评。张元忭奉阳明之说,对王学流弊亦有讥议。张元忭的后人张岱,明末清初以文学名家,间亦治史。所作《四书遇》,辑录宋、明人研究诠解《四书》言论,颇有新意,要亦近于王学。这些都属于浙中王学。

江右王学以邹守益为正传,欧阳德与之相近。聂豹罗洪先亦负盛名,为说稍背于王守仁。聂豹的“归寂”说颇与阳明异同,为同门所非难。罗洪先不名一师,为学博杂,虽自列于王门,但亦受朱学影响,刘邦采、王时槐、胡直,均为江右王学,对王学的发展都有一定贡献。江右王学为王学的重要分支,学者众多,为世所重。

南中王学有薛应旂,造就不大。唐鹤征有唯物主义思想,值得重视。

此外,楚中王门、粤闽王门、北方王门,地域很广,但没有突出的学者。黄安耿定向,曾讲学于南京,其复初书院,至今犹存。耿以不救何心隐之故,为李贽所诟病。《明儒学案》列耿于泰州学派。

泰州学派出于王学,而不同于王学。开创者王艮,及门于王守仁,然自立门户,倡“淮南格物”之说,谓“百姓日用即道”,要求做到“人人君子,比屋可封”。弟子中多有农工商贾,与其他王学学派不同。何心隐、罗汝芳、李贽等,都是泰州学派的有名学者。何心隐、李贽为封建政府迫害致死,被目为“妖逆”,或目为“异端之尤”。可见其学派的“异端”性格异常鲜明。

当王学盛行于海内的时候,不断受到学术界批评。陈建著《学蔀通辨》,批驳王守仁“朱熹晚年定论”之说。罗钦顺为朱学学者,仍然维护朱学,其思想含蕴唯物主义因素。王守仁曾与之论学。王廷相的唯物主义特别突出,其所著《雅述》《慎言》,谓“天地未生,只有元气”,“元气之上,无物、无道、无理。”批评宋儒之论“天地之先,只有此理”,乃老、庄“道生天地”之改易面目,诚为一语破的。吕坤亦有唯物主义思想。

东林党人顾宪成高攀龙,组织社团,讲学著书,评论朝政。顾宪成论性,批评王学“无善无恶心之体”四句教,与管东溟论辩,对王学末流的无忌惮,深致不满。东林党人的政治活动,遭到明政府的严厉镇压。

刘宗周黄道周是明末两大师。刘宗周创“慎独”之说,讲学于蕺山,明亡,不食而死,气节令人钦敬。黄宗羲、张履祥陈确皆其弟子之著者。黄道周精于《易》学象数,其天文、历算之学,十分深邃,明亡,起兵抗清,兵败被执,以死殉国。明有天下三百年,初有方孝孺、齐泰、黄子澄,末年乃有刘宗周、黄道周,俱以身殉节,足以为青史生色。

方以智及“易堂九子”,对理学有所讥评。“易堂九子”的经世之学,殊有价值。当明清易代之际,思有所建树,然终亦无补于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