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者最爱到台视看京剧录像,第一,时间经济,没有前场垫戏;第二,角色硬挣,集军中剧团之精英,红花绿叶各尽其妙。前几天台视有李环春、杨莲英的《巴骆和》录像,特地前往观赏,在开录之前,跟几位老戏迷谈到早年几出精彩的《巴骆和》,现在写出来聊博大家一粲。
前清贝勒载涛,对于京剧是颇有研究的,不但会听,而且能演,登台爨演武功把子,颇有独到之处。他记得:“有一年清室近支王公在北平什刹海会贤堂给大公主祝寿,大公主点了一出《酸枣岭》(《刺巴杰》、《巴骆和》)。当时同庆班的占行贯紫林、王成班的田际云演马金定都很拿手,同庆武生有瑞德宝,武丑有张四虎,武净有许德义、范福泰;王成武生有李吉瑞,武丑有郑铁棍,武净有李连仲、何佩亭,可以说双方都是人才济济,旗鼓相当。这种堂会戏不但可以多挣戏份儿,碰巧还有外赏,又有面子,于是贯、田两人都向戏提调请求,准予登台效力把这个戏码给他唱。戏提调在左右为难之下,想出一个办法,把这出《巴骆和》改为双演,前后场骆宏勋由瑞德宝上,中场归李吉瑞。李虽然只上一场,为了较劲,他把‘坐至在招商店’一段二黄散板铆足了劲增为八句,比他拿手的《独木关》唱来还要精彩。贯紫林前场‘马金定搜店’一场,跟胡理磕缠闪靠,打得是严丝合缝,两人斗嘴,盖口更是无懈可击,加上张四虎挤鼻子弄眼儿,腮帮子乱哆嗦,完全是跟田际云、郑铁棍别苗头;后场“灵堂”,说白清脆嘹亮,临时撒泼抓哏堪称一绝,加上郑铁棍的蹑蹀腾趯,五官异位眉眼乱颤的绝技,大公主一高兴赏了八块打簧金表,让他们去分。当时许德义饰鲍自安,刚出道不久,他们有时提起这段往事,还眉飞色舞,兴奋得不得了呢!”
北洋时期河南巩县兵工厂厂长蒋梓舒,给他母太夫人做八十正寿,在织云公所唱堂会,戏提调是政界有名的甘草夜壶张三。杨、余跟四大名旦固然网罗无遗,就连坤角雪艳琴、碧云霞、琴雪芳、金少梅也一个不少。夜壶张三前场给安排一出“双刺巴杰”,由阎岚秋、朱桂芳分饰前后马金定。哪知当时程砚秋跟荣蝶仙还没完全脱离关系,“请吃知”(早年办喜庆事,弟兄凡是有职务的,都要请大家好好吃一餐叫请吃知)程砚秋是由师傅荣蝶仙代表参加的,席间他知道有一出阎、朱两人的《巴骆和》,他当面向夜壶张三请求他也加入,演马金定,这下可把夜壶张三难住了,当场唯唯诺诺没成定局。
因为这出戏,戏码不大,无法容纳三个巴九奶奶,可是又不愿意得罪他,免得在砚秋身上杀气出孤丁,万般无奈还是警界闻人吉世安、延少白两位脑筋动得快,直接跟荣说,本家指明阎、朱这出《巴骆和》,马金定要上跷唱,您向来是以刀马旦应工,从未踩过寸子,又何必趟这档子浑水呢!为了给他圆这场面子,特地给他安排了一出《东昌府》的郝素玉,尚和王配关小西,侯喜瑞配金大力,侯、荣二人向来是开玩笑惯了的,两人在台上撕掳得鬓歪帽斜,大家为了一出半真半假的摔跤,非常好玩。过了两天,张醉丐在《实报》上连损带挖苦说,年头改良,马金定从大脚老婆,怎么变成三寸金莲了,后来经景孤血跟他说明是抵制荣蝶仙这段原委,他才恍然大悟,巴九奶奶上跷,恐怕也成为空前绝后的戏了。
抗战之前,有一年岁暮,上海名画家张书旂、郑午昌两位联袂到北平来,打算在新年逛厂甸,踅摸几件冷门字画。笔者请他们在厚德福便饭,张、郑跟尚小云很熟,于是约了小云、富霞昆仲陪客,当晚小云在中和唱封箱戏,是《双官诰》、《巴骆和》。饭后大家信步西行,经过廊房头条一家便鞋店美丽华,小云在店里订做了一双白缎子尖口绣花皮底便鞋,原本是准备饰巴九奶奶穿的,当然顺便取回,免得跟包再跑一趟。我当时还告诉柜上伙计新鞋底滑,用刀子在鞋底划几下免得上台打滑。等入座听戏,中和园翻造后台面很低,我们一行都坐在第一排,稍偏下场门那边。因为那天是封箱戏,小云也特别铆上,“搜店”前一场走边,飞天十响拍完,最后一个飞脚,哪知势子太猛,新鞋底滑,一个收不住,整个人掉下台来。正好摔在我跟郑午昌座位之间,我俩一使劲,居然把他又举回台上,就是这个地方,看出人家舞台经验老到啦!回到台上,脸不红,气不涌,跟饰胡理的傅小山连说带比画,居然像没事人儿似的,把这出戏给唱下来。第二天《立言报》记者吴宗祜来了一段“《刺巴杰》空中飞人”,虽然不算挖苦,可也够受的,从此小云再唱这出戏,也换穿彩靴子,再也不敢穿皮底绣花鞋啦!
毛世来在快出科时跟叶盛章的《刺巴杰》可算一绝,两人开打以快打快,点水不漏,在“搜店”时,九奶奶两次掷刀都翻得高、地方准,胡理迎门三刀,不管世来头多低,躲得多快,刀锋里都会挑下一两朵鬓花来。有一次躲得慢了点儿,下了装一看,隔着大头水钻,居然鬓角还斫血印了。本来小师弟给大师哥配戏,就有点发怵,加上盛章刀出如风毫不留情,更显得巴九奶奶小可怜似的。毛世来背后跟人说:“台下看着这出戏合情合理,非常入戏,可是我每次总是捏着一把汗呢。”有一年盛章、世善、世来,都在上海,福星面粉厂孙经理给他老太太做七旬大寿,特烦盛章、世来两人的《刺巴杰》,世来推说感冒发烧,改请世善也借故推掉,后来换了宋德珠饰演巴九奶奶。下装一看,宋德珠两只手都受了轻伤,他才了然富连成把子打得快,不是浪得虚名的。讲武功固然比不了家学渊源的阎世善,就连毛五儿的以快打快,也不含糊呢!
这次台视国剧录像《巴骆和》杨莲英的马金定穿彩靴子,舞台地毯又厚,当然空中飞人的好戏不会重演。好在划票小姐宁愿让前三排空着,座位是从后座往前座划,大概是怕刀枪无眼,怕坐得太前,会磕着碰着,让顾客跟舞台保持相当距离以策安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