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和三希堂

上次写紫禁城小掌故忘了谈谈养心殿了。养心殿原是明代的建筑,雍正时候把这座殿大兴土木加以修缮,抽柱换梁形同改建。养心殿在内廷地势非常之好,内近永寿、翊坤、延禧、储秀、长春、咸福、康华西区各宫。

每逢重大庆典,如庆贺元旦,皇帝登祚,帝后万寿,颁发诏书,遣将出征,抡元大典,都要在太和殿(就是俗称的金銮殿)举行隆重仪式。从养心殿出月华门或隆宗门都离太和殿不算太远,所以雍正以后历朝皇帝就常在这座殿堂里召见大臣,引见官员,甚至于小型的庆典赐宴也在这里举行过。辛亥革命后御前会议清廷下逊位诏书,签订优待皇室条件,结束了中国几千年君主制度就是在那里举行的。

养心殿有东西暖阁,西暖阁是皇帝批阅奏折的地方。墙上挂着当时全国各省四品以上文武官员出身衔名牌。为了避免侍从人等的偷看,所以在名牌外面又加装一道活动木板墙,平时加锁遮盖起来。乾隆对字画碑帖是有特别爱好的,既然喜欢在养心殿办公燕息,于是将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王献之的《中秋帖》、王珣的《伯远帖》等稀世珍宝,都庋藏在西暖阁内室,这间内室命名为“三希堂”,著名的《三希堂法帖》就是因此而得名的。

据说乾隆爱梅有癖,当时在屋外栽植了不少异种梅花,起名叫“梅坞”。道光是清代最简朴无华的一位皇帝,即位之后不但把梅坞废了,而且把屋内窗棂隔扇上那些絺绣婉约的梅花雕饰一律拆除,更换其他式样花。据传说道光备位皇储时期,有一段伤心恋史,与梅花有关,以致终生厌恶梅花,所以他的起居地方当然不要梅花式样,以免触景伤情了。说者如此,咱们就姑妄听之吧。

养心殿东暖阁是皇帝斋戒时的寝宫。光绪幼年,慈禧就在西暖阁垂帘听政。养心殿后殿,东边“体顺堂”,是帝后内廷里临时寝宫;西边“燕喜堂”,是妃嫔们憩息处所。东西两殿虽然不属于正式内宫,可是仪注起居,可以比照行宫一切从简,所以有些皇帝都爱在此暂住。宫监们私下里耳语,也管体顺堂叫安乐窝呢!

永和宫的更钟、广钟

永和宫所存的外国钟表,大部分是清代乾隆、嘉庆输入的英、法、瑞士产品。历经二百多年,这些东西已成了稀世之珍,就连原产地也不一定能找到这样技巧惊人的钟表了。永和宫东配殿有座更钟,西配殿有座广钟,凡是到故宫参观钟表的大众,对这两座钟可能都没十分注意,其实这两座钟才是咱们中国人的杰作呢。

东厢的更钟,是一座一丈五尺高、由造办处制造的巨型座钟。这座钟不用发条,要循着扶梯走上钟楼,绞起几个几十斤重的铅锤,钟才走动。白天它用响亮的钟声打点报刻,夜晚它用悠长的声音报更。最妙的是随着钟上标志的变换,它能把任何季节的昼夜长短分得毫厘不爽。有些外国钟表专家看了之后,认为在那个时代,有如此精算术理,也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座兀立在东配殿看着不十分显眼的更钟,谁又知道,有了它,才把几千年来夜间更漏报时取消呢!

西配殿也有座高高的广钟,据说是广东制造,由一位两广总督呈献的,仅仅运费跟押运官弁、技工的盘缠就用了上万两银子的开销。这座广钟,除了标明时、刻、分、秒之外,在钟面上还能指示出农历的二十四个节气,中国传统的星宿的命名——二十八宿列星的变化,春、夏、秋、冬四个季节地球赤道斜度的不同,以及日期、月份、星期,等等。钟的顶上层是一座镂凿精细、镀金框、四面镶嵌厚水晶的亭子,亭子里有一朵三变宝石花,交时交刻不但花朵能够变化,而且底座有一套小机器,交时交刻会响起群籁竞奏音乐和百鸟朝凤的禽鸣。在两百年前居然有那种复杂精确的技艺,难怪欧美人士到故宫参观也都叹为观止。

光绪的瑾贵妃原来是住在咸福宫的,清廷逊位之后,宣统年幼,宫里一切都由瑾贵妃主持,当时内务府大臣那桐、世续、绍英、奎俊一班人认为,永和宫是康熙年间重建的新宫,玉宇璇阶,轩敞美备,改建后是座吉祥宫(没有帝后妃嫔在此宫身故),所以力劝瑾贵妃迁宫。瑾贵妃在永和宫住了将近十年,在宣统出宫前不久,瑾贵妃就在永和宫里病逝。梓棺寂居宸宫,一直未能复土安葬,后来经过清室善后人员多方交涉,才把瑾贵妃灵榇发引出宫附葬西陵。故宫开放之后,才把永和宫辟为钟表展览室的。

造办处

内务府的造办处,就等于现在政府的工务部门,处里是五行八作网罗靡遗。当年奎俊(乐峰)虽然是翰林院出身,可是他曾任内务府大臣。他接任之初,很想把内务府内部好好整顿一番,尤其是造办处鱼龙混杂,在乾隆时期各色人等有八九百人之多,就是到了同光时期还有五百之众。玉器作(雕磨新旧玉器)、铜器作(铜器工艺、响铜、亮铜、仿古锡器)、牙子作(门窗桌椅花牙子)人手最多,约占半数。最妙的是砚工、墨工,也各有十名在处里当差。

据说清宫里有一个不成文的老规矩,就是阿哥们从开笔描红摹字起,一直到幸承大统即皇帝位,都得用未经使用过的新砚台研墨。每一位新主登基,内务府就得由造办处置备大小二三十方端砚,专供新皇帝使用。也就是前一位皇帝使用过的砚台,续承大统的嗣君,绝对不准使用,当然历代相传的古砚不在此限。砚石出在广东的端州、安徽的歙县。砚工的手艺自然也以端州、歙县最为高明精细,可是造办处的砚工,不断制造新砚,修整古砚,见多识广,所以造办处制的砚台,不但闳肆昳丽,而且渊懿秀逸。早年进京的试子如能得到一方,无不视同瑰宝,必定高中无疑。自从造办处撤销,这般老砚工不愿南归,大都流落到了琉璃厂各大笔庄,仍操镌制修理生涯。笔者曾经看过陈石遗前辈得了几块端石,经过造办处的砚工之手琢为端砚,雕云九彩,螺眼呈斑,名手镌裁确实不同凡响。

至于造办处的墨工来源,谈起来也是历史悠久了。据传,沅叔丈(增湘)在中国画会演讲谈到古墨说,在魏晋时代写字才发明墨丸,制墨工艺,最早是河北易县、定州制的墨最好,到了南唐,歙州李庭珪父子把制墨工艺集其大成,歙、徽、婺源制的墨统称徽墨,其名乃彰。易县、定州虽然是墨的发祥地,反而渐渐湮灭没人知道了。乾隆年间,有一次清理内库文房,发现明代遗留下来的碎烂古墨,都是些缤彩黝柔、不可多得的精品,乾隆认为弃之未免可惜,于是发交造办处重新筹造。而造办处素来没有这类工匠,只好派专人南下徽州,重金招聘一批墨工高手,进京承应。结果制出的墨确实堂皇典雅,于是各镌嘉名,不过墨工在边框上各镌有“再制”两个极小的楷字以资识别。这种墨比清代制墨品质都高。后来这些墨有一部分流散坊间,金拱北、周肇祥两位画家曾出重金收购,这批再制古墨落入他们两位手中的,为数不少。所以这批墨工也就成为造办处固定名额啦。

古月轩洪宪瓷

另外有一个古月轩,是专门制造小件精细瓷器的。乾隆对于古月轩非常重视,关于设计、材料、式样、用料,皇帝时常亲临指点,弄得造办处官员手足无措,一些工人时觐天颜,无形中古月轩变成乾隆自己指挥。乾隆年间古月轩产品,就拿鼻烟壶来说吧,底足连一个沙眼都不容易找得出来,可见当初品质管制是多么严格精细了。

袁项城妄冀非分,强谋帝制,改元洪宪。有清宫内监,讨好项城,告诉他古月轩有一批已领未用的宝石料子,项城席卷库存,烧了一批洪宪瓷,温润缜密,光泽透明,中外藏瓷名家,争相搜求。其中精品比康熙、雍正名窑产品价值更高,料子考究,手工细腻,当然受人欢迎啦。

如意馆

如意馆成立之初也隶属内务府,可是不列入造办处,因为如意馆有点儿像前朝的画苑,承值的都是些能书善画的词臣学士,可是擅长描绘的画工也不在少数。因为历代皇帝尤其是乾隆时常临幸召对,所以如意馆等于皇帝自己指挥。

我们逛故宫各处宫殿,时常看见皇帝宸翰,后妃御笔,一笔的龙虎,工笔的福寿,前后窗户总要挂几方裱好木框洒金笺的春联。绘画方面以屏幅为多,不是大青绿的岁寒三友,就是工笔着色的四季花卉,奇怪的是山水人物则少而又少。乍看那些字画,论字不管是哪位后妃写的都是凝厚纯正,端严委婉;看画无一不是清新华贵,色彩柔丽。总认为妃耦宫闺果然文秀质雅,卓越天生。

其实字不论大小,体不分真草,全是如意馆供奉把字写好,由巧手工匠做成双钩粉漏,印在纸上的,写字的人只要墨饱笔酣照粉漏一描,立刻就是一幅精品。至于绘画比写字还要简单,整幅画面布局着色,完成八九并且裱好,画面仅仅留下一枝半叶没有着色,再不然就是用藤黄点点花蕊,胭脂描描花瓣,就算大功告成,可以颁赐臣下了。

至于真有天亶圣明、才华并茂的皇帝或后妃,兴之所至亲笔法书绘画,可以说少而又少,谁要能得到一幅,那就太难得,可认为是稀世之珍了。

当年每逢端午,有些王公大臣荣膺懋赏,颁赐御笔“恨福来迟”朱砂判儿,那是整幅画儿早已画好,留着判官双睛未点,“恨福来迟”的蝙蝠未画,朱砂笔两点一勾,判官的双睛灵光闪闪,蝙蝠神采飞扬。如意馆在这幅画儿,确实下过点工夫。民国二十年前后一幅御笔朱砂判儿古玩铺碰巧还能买得到,可是至少也要十个银圆才能成交呢。

如意馆留在外间字画很多,抗战胜利之后北平东城一带小古玩铺,还有慈禧、光绪御笔的龙虎字,不过价钱就高得吓人了。

御药房

清代的御药房原来隶属太医院,自入民国,太医院撤销,御药房只好并入内务府。御药房组织原来非常庞大,拥有官员司工役一百七十多人,并到内务府后缩减到三十人。药房主要工作除了煎煮汤头水药之外,并且配制各种丸散膏丹,还有夏令所需的各种暑药,如卧龙丹、保健丹、平安散、避瘟散、通关散、八宝紫金锭、加料万应锭之类,而其中的紫金锭、万应锭更为名贵。紫金锭有双鱼、吉庆、八仙、福寿字、八卦、双喜,花纹细致,形态古雅,式样繁多,暑天用丝绳串起来,给小孩挂在二襟上可以随时取用应急。万应锭南方叫金老鼠屎,主药是古墨。

清宫藏墨甚多,所制万应锭墨古老,金箔厚,当然药效比起市面药铺卖的要高明多了。当年大栅栏京都同仁堂的万应锭,粒大如绿豆,也掺有古墨,可惜外面裹的金箔太薄,花花斑斑极为难看。阜成门大街的琪卉堂的万应锭也很有名,虽然金光缭绕,可惜墨质欠佳。御药房制品颗粒大小的确像老鼠屎,外裹金箔特厚,古墨性凉,金箔化痰,南人北来每每托京里人代为搜罗一两瓶带回珍藏,遇有小儿惊风抽搐,方敢服用。讹传多服冷精,可能不孕。其实北平小孩视万应锭为平安药,稍觉上火就吞服十几二十粒祛火克食,也没听说谁家小孩吃多了万应锭得了不孕后遗症的。

御药房每年二月初二龙抬头的日子,照例盘点库存清扫一次,凡是残损霉变的药材,一律论斤卖给东华门的永安堂。永安堂知道每年御药房扫出来的库底,其中不乏珍贵异常的药料,于是在每年药王孙思邈诞辰四月二十八日前夕,把御药房的库底,拿出一部分来熬成一大锅膏药,起名百效膏,百病全治。一大枚铜钱两贴,天不亮就有人排队等着啦。一出太阳就都卖光,要买只有明年今天请早光顾了。

江苏扬州有一位大盐商闹无名肿毒,有人送了他几贴百效膏,果然贴上之后其效如神,于是把百效膏看成万宝仙丹。有一年笔者有扬镇之行,特地托我买两百块钱的百效膏带到扬州,准备跟夏天的暑汤、暑药一同施舍。当年两百块钱的百效膏整整塞满了一大皮箱,还是托人才能买那么多贴。

车到镇江后,准备换船过江,镇江关的关务人员验关,开箱一看,一整箱都是膏药,他怀疑一个人买那么多膏药做什么,可能其中夹杂有黑货鸦片,坚持不能放行。后来还是扬州方面有人赶过江来关说解释,才免于查扣。从此京都永安堂的百效膏在扬镇算是出了名啦,每年都要大批买去施舍。一直到抗战,大概御药房的库底也掏光啦,虽然永安堂仍然有百效膏卖,大家都说后来的百效膏药效迥不如前了。

御膳房

御膳房虽然隶属内务府管辖,其实也不过是负责总理采买、分配、添购器皿、工役的管理而已。至于每天菜式的调配,口味的咸淡,因为掌宫首领太监三餐传膳,都随侍在侧,所谓天颜有喜近臣知,哪一位主子嗜辣恶甜,喜淡厌酸,他们都摸得一清二楚,内务府乐得少担责任,久而久之,这些工作索性就由太监们操持安排啦。

御膳房有句金科玉律的话:“宁生勿烂,宁淡勿咸。”依照宫中定制,每桌的碗盘件数都是按品级规定的。皇帝、太上皇、皇太后的菜品是一百零八样,皇后是九十六样,皇贵妃是六十四样;至于妃嫔、皇子、格格们也有一定的样数,由御膳房往各宫分送,谁也不能乱了规矩。

宫与宫之间最近的也在一里之外,御膳房厨灶总难免烟熏火燎,所以距离帝后进膳的地方,也不会太近。就拿皇帝一百零八样菜说吧,甭说吃,就是排齐了传膳,熬炖煨焖还可以用水碗托住,要是熘爆炒炸一类菜式用水汽一熏,岂不是把菜全糟蹋了吗?

别瞧不起御膳房,其中还真有高人。他们把菜做好之后,先盛在加釉的大碗里,把碗盖盖严,一排一排地摆在飞起铁檐有把手的厚铁板上,上面再罩上一块铁板,等于是一只铁套盒,上下都有熊熊的炭火烤着。只要一声传膳,把所有菜肴摆在细瓷菜碗里,一律加上银盖,有的菜还要下衬水碗,放在桌面上摆齐,抬着桌面往方桌上一套,一百多样菜有五张方桌也尽够摆的了。不过有些熘爆氽炒的菜还是要现做的,所以故宫陈列过乾隆、慈禧、宣统的菜单,吃火候的菜是少而又少就是这道理。

奶子房

据民俗专家金受申说:“奶子房由来甚久,清兵未进关之前,就有奶子房啦,而且一直随军。最早的奶子房仅仅备牛羊奶茶、奶饽饽、奶饼儿几样东西。因为奶类吃食都是抗寒耐饥的营养食物,体积小又不占地方,行军作战,怀里藏几块奶饼,随时可以充饥耐战,所以奶子房是最初清兵行军不可少的一个后勤补给单位。到了康熙年间海晏河清,奶子房花样增多,组织扩大,渐渐才演变成宫里制作精细奶类点心的大本营了。”受申兄所说情形,经过息侯金梁的证实,满洲档案里,确有这些记载。

在宣统年间,各盟旗王子年节朝贡,贡品中还有奶饼一项。奶饼比一块银圆略小,有三块银圆厚,每盒十二枚,外用刷了黄檗水的粗木头盒子装着,酸中带甜并不觉得如何好吃,可是越嚼越香。吃了两三枚奶饼,可以抵一顿饭,这跟第二次世界大战浓缩干粮有同等功效。

奶子房最拿手的是果盒,真是金浆玉醴无美不备。奶品中有奶卷、奶饽饽、奶乌他、奶酪、炸酥螺、小炸食,豆类有枣泥、核桃泥馅的豌豆黄、绿豆黄、黄豆卷、芸豆糕,此外各种蜜饯,各式冰糖蘸的坚果,那真是上方玉食,鹅黄衬紫,色香醉人。有些吃食是外间难得一见的,有些是外间虽有,可是比起奶子房制品精粗可就没有法子相比啦。

奶子房的果盒,分全桌、半桌两种,每盒十六样,四盒叫全桌,两盒称半桌。上赏如果是果盒,就是半桌也比赏一桌燕菜席都实惠得多,因为样样都是平常不容易吃到的茶食。民国十九年,舍亲李木公先生从上海来北平游览,当年他曾经随侍他的尊大人李仲轩(经羲)进京陛见,吃过一次上赏的果盒,这次来到北平总想重温旧梦,再吃一次全桌的果盒。

凑巧北海五龙亭开了一家仿膳,据说是御膳房奶子房两位御厨开的,他们以肉末烧饼跟栗子面小窝头来号召,小窝头掺栗子粉并不稀奇,可是肉末烧饼,可以说全北平城没有第二份。他家吊炉烧饼,固然烙得松软适度不厚不薄,炒出来的肉末,不但净瘦滑香,最难得的是,肉末夹在吊炉烧饼里绝不滴油,盘子也毫无油底。就是这一手,就足以证明他是御膳房出来的厨师。跟他情商之后,终于以一桌燕菜价钱做了一桌全席的果盒,可惜其中只少了一样——奶乌他。因为奶乌他要用上好淮山药,不巧当时淮山缺货,算是美中不足。当年在座的有湘潭袁伯夔、义宁陈散原先生,都认为这一桌果盒,是毕生所吃最精美的茶食了。散原先生并有一首五古纪事,不知后来收入他的诗集没有。

茶库和缎库

那志良先生谈到茶库、缎库,也引起笔者当年经历的几桩小故事。在故宫处分那些物资的时候,有些朋友喜欢喝红茶、绿茶,于是就买些皇家茗茶去品尝。殊不知红茶、绿茶熏制后所含水分都比较高,经过多次自然发酵之后,霉变的结果,红茶结块,绿茶一碰就碎,而且霉味特重,根本不能泡茶饮用了。倒是大理普洱茶、云南沱茶制成茶饼、茶砖,所含水分本来就低,再一压紧成砖成块不透空气,反而不会霉变。

今年春节文友在台北小聚,庄严兄带来一块乾隆年间的茶砖,沏了一壶,让大家品尝,据说可治感冒。刚一进口,风韵未发,还觉不出好在何处,等喝第二杯就觉出芬芳微涩,就觉出精英上浮,意爽而甘了。笔者在故宫拍卖物资的时候,也曾经买过几饼沱茶。等抗战胜利,把云南新制沱茶两相比较,前者厚重柔炼,后者头一口虽然清新甘洌,但是细细品尝,就觉得有点烦浊下凝,不如前者悠然意远啦。笔者不擅品茗,个人感觉如此,是否是贡品经过精细加工,市售沱茶制造比较粗放的缘故,就不敢妄自悬揣了。

当年缎库清出来的绸缎、布匹久储内库密不通风,年深日久,就是头号三十三大缎看起来光彩依然,可是质地已然糟朽,不能下剪子裁制衣物。北平前门大街泰昌绸缎庄大掌柜的白品三,到故宫拍卖处参观,本是打算买茶膏的,因为茶膏卖完,他是绸缎行出身,于是信步到卖绸缎地方去看看。绸缎糟朽他一看便知,他当然不会去花钱上当,可是他发现有两只躺箱,放的都是五颜六色整卷的实地纱跟官纱。这种透明纱原来是夏天衬在袍褂里穿的,现在谁还要透亮的纱呀!可是白品三别具慧眼,他把两躺箱的纱,全部买下来。

北平住家房子玻璃窗上层都是大窗户,冬天糊上纸,只留小卷窗,一到夏天就把糊窗纸撕去,普通人家改糊绿色冷布,讲究人家则糊珍珠罗。白品三觉得那些实地纱花样款式都非常典雅大方,挑选天蓝、浅蓝、翠绿、墨绿、浅绛香色等比较暗淡一点颜色的,代替珍珠罗糊在窗户上,既显得别致秀逸,又有阴凉舒畅的感觉。

后来袁项城的长公子袁克定知道了,千方百计从白品三手上弄了几卷去,糊在颐和园他住的画中游书室。这也是故宫出售物资一段小掌故。至于故宫出售皮货,因为手续草率,闹得若干名流面红耳赤,几乎对簿公堂,我想这件事知者甚多,恕在下不再一一饶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