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只有农、工、商,但并没有中国之所谓“士”。士为四民之首,《战国策》与《管子》等书中已有四民连在一起的称谓。西方人有牧师、武士、律师等,但并无中国的士。

西方的封建时代只有贵族与平民,等到西方近代城市兴起了,才有了中产阶级。中国之士非中产阶级,而是社会的领导者。说士才是智识分子也不妥,因农工商也可接受智识。读书人有其品格(流品),《论语中说:“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①读书人经考试及格才能任官,且是照地区分配,故与世袭的贵族社会并不相同。

中国的政权,由士人任官,是一种士人政权。

中国人有任何宗教,但也可以说什么宗教都没有。教人民的是士,做官的奉公守法。

总之,中国是四民社会,包括宗教、政治及社会。教主是孔子,教育出很多士人,因此孔子在历史上极为重要。

社会有时是变型,有时则是成型,但两者并非绝对,不过是较变动或较稳定而已。

自井田制度破坏后,有自由的农民、工人、商人与学者。学者在当时社会势力很大,可影响到整个世界(按此乃指中国当时各诸侯国)。例如鲁仲连,当时各国欲尊秦为帝,但鲁不同意,故不帝秦。鲁只是平民,只是一学者身份,但可影响国际的政策,可见学者地位之高。当时学者地位一般来讲是很好,如孟子有“后车数十乘,从者数百人”,等于当时贵族,但这些学者只是靠诸侯供养。

又如王斗,他见齐宣王时,王说:斗前!斗说:王前!旁人问:士贵乎?王贵乎?斗答:士贵,王不贵。闻秦有命令,谁取齐王之首有赏,但同时命令秦军至齐时不许摧残柳下惠之坟上一根草,可见士贵。

又如孟子,有一次欲见齐宣王,齐宣王亦欲见孟子,召之,孟子生气说不能去,又命仆驱车外行,孟子却到别处去。只是说明王有事不能召他,要亲自见他。

士人很贵,但无生活背景,亦不事生产,只由贵族供养,但社会地位却很高。

汉高祖是平民出身,他得天下后,不爱重士人,故其政权人物都只是些他原来手下的平民和军人,当时士人地位即不高。在古代社会,士人与商人不能严格分开。汉高祖轻视商人,而当时之社会已走上一商业社会之道路。因农民种田之出产有限,只能养一家,商人则无限,可发大财。

太史公《史记》中之《货殖列传》说及汉朝之生意,太史公称经商者曰“素封”。因战国时各立王,王所封出的称“君”,如孟尝君、春申君、信陵君、平原君等。战国时已取租税,此种被封之君叫“封君”,一户有20万资本,当时封一贵族(君)可得1000户之租税。太史公认为一位经商者所得之收入,与封君之收入相同时,此商人即等于封君,故称之为“素封”。太史公计算,养250匹彘,一年亦可得20万资本(公孙宏家亦养彘),就可生活了。又如养鱼、种枣树,太史公均加以计算,如种1000株粟,种竹则1000亩等等。太史公所记述的,可分类为:

(一)食品:酱油、米、盐、鱼等。

(二)工艺品:木、铜、竹、铁器等。

(三)原料:革、丝、纻、药草等。

古代经商者,例如一种橘者,收、送、装运、推销均由其一人经管,故需要很多人手。

汉代货币,“一金”即一立方寸的金,等于一万钱,即两种货币是一与万之比,比数极大。

当时最高的官俸是一年2000石,但平常八口之家只有100石收入,尚要除去赋税。在衙门做最小的职位得俸100石,可当作一种田人看,但不必缴租了。汉代规定的赋税是十五分之一,但实际征收的税只有三十分之一。两千年前,中国人已知道规定一律平等的赋税了,为世界各国所无,且赋税极轻。

后来汉代人觉得收入100石不够开支,汉代除租税外,尚有服役,即义务劳动,如不愿服役,则每200文钱可代一役。此外尚有人口税,如不能负担人口税时,则他自己可以把公民身份卖给贵族(富翁)为奴,该富翁则加倍为此人付人口税,为240文。这些为奴的为主人做事,如去外地运送、推销货物。这些人生活极好,衣丝乘车,做事很能干,女奴则着华服唱歌跳舞以娱嘉宾。

但有的人不肯为奴,因此有“亡命”,即由有登记的甲地逃至乙地,负担就逃避了。当时并无旅馆,但当地有一招留的人,此种人叫“侠”,由侠窝藏包庇亡命者,如被政府发现,则一同受罪。这些亡命者为报答主人,就拦路去抢货财,并烧炭、铸钱,或盗古坟、养鱼等,从事一种不正常的生产,地方上不敢干涉他,因他们人多势强,这些主人即“游侠”。如太史公撰有《游侠列传》,且特别注意其中的大游侠郭解。有一人住在郭解附近,但轻视郭,并用眼斜视,但出不起役钱,不过并没有人要他服三年劳役,原来是郭君替他出了钱,这人才受感动,才尊敬郭君。

汉文帝极为俭省,当时众官员亦俭朴,皇后的服装还不如待出卖的女奴的衣服美,可见当时社会之奢侈。后来战乱时,甚至有皇族的人向富商借债。

汉初社会富有活力,如近代西方一般。但中国人觉此种生活并不安顿,因此到汉代以后,士再抬头。

① 《论语·子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