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学与做人

梁启超

诸君!问诸君:“为什么进学校?”我想人人都会众口一词的答道:“为的是求学问。”再问:“你为什么要求学问?”“你想学些什么?”恐怕各人的答案就很不相同,或者竟自答不出来了。诸君啊!我请替你们总答一句罢:“为的是学做人。”你在学校里头学的什么数学、几何、物理、化学、生理、心理、历史、地理、国文、英语,乃至什么哲学、文学、科学、政治、法律、经济、教育、农业、工业、商业等等,不过是做人所需要的一种手段,不能说专靠这些便达到做人的目的。任凭你把这些件件学得精通,你能够成个人不能成个人,还是别个问题。

人类心理,有知、情、意三部分。这三部分圆满发达的状态,我们先哲名之为“三达德”。智、仁、勇,为什么叫“达德”呢?因为这三件事是人类普通道德的标准,总要三件具备才能成为一个人。三件的完成状态怎么样呢?孔子说:“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所以教育应分为知育、情育、意育三方面。现在讲的智育、德育、体育,不对;德育范围太笼统,体育太狭隘。知育要教到人不惑,情育要教到人不忧,意育要教到人不惧;教育家教学生,应该以这三件为究竟,我们自动的自己教育自己,也应该以这三件为究竟。

怎么样才能不惑呢?最要紧是养成我们的判断力。想要养成判断力,第一步,最少须有相当的常识;进一步,对我自己要做的事须有专门知识;再进一步,还要有遇事能断的智慧。假如一个人连常识都没有,听见打雷,说是雷公发威;看见月蚀,说是虾蟆贪嘴;那么,一定闹到什么事都没有主意,碰着一点疑难问题,就靠求神问卜看相算命去解决,真所谓“大惑不解”,成了最可怜的人了。学校里小学中学所教,就是要人有了许多基本的常识,免得凡事都暗中摸索。但仅仅有这点常识还不够。我们做人,总要各有一件专门职业。这门职业,也并不是我一人破天荒去做,从前已经许多人做过,他们积了无数经验,发见出好些原理原则,这就是专门学识。我打算做这项职业,就应该有这项专门学识,例如我想做农吗?怎样的改良土壤,怎样的改良种子,怎样的防御水旱病虫等等,都是前人经验有得成为学识的,我们有了这种学识,应用它来处置这些事,自然会不惑,反是则惑了。做工、做商等等,都各有它的专门学识,也是如此。我想做财政家吗?何种租税可以生出何样结果,何种公债可以生出何样结果等等,都是前人经验有得成为学识的,我们有了这种学识,应用它来处置这些事,自然会不惑,反是则惑了。教育家、军事家等等,都各各有它的专门学识,也是如此。我们在高等以上学校所求的知识,就是这一类。但专靠这种常识和学识就够吗?还不能。宇宙和人生是活的不是呆的,我们每日所碰见的事理是复杂的、变化的,不是单纯的、印板的;倘若我们只是学过这一件,才懂这一件,那么,碰着一件没有学过的事来到眼前,便手忙脚乱了。所以还要养成总体的智慧,才能得有根本的判断力。这种总体的智慧,如何才能养成呢?第一件,要把我们向来粗浮的脑筋,着实磨练它,叫它变成细密而且踏实,那么,无论遇着如何繁难的事,我们都可以彻头彻尾想清楚它的条理,自然不至于惑了。第二件,要把我们向来昏浊的脑筋,着实将养它,叫它变成清明,那么,一件事理到跟前,我才能很从容很莹澈的去判断它,自然不至于惑了。以上所说常识学识和总体的智慧,都是智育的要件,目的是教人做到知者不惑。

怎么样才能不忧呢?为什么仁者便会不忧呢?想明白这个道理,先要知道中国先哲的人生观是怎么样?“仁”之一字,儒家人生观的全体大用都包在里头。“仁”到底是什么?很难用言语来说明,勉强下个解释,可以说是,“普遍人格之实现”。孔子说:“仁者人也,”意思说是人格,完成就叫做“仁”。但我们要知道,人格不是单独一个人可以表现的,要从人和人的关系上看出来。所以“仁”字从二人,郑康成解它做“相人偶”。总而言之,要彼我交感互发,成为一体,然后我的人格才能实现。所以我们若不讲“人格主义”,那便无话可说,讲到这个主义,当然归宿到普遍人格。换句话说,宇宙即是人生,人生即是宇宙,我的人格,和宇宙无二无别,体验得这个道理,就叫做“仁者”。然则这种仁者为什么就会不忧呢?大凡忧之所从来,不外两端:一曰忧成败,二曰忧得失。我们得着“仁”的人生观,就不会忧成败,为什么呢?因为我们知道宇宙和人生是永远不会圆满的,所以《易经》六十四卦,始“乾”而终“未济”,正为在这永远不圆满的宇宙中,才永远容得我们创造进化,我们所做的事,不过在宇宙进化几万万里的长途中,往前挪一寸、两寸,哪里配说成功呢?然则不做怎么样呢?不做便连这一寸、两寸都不往前挪,那可真真失败了!“仁者”看透这种道理,信得过只有不做事才算失败,凡做事便不会失败。所以《易经》说:“君子以自强不息。”换一方面来看,他们又信得过凡事不会成功的,几万万里路挪了一两寸,算成功吗?所以《论语》说:“知其不可而为之。”你想有这种人生观的人,还有什么成败可忧呢?再者我们得着“仁”的人生观,便不会忧得失。为什么呢?因为认定这件东西是我的,才有得失之可言,连人格都不是单独存在,不能明确的画出这一部分是我的,那一部分是人家的,然则那里有东西可以为我所得?既已没有东西为我所得,当然也没有东西为我所失,我只是为学问而学问,为劳动而劳动,并不是拿学问、劳动等等做手段来达某种目的,可以为我们“所得”的。所以老子说:“生而不有,为而不恃,”“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你想,有这种人生观的人,还有什么得失可忧呢?总而言之,有了这种人生观,自然会觉得“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自然会“无入而不自得”。他的生活,纯然是趣味化、艺术化,这是最高的情感教育,目的教人做到仁者不忧。

怎么样才能不惧呢?有了不惑不忧功夫,惧当然会减少许多了。但这是属于意志方面的事,一个人若是意志力薄弱,便有很丰富的知识,临时也会用不着;便有很优美的情操,临时也会变了卦。然则意志怎么才能坚强呢?第一件须要心地光明,孟子说:“浩然之气,至大至刚,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又说:“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遄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俗语说得好:“生平不作亏心事,夜半敲门也不惊。”一个人要保持勇气,须要从一切行为可以公开做起,这是第一著。第二件要不为劣等欲望之所牵制,《论语》说:“子曰:‘吾未见刚者!’或对曰:‘申枨。’子曰:‘枨也欲,焉得刚?’”被物质上无聊的嗜欲东拉西扯,那么,百炼钢也会变为绕指柔了。总之一个人的意志,由刚强变为薄弱极易,由薄弱返到刚强极难。一个人有了意志薄弱的毛病,这个人可就完了,自己作不起自己的主,还有什么事可做,受别人压制,做别人奴隶,自己只要肯奋斗,终须能恢复自由,自己的意志做了自己情欲的奴隶,那么,真是万劫沉沦,永无恢复自由的余地,终身畏首畏尾,成了个可怜人了。孔子说:“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我老实告诉诸君说罢,做人不做到如此,决不会成一个人。但做到如此真是不容易,非时时刻刻做磨练意志的功夫不可;意志磨练得到家,自然是看着自己应做的事,一点不迟疑,扛起来便做,“虽千万人吾往矣”,这样才算顶天立地做一世人,绝不会有藏头躲尾左支右绌的丑态。这便是意育的目的,要教人做到勇者不惧。

我们拿这三件事作做人的标准,请诸君想想!我自己现时做到哪一件;哪一件稍为有一点把握;倘若连一件都不能做到,连一点把握都没有,嗳哟!那可真危险了。你将来做人恐怕就做不成。讲到学校里的教育吗?第二层的情育第三层的意育,可以说完全没有,剩下的只有第一层的智育。就算智育罢,又只有所谓常识和学识。至于我所讲的总体智慧靠来养成根本判断力的,却是一点儿没有。这种“贩卖知识杂货店”的教育,他把前途想下去,真令人不寒而栗!现在这种教育,一时又改革不来;我们可爱的青年,除了他更没有可以受教育的地方。诸君啊!你到底还要做人不要?你要知道危险呀!非你自己抖擞精神想方法自救,没有人能救你呀!

诸君啊!你千万别要以为得些断片的知识就算是有学问呀!我老实不客气告诉你罢,你如果做成一个人,知识自然是越多越好;你如果做不成一个人,知识却是越多越坏。你不信吗?试想想全国人所唾骂的卖国贼某人某人,是有知识的呀?还是没有知识的呢?试想想全国人所痛恨的官僚政客专门助军阀作恶鱼肉良民的人,是有知识的呀?还是没有知识的呢?诸君须知道啊!这些人当十几年前在学校的时代,意气横厉,天真烂漫,何尝不和诸君一样,为什么就会堕落到这样田地呀?屈原说的,“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为此萧艾也。岂其有他故兮,莫好修之害也”。天下最伤心的事,莫过于看着一群好好的青年,一步一步的往坏路上走。诸君猛醒啊!现在你所厌所恨的人,就是你前车之鉴了。

诸君啊!你现在怀疑吗?沉闷吗?悲哀痛苦吗?觉得外边的压迫你不能抵抗吗?我告诉你,你怀疑和沉闷,便是你因不知才会惑;你悲哀痛苦,便是你因不仁才会忧;你觉得你不能抵抗外界的压迫,便是你因不勇才有惧;这都是你的知、情、意未经过修养磨练,所以还未成个人。我盼望你有痛切的自觉啊!有了自觉,自然会自动,那么,学校之外,当然有许多学问,读一卷经,翻一部史,到处都可以发现诸君的良师呀!

诸君啊!醒醒罢,养足你的根本知识,体验出你的人格人生观,保护好你的自由意志,你成人不成人,就看这几年哩。

(《学灯》)

为什么要学,怎样学

陈东

一 学之意义

学之一事,与生俱来;生即须学,学即为生。这茫茫宇宙里,人不过是一种极柔弱的生物,非特一滴镪水,一口毒气,可以毁坏他的生命;而又是极微小的。在望远镜可以见及之处,天文家告诉我们说,还有许许多多的世界我们没有见着。然即在此可见及的世界里,天河不过一很小的碎片,在这个碎片里,太阳系不过一个无穷小的微点,而我们地球乃为这微点里的一个小到非在显微镜下不能看得着的点子。在这极微渺的小点子上,有一些不洁的炭和水,生一种复杂的构造,还夹杂些物理和化学的性质的组成,那就是我们的人了——不是什么人,不过是些碳气和水结成的小翳,因为他在这极微渺的点子上爬来爬去爬了几年,还要再分解构成他的原质去的……朋友们!人只是这样柔弱、微渺的不是吗?

不是的!不是的!人决不是柔弱、微渺的生物!他之高贵,超乎宇宙;他之权力,胜于自然;他决不是柔弱、微渺的生物!因为他有思想,他知道他生命之有限,他知道努力攫他的权力以战胜自然!你不看吗?他已造成这样辉煌的世界,他已铸成这样灿烂的历史,他已打开自然界的书本,他已唱文学艺术的歌声了!他有希望,希望创造永增无已的幸福与快乐。然而是谁使如此的呢?何以如此的呢?朋友!我们不能不说这是“学”——“学的功勋!”

人类没有学,人类不可以生存;人类没有学,人类也无须乎生存!——一个永不进化的,荒榛单调的世界,生存在其上有什么乐趣?所以我说:“生即须学,学即为生!”

“学生”这一个名词,就广义的解释,凡生者都应学,就是凡生者都是学生;然狭义的言之,只为那青年在预储能力以为将来一生应用的人所专有。既然如此,那末所谓“学生”的,更应如何去为学,不是一件极重要的问题吗?

学生专心为学,那是社会与人类极希望的一件事;所以全社会的人中,有一部分单称为教育家的,被社会上敦请去指导青年学生之为学。但青年学生究竟怎样去为学,这不能不要自己有一种精密的见解、真挚的信念了,否则仅恃他人之指使,何尝可收加倍之功呢?

因为要使同学诸君对于为学有一种精密的见解与真挚的信念,我这篇文章遂产生了;但我所论的极浅,或者只配作同学诸君什一的贡献,或者还不配。

二 自学教育与他学教育

每人都有两种教育:一种是得之于自己的教育,一种是受诸他人的教育。为便利起见,我们称前一种为“自学”(Self-education),那末后一种可称之为“他学”了(这不过是根据相对之理而杜撰的名词,不关紧要)。然而以所有实际的经验及前人之论究看起,都说自学教育更为重要。洛克氏(Locke)说:

没有谁于学问有所深到,或为科学名家,是仅由一位教师训练教诱而成的。(Nobody ever went for in knowledge,or become eminent in any of the Sciences,by the discipline and restraint of a master.)

我们晓得有许许多多的名人,当他们初入学校时,不是一个好学生,而到后来却会有好的结果。如威灵吞、拿破仑、牛顿、林肯都是这一类人,这不是他们自学的功能吗?

今日我国在学术界上有名望的刘伯明先生,据人说,幼时也是个Dull boy,在金陵入学时,曾以不能升级而辍学。在家精研汉文者有日,复入学校,各科的进步,遂不似从前了。后来到底以高材生卒业。卒业后,在日本什么教会学校当教习;不甘自止,因青年会之力,得某外人之资助,而赴美留学。到美之后,遂俨然一Wonderful的学生了。故卒有今日之成就!刘先生非不聪慧,惟其智慧之发达较迟耳;然智慧之发达,仅恃教师之诱导,可以的吗?

在事实上,有件很显明的事,就是我们用自己脑力去噙来的学问,比用耳去听来的不易忘记。所以我们倘对于学问不自己去真下一番苦功,纵说是有了结果,那果子也不是成熟的。立雷(Lilly)尝说:

天性不近,工作无用;不去学习,天性何益?(If Nature plays not her part,in vain is Labor;yet if study be not employed;in vain is Nature.)

——所以这自学教育,是我们做学问的人,最应注意而最应实行的。

三 专心与务外

自学之重要,已如上述;然自学尚有一根本的基础,就是专心。不能专心的,绝得不着自学的效果。如何专心,当在下节述之,本节所论,是怎样就是专心,怎样就不是专心。

专心与务外是两个相对的名词,要想专心,就非要屏除一切外务不可。但在读书时,究竟什么事是外务,什么事不是外务,也难有确定的界说。

“五四”以来,学生都以服务社会为本分。奈端之定律曰:“静止物体,非受力之作用,不能运动;运动物体,非受力之作用,不能改其速度与方向。”恒静的中国学生之天性——就最大多数言——受“五四”那一次力之作用之后,遂不住地运动起来,而一发不易制止了。很有些省份,受了这种影响,教育效率,因而顿减,这种弊害,读者想久有所见,也无容再说了。故我们觉得社会服务固然应当;但过度了,却是外务,足为读书之障碍。

人之精神,对于其事实,自然有一种重心的倾向。我们很可以拿这种重心力倾向之正确与否,决定他对于他的事业专心不专心。譬如农人精神之重心力,应在农事;商人精神之重心力,应在商务;新闻家精神之重心力,应在新闻;学生精神之重心力,应在为学。无论哪一种人,除其重心力应在本分的事业上外,其余自然也有种种人生事务,分劳其精神。然这各种事倘都不足分其重心力,都不能作为外务。反之,若农人精神之重心力,不在农事而在别种事上,便是外务;商人精神之重心力,不在商务而在别种事上,便是外务;学生精神之重心力,不在为学而在别种事上,也便是外务;因此可得一结论:“凡精神之重心力,倘离其专门事业而移到无论什么事上去了,那些事都是外务!”

何谓外务,既得解说,则学生无论干什么事,做什么运动——无论是学校的、社会的、国家的、文化上的——只要他精神之重心力尚能在为学上,都不是务外。假若学生抛开了书本,终年不上课,而从事于所谓社会活动,他再说得有理些,我们恐终不能承认他不是外务吧?“舍己之田而芸人之田”,古人所最不许,这也就是我们为学最紧要的关头了。

四 读书的习惯与研究的方法

专心不过是平日修养之一法。大概人的精神,终不免有所黏着,既能专心为学,其习惯自可养成了。但养成读书的习惯,第一,要领略着了书中的兴趣,既然领略着兴趣了,自然日日离不了它。譬如惯阅报的人,每天到一定时候,即想看报,并且倘另换一种报纸,都不满意。于此,可见我们知识欲若与食欲一样有胃的作用了。那书籍报章定规是滋养品与食料。一天没有这种食料,它——知识之胃——就会恐慌的。

实在说来,我们知识欲的要求,的确与食欲一样。因为我们所谓兴趣,也完全发生于满足其要求之后。那感知识饥荒的学生,你问他兴趣如何,他一定是回答不出的。

再揆诸人类爱好新奇的心理,知识欲更比食欲易生兴趣,我们吃东西,总愿其有新奇的食品;但我们对于知识,凡今天所求得的,只要非昨天脑中所固有,便都是新知识。那么,只要肯去勤求,便不住有新奇的应运而来,我的兴趣,岂不更易发生吗?倘得了这一种理由,领略到了这一种兴趣,我们的好习惯,便易养成了。

对于书籍,要有一种求得的兴趣,固然是了;但更要有一种研究的方法,研究的方法,我以为可分作五步:

第一步预备。当我们未去翻读那一本书之先,应有一种预备。将那本书中所要讲的,想像一过,不论所想像的与书中对不对,经过一层想像,便容易发生映像。这就与画图画的先打轮廓一样。

第二步吸收。预备既好,翻看书本从事吸收。这时要将所论的大体概括起来,一齐吸收到眼底。所用的精神,要像蜜蜂在花蕊上吸蜜一样;并且还要注意规则与条理。

第三步疑辨。既吸收了,对于所得要设疑辨难。辨清楚重要不重要,正确不正确,那重要而正确的便将他记录下来。

第四步记录。记录(Take Notes)不一定记录在纸上,有只须印证在脑子里的。然记录原所以帮助记忆,故很有益。不过那一种受用的学问,不但徒望其记得,还以能完全领会而实行为是。朱晦庵说得好:

看书不可仅过目而止,必时复玩味,庶几忽然感悟,得到义理与践履处融会,乃为自得。

即指受用的学问说。

第五步运用。学得之后,当求所以运用。运用就是一种复证。或以其所学为朋友谈说,或用文字系统地写出,这都是运用之妙法。待运用之后,所学才真是他的了。

五 集中注意力

当读一课书或研究一件学问时,最要的使我们的注意力集中,要将所有的情绪思维,一齐舍却,而专注到我们所研究之对象上。

譬如认一个字时,定有许多非我们所要的感觉来感触我们。字旁有别的字,一面书上有别种印痕,街上的车声,阳光的反映,隔座的喧声,衣襟的压迫,壁上时计的秒声,这种感触,莫不足以分我们的注意力。每一种感触,皆足使我们分一次心去设想。如欲将所研究的对象,完全吞食到脑里去,没有一种集中的注意力,便不易了。

心理学家说,没有哪一种影像可以在人脑里延长至一分钟,这话很是。普通事实,当我们闭目凝想时,任何现象,倘不加以裁制,则所想之对象,是刻不留停的迁变。一会这里,一会那里,就同影戏一般。譬如想一位朋友,想到他的神情,忽又想到他的笑貌,忽又想到他某一天和我玩公园,忽又想到那天公园里遇见一个服装很奇怪的人,那个人说的那奇怪的话……不住地想,以为还是那位朋友,其实何尝专想那个朋友呢?这虽是心理上自然的变迁现象,但我们于对象之某一部分,倘能加以制裁,使注意力集中到一点上,则凝想时间当可延长些。

我们安心吸收学问除屏却一切外来的感触外,这集中注意力,实最重要。此等现象,可将所注意的对象作一圆以表之,所有外来感触,俱放在圆周之上,惟我们独一的对象,作为圆心。这样的注意下去,保守得这个圆心,可延长到自己所欲延长到的时限。

注意力之大小,关系我们智力的强弱,所谓天才,不过他的智慧于耐用一层有无限能力罢了。举世闻名之爱迭生,我们莫不惊服其发明之富,但他的吸收学问之力,据说,往往数日废寝忘餐都不觉得疲饿哩!

但我们倘不善用我们的脑力,即有天赋的好的精神,恐亦难收善果的。

六 休息与运动

求学固然要努力,休息运动也是一样的重要。“健强的精神须寓在健强的身体之中”,我们为学问而伤害了身体,学成也不得用呀!况脑力终有限,若一味伏案不起,几点钟的坐下去,最后必觉得脑昏眼花,看书也看不进的。心理学家谓人类的脑,不能一直运用过三刻钟,此理极是。故读书用心要有适量的休息,休息时又应完全将所事忘却。

有一种变换脑力之休息,那是极可施行的了,譬如上一点钟读英文,下一点钟习数学,因为对象不同,所用之脑的部位遂不同,此一部运用,那一部便可休息了。

但用心读书,是一件很累人的事;坐在桌前,背往往要前倚,眼往往要下视;于是眼的筋肉与胸的肌肤,最易疲倦。故无论如何,非得有适量的休息与运动不可。

运动方法,有个人的与团体的两种。均有专书讨论,不重述了。但我亦要略说几句:我们为本身的锻炼起见,只习行个人的运动也就够了;然若欲多有些兴趣,团体运动也是很重要的。Games不但有益于人的健康,且可以辅助人的道德,如何与游伴联络,如何使自己态度好,如何养成谦让互助的性习,Games都可以教我们。

如今再说到休息,不用说,睡眠是最重要的休息了。我们不都是爱迭生,怎能人人都时忘寝食呢?八小时睡眠,是最普通的限度,不宜过之或不及。平日每人能至迟晚间十点半就寝,早间六点半起床,便很好了。但就寝前十分钟内,不宜用脑,最好唱歌以娱之。

吾人倘不能于夜间睡足,则次日精神一定不继,反不能用心为学,则昨夜虽然做了些事,比较起来,恐还不偿次日所失的。

我们倘能适量的读书,纵是用心了,往往尚不自知其用心,如此才好。倘我们为学时,常自觉自己是非常用心的人,则其精神,一定受累了。故就这层说,中和最难。

七 学问与经验

我们常讲的“学识”两个字,原来有很大的区别。大概自学问上得来的为“学”,自经验上得来的为“识”。但我们青年学生所要得的,二者实同其重要。故略论一论“学问与经验”。

经验虽重要,我们不能举人世间的事一一去尝试,以获得我们经验。故弗兰格林说:

经验是一个宝贵的学校,但愚人除此外无他学。(Experience keeps a dear school,but fools will learn in no other.——Franklin.)

倘件件事都必待我们尝试,才为经验,那我们的损失,一定不少了。而且世变无常,我们即经验一生,也经验不了呀!所以我们要思,所以我们在学的时候,贵学得运用智慧的门径。

有人说,学问不过是成堆的无用的砖瓦,必待聪慧的匠人来,才能建立完美的房屋。如果此言是实,则那最苦的人,一定是那不会选择材料的匠人了。但最难做的,就是在学时看着似乎很无用的,而后来竟非常有价值,这又怎样办呢?

Sir Josbua Fitch说:“当我回顾我之生命时,想到过去学校的生活。我很知道当时我所学的,没有哪一条历史上的事实,哪一条数学上的公式,哪一条文法上的界说,哪一节愉美的诗句,哪一个科学中的真理,后来不重重复复地来到我最想不到的途中,并且证明他的用处是大于我所能够相信的。它帮助我阅书懂得更清楚些,帮助我了解绕着我的历史更明白些,又帮助我对于生活的观念更大而更有味些。”于此,可见我们所读的书,在当时不见得能够预料出它将来的用处。严格地说,实际也无需我们预料出的。

但是于我们所学,不能不了解其真价。于是我们不能不有很好的眼光。什么是对的;什么是不对的,要用主观的嗜好去得来,要用客观的眼光去批评,要用我们所认为是的真理,单纯而挚爱地去信他。像研究中国汉学,更要有一副卓绝的眼光才行!

八 目的与兴趣

本文已快到终结的时候了,我尚欲将目的与兴趣提出说一说:

目的是无论做什么事所不可少的,尤其是读书。没有目的地读书,我们不免是盲从,若是盲从,那“惰性撒旦”就要来了。因为我们站立在浩渺无边的海洋之前,没有固定的方针,我们是不敢渡涉的呀!

求学的目的,当然以人生为主。所谓人生,断不是仅就低能的物质之便利。倘青年为学,一是以物质生活为目的,则那些艰苦的发明家,又何自而来呢?这样,非特学术界不得进步,即学者自身,也没丝毫价值了。

你看那些艰苦的发明家,虽然没有诗歌的颂扬,虽然没有金石的传载甚至于他们的名姓都湮没不闻了,但他们的事业和精神,实永存于世间而不朽。他们也未尝为此不朽的精神而发明,他们不过有爱真理的心促之使然罢了。故当时虽然没有什么利益,于后世他晓得是有利益的,于自己虽没有什么利益,于世界他晓得是很有利益的;这就是他发明家目的所在,兴趣所在。我们为学之最高的目的与兴趣,也就是如此了。

但我们倘不能个个做发明家,我们也不要灰心。力量有强弱,利益有大小,在可能的范围内,定可收我们的效果的。

聪明的学生,灵敏有智慧的青年,倘没有目的,不愿勤苦,或因其没有目的而不知爱惜其身体,则其结果,往往无所成就,这是最可太息的。哥德尝谓这种青年,“像娇好的植物,开了双朵的花,但没有种子”。这样倒反不如那稍鲁钝一点子的青年。他能有确切的志愿,光明的目的,能注意他身体的健康,求学的勤勉,于社会于自己,皆有希望的人了!

至于生计,自然是应该注意的,但不是为生计才去学,实在是因学而后有生计。

求学不能不有兴趣,然其每日所得,即是兴趣;实施运用,即是兴趣。“学校”这两个字,在原文有“休息”与“愉乐”二意;以中国古意推之,也含“乐育”之意。故昔人俗语有“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之咏,此虽穷酸者自慰之词,实亦含几分道理。我们只存一个“为学则乐”的心,便容易办了。

但在我们的生命中,不能不有日日的希望,日日的快活,日日的美丽,因为我们是最高尚而伟大的!

(《学生杂志》)

本文主要参考书:

1.Kitson:How to use your mind.

2.Warner:The study of child.

3.Lord Avedery:Self-Education;in Specimens of modern English Prose ,pp.24-40.

治学的方法与材料

胡适

现在有许多人说:治学问全靠有方法;方法最重要,材料却不很重要。有了精密的方法,什么材料都可以有好成绩。粪同溺可以作科学的分析,《西游记》同《封神演义》可以作科学的研究。

这话固然不错。同样的材料,无方法便没有成绩,好方法便有好成绩。例如我家里的电话坏了,我箱子里尽管有大学文凭,架子上尽管有经史百家,也只好束手无法,只好到隔壁人家去借电话,请电话公司派匠人来修理。匠人来了,他并没有高深学问,从没有梦见大学讲堂是什么样子。但他学了修理电话的方法,一动手便知道毛病在何处,再动手便修理好了。我们有博士头衔的人只好站在旁边赞叹感谢。

但我们却不可不知道这上面的说法只有片面的真理。同样的材料,方法不同,成绩也就不同;但同样的方法,用在不同的材料上,成绩也就绝大的不同。这个道理本很平常,但现在想做学问的青年人似乎不大了解这个极平常而又十分要紧的道理,所以我觉得这个问题有郑重讨论的必要。

科学的方法,说来其实很简单,只不过“尊重事实”、“尊重证据”。在应用上,科学的方法只不过“大胆的假设,小心的求证”。

在历史上,西洋这三百年的自然科学都是这种方法的成绩;中国这三百年的朴学也都是这种方法的结果。顾炎武阎若璩的方法,葛利略(Galileo)、牛敦(Newton)的方法,是一样的:他们都能把他们的学说建筑在证据之上。戴震钱大昕的方法,同达尔文(Darwin)、柏司德(Pasteur)的方法,也是一样的:他们都能大胆地假设,小心地求证(参见《胡适文存》卷二,“清代学者的治学方法”,页二〇五-二四六)。

中国这三百年的朴学,成立于顾炎武、阎若璩:顾炎武的导师是陈第,阎若璩的先锋是梅鷟。陈第作《毛诗古音考》(一六〇一-一六〇六),注重证据;每个古音有“本证”,有“旁证”;本证是《毛诗》中的证据,旁证是引别种古书来证《毛诗》。如他考“服”字,古音“逼”,共举了本证十四条,旁证十条。顾炎武的《诗本音》同《唐韵正》都用同样的方法。《诗本音》于“服”字下举了三十二条证据,《唐韵正》于“服”下举了一百六十二条证据。

梅鷟是明正德癸酉(一五一三年)举人,著有《古文尚书考异》,处处用证据来证明《伪古文尚书》的娘家。这个方法到了阎若璩的手里,运用更精熟了,搜罗也更丰富了;遂成为《尚书古文疏证》,遂定了伪古文的铁案。有人问阎氏的考证学方法的指要,他回答道:不越乎“以虚证实,以实证虚”而已。他举孔子适周之年作例。旧说孔子适周共有四种不同的说法:

(1)昭公七年(《水经注》)

(2)昭公二十年(《史记•孔子世家》)

(3)昭公二十四年(《史记•索隐》)

(4)定公九年(《庄子》)

阎氏根据《曾子问》里说,孔子从老聃助葬恰遇日食一条,用算法推得昭公二十四年夏五月乙未朔,日食,故断定孔子适周在此年(《尚书古文疏证》卷八,第一百二十条)。

这都是很精密的科学方法。所以“亭林百诗之风”造成了三百年的朴学。这三百年的成绩有声韵学、训诂学、校勘学、考证学、金石学、史学,其中最精的部分都可以称为“科学的”;其间几个最有成绩的人,如钱大昕、戴震、崔述王念孙、王引之、严可均,都可以称为科学的学者。我们回顾这三百年的中国学术,自然不能不对这班大师表示极大的敬意。

然而从梅鷟的《古文尚书考异》到顾颉刚的《古史辨》,从陈第的《毛诗古音考》到章炳麟的《文始》,方法虽是科学的,材料却始终是文字的。科学的方法居然能使故纸堆里大放光明,然而故纸的材料终究限了死科学的方法,故这三百年的学术也只不过文字的学术,三百年的光明也只不过故纸堆的火焰而已!

我们试回头看看西洋学术的历史。

当梅鷟的《古文尚书考异》成书之日,正哥白尼(Copernicus)的天文革命大著出世(一五四三年)之时。当陈第的《毛诗古音考》成书的第三年(一六〇三年),荷兰国里有三个磨镜工匠同时发明了望远镜。再过一年(一六〇九年)意大利的葛利略(Galileo)也造出了一座望远镜。他逐渐改良,一年之中,他的镜子便成了欧洲最精的望远镜。他用这镜子发见了木星的卫星、太阳的黑子、金星的光态、月球上的山谷。

葛利略的时代,简单的显微镜早已出世了。但望远镜发明之后,复合的显微镜也跟着出来。葛利略死(一六四二年)后二三十年,荷兰有一位磨镜的,名叫李文厚(Leewuenhoek),天天用他自己做的显微镜看细微的东西。什么东西他都拿出来看看,于是他在檐溜水里发见了微生物,鼻涕里和痰唾里也发见了微生物,阴沟臭水里也发见了微生物。微菌学从此开始了。这个时候(一六七五年)正是顾炎武的《音学五书》成书的时候,阎若璩的《古文尚书疏证》还在著作之中。

从望远镜发见新天象(一六〇九年),到显微镜发见微菌(一六七五年),这五六十年之间,欧洲的科学文明的创造者都出来了。试看下表:

我们看了这一段比较年表,便可以知道中国近世学术和西洋近世学术的划分,都在这几十年中定局了。在中国方面,除了宋应星的《天工开物》一部奇书之外,都只是一些纸上的学问;从八股到古音的考证固然是一大进步,然而终久还是纸上的功夫。西洋学术在这几十年中便已走上了自然科学的大路了。顾炎武、阎若璩规定了中国三百年的学术的局面;葛利略、解白勒、波尔、牛敦规定了西洋三百年的学术的局面。

他们的方法是相同的,不过他们的材料完全不同。顾氏阎氏的材料全是文字的,葛利略一班人的材料全是实物的。文学的材料有限,钻来钻去,总不出这故纸堆的范围;故三百年的中国学术的最大成绩不过是两大部《皇清经解》而已。实物的材料无穷,故用望远镜观天象,而至今还有无穷的天体不曾窥见;用显微镜看微菌,而至今还有无数的微菌不曾寻出。但大行星已添了两座。恒星之数已添到一万万之外了!前几天报上说,有人正在积极实验同火星通信了。我们已知道许多病菌,并且已知道预防的方法了。宇宙之大,三百年中已增加了几十万万倍了;平均的人寿也延长了二十年了。

然而我们的学术界还在烂纸堆里翻我们的筋斗!

不但材料规定了学术的范围,材料并且可以大大地影响方法的本身。文字的材料是死的,故考证学只能跟着材料走,虽然不能不搜求材料,却不能捏造材料。从文字的校勘以至历史的考据,都只能尊重证据,却不能创造证据。

自然科学的材料便不限于搜求现成的材料;还可以创造新的证据。实验的方法便是创造的方法,平常的水不会分解成氢气、氧气;但我们用人工把水分解成氢气和氧气,以证实水是氢气和氧气合成的。这便是创造不常有的情境,这便是创造新证据。

纸上的材料只能产生考据的方法;考据的方法只是被动地运用材料。自然科学的材料都可以产生实验的方法;实验便不受现成材料的拘束,可以随意创造平常不可得见的情境,逼拶出新结果来。考证家若没有证据,便无从做考证;史家若没有史料,便没有历史。自然科学家便不然。肉眼看不见的,他可以用望远镜,可以用显微镜。生长在野外的,他可以叫他生长在花房里;生长在夏天的,他可以叫他生长在冬天。原来在身上的,他可移种在兔身上狗身上。毕生难遇的,他可以叫他天天出现在眼前;太大了的,他可以缩小;整个的,他可以细细分析;复杂的,他可以化为简单;太少了的,他可以用人工培植增加。

故材料的不同可以使方法本身发生很重要的变化。实验的方法也只是大胆地假设,小心地求证;然而因为材料的性质,实验的科学家便不用坐待证据的出现,也不仅仅寻求证据,他可以根据假设的理论,造出种种条件,把证据逼出来。故实验的方法只是可以自由产生材料的考证方法。

葛利略二十多岁时在本地的高塔上抛下几种重量不同的物件,看它们同时落地,证明了物体下坠的速率并不依重量为比例,打倒了几千年的谬说。这便是用实验的方法去求证据。他又做了一块板,长十二个爱儿(每个爱儿长约四英尺),板上挖一条阔一寸的槽。他把板的一头垫高,用一个铜球在槽里滚下去,他先记球滚到底的时间,次记球滚到全板四分之一的时间。他证明第一个四分之一的速度最慢,需要全板时间的一半,越滚下去,速度越快。距离的相比等于时间的平方的相比。葛利略这个试验总做了几百次,他试过种种不同的距离,种种不同的斜度,然后断定物体下坠的定律。这便是创造材料,创造证据。平常我们所见物体下坠,一瞬便过了,既没有测量的机会,更没有比较种种距离和种种斜度的机会。葛氏的试验便是用人力造出种种可以测量,可以比较的机会。这便是新力学的基础。

哈维研究血的循环,也是用实验的方法。哈维曾说:我学解剖学同教授解剖学,都不是从书本子来的,是从实际解剖来的;不是从哲学家的学说上来的,是从自然界的条理上来的(他的《血液运行》自序)。

哈维用下等活动物来做实验,观察心房的跳动和血的流行。古人只解剖死动物的动脉,不知死动物的动脉管是空的;哈维试验活动物,故能发见古人所不见的真理。他死后四年(一六六一年),马必吉(Malpighi)用显微镜看见血液运行的真状,哈维的学说遂更无可疑了。

此外如佗里杰利的试验空气的压力,如牛敦的试验白光的七色,都是实验的方法。牛敦在暗室中放进一点日光,使他通过三棱镜,把光放射在墙上。那一圆点的白光忽然变成了五倍大的带子,白光变成了七色:红、橘红、黄、绿、蓝、靛青、紫。他再用一块三棱镜把第一块三棱镜的光收回去,便仍成圆点的白光。他试验了许多回,又想出一个法子,把七色的光射在一块板上,板上有小孔,只许一种颜色的光通过。板后面再用三棱镜把每一色的光线通过,然后测量每一色光的曲折角度。他这样试验的结果,始知白光是曲折力不同的七种光复合成的。他的实验遂发明了光的性质,建立了分光学的基础。

以上随手举的几条例子,都是顾炎武、阎若璩同时人的事,已可以表见材料同方法的关系了。考证的方法好有一比,比现今的法官判案:他坐在堂上静听两造的律师把证据都呈上来了,他提起笔来,宣判道:某一造的证据不充足,败诉了;某一造的证据充足,胜诉了。他的职务只在评判现成的证据,他不能跳出现成的证据之外。实验的方法也有一比,比那侦探小说里的福尔摩斯访案:他必须改装微行,出外探险,造出种种机会来,使罪人不能不呈献真凭实据。他可以不动笔,但他不能不动手动脚,去创造那通出证据的境地与机会。

结果呢?我们的考证学的方法尽管精密,只因为始终不接近实物的材料,只因为始终不曾走上实验的大路上去,所以我们的三百年最高的成绩终不过几部古书的整理,于人生有何益处?于国家的治乱安危有何裨补?虽然做学问的人不应该用太狭义的实利主义来评判学术的价值,然而学问若完全抛弃了功用的标准,便会走上很荒谬的路上去,变成枉费精力的废物。这三百年的考证学固然有一部分可算是有价值的史料整理,但其中绝大的部分却完全是枉费心思。如讲《周易》而推翻王弼,回到汉人的“方士易”;讲《诗经》而推翻郑樵朱熹,回到汉人的荒谬诗说;讲《春秋》而回到两汉陋儒的微言大义——这都是开倒车的学术。

为什么三百年的第一流聪明才智专心致力的结果,仍不过是枉费心思的开倒车呢?只因为纸上的材料不但有限,并且在那一个“古”字底下罩着许多浅陋、幼稚、愚妄的胡说。钻故纸的朋友自己没有学问眼力,却只想寻那“去古未远”的东西,日日“与古为邻”,却不知不觉地成了与鬼为邻,而不自知其浅陋、愚妄、幼稚了!

那班崇拜两汉陋儒、方士的汉学家固不足道。那班最有科学精神的大师——顾炎武、戴震、钱大昕、段玉裁、孔广森、王念孙、王引之等——他们的科学成绩也就有限得很。他们最精的是校勘、训诂两种学问,至于他们最用心的声韵之学,简直是没有多大成绩可说。如他们费了无数心力去证明古时“支”、“脂”、“之”三部的区别,但他们到如今不能告诉我们这三部究竟有怎样的分别。如顾炎武找了一百六十二条证据来证明“服”字古音“逼”,到底还不值得一个广东乡下人的一笑,因为顾炎武始终不知道“逼”字怎样读法。又如三百年的古音学不能决定古代究竟有无入声;段玉裁说古有入声而去声为后起,孔广森说入声是江左后起之音。二百年来,这个问题似乎没有定论。却不知这个问题不解决,则一切古韵的分部都是将错就错。况且依二百年来“对转”“通转”之说,几乎古韵无一部不可通他部。如果部部本都可通,哪还有什么韵部可说!

三百年的纸上功夫,成绩不过如此,岂不可叹!纸上的材料本只适宜于校勘训诂一类的纸上工作;稍稍逾越这个范围,便要闹笑话了。

西洋的学者,先从自然界的实物下手,造成了科学文明,工业世界,然后用他们的余力,回来整理文字的材料。科学方法是用惯的了,实验的习惯也养成了,所以他们的余力便可以有惊人的成绩。在音韵学的方面,一个格林姆(Grimm)便抵得许多钱大昕、孔广森的成绩,他们研究音韵的转变,文字的材料之外,还要实地考察各国各地的方言和人身发音的器官。由实地的考察,归纳成种种通则,故能成为有系统的科学。近年一位瑞典学者珂伦倔伦(Bernhard Karlgren),费了几年的功夫研究切韵,把二百六部的古音弄得清清楚楚。林语堂先生说:珂先生是切韵专家,对中国音韵学的贡献发明,比中外过去的任何音韵学家还重要(《语丝》第四卷,第廿七期)。

珂先生的成绩何以能这样大呢?他有西洋的音韵学原理作工具,又很充分地运用方言的材料,用广东方言作底子,用日本的汉音吴音作参证,所以他几年的成绩便可以推倒顾炎武以来三百年的中国学者的纸上功夫。

我们不可以从这里得一点教训吗?

纸上的学问也不是单靠纸上的材料去研究的。单有精密的方法是不够用的。材料可以限死方法,材料也可以帮助方法,三百年的古韵学抵不得一个外国学者运用活方言的实验。几千年的古史传说禁不起两三个学者的批评指摘。然而河南发见了一地的龟甲、兽骨,便可以把古代殷商民族的历史建立在实物的基础之上。一个瑞典学者安特森(J.G.Andersson)发见了几处新石器便可以把中国史前文化拉长几千年。一个法国教士桑德华(Pere Licent)发现了一些旧石器,便又可以把中国史前文化拉长几千年。北京地质调查所的学者在北京附近周口店发见了一个人齿,经了一个解剖学专家步达生(Davidson Black)的考定,认为远古的原人,这又可以把中国史前文化拉长几万年。向来学者所认为纸上的学问,如今都要跳在故纸堆外去研究了。

所以我们要希望一班有志做学问的青年人及早回头想想。单学得一个方法是不够的;最要紧的关头是你用什么材料。现在一班少年人跟着我们向故纸堆去乱钻,这是最可悲叹的现状。我们希望他们及早回头,多学一点自然科学的技术:那条路是活路,这条故纸的路是死路。三百年的第一流的聪明才智销磨在这故纸堆里,还没有什么好成绩。我们应该换条路走走了。等你们在科学试验室里有了好成绩,然后拿出你们的余力,回来整理我们的国故。那时候,一拳打倒顾亭林,两脚踢翻钱竹汀,有何难哉!

(《新月》)

读书

胡适

“读书”这个问题,似乎很平常,也很容易。然而我却觉得这个题目很不好讲,据我所知“读书”可以有三种讲法:

一、要读何书。关于这个问题,《京报副刊》上已经登了许多时候的“青年必读书”;但是这个问题,殊不易解决。因为个人的见解不同,个性不同。各人所选只能代表各人的嗜好,没有多大的标准作用。所以我不讲这一类的问题。

二、读书的功用。从前有人作读书乐,说什么“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现在我们不说这些话了。要说,读书是求知识,知识就是权力。这些话都是大家会说的,所以我也不必讲。

三、读书的方法。我今天是要想根据个人的经验,同诸位谈谈读书的方法。我的第一句话是很平常的,就是说,读书有两个要素:

第一要精,第二要博。

现在先说什么叫“精”。

我们小的时候读书,差不多每个小孩都有一条书签,上面写十个字,这十个字最普遍的就是“读书三到:眼到、口到、心到”。现在这种书签虽已不用,三到的读书法,却依然存在。不过我以为读书三到是不够的;须有四到,是:“眼到、口到、心到、手到。”我就拿它来说一说:

眼到是要个个字认得,不可随便放过。这句话起初看去似乎很容易,其实很不容易。读中国书时,每个字的一笔一画都不放过,近人费许多功夫在校勘学上,都因古人忽略一笔一画而已。读外国书要把A、B、C、D等字母弄得清清楚楚。所以说这是很难的。如有人翻译英文,把Port看做Pork,把Oats看做Oaks,于是葡萄酒一变而为猪肉,小草变成了大树。说起来这种例子很多,这都是眼睛不精细的结果。书是文字做成的,不肯仔细认字,就不必读书。眼到对于读书的关系很大,一时眼不到贻害很大,并且眼到能养成好习惯,养成不苟且的人格。

口到是一句一句要念出来。前人说口到是要念到烂熟背得出来,我们现在虽不提倡背书,但有几类的书,仍旧有熟读的必要;如心爱的诗歌,如精彩的文句,熟读多些,于自己的作品上也有良好的影响。读此外的书,虽不必念熟,也要一句一句念出来,中国书如此,外国书更要如此。念书的功用能使我们格外明了每一句的构造,句中各部分的关系。往往一遍念不通,要念两遍以上,方才能明白的。读好的小说尚且要如此,何况读关于思想学问的书呢。

心到是每章每句每字意义如何?何以如是?这样用心考究。但是用心不是叫人枯坐冥想,是要靠外面的设备及思想的方法的帮助。要做到这一点,须要有几个条件:

(一)字典、辞典、参考书等等工具要完备。这几样工具虽不能办到,也当到图书馆去看。我个人意见是奉劝大家,当衣服,卖田地,至少要置备一点好的工具。比如买一本《韦氏大辞典》,胜于请几个先生。这种先生终身跟着你,终身享受不尽。

(二)要做文法上的分析,有文法的知识;做文法上的分析,要懂得它文法的构造,方才懂得它的意义。

(三)有时要比较参考,有时要融会贯通,方能了解,不可单看字面。一个字往往有许多意义,读者容易上当。例如Turn这字:作外动词解有十五解,作内动词解有十三解,作名词解有二十六解,共五十四解,而成语不算。又如Strike这字:作外动词解有三十一解,作内动词解有十六解,作名词解有十八解,共六十五解。又如go字最容易了,然而这个字:作内动词解有二十二解,作外动词解有三解,作名词解有九解,共三十四解。

以上是英文字须要加以考究的例。英文字典是完备的;但是某一字在某一句中究竟用第几个意义呢?这就非比较上下文,或贯串全篇,不能懂了。

中文较英文更难,现在举几个例:

祭文中第一句“维某年某月日”之“维”字,究作何解。《字典》上说它是虚字。《诗经》里“维”字有二百多,必须细细比较研究,然后知之。

又如《诗经》之“于”字,“之子于归”、“凤凰于飞”等句,“于”字究作何解?非仔细考究是不懂的。又“言”字人人知之,但在《诗经》中就发生问题,待比较之,然后知“言”字为联结字。诸如此例甚多,中国古书很难读,古字典又不适用,非是用比较归纳的研究方法,我们如何懂得呢?

总之,读书要会疑,忽略过去,不会有问题,便没有进益。

宋儒张载说:“读书先要会疑。于不疑处有疑,方是进矣。”他又说,“在可疑而不疑者,不曾学,学则须疑”。又说,“学贵心悟,守旧无功”。

宋儒程颐说:“学原于思。”

这样看来,读书要求心到,不要怕疑难,只怕没有疑难。工具要完备,思想要精密,就不怕疑难了。

现在要说手到。手到就是要劳动你的贵手。读书单靠眼到、口到、心到,还不够的。必须还得动手,才有所得,例如:

(1)标点分段,是要动手的。

(2)翻查字典及参考书,是要动手的。

(3)做读书札记,是要动手的。札记可分为四类:

(a)抄录备忘。

(b)作提要、节要。

(c)自己记录心得。张载说:“心中苟有所得,即便札记。不则还塞之矣。”

(d)参考诸书,融会贯通,作有系统的著作。

手到的功用,我常说,发表是吸收知识和思想的绝妙方法。吸收进来的知识和思想,无论是看书来的,无论是听讲来的,都只是模糊零碎,都算不得我们自己的东西。自己必须做一番手脚,或做提要,或做说明,或做讨论,自己重新组织过,申叙过,用自己的语言记述过——那种知识思想方才可算是自己的了。

我可以举一个例子:你也会说“进化”,他也会谈“进化”。但你对于“进化”这个观念的见解未必是很正确的,未必是很清楚的;也许只是一种“道听途说”,也许只是一种时髦的口号。这种知识算不得知识,更算不得“你的”知识。假使你听了我一句话,不服气,今晚回去就遍翻各种书籍,仔细研究进化论的科学上的根据;假使你翻了几天书之后,发愤动手,把你研究所得写成一篇读书札记;假使你真动手写了这么一篇“我为什么相信进化论?”的札记,列举了:

一、生物学上的证据。

二、比较解剖学上的证据。

三、比较胚胎学上的证据。

四、地质学和古生物学上的证据。

五、考古学上的证据。

六、社会学上和人类学上的证据。

到这个时候,你所有关于“进化论”的知识,经过了一番组织安排,经过了自己的去取叙述,这时候这些知识方才可算是你自己的了。所以我说,发表是吸收的利器。又可以说,手到是心到的法门。

至于动手标点,动手翻字典,动手查书都是极要紧的读书秘诀,诸位千万不要轻轻放过。内中自己动手翻书一项尤为要紧。我记得前几年我曾劝顾颉刚先生标点姚际恒的《古今伪书考》。当初我知道他的生活困难,希望他标点一部书付印,卖几个钱。那部书是很薄的一本,我以为他一两个星期就可以标点完了。哪知顾先生一去半年,还不曾交卷。原来他于每条引的书,都去翻查原书,仔细校对,注明出处,注明原书卷第,注明删节之处。他动手半年之后,来对我说,《古今伪书考》不必付印了,他现在要编辑一部疑古的丛书,叫作《辨伪丛刊》。我很赞成他这个计划,让他去动手。他动手了一两年之后,更进步了,又超过那《辨伪丛刊》的计划了,他要自己创作了。他前年以来,对于中国古史,做了许多辨伪的文字;他眼前的成绩早已超过崔述了,更不要说姚际恒了。顾先生将来在中国史学界的贡献一定不可限量,但我们要知道他成功的最大原因,是他的手到的功夫勤而且精。我们可以说,没有手不到而能读书的,没有动手不勤快而能成学者的。

第二要讲什么叫博。

什么书都要读,就是博。古人说:“开卷有益。”我也主张这个意思,所以说读书第一要精,第二要博。我们主张“博”有两个意思:

第一,为预备参考资料计,不可不博。

第二,为做一个有用的人计,不可不博。

一、为预备参考资料计

在座的人,大多数是戴眼镜的。诸位为什么要戴眼镜?岂不是因为戴了眼镜,从前看不见的,现在看得见了;从前很小的,现在看得很大了;从前看不分明的,现在看得清楚分明了。王荆公说得最好:

世之不见全经久矣,读经而已,则不足以知经。故某自百家诸子之书,至于《难经》、《素问》、《本草》诸小说,无所不读;农夫女工,无所不问;然后于经为能知其大体而无疑。盖后世学者与先王之时异矣;不如是,不足以尽圣人故也。……致其知而后读,以有所去取,故异学不能乱也。惟其不能乱,故能有所去取者,所以明吾道而已。(《答曾子固书》)

他说:“致其知而后读。”又说:“读经而已,则不足以知经。”又如《墨子》一书,在一百年前,清朝的学者懂此书的还不多。到了近来,有人知道光学、几何学、力学、工程学等。一看《墨子》才知道其中有许多部分是必须用这些科学的知识方才能懂的。后来有人知道了伦理学、心理学等,懂得《墨子》更多了。读别种书愈多,《墨子》愈懂得多。

所以我们也说,读一书而已则不足以知一书。多读书,然后可以专读一书。譬如读《诗经》,你若先读了北大出版的《歌谣周刊》,便觉得《诗经》好懂的多了;你若先读过社会学、人类学,你懂得更多了;你若先读过文字学、古音韵学,你懂得更多了;你若读过考古学、比较宗教学等,你懂得的更多了。

你要想读佛家唯识宗的书吗?最好多读点伦理学、心理学、比较宗教学、变态心理学……无论读什么书,总要多配几副好眼镜。

你们记得达尔文研究生物进化的故事吗?达尔文研究生物演变的现状,前后凡三十多年,积了无数材料,想不出一个简单贯串的说明。有一天,他无意中读马尔萨斯的《人口论》,忽然大悟生存竞争的原则,于是得着物竞天择的道理,遂成一部破天荒的名著,给后世思想界打开一个新纪元

所以要博学者,只是要加添参考的材料,要使我们读书时容易得“暗示”;遇着疑难时,东一个暗示,西一个暗示,就不至于呆读死书了。这叫作“致其知而后读”。

二、为做人计

专工一技一艺的人,只知一样。除此之外,一无所知。这一类的人,影响于社会很少。好有一比,比一根旗竿,只是一根孤拐,孤单可怜。

又有些人广泛博览,而一无专长,虽可以到处受一班浅人的欢迎,其实也是一种废物。这一类人,也好有一比,比一张很大的薄纸,禁不起风吹雨打。

在社会上,这两种人都是没有什么大影响。为个人计,也很少乐趣。

理想中的学者,既能博大,又能精深。精深的方面,是他的专门学问;博大的方面,是他的旁搜博览。博大要几乎无所不知;精深要几乎惟他独尊,无人能及。他用他的专门学问做中心,次及于直接相关的各种学问,次及于间接相关的各种学问,次及于不很相关的各种学问,以次及于毫不相关的各种泛览。这样的学者,也有一比,比埃及的金字三角塔。那金字塔(据《东方》杂志,第二十二卷第六号,页一四七)高四百八十英尺,底边各边长七百六十四英尺。塔的最高度代表最精深的专门学问;从此点以次递减,代表那旁的收览的各种相关或不相关的学问。塔底的面积代表博大的范围,精深的造诣,博大的同情心。这样的人,对社会是极有用的人才,对自己也能充分享受人的趣味。宋儒程颢说的好:

须是大其心使开阔:譬如为九层之台,须大做脚始得。

博学正所以“大其心使开阔”。我曾把这番意思编成两句粗浅的口号,现在拿出来贡献给诸位朋友,作为读书的目标:

为学要如金字塔,要能广大要能高。

(《学艺周刊》)

学习中不可少的步骤

林世望

一 设备环境

环境对于学习的影响很大。同一学习能力,同一努力功夫,每因环境不同,而学习的效果相差特甚。故设备环境,当为学习中第一个步骤。兹略述之如下:

(一)居处。须清静整洁,极力免去环境中一切扰乱注意的因子。

(二)桌椅。桌高与身长之比,约三比七;桌面须有四十五度的斜度;目对书本约十五吋;腿插入桌下约二吋;椅要有靠背;椅脚顶好装自动轮。

(三)光线。光线要从左边来。至于电灯光则以自白色障碍反射过来的为最好。

(四)用具。如颜色铅笔、墨水、纸簿等常用的东西,须置于取放便利的一定地方。

(五)参考书。要学哪一门功课,即将哪一门功课的参考书预先放在一块儿,以免当学习时乱找之麻烦。

(六)每学一门功课,看一种书,都要备一本札记簿。

以上不过就普通必要的设备略举数则,若依个人学习的特别情形,或需要特别的环境,则当另外注意设备。

二 了解目的

凡学一门功课,读一本书,看一篇文,都要有个目的。我所谓目的:即是要立定志向,去找这一门功课,这一本书,这一篇文,对于所学相关之处在什么地方;相关的程度,究竟有多少,对于将来有什么用处。前者可说是切近目的,后者可说是远大目的。无论做事读书,都要有这两个目的,然后才可着手进行。不然,东干一阵西干一阵,只是瞎学;越时脑筋中一点印象也不存,则我们所消磨的精力,耗去的光阴,岂不等于浪费吗?讲经济学习法者,第一就在节省精力与时间,所以我们学习时,不能不顾及效率。这是第二个必要的学习步骤。

三 材料和时间之分配

学习的材料,当按多寡而斟酌分为几期从事,不可一气即想把它习完。又因为兴趣与学习效果关系很大,所以看一种书籍,哪一部分最合于兴趣的,无妨先读,哪一部分不合于兴趣的,无妨搁后至于材料之分期间之支配,据许多心理学家研究与试验之结果,都以为一定量之材料,须一定量之时间始能学习完毕者,把材料与时间分配开来学习,比一次学习的为有效;又短期间的学习,比长时间的学习为有效;又休息时间延长,比两学习时间紧接为有效。学习时间的长短,应当与下列几个原因为正比例:(一)学习者年龄之长幼;(二)所学材料之难易;(三)类化范围之大小;(四)疲倦之程度。

四 矫正心境

材料审慎好了,时间支配好了,继续的一步,就在准备演习、准备学习的问题,就是矫正心境。关于矫正心境,有几个要素应当知道:

(一)态度。态度为促进学习的要素。因为一个人喜欢做这件事情,进步就快,就肯努力,做时也很注意,就期望要得到很好的成绩。反之,态度不好,就可以阻碍学习。

(二)兴趣。有好态度,一定要有兴趣为其后盾,乃能持久。兴趣含有感情的色彩,由于内部的冲动,其来源与注意很有关系。

(三)感情。感情要非常愉快时,则精力倍增,做事效率便因之加多。反之,人当失意时,精神颓丧,效率便因之减少。

(四)情绪。剧烈的情绪,即中央神经系里边剧烈的激动,大都要破除交感神经区域的范围,扰乱那范围内的各器官;同时占领了意识范围,排除学习的事情,在意识明度以外。

五 注意学习

学习时之注意须集中。所谓集中注意,即全身都要尽力于学习的一件事情。其他一切,在意识界丝毫无插足余地。在这个时候,仿佛大门紧闭,一切杂念都挥诸大门之外。在这一个步骤中,附带的还有几个要点:

(一)材料中难的部分,可以特别提出多学习几次,然后才联合全部学习。

(二)学习速度,虽不要格外急,但能怎样快,则尽量怎样快。

(三)同时注意学习,则同时组织概念。

(四)同时组织概念,则同时勉力记忆。

(五)自始至终,身心都不可松懈,以便承受刺激之活动。

(六)常用颜色铅笔在书上勾画紧要的词句段落。如此继续的反复学习,直至全部材料都熟习为止。

六 构成观念

现在就是要把学习得到的几个概念,分成次第,把它排列起来:关系最重要的放在前面,其次是重要的,再其次是次重要的,使构成有系统的观念。因为概念复杂,没有系统,则记忆保存,很不牢固,且与其他学习的印象,容易混淆。上面这个方法,是分析的作用,为研究科学所必不可少的。

七 补充思想

关于这种学问,或这一本书,既有了可靠的观念,则即以之为中心点,而搜罗其他一切有关系的著作,以补充其思想。因为时代是进化的,学术也是向前的,一种学说,一种思想,并不周到,亦不固定,必赖其他的思想学说,有以相辅,始能成其完善与稳健。所以我们研究学问,不要囿于一隅,见此说此好,见彼说彼好;必旁搜博采,一方面使新的学识分外增加,一方面使固有观念格外可靠。

八 比较选择

这一步就是选择功夫了。我们不能将书上所有的观念,通通都要记忆起来,这是事实上明知办不到的。此刻就要斟酌我们现在与将来的需要如何,分别记忆其有价值的,忽略其没有价值的。此为学习最经济之方法。但所谓有价值没有价值,又须用功夫去细细的比较一番,合乎需要目的的,即认为有价值;与需要关系较少的,都可任意弃置。不过此处应当注意的,是我们所比较的,全凭主观的见解,苟去取不宜,则仍是不经济。

九 札记心得

记忆保存量之多寡,是与时间之长短为反比例的。我们停止学习之际,即开始遗忘之时。所以一个人,不能举其经年之所学,而悉能记忆。补救之法,惟有札记。前面既已知道我们学习后得有许多有价值,有系统的观念,一方面固当尽力记忆,以备适应环境;一方面又要把它记录下来,以备遗忘。我们要讲经济学习法,就要自始至终从经济上着想,不肯将精力与时光换得来之代价轻轻地放过。所以这也是个学习中必有的步骤。

十 随时忆起

记在纸上,到底没有记在脑中好。记在纸上是死的,记在脑中是活的。我们倘能时常把旧观念重新忆起,使感应结经练习后格外强固,虽经时久远,也不会忘,然后这个观念才真属我了。若遇到新事物,新环境,就把这所有的旧观念去类化它,这是已趋于应用了。也就是我们学习期望的究竟。

十一 试验态度

环境中有刺激我们用旧观念去类化它的地方,固然要尽量去使用无疑;但前面已经讲过,学术是随时代进化的,万不可固执一定的见解。这个意思:是说我们所有的观念,未必尽皆能适应继续演进的新环境。所以我们要常持试验态度,也是我们学习结果应当有的步骤,并非与学习无关的。

十二 养成习惯

以上所讲的学习法,是普通的,无论何时何地,任何学习,都应如此。学习者苟能养成习惯,不容有一次例外,则进步当不可限量。养成习惯之方法很多,大旨总不外多多练习而已。今后文化昌明,学术发达,这经济学习法,不只是我们应当研究的,简直是我们直切需要用以适应新环境的。

(《学生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