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
二巨人(四)
天地间有两巨人焉。其一四海为家,遍地球四之三,皆其所托足。所至役于众,若公仆。不衣不食,日夜勤动,无少休。又不索值,人多利用之。力至大,有置磨河滨,以磨其谷者。磨綦[1]重,莫能转。巨人直前推之,磨轮皆动。其背甚广,千钧加其上,负之而趋。健行不息,浪迹江湖者,非巨人不能致也。有时怒,与其曹[2]相激战,则风云变色,山岳为摧。顾不久,即恬静如恒[3]。性好游,举足千里,一往不复,然涧溪沼沚[4]间,亦恒见其踪迹。或当黑云如墨,电掣雷鸣之际,众皆走避,巨人独驰骤空中,如飞将军之从天而下。嘻!异矣。
复有一巨人,性猛烈,喜掠食。所嗜独异,每求野草枯枝,纸片煤屑,以餍[5]其欲,遇之立尽。不常饮,饮必以油,或酒醇,饷[6]以水浆,则望望然去之。或暴怒,夺门出,疾行廛[7]市间,所过无不毁灭,人皆惊避,莫敢撄[8]其锋。草昧[9]初开时,人但畏惮巨人,敬祀之。久之,渐稔其性质,乃亦借为用。巨人善执炊,茹毛饮血之风以革,至于后世,虽有易牙[10],非借其力,莫能烹饪也。又能锻铸金属,化百炼钢为绕指柔,冶人深赖之。而陶人之制器,亦非巨人无以奏其功焉。
论曰:甚矣哉,人类之弱也。昔人所谓不能搏噬,又无毛羽,莫克[11]自奉自卫,必将假物以为用者也。自生民之初,至于今日,所假以为用者亦众矣。惟二巨人,自燧人[12]、神禹[13]以降,民常食其利,贫富贵贱,莫能一日离,巨人之功,亦伟矣哉!
[1] 綦(qí):很,极。
[2] 曹:辈。
[3] 恒:平常,平时。
[4] 沚(zhǐ):水中的小块陆地。
[5] 餍:满足。
[6] 饷:以食物饮料款待别人。
[7] 廛(chán):古代平民一户人家在城邑中所占之房地。《说文通训定声》:“在里曰廛,在野曰庐。”
[8] 撄(yīng):接触,触及。
[9] 草昧:指蒙昧混沌之时。
[10] 易牙:春秋时齐桓公的宠臣。齐桓公晚年好吃,据说易牙烹其子为羹以献桓公。
[11] 克:能够。
[12] 燧人:即燧人氏。远古人类茹毛饮血,燧人氏在今河南省商丘市一带钻木取火,教人熟食。位列三皇之首,尊称“燧皇”。
[13] 神禹:史称大禹、帝禹,为夏后氏首领、夏朝开国君王。他是中国古代传说时代与尧、舜齐名的贤圣帝王。他最卓著的功绩,就是历来被传颂的治理滔天洪水;又划定中国版图为九州。
第二
拿破仑(四)
拿破仑[1],地中海科西嘉岛人也。少肄业[2]陆军学校,补军官。法国大革命后,攻奥地利有功[3]。又袭埃及,取之。威望日著,遂被举为总统。
拿破仑夙抱统一欧洲之志。既得位,勤修政事,搜讨军实,国势大张,舆论咸服,遂即帝位。欧洲诸国,屡结同盟以抗之,然卒不胜。奥都维也纳,普都柏林,皆为法所陷。俄人起兵援之,亦大败。拿破仑又北据荷兰,南举意大利,西取西班牙、葡萄牙,而东胁德意志诸邦。方是时,拿破仑以一人宰制大陆,欧洲诸侯,五合六聚而不能救,亦可谓旷世之勋矣。
已而拿破仑发布条例,禁大陆诸国与英通商。俄与瑞典首起抗之。拿破仑攻俄,不克。欧洲诸国,乘而攻之,流之厄尔巴岛。别立法王,而开会议于维也纳,使法返侵地,谋正疆界。议未定,拿破仑已潜返巴黎。列国闻之,大惊,再合兵攻之。拿破仑虽善战,然国中凋敝已甚,从军者皆不及年,众寡又不敌,遂大败[4]。被流于圣海仑岛以卒,年五十一。
拿破仑
拿破仑功名虽不终,然其用兵,料敌制胜,出奇无穷。欧洲史家,至今艳称之。其初攻奥也,将逾阿尔卑斯山,入意大利。将士或难之。拿破仑毅然曰:阿尔卑斯,讵[5]足妨吾马足邪?又尝有言曰:难之一字,惟愚人所用字典有之。亦可以想见其为人已。
[1] 拿破仑(1769—1821):19世纪法国伟大的军事家、政治家,法兰西第一帝国的缔造者。
[2] 肄(yì)业:在校学习,指没有毕业或尚未毕业。
[3] 攻奥地利有功:指土伦战役。拿破仑在土伦战役中初次崭露头角。
[4] 大败:指拿破仑1815年建立百日王朝后再度战败于滑铁卢。
[5] 讵:难道,岂。
第三
祭田横[1]墓文 韩愈[2](二)
贞元[3]十一年九月,愈如东京[4],道出[5]田横墓下。感横义高能得士,因取酒以祭,为文而吊之。其辞曰:
事有旷百世而相感者,余不自知其何心。非今世之所稀[6],孰为使余歔欷而不可禁。
余既博观乎天下,曷有庶几乎夫子之所为。死者不复生,嗟余去此其从[7]谁。
当秦氏之败乱,得一士而可王。何五百人之扰扰,而不能脱夫子于剑铓。抑所宝者非贤,亦天命之有常。
昔阙里[8]之多士,孔圣亦云其遑遑。苟[9]余行之不迷,虽颠沛其何伤。自古死者非一,夫子[10]至今有耿光。跽[11]陈辞而荐酒,魂仿佛而来享。
[1] 田横:秦末狄县(今山东省高青县)人。与兄田儋、田荣反秦自立,兄弟三人先后据齐地为王。后汉高祖刘邦统一天下,田横不肯称臣于汉,率五百门客逃往海岛。汉高祖下令命其投降,否则将诛杀他的所有追随者。田横被迫乘船赴洛,在距洛阳三十里地的首阳山自杀。海岛五百部属闻田横死,亦全部自杀。
[2] 韩愈(768—824):字退之。唐代杰出的文学家、思想家、政治家。世称“韩昌黎”“昌黎先生”。韩愈是唐代古文运动的倡导者,被后人尊为“唐宋八大家”之首,与柳宗元并称“韩柳”,有“文章巨公”和“百代文宗”之名。
[3] 贞元:唐德宗李适的年号,共计二十一年(785—805)。
[4] 东京:指洛阳。
[5] 出:路过。
[6] 稀:稀有,少见。
[7] 从:跟随。
[8] 阙里:指孔子的家乡。
[9] 苟:如果。
[10] 夫子:这里指田横。
[11] 跽(jì):两膝着地,上身挺直的跪姿。
第四
登喜玛拉亚山观日出记(二)
喜玛拉亚山,有大峰四十八,其高皆逾万尺,而以额非尔士[1]为之魁,高至二万九千尺。向推世界第一高山。
客有往游者,夜将晨,策马向最高峰观日出。但见云气滃郁[2],群山尽黑。忽有紫光一道,破空而来,直射峰巅,动心骇目,盖涌出地平线之日光也。此时峰之上部紫色,中部纯黑,下部则浮云浩荡,莽然一白。少顷,日光渐上,上部渐红,中部渐紫。又少顷,红者变而为金,紫者变而为红。于是全山皆受日光矣。日光愈上,群峰悉现,争曝于朝阳之下,而远望之,尚有一峰,矗立天际,独纯黑如故,盖即所谓额非尔士者,据群峰之顶,至此尚未受日也。又逾数分时,紫光闪烁,自额非尔士反映于群峰,群峰皆深红,而额非尔士犹纯紫。庄严雄丽,无与伦比,不可谓非世界第一伟观矣。
[1] 额非尔士:即珠穆朗玛峰。
[2] 滃(wěng)郁:浓郁。
第五
天文台(三)
泰西各国,天文一学,研究甚力。其筑台以测日月星辰者,谓之天文台,以英国格林威尼(治)[1]为最著名。仪器纷陈,专家职掌。风雨寒暑,布告国人。近世纪中,久已习为常事矣。
天文台
论其效用,则一在农业。水溢旱干,风灾雹害,谁实先知?患至后防,已嗟不及。惟彼司天文台者,以其算数之准,测验之精,眹兆初萌,即能先见。于是日热盛衰,雨量多寡,风气变迁,在在[2]若有预定。农家乃能遵守天时,知趋避而筹补救。
一在航海。舟行万里,生命财产,其数无量。风浪骤张,人力实难保障。惟彼司天文台者,于飓起潮涨等事,皆准乎引力吸力之理,预测其发生。航海家乃能各有戒心,知儆[3]备而无疏失。
此外则察彗星以遏讹言,验交食[4]以成岁月,探星座以广发明,皆天文台之所有事。诚以天象昭昭,无一不有关人事也。我国昔时,于天文一学,研求代有专家,职事掌诸官府。而近日行政,亦以历象属教育部,设有专员。其用意将毋同[5]?
[1] 格林威尼(治):位于伦敦东南、泰晤士河畔。英国皇家天文台曾经设立在这里。二战后,格林威治虽然已经迁到东南沿海的赫斯特蒙苏,但天文台的旧址仍然继续被用作划分国际标准时区的零度经线的位置。
[2] 在在:方方面面。
[3] 儆(jǐng):警戒。
[4] 交食:指日月亏蚀。
[5] 将毋同:意思是同。将毋,发语词。
第六
太平洋中汽船(三)
客有乘汽船游太平洋者。风日晴美,海平如镜。至最上层游览场中,凭高望远,水天一色,不知其几万里也,心目与之俱远。场周五百余尺,前为广堂,宽与舟相等。地铺石版,覆以红毡。堂顶启牖[1],弯弯作新月状。下设电灯,至夕,千穗一焰,光耀夺目。堂后为音乐室。室前置风琴、管籥[2]毕陈,俾[3]客各奏其所习。为图书室,搜集名家著述,胪列数十百厨,以待借读者。其侧又为数室,室各置坐具,四周如大环,俾客各以类聚,毋相羼[4]也。场后复有室,遥与堂对,广亦相埒[5]。是为群客聚集之处。别室备吸烟,供沐浴。与寝室参错其间。盖最上层尽于此矣。
客所处者为第二层。寝室在右舷,行厨仆役在左舷,便于呼应,而不得穿越。寝室中坐卧盥洗之具,皆工致绝伦。室凡四列,各有休息、盥沐之所。餐堂布长席,可容二百余人。壁傅[6]漆,碧素相杂,糁以金泥。其华美皆类此。
更下复有二层。所以处二三等之客,储煤蓄水。虽华美弗逮,而坚致则同。隔以复壁,不使渗漏。以备万一遇险,水不遽入,虑至密也。
客既周历首尾,乃咨于舟人,长几何耶?曰:五百七十尺有奇也。广几何耶?曰:六十三尺也。容积几何耶?曰:一万八千吨也。且曰:大西洋中之汽船,其华丽闳大,更有远过于此者。
今者拘墟[7]之子,或以远涉重洋为险。宁知凌波稳渡,其可乐固如是耶。
[1] 牖(yǒu):窗户。
[2] 管籥:本意为两种竹制的箫笛之类的乐器,泛指乐器或音乐。
[3] 俾:使,让。
[4] 羼(chàn):掺杂。
[5] 埒(liè):在此意为等同。
[6] 傅:此意为涂了一层。
[7] 拘墟:意思是人的见识受到他所处的环境的限制。《庄子·秋水》:“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
第七
交通(三)
语曰:“水性使人通,山性使人塞。”故近海之民,其开化常早。远海之民,其开化较迟。欧洲之开化,早于澳、非。中国、印度之开化,早于中央及北方亚细亚。职是故也。
交通之发达,始于河湖,进及沿海,更进乃及于远洋,而今后则又将进入于大陆。试观澳洲纵贯铁道之成,而英属南非洲之铁道,亦将过湖水地方,而接连于埃及,可知也。自今以往,山岭重叠之地,沙漠绵亘之乡,将无往而非文明国民势力之所及矣。
往者瀛海未通之时,亚、欧、非、澳、南北美之人民,固渺乎其不相涉也。自汽船之用既宏,浩渺重洋,如航一苇。而澳洲白[1],非人奴[2],南北美辟[3],亚洲沿海诸国,亦骎骎[4]不自保矣。交通之进步,既有加无已,则今后之立国于大陆者,可不思所以自保之策哉?
[1] 澳洲白:第一批澳洲白人,本是英国囚犯(包括爱尔兰人),英国人用海船把一些重刑犯流放到澳洲去做苦力。
[2] 非人奴:贩卖非洲黑人的奴隶贸易。当时贩卖黑人到欧美,都用黑奴船。
[3] 辟:开发。
[4] 骎(qīn)骎:马跑得很快的样子,此指很快地,迅速地。
第八
学术(三)
利物前民之用,强兵富国之图,至今日,莫不有赖于学术。故各国政府,咸汲汲焉,思所以提倡奖厉之。于发明品,则持(特)许其专利。于著作物,则保护其版权。皆所以鼓舞其民,使能精心研究也。
不特此也,其社会相与集合研究之风亦最盛。私人之捐资设立学校,补助图书馆、博物院等事业者,既屡有所闻。又有所谓学会者,集一国中通人硕士[1],共讲肄焉。其学识深邃,名望夙著者,虽籍隶异国,亦推为名誉会员。每一国中,新刊之书籍杂志,岁以千万计。其有艰深之理,重要之事,为少数人所不能解决者,则又悬赏征答,以冀众人之相与研究焉。呜呼!何其盛也。
我国社会,聚徒讲习之事,罕有所闻。朋从相集,非博弈饮酒,则闲言送日[2]耳。昔顾亭林[3]尝悼晚明之习,谓南方学者,皆言不及义,好行小慧[4];北方学者,皆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以今日之风气校之,亦何以自解哉。不学则愚,愚则弱,弱则亡,我国人不可不深自省也。
[1] 通人硕士:通人指学识渊博,贯通古今之人;硕士指品德高尚的饱学之士。
[2] 送日:打发日子。
[3] 顾亭林(1613—1682):即顾炎武,初名绛,字宁人,学者尊为亭林先生。江苏昆山人,明末清初杰出的思想家、经学家。
[4] 小慧:小聪明。
第九
饥民惨状记(三)
丁未[1]冬,居上海,得友人函,言饥民状。予心怦然动,然未一见也。昨以事返扬州。扬州襟江带湖,饥民南下者,均麕集于此。既登陆,晤友人,询扬近事,曰:饥民可悲也。予心又怦然动。翌日,以事往乡间,出城西南行。是日,朔风怒号,扑面如割,遍野皆作白色。予方饱食醉酒,犹时时肌起栗。行不数武[2],见若老若小,若妇若男,瑟缩遍官道傍,弥望而是。询之皆饥民。有司以圩居之,圩筑以土,圩内聚而居者,不知其几千万也。既入圩,则席棚趾相错[3]。每一姓,以一棚畀[4]之。有着单衣者,有并单衣无之,仅以破布被体者。匍匐僵处朔风中,瑟瑟战不已。每经一棚,无不闻哭声。有男女老幼相抱持哭者。有孩提子哭向其母索食,而母子均哭者。有偃卧草上,拥破席,色如陈死人[5],而其家属对之哭者。
哭声既遍野,人语举不得闻。有一人,手持竹筐,不知从何许[6]得残渖[7],杂红白,方欲自奉,旁坐者见之,则互抢攘。偶一不慎,筐倾于地。鸠形者咸奔集,手爪腻漆[8],鹰攫狼搏,残粒顷刻尽。
时日光从棚席下,咸匍匐骈踵[9],就曝[10]日中,犹战栗不止。一妇哭甚哀。与之钱,受而哭不止。问之,曰:“吾家都[11]七人,吾翁[12]死最早,吾姑[13]死,吾夫又死,今昨两日,吾之长次两子又死,所存者惟吾及一女,亦三数日内人耳。”予问曰:“若曹[14]胡不归乎?”曰:“无家可归也。”曰:“地方官不尝为冬赈局[15]乎?”曰:“人数过众,杯水车薪,无济于事。且所给者皆荳饼。荳饼,榨油之余粕也。食之者,往往得疾死,死者日[16]百数十也。”予闻之,心益动,涕縻縻[17]堕,不忍再进,遂废然[18]返。
[1] 丁未:指光绪三十三年(1907)。
[2] 武:此指脚步。
[3] 趾相错:指一棚挨着一棚,非常拥挤。
[4] 畀(bì):给予。
[5] 陈死人:指死亡已久的人。
[6] 何许:何处的意思。
[7] 渖:汁的意思。
[8] 腻漆:形容手脏得就像是打了腻子刷了漆似的。
[9] 骈踵:指骈肩累踵,形容人多拥挤。
[10] 曝(pù):这里是指晒。
[11] 都(dū):总共。
[12] 翁:公公。
[13] 姑:婆婆。
[14] 若曹:指你们。
[15] 局:指某些聚会活动,犹如今天我们所说的赈灾活动等等。
[16] 日:每日。
[17] 縻(mí)縻:形容泪流不止的样子。
[18] 废然:沮丧失望的样子。
第十
慈善事业(三)
世有至不平之事焉,富者甚富,贫者甚贫。富者遇贫者,未尝有恻隐之心。且从而贱视之,呵斥之。呜呼!是诚何心!
今非无慈善之人也。遇饥者与以饭,遇寒者赠以衣,其用心亦良苦矣。然其效卒鲜,何哉?有以养之,无以教之也。
夫慈善云者,当为积极之进行,不当为消极之补缀。当使人人咸能自立,而不当使之待养于人。故欲为慈善者,如医院,如疯人院,如孤儿院,如习艺所,如聋瞽残废学校,以及平时之大工厂,大建筑,战争时之红十字会,凶荒水火时之赈济团等,皆宜量力为之。虽操术不同,然慈善之旨则一也。体天地好生之德[1],以为根本之拯救。不禁为全世界既饥既溺之民,祷祀求之矣。
抑[2]余更有说焉。欲为慈善,不必专恃乎力[3]也。力有不逮,救之以言。人无知识,我浚[4]其灵明。人而庸懦,我鼓其志气。遇亲故如是,遇寻常相识者亦如是,即遇不相识者,亦仍如是。是其慈善,虽若无实迹可见,然由暂而常,由寡而众,即一启口间,人已蒙无穷之惠矣。先哲有言:“仁人之言其利溥。”[5]其是之谓乎?彼心乎慈善,而力有不逮者,盍[6]取法于斯?
[1] 好生之德:珍爱生命、反对杀戮的意思。
[2] 抑:抑或,或许。
[3] 力:财力、物力,经济实力。
[4] 浚:疏通,开导。
[5] 仁人之言其利溥(pǔ):意为有德行的人说的话益处很大。溥,广大。王夫之《读通鉴论·后汉光武二十》:“仁人之言,其利溥如此哉!”
[6] 盍:何不。
第十一
与安子介书 唐顺之[1](二)
谨具布被一端[2],奉为令爱[3]送嫁之需。
布被诚至质且陋矣。然以之厕于锦绣绫绮,销金缀翠[4],玄朱错陈[5]之间,则如苇箫土鼓,而与朱弦玉磬、金钟大镛[6]相答响,乃更足以成文[7]。又如贵介公子,张筵邀客,珠履貂冠,狐裘豹袖,联翩杂坐,既美且都[8],而有一山泽被褐[9]老人,逍遥曳杖其间,乃更足以妆点风景,而不害其为质且陋也。
且夫桓少君[10]之事,兄之所以养成闺行[11],而出乎习俗之外者,又岂多让[12]古人哉?素辱[13]知爱[14],敢以家之所常用者为献,而侑[15]之以辞。
[1] 唐顺之(1507—1560):字应德,一字义修,号荆川。武进(今江苏常州)人,明代儒学大师、军事家、散文家。他提出师法唐宋而要“文从字顺”的主张,是明代重要文学流派——唐宋派代表之一。
[2] 端:本义为双手捧物,此指恭敬送礼的姿态。
[3] 令爱:指对方的女儿,是表示礼貌的敬辞。
[4] 销金缀翠:用金玉珠宝做成的礼服、首饰等等。销金,指将黄金制成金粉、金线、金箔等的工艺。
[5] 玄朱错陈:玄黑色与朱红色错杂陈列。玄色与朱色是古代高品级官服的颜色。
[6] 镛(yōng):古代乐器,钟的一种。
[7] 文:这里指丰富的形式之美。
[8] 都:完美之状。
[9] 褐:麻织粗布,指平民百姓的衣服。
[10] 桓少君:《后汉书·列女传》记载的一位德行美好的女性。她的父亲把她嫁给了自己清贫、刻苦的学生鲍宣,她不仅把父亲给她的陪嫁都退还给了父亲,且跟着丈夫一起回到偏远的乡间,过起了恪守妇道、服侍公婆、打水做饭的穷日子。
[11] 闺行:这里是指安子介的女儿被教养得品行完美、且不同于流俗。
[12] 让:谦让,此处意为难道会比古人差吗?
[13] 辱:谦辞,意为承蒙您屈尊。
[14] 知爱:理解并爱惜的意思。
[15] 侑(yòu):佐、助之意。
第十二
书陈怀立[1]传神 苏轼[2](三)
传神之难在于目。顾虎头[3]之“传神写照,都在阿堵中,其次在颧颊”。吾尝于灯下,顾见颊影。使人就壁画之,不作眉目。见者皆失笑,知其为吾也。目与颧颊似,余无不似者。眉与鼻口,盖可增减取似也。
传神与相一道,欲得其人之天[4],法当于众中阴察[5]其举止。今乃使具衣冠坐,注视一物,彼敛容自持,岂复见其天乎?
凡人意思,各有所在。或在眉目,或在鼻口。虎头云:“颊上加三毛,觉精采殊[6]胜。”则此人意思,盖在颧颊间也。优孟[7]学孙叔敖[8],抵掌[9]谈笑,至使人谓死者复生。此岂能举体皆是耶?亦得其意思所在而已。使画者悟此理,则人人可以为顾、陆[10]。
吾尝见僧惟真画曾鲁公[11],初不甚似。一日,往见公。归而甚喜,曰:“吾得之矣。”乃于眉后加三纹,隐约可见,作仰首上视,眉扬而额蹙者。遂大似。
南都人陈怀立传吾神,众以为得其全者。怀立举止如诸生,萧然有意于笔墨之外者也。故以所闻者助发之。
[1] 陈怀立:南都(今南京市)人。北宋善画人像者。
[2] 苏轼(1037—1101):字子瞻,号东坡居士。世称“苏东坡”。四川眉州人,北宋大文豪。在中国文化史上,苏轼在诗词、文赋、书画等诸多方面的造诣都堪称一流。
[3] 顾虎头(约348—409):即东晋画家顾恺之。字长康,小字虎头。晋陵无锡(今江苏省无锡市)人,杰出画家、绘画理论家、诗人。顾恺之博学多才,擅诗赋、书法,尤善绘画。其人有三绝:画绝、文绝和痴绝。
[4] 天:指天生的气质。
[5] 阴察:暗暗地观察。
[6] 殊:特别。
[7] 优孟:春秋时楚国宫廷艺人,名孟。优伶是他的职业。
[8] 孙叔敖(约前630—前593):蔿氏,名敖,字孙叔。春秋时楚国期思(今河南省淮滨县)人。楚庄王时令尹,辅佐庄王成为春秋五霸之一。
[9] 扺(zhǐ)掌:谈笑时击掌。
[10] 陆:指南朝刘宋画家陆探微。苏州人,宋明帝时的宫廷画家。与顾恺之并称“顾陆”。
[11] 曾鲁公(999—1078):即北宋政治家、文学家曾公亮。福建人,天圣二年(1024)登进士第。仕仁宗、英宗、神宗三朝,与王安石、苏东坡等多所交往。
第十三
核工记 宋起凤[1](三)
季弟获桃坠一枚。长五分许,横广四分。全核向背[2]皆山,山坳插一城池,历历可数。
城巅具层楼。楼门洞敞,中有人,类[3]司更卒,执桴[4]鼓,若寒冻不胜者。
枕山麓一寺[5]。老松隐蔽三章[6]。松下凿双户,可开阖。户内一僧,侧首倾听。户虚掩,如应门,洞开,如延纳状。左右度之无不宜。松外东来一衲,负卷帙[7]踉跄行,若为佛事夜归者。对林一小陀,似闻足音仆仆前。
核侧出浮屠七级,距滩半黍。近滩维[8]一舟。篷窗短舷间,有客凭几假寐,形若渐寤然[9]。舟尾一小童,拥炉嘘火,盖供客茗饮也。舣[10]舟处当[11]寺阴[12]。高阜[13],钟阁踞焉。叩钟者貌爽爽自得[14],睡足徐兴[15]乃尔。
山顶月晦半规[16],杂疏星数点。下则波纹涨起,作潮来候[17]。
取诗“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之句。计人凡七。僧四、客一、童一、卒一。宫室器具凡九:城一、楼一、招提一、浮屠一、舟一、阁一、炉灶一、钟鼓各一。景凡七:山、水、林木、滩石四,星、月、灯火三。而人事如传更、报晓、候门、夜归、隐几、煎茶,统为六。各殊致殊意[18],且并其愁苦、寒惧、凝思诸态,一一肖之。
[1] 宋起凤:字来仪,号紫庭,一号觉庵。河北沧州人。为政“廉明宽大,惠政多端”,兼有文才史略,其同时名辈魏象枢誉之为:“小史漫追司马笔,大文谁让子云才。”
[2] 向背:正反面。
[3] 类:像是。
[4] 桴(fú):鼓槌。
[5] 枕山麓一寺:意思是紧挨着山脚下有一座寺庙。
[6] 章:大林木曰章。
[7] 卷帙(zhì):指书籍。
[8] 维:系。
[9] 寤然:醒过来的样子。
[10] 舣(yǐ):停靠,停泊。
[11] 当:面对着。
[12] 阴:指北边。
[13] 阜:土山。
[14] 爽爽自得:指神清气爽的样子。
[15] 徐兴:慢慢地起来。
[16] 半规:半圆形。
[17] 候:意为征兆,征象。
[18] 殊致殊意:指特别的风致和意味。
第十四
病梅馆记 龚自珍(三)
江宁[1]之龙蟠[2],苏州之邓尉[3],杭州之西溪[4],皆产梅。或曰:“梅以曲为美,直则无姿。以欹[5]为美,正则无景。以疏为美,密则无态。”固也。此文人画士,心知其意,未可明诏大号[6],以绳[7]天下之梅也。又不可以使天下之民,斫直、删密、锄正,以夭梅、病梅为业,以求钱也。梅之欹、之疏、之曲,又非蠢蠢求钱之民,能以其智力为也。有以文人画士孤僻之隐,明告鬻梅者。斫其正,养其旁条;删其密,夭其稚枝;锄其直,遏其生气;以求重价,而江浙之梅皆病。文人画士之祸之烈至此哉!
予购三百瓫[8],皆病者,无一完者。既泣之三日,乃誓疗之:纵之,顺之,毁其瓫,悉埋于地。解其棕缚[9],以五年为期,必复之全之。予本非文人画士,甘受诟厉,辟病梅之馆以贮之。乌乎!安得使予多暇日,又多闲田,以广贮江宁、杭州、苏州之病梅,穷予生之光阴以疗梅也哉?
[1] 江宁:南京的旧称。
[2] 龙蟠:南京东郊的紫金山,形似龙蟠,故也被称为龙蟠。
[3] 邓尉:指苏州城西南三十公里处的邓尉山,因东汉开国功臣邓禹得名。以“香雪海”闻名,是中国著名的赏梅胜地。
[4] 西溪:指杭州市西南的西溪湿地。
[5] 欹(qī):倾斜。
[6] 明诏大号:明诏,公然宣称;大号,指病梅之名。
[7] 绳:准绳,以之为标准。
[8] 瓫(pén):盆。
[9] 棕缚:指为了让梅树有欹斜病态的造型,花匠用棕绳捆绑梅枝,让它不能自由生长。
第十五
美禁华工(四)
美国加利福尼省,本荒野之区也。后以发见金矿,资本家欲开采之。而白种人不乐就[1],乃招华工以往。十数年后,地利大兴。向之荒凉满目者,一变而为富庶繁华。盖华工之力为最多也。不意其地既辟[2],至者渐多,而彼国有禁华工之举。
耐劳苦、勤工作,此华人特性。取价低廉,亦固其所。美工则缘是而妒之。美政府于是设种种苛例。凡华人至美,必须领有护照。初抵其境,由关员查验之。其查验也,非随到随验,必守候关员之至。守候之处,为一木屋,内容湫隘[3],甚于牢狱。当查验时,应对必慎。其或年貌、姓名,与护照稍有异同[4],立即驱逐出境,不许逗留。又华工初至,言语不通。有所询问,每难洞晓。则关员任意去留之。以致重洋远涉,进退两难,饮泣吞声,无从控诉者,所在多有。此皆为杜绝未来华工计也。
至于前已在美者,虽不能公然下逐客之令,然亦以注册为由,派员搜查,备极骚扰。务令不得安居乐业,或他往,或返国,然后快。即已注册及假道之华工,亦用量[5]囚徒身体之器量之,其辱之者至矣。
嗟乎!美之铁道、农场,其为华工所建筑、开辟者何限。徒以国力不竞,我耕人获,利益不平。今澳洲等处,亦禁华工矣。世界茫茫,殆无往而非加利福尼省也。倘不亟谋自振,华人虽欲自食其力,亦岂可得耶?
[1] 就:去往。
[2] 辟:开发。
[3] 内容湫(jiǎo)隘:空间低矮狭小的意思。
[4] 异同:差异。
[5] 量:检测。
第十六
外交(三)
凡独立之国,无论大小强弱,其在国际上之权利义务,均立于平等地位,不以国力不齐而有异也。
自交通渐盛,国际交涉亦日繁。于是各国于内设外交部,更于外遣使互驻,以为外交机关。
驻外之外交官,为大使,或公使。其职务在代表本国,整理驻在国之交涉。故各国分遣使节,常驻北京。我国亦遣使分驻于各国首都。
其为本国商务等利益,而遣驻于各国地方者,为领事官。领事官非全国代表也,不过依一定之法令,或听指挥于驻使,以执行其职务耳。若他国领事,在我国内,有审判其本国人民讼案之权,乃因我与各国订约时,法律未备,司法制度未善所致。是当早求撤废者也。
吾国与各国缔约以来,外人以私人资格,来华经营事业,或游历考察者,后先接踵。我国人亦以经商、游学等事,多远适他国。社会之往来日密,则彼此之疑阻自除。吾人处此,在国内当交道接礼,以尽地主之谊;在国外尤当问禁问俗,详察外情,保持己国荣誉,增进己国利益。诚能内外相处,咸得其宜,则吾国与世界之平和关系,将日臻深固。可见外交之责,初不限于少数之外交官吏也。
第十七
唐且[1]使秦《国策》(三)
唐且使于秦。秦王谓唐且曰:“寡人以五百里之地易安陵[2],安陵君不听寡人,何也?且秦灭韩亡魏,而君以五十里之地存者,以君为长者,故不错意[3]也。今吾以十倍之地,请广[4]于君,而君逆寡人者,轻寡人与?”唐且对曰:“否,非若是也。安陵君受地于先王[5]而守之,虽[6]千里不敢易也,岂直[7]五百里哉?”
秦王怫然[8]怒,谓唐且曰:“公亦尝闻天子之怒乎?”唐且曰:“臣未尝闻也。”秦王曰:“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唐且曰:“大王尝闻布衣[9]之怒乎?”秦王曰:“布衣之怒,亦免冠徒跣[10],以头抢[11]地耳。”唐且曰:“此庸夫之怒也,非士之怒也。夫专诸[12]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13]。聂政[14]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要离[15]之刺庆忌也,苍鹰击于殿上。此三子者,皆布衣之士也。怀怒未发,休祲[16]降于天,与臣而将四矣[17]。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18],今日是也。”挺剑而起。秦王色挠[19],长跪而谢[20]之曰:“先生坐,何至于此,寡人喻[21]矣。夫韩灭魏亡,而安陵以五十里之地存者,徒以[22]有先生也。”
[1] 唐且(jū):也作唐雎。战国时代魏国著名策士。魏国灭亡后他出使秦国,冒死与秦王抗争,粉碎秦王吞并安陵(魏国属国)的阴谋。
[2] 安陵:位于今河南省鄢陵县西北,楚、魏相交之地,是魏的属国。
[3] 错意:安排、打算。错与措通。
[4] 广:扩张。
[5] 先王:指已经亡国的魏国国君。
[6] 虽:即使。
[7] 直:仅仅,只有。
[8] 怫(fú)然:大光其火的样子。
[9] 布衣:无官无爵的平头百姓。
[10] 徒跣(xiǎn):赤脚。
[11] 抢:碰撞。
[12] 专诸:春秋时吴国人。吴公子光(即吴王阖闾)欲杀王僚自立,伍子胥推荐其为刺客。在公子光宴请吴王僚之时,专诸藏匕首于鱼腹之中,当场刺杀吴王僚,自己也被吴王僚的侍卫杀死。公子光乃立为王,是为吴王阖闾。
[13] 彗星袭月:古人把彗星称为扫帚星,彗尾扫过月亮的天文现象,在古人看来是重大灾难的征兆。
[14] 聂政:战国时韩国人,以任侠著称。因严仲子厚待他与他的母亲,他在为母亲送终、守孝之后,刺杀了与严仲子有仇的韩相傀。为了不株连朋友、家人,他自毁容颜然后自杀。
[15] 要离:春秋时吴国人。专诸刺伤吴王僚,阖闾夺得王位之后,吴王僚的儿子庆忌就成了阖闾最具实力的敌人,伍子胥推荐要离去为阖闾刺杀庆忌。此时庆忌在卫,要离断一臂、杀妻子,伪为得罪出走;及到卫国,又假意向庆忌献破吴之策,以求其信任。当同舟渡江时,刺杀庆忌,他亦自杀。
[16] 休祲(jìn):休为吉兆,祲为不祥之兆。此处为偏义复词,意义偏于后者。
[17] 与臣而将四矣:指他们三位勇士加上我,就是四位。
[18] 缟素:丧服的颜色。
[19] 色挠(náo):面露胆怯。
[20] 谢:谢罪,道歉。
[21] 喻:晓得,懂得。
[22] 徒以:仅仅是因为。
第十八
木兰诗(二)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惟闻女叹息。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昨夜见军帖[1],可汗[2]大点兵。军书[3]十二卷,卷卷有爷[4]名。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
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5],南市买辔头[6],北市买长鞭。朝辞爷娘去,暮宿黄河边。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黄河流水鸣溅溅。旦辞黄河去,暮至黑水头。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燕山胡骑声啾啾。
万里赴戎机[7],关山[8]度若飞。朔气[9]传金柝[10],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归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11]。策勋[12]十二转,赏赐百千镪[13]。可汗问所欲,木兰不愿尚书郎[14]。愿借明驼[15]千里足,送儿还故乡。
爷娘闻女来,出郭[16]相扶将。阿姊闻妹来,当户理红妆。小弟闻姊来,磨刀霍霍向猪羊。开我东阁门,坐我西阁床。脱我战时袍,着我旧时裳。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17]。出门看火伴,火伴皆惊惶,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两兔傍地[18]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1] 军帖:官府文书,公文。
[2] 可汗(hán):古代柔然、突厥、回纥、匈奴等君主的称号。最早出现于3世纪鲜卑部落。
[3] 军书:军队的名册。
[4] 爷:指父亲。
[5] 鞯(jiān):垫马鞍的东西。马鞍直接放在马背上会伤马骨,要先在马背上垫一块较软的皮革制作的垫子。
[6] 辔(pèi)头:马笼头,驾驭牲口的嚼子和缰绳。
[7] 戎机:作战用兵的前线。
[8] 关山:泛指边关的山。
[9] 朔气:指北方寒冷的空气。
[10] 金柝(tuò):指古代军队行军中用来做饭、打更的刁斗。三足一柄,青铜所制。
[11] 明堂:古代帝王宣明政教之场所,凡祭祀、朝会、庆赏、选士等大典礼均在此举行,是帝国命运和皇权的象征。
[12] 策勋:意思是记功勋于策书之上。
[13] 镪:指银子、银锭。
[14] 尚书郎:在皇帝左右处理政事的官员。东汉始置,当时在各地举孝廉的有才有德之士中选拔。
[15] 明驼:是指北魏鲜卑民族文化传说中的一种神骏灵异的骆驼。
[16] 郭:外城的城墙。
[17] 花黄:中古时代流行的妇女化妆时的面饰。用金黄色纸剪成星月花鸟等形贴在额上,或在额上点涂黄色。
[18] 傍地:贴着地皮。
第十九
辟浮屠[1]刘基(二)
浮屠氏设为祸福之论,亦巧于致人[2]者。人情无不爱其亲。而谓冥冥之中,欲加以罪,孰不恻然动心。故中材之人[3],波驰蚁附。若目见其死者拘于囹圄,受棰楚而望救。虽有笃行守道之亲,则亦文致[4]其罪,以告哀于土偶木俑之前。彼固自以为孝,而不知为大不孝。岂不哀哉!
浮屠又谓妇人之育子者,必有大罪,入地狱。故儿女子尤笃信其说,持斋念佛,以致恩[5]于母。吾不知司[6]是狱者为谁。人必有母,将舍己母而狱人之母欤,将并己母而狱之欤?狱己母,不孝。舍己母而狱人之母,不公。不孝不公,俱不可以。令[7]二者必一居焉,将见群起而攻之矣。虽有狱,谁与治之。吾知其必无是事也。
[1] 辟浮屠:是排斥佛教的意思。
[2] 致人:指控制别人。
[3] 中材之人:智能一般的人。
[4] 文致:指舞文弄法,致人于罪。
[5] 致恩:指儿女将自己修来的福报转送给已经去世的母亲。
[6] 司:掌管。
[7] 令:即使,即便。
第二十
信教(三)
求幸福,畏灾祸,保持现在,希冀未来,此人心所同也。于是具大智慧者,迎普通之心理,定信仰于一尊,标明宗旨,创建仪式,集合党徒,虔心崇拜,以达其希望,而宗教以兴。
世界宗教,派别甚多,以佛、回、耶[1]三教为大。而耶教又分新旧两派[2]。当欧洲古代,政教混合。扩大教规,只凭权力。党同伐异,视为当然。后更同教相争,此矜改革,彼号保存,口舌无功,继以武力,杀机一起,蔓延至数十百年。平心论之,甚无谓也。
人心不同,各如其面,岂易强而齐之。况教旨虽殊,类足化导社会。其以平等为怀,祈祷为事,又各教皆然。试阅内典[3]、《可兰经》[4]、《新旧约》[5]各书,一斑固可见也。
吾国历史,向无宗教战争之祸。今者信教自由,更明著之法律矣。惟信教不限一宗,而爱国必归一致,是又吾民所当知也。
[1] 耶:指信奉耶稣的基督教。
[2] 新旧两派:16世纪宗教改革中脱离天主教派形成了新教派,与之相对的原教旨的天主教就成了基督教旧教。
[3] 内典:佛教徒对佛教典籍的称呼。
[4] 《可兰经》:即《古兰经》。伊斯兰教的圣典。
[5] 《新旧约》:即旧约全书和新约全书。旧约是基督教《圣经》前一部分,是用希伯来语写成的,是希伯来民族文学遗产的总集。后一部分为新约,即上帝通过耶稣与信徒重新立约。
第二十一
俾斯麦[1]上(四)
欧洲英桀,继拿破仑而起者,厥惟[2]俾斯麦。初,罗马之亡也[3],欧洲中原之地,德、奥、法实分据之。奥、法久以强大闻,惟德介[4]两大,诸邦分裂,积见侵侮[5],莫能自振也。
西历千八百六十一年,普鲁士王威廉一世[6]立。相俾斯麦,谋统一诸邦。首务扩张军备,议院不可。俾斯麦乃演说曰:“普之于德,自有其当处之地位,昔以实力不足,故屡失之。今欲决此,惟铁与血[7]耳。”议员犹不许。俾斯麦乃赞[8]王解散议院,力行其政策。
时奥方为德盟主。而法王拿破仑三世[9],亦以雄才大略闻于时。俾斯麦虑法、奥之合也,则潜约[10]拿破仑,使于德、奥战时守中立。又与意大利结攻守同盟。奥人闻之,大修战备。威廉即位后六年,开战。奥人大败。弃其主盟之权,而许普合北德意志为联邦。
然南部诸邦,犹未服也。拿破仑忌普之强也,复结欢于奥。且构[11]南邦,使贰于普。普、奥战后四年,普、法复开战。法兵大败,拿破仑被俘,巴黎亦陷,割地偿款以和。南部诸邦,乃争合于北,而今德意志帝国以立。
俾斯麦
[1] 俾斯麦(1815—1898):曾任普鲁士王国首相,先后发动丹麦战争、普奥战争和普法战争,助普鲁士王威廉一世统一了德意志南北诸邦,建立了德意志帝国,并担任德意志帝国的首任宰相。俾斯麦在外交上纵横捭阖,是19世纪下半叶欧洲政治舞台上的风云人物。他确立了德国在欧洲的霸权,被称为“铁血宰相”。
[2] 厥惟:只有。
[3] 初,罗马之亡也:指西罗马帝国灭亡之后欧洲漫长的中世纪(476—1453)。
[4] 介:夹在中间。
[5] 积见侵侮:长时期地被侵略、欺侮。见,被也。
[6] 威廉一世(1797—1888):继承普鲁士王位后,重用首相俾斯麦,改革军制,经过三次王朝战争建立了德意志帝国。
[7] 铁与血:铁指武器,血指战争。
[8] 赞:辅佐,佐助。
[9] 拿破仑三世(1808—1873):拿破仑一世的侄子,法兰西第二共和国总统及法兰西第二帝国皇帝。担任皇帝期间,他利用民众对拿破仑一世的迷信,依靠工商业与金融业者的支持,大力促进法国工业革命,使他得以执掌第二帝国政权达十八年之久。1870年普法战争中亲临前线,在色当战败被俘投降,随之被废黜。
[10] 潜约:暗中约定。
[11] 构:交结。
第二十二
俾斯麦 下(四)
俾斯麦既胜法,知法人必图报复,乃首与奥结同盟。旋又构意,使叛法而合于德、奥。所谓三国同盟也。后复与俄密约。法攻俄,德守中立;攻德,俄亦如之。于是法势益孤。
威廉帝德意志后,十有八年而卒。太子[1]立,三月而殂[2]。今皇威廉二世继之,不复能尽用俾斯麦之策,俾斯麦罢相去。于是俄、法协约,以千八百九十一年成立。越三年,英、法协约成。又三年,而英、俄协约,亦继之而起矣。
今英、俄、法之交既合,而意与德、奥之交卒离。人皆咎[3]威廉二世外交之失计,而非必然也。盖俄之所欲者,联巴尔干半岛诸国,以弱土耳其。昔见厄于英、法,而今见阻于德、奥。英之所惧者,德人扩张海军,求殖民地,与英争海上之权。意与法交本最亲,而德势之日张,又为欧洲诸国所同嫉。国际之离合,有不期[4]其然而然者也。然而俾斯麦之外交,则倜[5]乎远矣。
论曰:自罗马之亡,欧土分裂逾千年。拿破仑始有志于统一,功未竟而死。今俄人颇以再造东罗马[6]自许,而德人亦自负足继西罗马[7]。其果克有成邪?否邪?不可知矣。拿破仑死,法一蹶不振。而德帝威廉一世、俾斯麦之遗烈,盛强至今。人之云亡,邦国殄瘁[8]。信夫!
[1] 太子:指威廉一世的儿子腓特烈三世。
[2] 殂(cú):死亡。
[3] 咎:指责,怪罪。
[4] 不期:不希望,没有料到。
[5] 倜(tì):高明,高超。
[6] 东罗马:又称为拜占庭帝国,以君士坦丁堡为首府。最初的疆域包括巴尔干半岛、小亚细亚、叙利亚、巴勒斯坦、埃及、美索不达米亚及外高加索的一部分。
[7] 西罗马:公元395年,罗马帝国皇帝狄奥多西一世死后,帝国自此分裂为东西两部分,西部统治日益薄弱。410年,罗马城被西哥特人攻陷,西罗马帝国皇帝沦为高级将领的傀儡。476年,日耳曼人首领奥多亚克废黜西罗马帝国皇帝罗慕路斯·奥古斯都,西罗马帝国灭亡。
[8] 殄瘁(tiǎn cuì):凋零、枯萎之意。
第二十三
巴黎观油画记 薛福成(三)
余游巴黎蜡人馆,见所制悉仿生人,形体态度,发肤颜色,长短丰瘠,无不毕肖。自王公卿相,以至工艺杂流,凡有名者,往往留像于馆。或立或卧,或坐或俯,或笑或哭。骤视之,无不惊为生人者。余亟叹其技之奇。
译者称西人绝技,尤莫逾油画。乃偕行至油画院,观普、法交战之图。其院为一大圜室,周悬巨幅,由屋顶放光入室。人在室中,极目四望,则见城堡冈峦、溪涧树林,森然布列。两军人马杂沓,驰者、伏者、奔者、追者、开枪者、燃炮者、搴大旗者、挽炮车者,络绎相属。每一巨弹堕地,则火光迸裂,烟焰迷漫。其被轰击者,则断壁危楼,或黔[1]其庐,或赭[2]其垣。而军士之折臂断足、血流殷[3]地、偃仰僵仆者,令人目不忍睹。仰视天,则明月斜挂,云霞掩映。俯视地,则绿草如茵,川原无际。几自疑置身战场,而忘其在一室中者。其实则壁也、画也,皆幻也。
余问法人好胜,何以自绘败状,令人丧气若此?译者曰:“所以昭炯戒[4],激众愤,图报复也。”则其意深长矣。
[1] 黔:黑。此作动词。
[2] 赭(zhě):近土红色。此作动词。
[3] 殷:殷红。此作动词,指染红。
[4] 炯戒:明明白白地警戒。
第二十四
国性(三)
国之为国,其能根本深固,历久不敝者,必有其特具之要素,所谓国性是也。
国之有性,犹人之有性然。人性与有生以俱来,国性亦开国而已具。其遗传也,历千百世。其广被也,达亿兆人。其强而有力也,甚于有形之政令。故国性亡,则国随以亡。国性裂,则国随以裂。征之前代,如辽、金、元、清,一入中原,即失其故俗;印度、波兰,一经摧挫,即不克图存。皆国性未臻充足,或充足而不能保守致之也。
虽然,所谓国性,果何物耶?论其全体,则无往不在,不得而名。论其要端,则相得益彰,自有可指。试举其著者言之。则一曰语文,一曰教化,一曰礼俗。三者相合,而国性之梗概可睹焉。
我国为世界古国之一。并我而建国者,今皆澌灭以尽,惟我国岿然独存。是非国性养之久,积之厚,曷克[1]臻此?今者西方文物,输入吾国,势厚力雄,目眙[2]心骇。其[3]将扩张固有之国性,消纳之以助我进化耶?抑忍弃置本来之国性,盲从之以促我沦胥[4]耶?吾人当知所择矣。
[1] 曷克:岂能,怎么能。
[2] 眙(chì):瞪眼、惊愕之状。
[3] 其:指代吾国之人。
[4] 沦胥:沦陷、沦丧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