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画同源,此为古今不可更易之定论,李日华论画云:学画必在能书,方知用笔。此尤为经验之谈,历视古今名画家,无有不工书者,且有以书法入于画法者,如明王世贞艺苑卮言》所载,语曰:画石如飞白木如籀(此本赵孟之说)。又云:画竹干如篆,枝如草,叶如真,节如隶(此本元柯九思之说),郭熙、唐棣之树,文与可之竹,温日观之葡萄,皆从草法中得来,此书与画通之证;至画石之轮廓,树之枝干,用笔当如书家之用中锋,即一笔之起讫,视若平常,亦必如书家映带成趣之致。皴擦点染,虽与书法不同,而用笔仍与作书相类,故学画并应同时研究书法,则事半而功倍矣。

画之落款及题识,所用书体,亦各有所宜,例如标举图名,多作篆隶,对于尊辈署款,宜作楷书,其他款识,用行楷最宜,或作草书亦可。是以画家不讲书法,则困于应用,古画家拙于书者,以明仇英为最著,然其落款,仅以隶书署其姓名,亦至工整,如款识之字恶杂,即所画至工,亦无价值。

以书法变入画法,最著者为陆探微,陆见王献之之联绵书,以一笔出之,悟其笔意,创作一笔画,昔人记陆所画天王像之衣褶,如草篆,一袖作六七折,气势不断,确以一笔出之。元王蒙所画山水树石,犹师其意,一笔不断,自有奇古疏落之气势;盖笔用中锋,腕力又足以副之,故能成此画格,但非笔法纯熟,又值画思坌涌,不能得此境界也。

作画之时,最忌有昏惰之气,要必神闲意定,然后命笔,宋郭思所谓不敢以轻心掉之,不敢以慢心忽之,此与作书时意境至合。总之,笔所到处,精神必须贯注,则章法笔法,并皆佳妙,况书家之分行布白,与画之章法,有可互证,此在善学画者求之。

古人论书之笔法,有曰:如锥画沙,如印印泥,折钗股,屋漏痕;高峰堕石,百岁枯藤,惊蛇入草,此皆托为譬喻。前四喻,指落笔之浑成而能遒劲;后三喻,指落笔之险峻而辅以轻矫。王世贞又曾列举此论,以示画法,可见论画论书,若合辙矣。

前代评品艺术,以书画相提并论者至多,其能自述所得,以晋王旷告其儿子羲之二语为最有见,其曰:画乃吾自画,书乃吾自书。此足以推倒一切,盖他种学问,不可存有我见,若书与画,则一人有一人之真我,如王旷所言,吾自画之,吾自书之,则其书画,空无依傍,能有真我,可以想见。何谓真我,譬如摹临画本,往往貌似神非;若能自出机杼,无论工拙,皆有一种精神,即为真我,此为学画应知之涂径,亦即人生与艺术,人我相较,各有不同之要点,故纵论及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