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黄儒

说者尝怪陆羽茶经》不第建安之品,盖前此茶事未甚兴,灵芽真笋,往往委翳消腐,而人不知惜。自国初已来,士大夫沐浴膏泽,咏歌升平之日久矣,夫体势洒落,神观冲淡,惟兹茗饮为可喜。园林亦相与摘英夸异,制卷鬻新而趋时之好,故殊绝之品始得自出于榛莽之间,而其名遂冠天下。借使陆羽复起,阅其金饼〔1〕,味其云腴〔2〕,当爽然自失矣。因念草木之材,一有负瑰伟绝特者,未尝不遇时而后兴,况于人乎!然士大夫间为珍藏精试之具,非会雅好真,未尝辄出。其好事者,又尝论其采制之出入,器用之宜否,较试之汤火,图于缣素,传玩于时,独未有补于赏鉴之明耳。盖园民射利,膏油其面,色品味易辨而难评。予因收阅之暇,为原采造之得失,较试之低昂,次为十说,以中其病,题曰《品茶要录》云。

【注释】

〔1〕金饼:宋代贡茶名。

〔2〕云腴:宋代贡茶名,用一种采自天然生长的白叶茶树的茶叶烘制而成。

【译文】

谈论茶的人曾经责备陆羽《茶经》不列建安的茶品,这大概由于在此之前建安的茶事不怎么兴盛,绝佳的茶芽茶叶,常常自然枯萎、腐烂、消亡,人们也不懂得珍惜。自北宋初年以来,士大夫们蒙受皇恩的庇护,歌舞升平的太平日子长了,他们行事洒脱,气质也温和淡泊,只把饮茶看作是令人喜悦的事。茶园之间也争相采摘上品茶叶,焙制、销售新奇茶品来迎合时尚,因而丛生草木间的绝佳茶品开始被发现,而建茶的名声也随之超越众茶,传遍天下。假使陆羽复生,观赏到“金饼”茶,品尝到“云腴”茶,也会感到茫然而无所适从。于是联想到即使是瑰丽奇特、不同凡响的草木,也未尝不是遇到好时运后才兴盛,更何况人呢!

然而有的士大夫所备用于珍藏的精雅点试器具,如果不是高雅真赏的友朋聚会,不会随便拿出来。有好事的人,又曾经分析采茶制茶工艺的差别、饮茶器具的合适与否、点茶时的火候掌握、并将其画在白色的绢上,可一时传观赏玩,但并不能有助于提高品赏鉴别茶品的能力。

大概因为茶农追求利益,用油脂涂抹团饼茶表面,茶的颜色、品类、味道虽容易辨别却难以评价好坏。于是我趁着收藏鉴赏的间隙,为之探求采制茶叶的得失,与评试茶品优劣的根源,依次写定十个方面,以指出其错误做法带来的弊病,并命名为《品茶要录》。

一、采造过时

茶事起于惊蛰〔1〕前,其采芽如鹰爪,初造曰试焙〔2〕,又曰一火,其次曰二火。二火之茶,已次一火矣。故市茶芽者,惟同出于三火前者为最佳。尤喜薄寒气候,阴不至于冻,芽发时尤畏霜,有造于一火二火皆遇霜,而三火霜霁,则三火之茶已胜矣。晴〔3〕不至于暄,则谷芽含养约勒〔4〕而滋长有渐,采工亦优为矣。凡试时泛色鲜白,隐于薄雾者,得于佳时而然也。有造于积雨者,其色昏黄。或气候暴暄,茶芽蒸发,采工汗手熏渍,拣摘不给,则制造虽多,皆为常品矣。试时色非鲜白、水脚〔5〕微红者,过时之病也。

【注释】

〔1〕惊蛰:二十四节气之一,在公历三月的五日或六日,此时气温上升,蛰居过冬的动物开始活动。福建纬度较低,茶树生长也比纬度高的产区快。宋宋子安《东溪试茶录》:“建溪茶比他郡最先,北苑、壑源者犹早,岁多暖则先惊蛰十日即芽,岁多寒则后惊蛰五日始发。”因而惊蛰前即开始采茶。

〔2〕试焙:宋人对每年第一次开火焙茶的称呼。

〔3〕晴:底本作“时”,据宛委山堂《说郛》本、《四库》本改。

〔4〕勒:底本作“勤”,据宛委山堂《说郛》本、《四库》本改。

〔5〕水脚:点茶后茶盏壁上留下的水痕,即蔡襄《茶录》中说的“水痕”。宋苏轼《和蒋夔寄茶》:“沙溪北苑强分别,水脚一线争谁先。”

【译文】

采茶活动开始于惊蛰之前,这时采摘像鹰爪一样的茶芽,第一次开火焙茶叫做“试焙”,又叫“一火”,第二次叫“二火”。“二火”的茶,已经比“一火”的差一些了。因而买茶的人,只认为“三火”之前制作的茶是最好的。采茶制茶都特别适宜微寒的气候,阴冷但不至于有霜冻,茶芽萌发时特别怕霜,有些在“一火”、“二火”时制作的茶都遭遇霜冻,而“三火”时霜冻的天气消失,那么“三火”时的茶就更胜一筹了。天气晴朗但又不至于太炎热,谷雨前茶芽中包含的养分内蓄而不外泄,并且生长快慢适度,采茶工也易于采摘。但凡点试时泛出像薄雾笼罩一般鲜亮发白颜色的,是采于最佳时机使然。有些茶在接连下雨的天气里加工,茶汤的颜色暗淡发黄。有些在气候骤热的时候采摘,茶芽水分蒸发较多,加之采茶工汗手浸渍,采摘不够及时,即使焙制得再多,也都是普通品种。点试时茶汤颜色不鲜亮发白,“水脚”微微发红的,就是采摘、焙制茶叶时节不合的弊病。

二、白合盗叶

茶之精绝者曰斗〔1〕,曰亚斗,其次拣芽〔2〕。茶芽,斗品虽最上,园户或止一株,盖天材间有特异,非能皆然也。且物之变势无穷,而人之耳目有尽,故造斗品之家,有昔优而今劣、前负而后胜者。虽人工有至有不至,亦造化推移不可得而擅也。其造,一火曰斗,二火曰亚斗,不过十数銙〔3〕而已。拣芽则不然,遍园陇中择去其精英者耳。其或贪多务得,又滋色泽,往往以白合盗叶〔4〕间之。试时色虽鲜白,其味涩淡者,间白合盗叶之病也。一鹰爪之芽,有两小叶抱而生者,白合也。新条叶之抱生而色白者,盗叶也。造拣芽常剔取鹰爪,而白合不用,况盗叶乎。

【注释】

〔1〕斗:宋人所说的“斗”或“斗品”,是指最上等的茶芽。

〔2〕拣芽:一种高品质的茶芽,“一芽带一叶”,在宋朝时又称为“一枪一旗”。宋熊蕃宣和北苑贡茶录》:“故一枪一旗,号拣芽,最为挺特光正。”宋徽宗大观茶论》:“凡茶如雀舌、谷粒者为斗品,一枪一旗为拣芽,一枪二旗次之,馀斯为下。”

〔3〕十数銙(kuǎ):即十多饼团饼茶。銙,原指腰带上的带扣版,因团饼茶形似带銙,又引申为团饼茶、銙茶之意。也用作团饼茶的量词。

〔4〕白合盗叶:焙制团饼茶的茶叶中夹杂不合质量要求的对夹叶与粗老叶,宋人称为白合盗叶。白合,指两叶抱生的茶芽。宋宋子安《东溪试茶录》称白合与乌蒂是“茶之大病”,“不去白合,则味苦涩”。宋徽宗《大观茶论》:“白合不去害茶味。”盗叶,指新发枝条上初生的嫩叶且颜色发白的。

【译文】

茶中的极品称为“斗”,称为“亚斗”,其次的称为“拣芽”。“斗”一类的茶芽虽然是最上乘的,但一家茶园里也许只有一株,大概是天生茶树中偶尔出现的特异品种,不可能所有的茶树都是这样。况且事物变化无穷,而人的耳闻目见却有局限,因而制作斗品的茶人,有过去茶品优质而现在低劣的,也有从前不佳而后来居上的。虽然制茶工艺有到家与不到家的差别,但自然的规律也不可能让某一个人永远独自擅场。制造时,“一火”焙制出的称为“斗”,“二火”焙制出的称为“亚斗”,总共也只不过能做十几銙茶罢了。“拣芽”则不是这样,满茶园陇中挑选上好的芽叶就可以了。有的茶农贪图量多,又为了润泽团饼茶的颜色,常常把白合、盗叶掺入其中。点试时茶汤颜色虽然鲜亮发白,但口感涩、味道淡,这就是掺杂白合、盗叶的弊病。鹰爪形的茶芽中,两片小叶抱生的是白合。新枝条上抱生而颜色发白的芽叶,是盗叶。焙制“拣芽”茶时常要剔除鹰爪形的芽叶,白合也被弃置不用,更何况盗叶呢?

三、入杂

物固不可以容伪,况饮食之物,尤不可也。故茶有入他叶者,建人号为“入杂”。銙列入柿叶〔1〕,常品入桴槛叶〔2〕。二叶易致,又滋色泽,园民欺售直而为之也。试时无粟纹甘香,盏面浮散隐如微毛,或星星如纤絮者,入杂之病也。善茶品者,侧盏视之,所入之多寡,从可知矣。向上下品有之,近虽銙列,亦或勾使。

【注释】

〔1〕柿叶:柿科植物柿树Diospyros kaki Linn.f.的叶子。

〔2〕桴槛叶:不详。

【译文】

本来,任何事物都不能容忍虚假,何况是吃喝的东西,那就更不可以容忍了。因而茶叶中有掺杂其他叶子的,建州人称为“入杂”。銙茶中掺入柿叶,普通茶品中掺入桴槛叶,因为这两种叶子容易得到,又能增饰茶叶色泽,茶农是为了多卖钱而这样做的。点试时没有粟样的纹理与甘香的味道,茶盏表层的茶汤浮散着像细毛一样不明显的东西,或像纤细的棉絮一样点点密布的东西,就是掺入杂叶的弊病。善于品茶的人会将茶盏倾斜过来看,就能知道混入杂叶的多少。从前各种等级的普通茶品有“入杂”的情况,现在即使是銙茶之类,也有时因追求利益而掺入杂叶。

四、蒸不熟

谷芽初采,不过盈箱而已,趣时争新之势然也。既采而蒸,既蒸而研。蒸有不熟之病〔1〕,有过熟之病。蒸不熟,则虽精芽,所损已多。试时色青易沉,味为桃仁之气者,不蒸熟之病也。唯正熟者,味甘香。

【注释】

〔1〕蒸有不熟之病:唐宋时期普遍使用蒸青法制作团饼茶,如果蒸青温度高低与时间长短没有掌握好,蒸汽杀青程度不够,茶叶中的酶的结构就不能被完全破坏,同时鲜叶的青臭苦涩的生青气味也不能完全消除,因而会产生黄儒所说的“桃仁之气”。宋宋子安《东溪试茶录》也说:“茶芽未熟,则草木气存。”

【译文】

谷雨前茶芽初次采摘,只不过能采满一箱而已,这是由于迎合时尚而追求新芽的原因造成的。采摘后随即蒸青,蒸好后要随即研磨。蒸茶有程度不够的弊病,也有过度的弊病。如果蒸青程度不够,即使是精好的茶芽,品质也会降低很多。点试时颜色发青,容易沉底,并有桃仁的气味,是蒸青程度不够的弊病。只有蒸青程度适当的茶,才会有甘香的味道。

五、过熟

茶芽方蒸,以气为候,视之不可以不谨也。试时色黄而粟纹大者,过熟之病也〔1〕。然虽过熟,愈于不熟,甘香之味胜也。故君谟论色,则以青白胜黄白;予论味,则以黄白胜青白。

【注释】

〔1〕过熟之病:宋徽宗《大观茶论》认为蒸压过熟会使茶色变得灰白,宋赵汝砺北苑别录》:“过熟则色黄而味淡。”蒸青时间过长会使叶子变黄,产生黄叶黄汤。

【译文】

茶芽正在蒸的时候,蒸汽的强弱是判断火候的标准,必须谨慎地对待。点试时颜色发黄且粟状纹理偏大,是蒸青过度的弊病。但即使是蒸青过度,也比蒸青熟度不够好,因为能以甘香的气味取胜。所以蔡襄凭颜色来评定茶的优劣,认为青白色的胜过黄白色的;我凭味道来评定茶的优劣,认为黄白色的胜过青白色的。

六、焦釜

茶,蒸不可以逾久,久而过熟,又久则汤干而焦釜之气上。茶工有泛新汤以益之,是致薰损茶黄〔1〕。试时色多昏红,气焦味恶者,焦釜之病〔2〕也。建人号为热锅气。

【注释】

〔1〕茶黄:宋人称已经蒸熟的茶为茶黄,详见下文《七、压黄》。宋赵汝砺《北苑别录》:“茶既熟,谓茶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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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焦釜之病:指蒸青时间太长,锅中的水烧干后出现焦糊的气味,渗入茶味中。又称“受烟”,宋宋子安《东溪试茶录》:“受烟则香夺。”

【译文】

茶,蒸的时间不能太长,时间长了就会蒸青过度,时间再长就会因水熬干而冒出糊锅的气味。制茶人有时又添加进新的开水,这种做法会导致茶黄被熏坏。点试时颜色偏于暗红,有焦糊难闻气味的,是糊锅的弊病。建州人称之为“热锅气”。

七、压黄

茶已蒸者为黄。黄细,则已入卷模〔1〕制之矣。盖清洁鲜明,则香色如之。故采佳品者,常于半晓间冲蒙云雾〔2〕,或以罐汲新泉悬胸间,得必投其中,盖欲鲜也。其或日气烘烁,茶芽暴长,工力不给,其采芽已陈而不及蒸,蒸而不及研,研或出宿而后制。试时色不鲜明,薄如坏卵气者,压黄〔3〕之谓也。

【注释】

〔1〕卷模:指制作蒸青团饼茶的模具,有不同形状的多种形制,如所谓“茶銙”。

〔2〕常于半晓间冲蒙云雾:古人认为日出以前是采摘茶叶的最佳时机,宋代采茶也多在日出之前。宋徽宗《大观茶论》:“撷茶以黎明,见日则止。”宋熊蕃《宣和北苑贡茶录》附《采茶歌》:“采采东方尚未明,玉芽同护见心诚。”“红日初升气转和,翠篮相逐下层坡。”描写了日出之前采摘、太阳升起时已采完下山的情形。

〔3〕压黄:名称来源于茶黄的积压,泛指茶叶积压而不能马上蒸青、制作、焙烤。

【译文】

蒸青以后的茶叫做“黄”。研磨后的黄,就能放入卷模制作饼茶了。大约外观清洁、颜色鲜亮的茶,味道也相应地好。因而采摘上等茶品的人,常在日出前就进入高山云雾之间,有人还用水罐打了新鲜的泉水挂在胸前,采到好茶就投进罐里,这样做大概是为了保持新鲜。有时光照强烈,茶芽生长很快,采制的人手不够,采下的茶芽已积压而来不及蒸,蒸完后的茶黄也来不及研磨,研细的茶末有时放了一夜才制成团饼茶。点试时颜色不鲜亮,还稍带腐坏禽蛋的气味,就是所谓的茶黄积压的弊病。

八、渍膏

茶饼光黄,又如荫润者,榨不干也。榨欲尽去其膏,膏尽则有如干竹叶之色。唯饰首面者〔1〕,故榨不欲干,以利易售。试时色虽鲜白,其味带苦者,渍膏之病也。

【注释】

〔1〕饰首面者:仅讲究表面装饰的团饼茶。

【译文】

表面光润发黄,又像受潮一样的团饼茶,是因为水分没有榨干。榨的目的在于把水分完全去掉,水分榨尽的茶好像干竹叶一样的颜色。只有仅讲究表面装饰的团饼茶,才故意不榨干水分,以便容易销售。点试时颜色虽然鲜亮发白,但茶味苦涩,是茶叶中含水分太多的弊病。

九、伤焙

夫茶本以芽叶之物就之卷模,既出卷,上笪〔1〕焙之。用火务令通彻,即以灰覆之,虚其中,以热火气。然茶民不喜用实炭〔2〕,号为冷火,以茶饼新湿,欲速干以见售,故用火常带烟焰。烟焰既多,稍失看候,以故熏损茶饼。试时其色昏红,气味带焦者,伤焙〔3〕之病也。

【注释】

〔1〕笪(dá):用竹篾制成的类似席一类的物品。

〔2〕实炭:无实焰的炭火,又称冷火;与之相对的是活火,即有焰的炭火。

〔3〕伤焙:焙烤时用火过旺,以致团饼茶被熏坏而带有烟熏火燎的气味。

【译文】

茶是将本来为芽叶形状的东西放到模具中,既而从模具中取出,放到竹席上烘烤。烘烤用的火务必要通畅透彻,然后把炉灰覆盖在火苗上,灰的中间不能覆盖得太严实,目的是保持火的温度。但是制茶的人不喜欢用这样无焰的炭火,称其为“冷火”,因为新制作出的茶饼较湿,想要快速烘干以便卖出去,所以烘烤用火常常带有烟和火焰。烟和火焰既然过多,一旦稍微疏忽了火候的掌握,就会因此熏坏茶饼。点试时呈暗红颜色,带有焦糊的气味,是烘烤失当的弊病。

十、辨壑源、沙溪

壑源〔1〕、沙溪〔2〕,其地相背,而中隔一岭,其势无数里之远,然茶产顿殊。有能出力移栽植之,不为土气所化。窃尝怪茶之为草,一物尔,其势必由得地而后异。岂水络地脉,偏钟粹于壑源?抑御焙〔3〕占此大冈巍陇,神物伏护,得其馀荫耶?何其芳甘精至而独擅天下也。观乎春雷一惊〔4〕,筠笼才起〔5〕,售者已担簦〔6〕挈橐于其门。或先期而散留金钱,或茶才入笪而争酬所直,故壑源之茶常不足客所求。其有杰猾之园民,阴取沙溪茶黄,杂就家卷而制之,人徒趋其名,睨其规模之相若,不能原其实者,盖有之矣。凡壑源之茶售以十,则沙溪之茶售以五,其直大率仿此。然沙溪之园民,亦勇以为利,或杂以松黄〔7〕,饰其首面。凡肉理怯薄,体轻而色黄,试时虽鲜白不能久泛,香薄而味短者,沙溪之品也。凡肉理实厚,体坚而色紫,试时泛盏凝久,香滑而味长者,壑源之品也。

【注释】

〔1〕壑源:指壑源岭,在建安(今福建建瓯)境内,是宋代著名的茶产地,与北苑贡焙所在地相邻近,但壑源茶焙系私焙,并非专为进贡。

〔2〕沙溪:宋代的茶产地。在建安境内,北苑贡焙西十里,与壑源只相隔一岭。因山势和土质的关系,沙溪产茶质量与凤凰山、壑源相差甚大,而且据宋宋子安《东溪试茶录》记载,制作团饼的方法也有差别,主要是蒸青后不将水分榨干,而是保留一部分,以增饰团饼茶表面的光泽。

〔3〕御焙:北苑凤凰山的贡焙。

〔4〕春雷一惊:指二十四节气中的惊蛰,在公历的三月五、六或七日。此时气温上升,土地解冻,春雷始鸣。

〔5〕筠笼才起:意为刚开始采茶。筠笼,采茶的竹篮。

〔6〕簦(dēng):《说文解字·竹部》:“簦,笠盖也。”段玉裁注:“笠而有柄如盖也。即今之雨伞。”

〔7〕松黄:松花粉。《重修政和类证本草》卷一二《松脂》引《唐本注》:“云松花名松黄,拂取似蒲黄正尔。”又引《图经》:“其花上黄粉名松黄,山人及时拂取作汤点之甚佳,但不堪停久,故鲜用。”

【译文】

壑源、沙溪两地彼此背靠背,而中间隔着一道山岭,两地形势无非几里路的距离,但所产的茶叶却完全不同。有人尝试出力移栽种植,茶树不会被移栽后的土壤环境所同化。我曾暗自奇怪,茶作为草木,不过是一种植物罢了,其品质必定因生长土壤的适宜程度不同而不同。难道是水文和地脉的精华都聚集在了壑源?还是因为皇家御焙占据了此地的高山峻岭,所以神灵保佑,壑源也随之得到了庇护呢?要不怎么会芳香甜美、无比精到,且天下绝无仅有呢!常见一到惊蛰时节,茶农刚背起竹笼采茶,茶商就已经背着雨伞、带着布袋登门了。有的茶商提前预约并预付定金,有的在茶叶才上席烘烤就争相付钱购买,所以壑源所产的茶经常供不应求。有些狡黠奸猾的茶农,暗地里取来沙溪茶黄,掺进自家的壑源茶再放入模具制作团饼茶,人们只奔着壑源茶的名声而来,仅看团饼茶的外形差不多,而不能探究其实际的情况,应该说还是存在的。一般壑源茶的销售价格为十,则沙溪茶的销售价格为五,两者价格大体上同于这个比例。然而沙溪的茶农也争相追求利润,有的会掺进松黄,以装点茶的表面。凡是茶叶质地不丰厚润泽、重量轻而且颜色发黄,点试时虽然颜色鲜亮发白但不能持久、香味淡薄且回味短暂的,是沙溪所产的茶品。凡是质地丰厚润泽、坚实细密而颜色发紫,点试时水痕持续时间长、香味滑口且回味悠长的,是壑源所产的茶品。

后论

予尝论茶之精绝者,其白合未开,其细如麦,盖得青阳〔1〕之轻清者也。又其山多带砂石而号嘉品者,皆在山南,盖得朝阳之和者也。予尝事闲,乘晷景〔2〕之明净,适轩亭之潇洒,一取佳品尝试,既而神水生于华池〔3〕,愈甘而清,其有助乎?然建安之茶,散天下者不为少,而得建安之精品不为多,盖有得之者不能辨,能辨矣,或不善于烹试,善烹试矣,或非其时,犹不善也,况非其宾乎?然未有主贤而宾愚者也。夫惟知此,然后尽茶之事。昔者陆羽号为知茶,然羽之所知者,皆今之所谓草茶〔4〕。何哉?如鸿渐所论“蒸笋并叶,畏流其膏”,盖草茶味短而淡,故常恐去膏;建茶力厚而甘,故惟欲去膏。又论福建而为“未详”,“往往得之,其味极佳”,由是观之,鸿渐未尝到建安欤?

【注释】

〔1〕青阳:指春天。《尔雅·释天》:“春为青阳。”郭璞注:“气清而温阳。”

〔2〕晷(guǐ)景:日影。

〔3〕华池:古人称口或舌下为华池。《太平御览》卷三六七引《养生经》:“口为华池。”卷三六八引《抱朴子内篇》:“或问坚齿之道。答曰养以华池,漱以浓液。”

〔4〕草茶:蒸后不捣不拍、不入茶模制团饼而直接烘干的散叶茶,宋人称为草茶或叶茶。黄儒仅凭“畏流其膏”一点判定陆羽所论为“草茶”,失之武断。

【译文】

我曾经谈论过茶中极品,其两叶抱生的茶芽尚未张开,芽形纤细像麦芒一样,大概是得到了春天清和气息的滋润。又有在山间砂石土壤中生长而被称作优质品种的茶树,都生长在山南,大概是沐浴了早晨温暖的阳光。

我曾经有段悠闲的时光,趁着明净的阳光,洒脱地到轩亭去,找来好茶点试、品尝,立刻感觉满口生津,并且愈发地甘甜清爽,难道是茶的作用吗?建安所产的茶遍布天下,不能算少,但得到建茶精品的人却不多,就算得到的人也不一定都能辨别,即使能够辨别,有的又不善于烹煮点试,善于烹煮点试的,有的又没有饮茶的好机会,这还是和不善于点试一样,又何况没有懂得品茶的宾客呢?然而还没有过主人贤明而宾客愚笨的情况。只有懂得这个道理,才能完全了解茶的知识。从前陆羽号称懂茶,但是陆羽所懂得的,都是现在所谓的“草茶”。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他曾谈论到“将已蒸好的茶的芽、笋、叶摊开,避免茶叶中的膏汁的流失”,可能是因为草茶回味短暂而口感寡淡,所以常怕膏汁流失;而建茶的味道浓厚且口感甘甜,所以要把膏汁去掉。陆羽在谈论福建茶时又说“不是很清楚”,“常常得到,味道非常好”,从这些方面来看,陆羽果真没有到过建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