尝谓通治群经,当先求之《论语》。六艺之教,于《论语》中可得其纲领。去年即本此旨,粗将《论语》中大义举出。诸君若能依此加以寻究,亦可于六艺之旨认得一个轮廓。随举一义,皆指归自己,明性外无道,事外无理,六艺之道即是吾人自性本具之理,亦即是伦常日用中所当行之事。亘古亘今,尽未来际,尽虚空,遍法界,无须臾可离,无一处不在的。不如时人所说,认此为过去历史文化一部份之影像,或以为封建时代之道德,或以为古代一种伦理学说,或以为形而上学的研究对像,或以为当时社会反映出来的一种政治思想,在今日都是不适用的。如此说来,六艺真可束之高阁。须知全不是恁么一回事。只为时人不信自己有一个天命之性,因此圣人所说之率性之道,修道之教,全无一毫认识。于是万物万事都没根原,只从私欲习气中出发,种种安排计较,穿凿附会,由此而生。以盲从为知,以妄作为行。依佛氏言便谓之全体无明,依儒家言便只是一团私欲,如此人生悉成过患。老氏所谓“人之大患,为吾有身”,佛氏所谓“虚受一切身心大苦”者,皆为此类人而发也。

今为解免此种过患,所以要明六艺之教,教汝除去私欲,习气净尽,当知自家性道本是现成具足的。六通四辟,小大精粗,其运无乎不在,本无纤毫过患。何去何从,孰得孰失,只在当人自择,要人体认。此事广陈名相,不如直抉根原,所以博说则有六艺,约说则有《孝经》。《孝经》之义在立身、成身。佛氏以五阴六入(六根、六入、六识为十八界)集聚名身,故为苦身,为业报身;儒者以无极之真、二五之精为身,身即是德行所成,唯当于佛氏之法性身。身从何来?父母生之,天地生之,长之,养之,终之,成之。受之父母,即受之天地,故圣人以天地万物为一身。明身无可外,简老氏之失;明身非是幻,简佛氏之失;明身不可私,则简一切俗学、外道之失。《西铭》宗《孝经》而作,即明此旨。他日别讲所谓直抉根原者,此是也。 六艺皆以明性道,陈德行,而《孝经》实为德行之终始,性道之继成,《易•系辞》曰“继之者善,成之者性”,续莫大焉,是继善义;其所因者本也,是成性义。继天立极之谓续,尽性至命之谓因。 故郑氏以为六艺之总会也。德性是内证,属知;非闻见之知。行道是践履,属行。《华严》以文殊表知,普贤表行,此与《易》言知能不异。《干•文言》:“干以易知,坤以简能……可大则贤人之业。”文殊表德,普贤表业。“日新之谓盛德”,文殊之智也;“富有之谓大业”,普贤之行也。知为行之质,行是知之验。德性至博而行之则至约。当其行时,全知是行,亦无行相可得。孟子曰“由仁义行,非行仁义”,即是无行相,佛氏谓之“行起解绝”。故可以行摄知,以约摄博,如耳、目、口、体并是心摄,视、听、言、貌并是思摄,制度、文为并是礼摄,家、国、天下并是身摄。明此,则知《诗》《书》之用,《礼》《乐》之原,《易》《春秋》之旨,并为《孝经》所摄,义无可疑。故曰:“孝,德之本也。”举本而言,则摄一切德;人之行莫大于孝,则摄一切行;教之所由生,则摄一切教;其教不为而成,其政不严而治,则摄一切政;政亦教之所摄。五等之孝,无患不及,则摄一切人;通于神明,光于四海,无所不通,则摄一切处。民用和睦,上下无怨,灾害不生,祸乱不作,故曰:“有觉德行,四国顺之。”明王以孝治天下之效如此。六艺之所为作,“三代之英”,“大道之行”,无有过于此者。故曰:“圣人之德,又何以加于孝乎!”

自汉迄唐,最重是经。凡帝王临辟雍,释奠于先圣,每开讲是经。今以继《论语》之后,略宣此经大义。学者须知此意,郑重谛听,勿因经文简约,遂以为易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