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对于常常喜欢写字的人,很容易给他们以“书家”的称号。但若在鉴赏力较强的人看来,这其中还有严格的区别。只有写字知道运用笔法者方能膺受书家的称号;此外则或由于天资高秀,下笔有趣味,或由环境好,看过很多法书,无形受了熏染,写字不俗,则被称为“善书者”。这二者的界限在乎是否精通笔法而已:米元章常笑人不懂笔法,赵子昂极力主张学书要知古法。很多人认为子昂笔法承中断之后,超过唐人直接右军。这都是从正确的笔法角度做出界限的。这种界限尤其对于初学的人有大益处。

不过,若是孤立地只提出笔法作为学书唯一源泉,却不妥当。因为笔法毕竟是技术上的事。笔法运用起来变化无穷,其规矩原则却极简单。所以不是一件高级学问。若要在书法上取得高级成就,单靠运用笔法玩花样,不但不够,反而招损。因此知道书法的源泉大部分是在笔法之外的。自来评书的理论,因此认为苟非其人,虽极工不足贵。在许多“善书者”之中,差不多都是道德志节光明磊落的人。这便说明了原理的另一面。

在这一意义下,“书家”与“善书者”之间似乎又不需严别了。

最好说明这道理的例子,是颜真卿。以“书家”论,他是最能运用古法的新派大家。以字学与文学论,他是世传的文字学家与卓越的文人。以做人论,他是有远见有办法而最后则成了为国捐躯的大政治家。有些人说,他所服务的还不过是封建的李氏王朝。不错,但这是历史的局限性。他的勃烈勇敢、慷慨就义的行为,实际上对于当时人民是有利的。凡此一切,从书法角度看,都是极重要的源泉。

除了像颜公这样的例子,还有许多朴实的学者,民族的气节之士等。他们躬行实践,百折不回。即以明末的顾炎武傅山二人的书法而论,顾先生即无“书家”之名。“书家”称号对他似乎已经渺小了,但他的书法却非常高古雅淡,自成面目。傅先生则性好书法,狂草小楷无不精妙,怪怪奇奇,骇人心目。今日面对他的草书,如观大海波涛翻腾、鱼龙起伏,神明于规矩,而又唾弃清规戒律。这都是我国文化书法范围内最宝贵的遗产,岂曰善书者而已!

所以可以得出结论,我们应该登高望远,廓大胸襟,取法乎上,赴以雄心毅力,期其坚实有成。

再则,为更年轻些的朋友说,凡学一碑一帖,最要先将碑帖中文辞内容尽量弄清楚,并进而研书者的姓名及其他别号官称和平生事迹,更求知道此碑此帖为谁而写,说些何事。这是非常有益的。这事并非粗心浮气的人所能做,必须虚怀好问。所以平常将语文课用心学好,是先决条件。

至于在旧社会中,贪官、军阀、流氓、讼棍之流皆敢写字。一班无识者也以为只要官儿做大了,钱积得多了,字也自然写得好了,却是完全另外一件庸俗事。这不值得论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