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有种说法叫作“水乳交融”。在写字上,也有这样一种境界。我们将它说得更明显些,便叫作“笔墨交融”。关于笔和墨,今则言其交融处。我们写字就是要由追求而进入到这一境界中去。在这一境界中,书家自己觉得通身轻快,同时也给观者以谐和、悠远、浑然穆然的美感。只有到了这样境界的字迹,才可能具有普遍的感染性而不朽。不朽是生存在继续不断的观赏者心目之中的。

我们选择笔,虽有软硬各种程度的不同,但使用的方法则一。这是说,我们将一支新笔取来,首先必须将它通体(整部笔毛)用水浸透,完全发开;其次将全开的笔在能吸水的细纸上顺拖多次,使毫中之水干去(当然这时笔毛还是柔润的,不会焦干)。再次蘸墨写字,蘸时应注意墨汁吸入适当,不令过多过少。最后,字写完了,将笔涤净,拖干收起。下次再写,再如此做。当发笔时,如是紫毫,宜多浸在水中一些时候,因紫毫较硬,时间太短,不易达到适度的韧性因而减少弹力的幅度,有时甚至不好写。这在书家的术语上叫作“养笔”。

以上是使得笔达到“交融”的唯一基础方法。许多人用了错误的方法发笔。他们习惯只将笔毛发开三分之一截,或发开半截。这样就使得笔的整个机能遭到破坏,笔就不能尽其用了。凡是好笔工造出来的笔都是肚子上圆满有力的。若只发开一部分,不啻废去了肚子,因而影响到笔尖也施展不出劲来。这好像人,若腰上无力,则上下身都无法出力。

墨要黑。黑是对墨的唯一要求。而使墨中之黑,黑得那么深沉缥缈,光彩黝然,全靠胶的妙用(当然衬出墨的黑来,纸也负了责任)。墨的黑也大约分两派:一派浓黑,一派淡黑。古墨多偏重浓黑,如相传北宋潘谷墨,因用高丽烟,所以格外黑。明朝的程君房、方于鲁则多偏于淡黑。还有亮黑与乌黑之不同。亮黑的一种又黑又亮,其美如库缎;乌黑的一种黑而沉静,无甚光彩,但是越看越黑,使人意远,其美如绉如绒。无论哪一派都是很好的。清朝墨,私家所制有许多佳品,决不可轻视。一般说来,若定要说弱点,就是胶稍重一些。

因此磨墨时,须先察之所用的墨,是偏于哪一种的,含胶轻重何如。那么,就易于控制其浓度。同时,须配合所写纸张的吸墨程度,是否易于发挥墨采。这就是使墨在交融中尽职的基础方法。如此写去,笔墨庶乎能达到交融目的。

话说回来了,又是那句老话,最后的根本关键还是靠自己用功。这些话不过作为引路的参考而已。黄庭坚自谓晚年写字方入神。他在一张自己得意的字上题明“实用三钱鸡毛笔”。这说明了他写出最好的字,不过用的是廉价的普通笔:他即使用这种笔也可以写出好字。何以故?乃因他是一个不断用功的书家,能以丰富的经验控制他的笔。不过,他在另一处也说明,假使“笔墨调利”,他可以写得更好些。唐朝的褚遂良曾经问虞世南,他的字比欧阳询何如。虞世南说不如。但虞却补充说明,假使褚遇到笔墨精良的时候,便也可以写出好字来。可见,只要自己功夫深,本领大,笔墨条件差些,也无大妨碍;假使功夫既深,条件又好,那必然格外出色。

最后,我们所想达到的是笔墨交融的境界。在此以前,须努力先达到“笔酣墨饱”。只有在笔酣墨饱的基础上,才能达到交融的浑然一体的境界。因之我们千万不要用秃笔干笔在纸上涂抹。当然也不是说要把墨灌得滴了满纸,使得笔画看不清。须知交融的境界是一种自然的水到渠成、瓜熟蒂落的境界。苏轼赞美红炖猪肉云:“慢着火,浅着水,火候到时它自美。”不仅炖猪肉如此,写字也如此,甚至做一切功夫,想要登峰造极,皆须如此。我们一面努力写,一面多看古大家真迹,细玩笔踪,神游心赏,终有一日会达到交融地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