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字也如打仗。心是元帅,手是前敌总指挥,大大小小的笔是用来作战的轻重武器。古人有句话:“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所以我们对于笔的性能评选,应有一些正确的认识。

但是,各个书家对于笔的选择,意见也不一致。这是由于各人习惯之故,本无优劣之分。恰也往往有许多议论。

一般来说,中国写字用笔,大体不外三种:硬毫、软毫和兼毫。硬毫是兔毛(即所谓的紫毫)及黄鼠狼毛。此外也有所谓鼠须、人须、分鬃及山马毛的(山马毛笔,日本多有)。软毫则以羊毛、鸡毛为主。鸡毛是最软的,用的人极少。兼毫则是两种掺和的毛笔,如“三紫七羊”“七紫三羊”“五紫五羊”及鹿狼毫之类。其中的分别主要是笔毫的弹性幅度大小不同而已。

在中国毛笔史上说来,兔毫是最早的,换言之,硬笔是老大哥。羊毫后起,最初用的人也不多。北宋米友仁(米芾之子)传下一帖,即自言此一帖以羊毫所写,故不好。这样给了喜欢写硬笔的人们一些好古的根据。平心论之,当羊毫初起时,制法未尽精工,用的人未尽习惯,可能认为比硬毫不如。但自元明以来,羊毫逐渐进步。元鲜于枢的诗中有很确实的证据。及至清嘉庆以后,羊毫更加进步。时至今日,一般笔工制羊毫日多,技术益巧。羊毫无疑已与兔毫和狼毫并驾齐驱了。清嘉庆间邓石如专用羊毫,神完气足。他的学生包世臣以次无不用羊毫。还有人认为羊毫只能写肥笔画,那是错看了。刘墉的笔画最肥,但他用的是硬笔。梁同书用羊毫,但笔画却比刘墉细得多。

但羊毫中有一种长锋的,用起来不好。其所以不好的理由,容以后再谈。我劝学字的人不要用这一种。鸡毫不是绝对不能用的,但实在太软,凡不能悬臂的人,几乎无法转动。这种笔用来写大字还可以。

除了习惯之外,字体与纸质也和笔的硬软有些关系,虽然不是绝对的。大抵写行草,尤其草书,用硬笔比较便利些,容易得势些。因为草书用笔最贵“使转”变化,交代清楚。其中“烟霏雾结若断还连,凤翥鸾翔如斜反正”之处,运腕如风,若非用弹性幅度大的硬笔,羊毫几乎应接不上。那么,纵有熟练的妙腕,也将因器之不利而大大减色。若写比较大的楷书,尤其写篆隶,则用羊毫写去,那就纡徐安雅得多。当然,若写小隶书(如西陲木简之例)则用硬笔未尝不妙。梁同书曾谈到用好的宿羊毫蘸新磨佳墨的好处,使人悠然神往。至于熟纸性皆坚滑,亦以用硬笔较好。若毛边、玉版、六吉、冷金或生纸之类,羊毫驾驭绰绰有余。写字的人可由长期经验中得到合适的选配。

还有一层可以考虑的,那就是笔价。一支硬笔远比软笔价昂(鸡毫例外)。大抵羊毫五支以上之价方抵一支紫毫。而羊毫的寿命则十几倍于紫毫而不止。对于一个每日临池的人,除非他十分富有并且好奢,这样昂贵是使人头痛的;并且不需要这样。因此,我劝学写字的人应该练成各种笔都可以用的习惯。其根本要点在于学会悬臂作书。会了这一样,无论什么笔都会用。

最应该戒的是千万不要胸襟窄,眼界小,见识偏。那些看不起写羊毫的人认为羊毫“不古”,“不够传统”,事实上是要摆空架子,要不得。那些看不起写紫毫的人认为只有羊毫才见腕力,“这才是真功夫”,也要不得。

广东还有一种“茅龙”笔,相传是陈白沙发明的。这种笔用来写大字,有飞白之趣。还有用“竹萌”(嫩竹枝)砸松了当笔的,似此种种也不少,偶然用用也可。古人不是还有用扫帚写字的吗?李后主善“撮襟书”,那是拧起自己的衣襟当笔用。不是还有人以指甲写字的吗?总之,游戏起来无所不可,但正规的学习仍以前面所说的方法为基础。在基础上,切切实实,耐心学出本领来,是第一要义。青年人多好奇心是好事,但也易自误,希望自己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