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岑:
在这个老气深沉、悲哀弥漫,压在数千年重负下的中国社会里,竟然有个二十岁天真的青年,放情高唱少年天真的情感,没有丝毫的假饰,没有丝毫的顾忌,颂扬光明,颂扬恋爱,颂扬快乐,使我这个数千里外的旅客,也鼓舞起来,高唱起来,感谢他给我的快乐。
我放情地高唱他的诗:
我愿把人间的心,
一个个都聚拢来,
共总熔成一个;
像月亮般挂在清的天心,
给大家看个明明白白。
我愿把人间的心,
一个个都聚拢来,
用仁爱的日光洗洁了;
重新送还给人们,
使误解从此消散了。
伊的情丝和我的,
织成快乐的幕了;
把他当遮栏,
谢绝人间的苦恼。
蓓蕾们密说着,
商议了一会,说:
“不相干,
开——仍然要开;
只要嘱咐他们,
不许再来践踏好了。”
这天然流露的诗,如同鸟的鸣,花的开,泉水的流。无所谓好,无所谓坏。我们不必拿中国旧诗学的理论来批评他,也不必拿欧美新诗学的理论来范围他。我们只是抱着他那一本小诗集,到鸟语花香的田园中,放情的高唱。唱得顺口,唱得得意,就唱下去。唱不顺口,唱不得意,就不唱下去。他是自自然然地写出来的,我们也自自然然地享受他。
我上面写的三首,是我最满意读的诗,此外还有许多可爱的诗,也有些我不爱的诗。总之,我对这个青年诗人的人格,表充分的同情。他是一个很难得的,没有受过时代的烦闷,社会的老气的天真青年,我们现在的社会上还不知道这类的青年是多么的可贵呢!
我个人以为这种纯洁天真,活泼乐生的少年气象是中国前途的光明。那些事故深刻,悲哀无力的老气沉沉,就是旧中国的坟墓。
胡适之先生以为他以下的诗句很幼稚的:
雪花——棉花
你还以为我孩子瞎说的吗?
你还不信到门前去摸摸看,
那不是棉花?
那不是棉花是什么?
妈,你说这是雪花,
我说这是顶好的棉花,
比我前天望见棉花铺子里的还好的多多。
胡先生以为以下的诗是很成熟的好诗了:
我冒犯了人们的指谪,
一步一回头地瞟我意中人,
我怎么欣慰而胆寒呵。
这两首诗都好。《雪花——棉花》,仿佛泰戈尔《新月集》中的东西。所谓成熟,我觉得只是诗人人格年龄上的成熟,并不是诗的艺术上的成熟。儿童诗正需要儿童的情绪,儿童的口吻。
这部诗集里有些极短的、一两句的小诗,我满意的很少。这种短诗,本不容易好的。
《蕙的风》的作者是汪静之君。可惜我还不认识他呢。
(原载1923年1月13日《时事新报·学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