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固曰:赋者,古诗之流也。自变风终陈夏,而六诗不见采于国史。然歌咏胸怀,本于民性,声诗之作,未遽废颓。寻检左氏内外传文,所载当世讴,不一而足:若南蒯之歌,昭公十二年。莱人之歌,哀公五年。齐人之歌,哀公二十一年。申叔仪之歌,哀公十三年。以及鲁人之讥臧孙,郑人之诵子产,其结言位句,与三百篇固已小殊,而大体无别。是知诗句有时而变通,诗体相承而无革。降及战代,楚国多材,屈子诞生于旧郢,孙卿退老于兰陵,《史记正义》:兰陵县属东海郡。案今山东兖州府峄县东五十里。并为辞人之宗,开赋体之首。观孙卿所作赋及佹诗,是四言为多,而《成相》之辞,则句度长短儳互。屈子《天问》、《大招》及《九章》诸乱辞,亦尽四言,惟《离骚》、《远游》之类,织以长句,而间以语词,后世遂以此体为《楚辞》所独具。检《国语》载晋惠公改葬共世子,臭达于外,国人诵之曰:贞之无报也,孰是人斯而有是臭也!贞为不听,信为不诚,国斯无刑,偷居幸生。不更厥贞,大命其倾!威兮怀兮,各聚尔有,以待所归兮。猗兮违兮,心之哀兮!岁之二七,其靡有征兮。若狄公子,吾是之依兮。镇抚国家,为王妃兮。此先于屈子二百馀年,而其句度已长于旧式。《史记》载优孟歌孙叔敖事,亦先于屈子,又南土之旧音也。然则屈子之作,其意等于《风》、《雅》,《史记》:《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而其体沿自讴谣。自承宣尼删订之绪馀,而下作宋、贾、马、扬之矩矱。论其大名,则并之于诗,察其分流,则别称为赋。班固之论,可谓深察名号,推见原流者已。自彦和论文,别骚于赋,盖欲以尊屈子,使《离骚》上继《诗经》,非谓骚赋有二。观《诠赋》篇云:灵均唱骚,始广声貌。是仍以《离骚》为赋矣。《隋书·经籍志》别《楚辞》于总集,意盖亦同舍人。观其序辞云:王逸屈原以下迄刘向云云,是仍以《楚辞》为总集矣。惟昭明选文,以《楚辞》所录为骚,斯为大失,后之览者,宜悉其违戾焉。《楚辞》是赋,不可别名为骚。《离骚》二字,亦不可截去一字。纪评至谛。

淮南作传 案《国风》好色而不淫已下至与日月争光可也数语,今见《史记·屈原传》。知史公作传,即取《离骚传序》之文。

羿浇二姚,与左氏不合 案班孟坚《序》讥淮南王安作《传》,说羿、浇、少康、二姚、有娀、佚女,皆各以所识,有所增损,非讥屈子用事与左氏不合。彦和此语盖有误。

汉宣嗟叹 见《汉书·王褒传》。

孟坚谓不合传 误如前举。

虽取镕经意,亦自铸伟词 二语最谛。异于经典者,固由自铸其词;同于《风》《雅》者,亦再经镕湅,非徒貌取而已。

招魂招隐 《招隐》宜从《楚辞补注》本作《大招》。

卜居标放言之致 李云:陈星南云:《论语·微子》篇,隐居放言。《集解》引包曰:放,置也,不复言世务。案《卜居》有云:吁嗟默默,谁知吾之廉贞?故彦和以放言美之。侃案:《卜居》命龟之辞,繁多不,故曰放言。放言犹云纵言。陈解未谛。

中巧者猎其艳辞 中巧犹言心巧。

酌奇而不失其真,玩华而不坠其实 彦和论文,必以存真实为主,亦鉴于楚艳汉侈之流弊而立言。其实屈宋之辞,辞华者其表仪,真实者其骨干,学之者遗神取貌,所以有伪体之讥。试取贾生《惜誓》、枚乘七发》、相如《大人》、扬雄《河东》诸篇细玩之,可以悟摹拟屈宋之法。盖此诸篇,莫不工于变化,非夫沿袭声调,剽剥采藻所敢卬跂也。

彦和以前,论《楚辞》之文,有淮南王《离骚传序》、太史公《屈原传》、《汉书·艺文志·诗赋略序》、班孟坚《离骚序》、《离骚赞序》、王逸《楚辞章句序》及诸篇小序、《楚辞章句》十六卷。自屈原赋二十五篇为七卷,其馀为《九辩》、《招魂》、《大招》、《惜誓》、《招隐士》、《七谏》、《哀时命》、《九怀》、《九叹》;附以王逸自作《九思》,为十七卷。宋洪兴祖《补注》最善。朱熹《集注》改易旧章,不为典要。清世惠定宇、戴东原二君并有《屈原赋注》。戴注曾见之,惠注未见。言《楚辞》音者,《隋志》录五家。又云隋时有释道骞善读之,能为楚声,音韵清切,至今传《楚辞》者,皆祖骞公之音。寻《汉书》言九江被公能为《楚辞》,召见诵读。尔则《楚辞》之重楚音,其来旧矣。五家之音虽佚,然劳商遗响,激楚馀声,千载下于方语中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