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治維新的政治思想,前兩段已經講明。還有一個極大的變化,就是商工業發達。現在日本已經由武士專制時代,進到資本家專制時代了。要觀察日本真象,不能不曉得他商工業發達的淵源。因為今天左右日本政局的力量,並不是幾個軍閥的領袖,幾個垂死的官僚。實在是生龍活虎的富豪,和富豪支配下面的工商業組織。現代日本上流階級中流階級的氣質,完全是在町人根性的骨子上面,穿了一件武士道的外套。這種氣質,雖不能說上中流階級,全部都是如此,但頂少都有一大半。||軍閥和官僚,不用說是武士階級的直系,那最有勢力的資本家和工商業的支配者,不用說就是武士町人的混合體。政黨就是介居軍閥官僚財閥之間的大掮客。因為多數人的權利,並不是自己要求得來,是由少數人自己讓出來給他們的。而且從祖宗以來,幾百年遺傳下來的被治性,決不是短期間裡面可以除得了的。

現在鄉下的農夫和藩主武士,已經很早脫離了主從關係。但是老一輩的人,聽見藩主的名,還是崇敬得和鬼神一樣。前幾年間,舊藩主從東京回到他以前所統治的地方去,那些老百姓們,依舊是伏道郊迎。舊治下的武士們,依舊執臣僚權節,現在老藩主漸漸死了,襲爵的人,和舊藩屬地方,毫無關係,地方上中年的人,都沒有直接受過封建的壓制束縛,也沒有受過他的恩惠,青年人更不用說。到了這個時候,封建的觀念,方漸漸的淡泊下來,可見因襲是頗不容易除去的。

明治初年,廢藩置縣以後,武士的世襲財產,被中央剝奪了。武士職務上的特權,被徵兵令打消了,知識上的特權,被教育普及制度削去了。那些武士既失去了世襲的財產,又失去了世襲的職業。這時產業革命風潮,已經漸漸萌芽,失勢的武士,要想得生活上的安全,也只好放棄了武士道的門面,向商業上去討生活。但是向來不慣拿算盤,不慣說謊話,不慣向人低頭的武人,一旦和那些町人去競爭,沒有不失敗的。維新後的武士,有許許多多,陷入淪落的悲境,都是這個緣故。中央政權,由幕府的手裡,歸了皇室,確定了統治的中心。這統治權的運用,既不是皇室獨攬,更不是明治帝的專制,而實在是歸了薩長兩藩的武士手裡。雖然有一兩個隨龍入關的舊公卿,如三條實美、巖倉具視之輩實在不過是替皇帝裝門面,替飛揚跋扈的武士出身的新公卿,做一個傀儡。同時也在政治舞台當中,運用一種較為溫和而高明的手腕,往來組織於各藩土的勢力之間,做一個調和者。薩藩的勢力,因征韓的失敗,完全驅出中央政府,執政大權,便是長藩武士獨佔了。這些執權的武士,也和失勢的武士一樣,曉得今後武士階級,是沒有了,要發財一定非做生意不可。他們的位置很高,有政權做保護,有國家歲入的金錢,幫助他們的活動。只要檢定幾種大事業,壟斷起來,發財的方法就夠了,用不著自己打算盤,用不著自己籌資本。

在前面我已講過,從前日本的商業,都操在各藩手裡。維新以後,對外貿易的趨勢,一天增長一天。政府標榜出殖產興業四個字,做政治的大方針,國內的工商業,和對外的貿易,如潮似水地發達起來,武士和町人的結納||政府和商人的結納||也就從這裡面越加密切。大家如果把明治工商業發達史,詳詳細細的裡面外面去研究一番,這中間的情景,便可以明白了。舉幾個例來說,現在幾個大資本團,三井、巖崎、大倉,哪一家不是靠做御用商人膨脹起來的?三井、巖崎這兩家,還算是封建時代以來的老御用商人。大倉喜八郎,本是一個極窮的素町人,忽然發起幾百兆的財來。這是靠什麼?不用說就是靠作政府的買辦發財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