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自從平源執政以後,爭權殺伐,沒有一天休息,戰事的事越多,武士的權力越是強大。到了德川氏的時代,幕府的權勢,非常鞏固,各國諸侯勢力,又能夠保持均衡,所以大家都是注意保守自己的地盤,不願意從事戰爭。文學哲學,當然隨著平和的幸福,發達起來。一種是古學派神權思想的復興,一種是荷蘭學問的輸入,一種是漢學的發達。古學派神權思想的根源,前兩段已經大略講過了。荷蘭學問的輸入,在日本文明上,除了天文、數學、築城、造兵、醫藥等智識而外,在精神科學方面,簡直看不出什麼進步。只是德川時代漢學發達,在思想上,在統一的制度文物上,的確是日本近代文明的基礎。就是純日本學派的神權主義者,在思想的組織方面,也完全是從漢學裡面去學來的。所以中國哲學思想,在德川時代,可以叫作全盛時期。他們在中國哲學思想裡面,得的最大利益是什麼呢?就是仁愛觀念和天下觀念。如陽明學派的中江籐樹、朱子學派的籐原惺窩、中村惕齋,都是努力鼓吹仁愛的。從制度上看來,這種由日本社會進化自然程序發生出來的種種階級制度,和治者階級的性格,可以證明日本在部落鬥爭的時代,最大缺點是仁愛觀念和天下觀念的薄弱。德川氏時代統一的政治,使全部日本,達到了車同軌書同文行同倫的時期,我們從儒家思想的發達,和明治初年民權思想的發達看來,就可以曉得,日本近代文明的進步恰恰和仁愛觀念的進步成正比例。而這仁愛觀念發展的原因,全在於政冶的統一和物質文明的進步,社會組織的整理。現在日本的治者階級系統,都由封建時代的薩木來直傳下來的。明治時代的教育主義,標榜一個武士道,更是因襲封建時代的食祿報恩主義。一部明治維新史,如果只把表面的事實,作為研究的材料,或者只注意他最近幾十年的事實,忘卻德川時代三百年的治績,是不對的。因為一個時代的革命,種種破壞和建設的完成,一定不能超出那一個民族的社會生活之外。倘若哪一個社會裡面,沒有預備起改造的材料,沒有養成一種改造的能力,單靠少數人的運動,決計不會成功。即使四圍的環境去逼迫他,也不容易在很短的期間造成他的能力。所以我說,歐洲和美國勢力的壓迫,只是成為日本動搖的原因,成為引起革命的原因,而其革命所以能在短期間內成功,則完全是歷史所養成的種種能力的表現,而決不是從外面輸入去的。
日本有許多自大自尊的學者,往往歡喜把日本化三個字放在腦筋裡,不肯放棄,動輒喜歡講日本的特殊文明。這種觀念,當然不脫日本的迷信。日本的文明是什麼東西?日本的學者,雖然有許多的附會,許多的粉飾,但是如果從日本史籍裡面,把中國的、印度的、歐美的文化,通同取了出來,赤裸裸的留下一個日本固有的本質,我想會和南洋吐蕃差不多。文明本是人類公有的,如果不是明白認定一個人類,認定一個世界,在世界人類的普遍性上去立足,結果一定要落到神權迷信上去的。但是我們也要曉得,這一種自尊心,也是民族存在發展的基礎。如果一個民族,沒有文明的同化性,不能吸收世界的文明,一定不能進步,不能在文化的生活上面立足。但是如果沒有一種自己保存,自己發展的能力,只能被人同化而不能同化人,也是不能立足的。在這種地方,我們很看得出日本民族的優越處來。他們本是赤條條一無所有的。照他們自己的神話來說,只有劍鏡玉三樣神器,也就大生問題。這三樣神器是什麼時代,由什麼地方來的,究竟有沒有這三樣東西,也都當待考證。然而他們以赤條條一無所有的民族,由海上流到日本島,居然能夠滋生發展,平定吐蕃,造成一個強大的部落,支配許多土著和外來的民族,而且同化了他們。更從高麗、中國、印度輸入各種物質的、精神的文明,而且能夠通同消化起來,適應於自己的生活,造出一種特性,完成他的國家組織。更把這個力量來做基礎,迎著歐力東侵的時代趨向,接受由西方傳來的科學文明,造成現代的勢力。民族的數量,現在居然足以和德法相比。在東方各民族中,取得一個先進的地位。這些都是證明他的優點。我們看見日本人許多小氣的地方,覺得總脫不了島國的狹隘性。看見他們許多貪得無厭崇拜歐美而鄙棄中國的種種言行,又覺得他們總沒有公道的精神。可是我們在客觀的地位,細細研究,實在日本這一個民族,他的自信心和向上心,都要算是十分可敬。總理說:一個民族的存在和發展,要以自信的能力作基礎,這的確是非常的要緊,所以日本人那一種日本迷,也是未可厚非,不過從今天以後,是再也行不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