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民沒有土地所有權,一切土地,都是藩主的。不能有姓,不能帶刀。這種現象,還是中國三千年前的制度,除了皇帝公卿藩主武士治者階級而外,其餘的人,都不承認有完全的人格。此外還有一種第四五層階級的最苦人民,叫穢多非人,是完全驅逐到人類生活以外的。那些武士,往往制了一把新刀,要試驗刀的利鈍,可以隨便去找了一個非人殺。而最奇妙的,就是連這特殊的階級制,也借用著佛經中的用語。此種殘酷的社會組織,和治者階級的殘酷習慣,可以證明日本的文化年代之淺與程度之低了。穢多非人這一個階級,至今還是存在,近年來日本社會運動當中最重要的一個運動,叫做水平運動,就是這一種特殊部落的民眾爭自由的運動。將來日本革命的烽火,恐怕是這一種民眾做最先頭的部隊了。
有一個貴族院議員叫杉田定一,他是從前自由黨的名士,民國五六年時,有一天我去訪他,看見他的書房裡供著一個孔子像。他對我說:這個孔子像,是很有來歷的。我家裡本來是農民,我的父親是很慈善的。想到智識這樣東西,人人都應該要有,就請了一個有學問的漢學先生,在我家裡教村中那些農民唸書。被藩裡的武士們曉得了,說我們讀書是僭越,就把我家抄了,教書先生也趕走了,種田的權利也沒收了。這孔子像還是在那時候拚命奪出來的。那個時代歐美的民權思想,已經漸漸輸入了進來,漢學思想和歐美思想相融和,就有許多的人,覺得這一種非人道的封建制度,非打破不可,這實在是由種種環境發生出來的自覺運動。他這個議論,我以為很的確。明治維新,一面是反對幕府政治的王政統一運動,一面是民間要求人權平等自由的運動。倡尊王討幕的人,和倡民權自由的人,雖說兩種都出自公卿和武士兩階級,但是這民權運動,純是一個思想上的革命,是人類固有的同情互助的本能的發展,而歐洲自由思想做了他們的模範。和薩長兩藩專靠強力來佔據政治地位不同。且看民權運動最有力的領袖板垣退助,他的思想,完全是受法國盧騷《民約論》的感化。近來日本的文化制度,雖然大半由德國學來,卻是喚起日本人同胞觀念,使日本人能夠從封建時代的階級統治觀念裡覺醒起來,打破階級專橫的宗法制度,法國民權思想的功績真是不少。而我們更可以得到一個重要的材料,來證明唯物主義者的階級鬥爭的理論,並不合革命史上的全部事實。譬如日本維新的結果,解放了農民階級,使農民得到土地所有權和政治上、法律上的地位。這個運動並不是起自農民自動,而仍舊是武士階級當中許多仁人志士鼓吹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