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教与国民革命

因为人们在生活上受着一种压迫,对于旧制度有不满的时候,便会生出了反抗的情绪,用一种激烈的手段,来达到理想中平等自由的生活,那就是所谓革命。世界上无论是政治的革命、社会的革命、宗教的革命,或者其他一切的革命,莫不出发于这个理由。我中国自受清统治以后,人民失去了生活上的自由平等,最先就有洪秀全所领导的民族革命,只因为他的革命阵线不健全,乃至于功败垂成。继之而起的,则有国民党总理孙中山所倡导的国民革命,他自己用了40年继续不断地奋斗,把267年满人的统治权推翻,使君主专制政体变成为民主共和政体,完成了一部分的工作。现在有他的信徒在依照他的遗志,继续努力,以期完成一个平等自由的中华民国。

我们研究这种革命精神的来源,却不能否认与基督教有相当的关系:洪秀全既从基督教得到了他的革命精神,发动这十三年伟大的力量,虽然他那种利用基督教的手段不能叫我们赞同,而他与基督教的关系,却无可否认的。孙中山也是如此,他从小就受着基督教思想的熏陶,获得了基督教革命的精神,做成他一生牺牲奋斗的原动力量。不信,我们可以看一看他的生平。

对于孙中山与基督教的关系,一般替他写传记的人,都把它隐讳。只有一位英国朋友名叫林百克(Paul Linebarger)的,写了一本《孙逸仙传记》,才把他一生的宗教生活毫无忌讳地述说出来。从这本书里我们大略可以知道,孙中山个人的宗教生活与他所领导的革命,不无密切的关系。

当他在14岁那年(1879年),跟着他的哥哥德彰离开了生长的翠亨家乡,到夏威夷火奴鲁鲁(檀香山)去的时候,就进入了一个基督教的学校,在那里读了三年书。后来又入了香港的皇家学校,在香港公理会喜嘉理(C.R.Hager)牧师手里正式受洗,这年他是18岁(1883年)。他写在基督徒册籍上名字叫孙日新,因为广东音“日新”与“逸仙”是同音的。他为什么不写“逸仙”而写“日新”?我们不能知道其中的原因,大约的推想起来,或者是因为家庭中不赞成的缘故。他的哥哥也是反对的,因为那时候的读书费用,是由他的哥哥供给的。在香港进教的事,被他哥哥知道了,就写信给他,叫他与基督教断绝关系,否则不再予以经济上的援助。可是他的志向并不因此动摇,他哥哥没法,只好叫他回檀香山,说有业务相托。到了檀岛,他哥哥迫胁禁阻,且不给一钱。当时在侨居的信徒中,见他热心宗教,就资助他回国学习传道,后来弃传道而习医,原来想借行医以传道的。从“博济医院”毕业后,在澳门设立了医院,便开始进行他的革命工作了。先是他从进教以后,对于耶稣的牺牲精神,不但一天天地了解,而且生活变成基督化了。一本《圣经》,便做了他终身行事的法规,而有虔诚的信仰。林百克在《孙逸仙传记》第三十三章里有一段话说:

他当耶稣教是文化的法规,他把中国文化同耶教国文化比较,看出中国没有一种进步的宗教的害处。他看见耶教与近代文化一同往前进的……因为他亲见耶教有实现的成功,他才信服。他看见耶教训练个人,增加他的力量,减少他的弱点。

他在那年回到家乡,曾经毁坏了翠亨村上万人崇拜的北帝神像,便引起了大众的咒诅,他们骂他:“这个疯孩子,都是外国教育使得这样的;这种亵渎神道的举动,只有洋人教得出来。”他的父亲因此也生了气,叫他离开了家乡。但是他还是拿着一本《圣经》,在一个小的油灯边静静地念着。林百克又记着说:

他这个时候,出神地想,……也觉得他已属于耶稣的更新更好的生命。他已觉得他是新中国的一分子。这个神像的碎木,和乡民反对的声浪,为什么缘故?因为他们不懂得耶稣生死的道理。要使中国人知道耶稣牺牲的道理,不是三言两语所能尽的。第一,必须使民众的经济情形提高,教育的地位于是也可以增高,他们就可以知道耶稣救世的道理了……耶稣是爱与和平的救主。

这个时候,他已经深植了耶稣的牺牲无畏的精神,所以后来能够本着这种精神,始终不变,做他革命的事业。当他在31岁(1896)那一年,在英国遇到一次非常的危险,就是所谓“伦敦被难”的一件事。全是靠着他的宗教信仰与他的宗教关系下而脱险的。他被人诱到中国使馆去,被中国驻英公使龚照瑗密囚起来;那一天正是礼拜天,在将赴礼拜堂的途中发生的。他既被禁在使馆之中,外面一些也没有知道。使馆中正布置着怎样把他秘密运回中国,一切都预备好了,时间很急迫了,在这千钧一发、万无生望的时候,凭着他那宗教的信仰,用诚恳的祷告,得着上帝之助,借手于他的老师康德黎(James Cantlie)而得脱于难。我们看康德黎所著的《孙逸仙及中国之觉悟》(Sun Yen Sen and the Awakening of China)一书以及他亲手写给香港道济会堂区凤墀长老的一封信,就可以知道他的宗教信仰。现在把这一封信抄录在下面:

启者,弟被诱擒于伦敦,牢于清使馆,十有余日。拟将弟捆绑乘夜下船,私运出境,船已赁,惟候机宜。初,六七日内无人知觉,弟身在牢中,自分必死,无再生之望。穷则呼天,痛痒则呼父母,人之情也;弟此时惟有痛心忏悔,恳切祈祷而已。一连六七日之夜,不绝祈祷,愈祈愈切,至第七日,心中忽然安慰,全无忧色,不期然而然,自云此祈祷有应,蒙神施恩矣。然究在牢中,生死关头,尽在能传消息于外与否耳。但日夜三四人看守,窗户俱闭,严密异常,惟有洋役二人,日入房中一二次,递传食物各件。前已托之传书,已为所卖,将书与衙内之人,密事俱俾知之,防范更为加密。而可为传消息者,终必赖其人;今既蒙上帝施恩,接我祈祷,使我安慰,当必能感动其人,使肯为我传书。次早,他入房中,适防守偶疏,得乘间与他关说,果得允肯。然此时笔墨纸料,俱被搜去,幸前时将名帖写定数言,未曾搜出,即交与传出外,与简地利(按即康德黎)万臣二师一。他等闻此事,着力异常,即报捕房,即禀外部。初时尚无人信,捕房以此二人为癫狂者,使馆全推并无其事。他等初一二日,自出暗差,自出防守,恐溜夜运往别处。初报馆亦不甚信,迨后彼二人力证其事之不诬,报馆始为传扬,而全国震动,欧洲震动,天下各国亦然;想香港当时亦必传扬其事。伦敦几乎鼓噪,有街坊欲号召人拆平清使衙门者,沙侯行文着即释放;不然,则将使臣人等逐出英境。使馆始惧而放我。此十余日间,使馆与北京电报来往不绝,我数十斤肉,任彼千方百计而谋耳。幸天心有意,人谋不臧,虽清虏阴谋,终无我何,适足以扬其无道残暴而已,虏朝之名,从兹丧尽矣。弟现拟暂住数月,以交此间贤豪。弟遭大故,如荡子还家,亡羊复获,此皆天父大恩。敬望先生进之以道,常赐教言,俾从神道而入治道,则弟幸甚!苍生幸甚!孙文。

他又写过一本伦敦被难记的小册,但在这一封信里,已经可以包括伦敦被难的大概情形了。他这次能在万分危险中得着释放,正如死里复活一样,全靠康德黎营救的力量。这位康德黎先生,在孙中山去世的时候,他还健在。当旅英华人开追悼会时,曾经到会,涕泪沾襟,挽词中有这么几句话:

孙先生革命的抱负,及由此抱负所产生的辛心苦行,百折不磨,大有耶稣救世的精神。

在这封短短的信里,充满着宗教的信仰,他怎样在危急的时候恳切地祈祷,从祈祷中怎样得到内心的安慰。在万无生望的当中,竟会脱出危险而安然无事,觉得是上帝的特别施恩,因而始终不忘他“从神道而入治道”的使命。(再看这位英国人侍者哥罗,怎肯为一个外国的犯人传递消息:当孙中山与他关说的时候,曾经说“我是一个基督徒,将为基督而受难”,因此得了感动。并不接受给他的酬报,把孙中山送他的金钱,交还给康德黎夫人,可见这位侍者,完全出于一种基督徒的义侠与同情。)及至得到康德黎的回信,知道有重生的希望,挥泪而感谢上帝。他虽然以后不很谈到基督教,而他的生平,却处处表现出他是“以耶稣之心为心”的。林百克所以说:

中山虽然不大谈论宗教,但是他是以使所有的善人都做弟兄为心的耶稣主义者;他是个全人类都是弟兄的耶稣主义者。

这结论实是确切不移,我们看他所发明的三民主义,更是充满着耶稣的博爱精神。记者在民国十五年曾经写过一篇《孙文主义与耶稣主义》的短文,把民族、民权、民生的含义与耶稣所主张自由、平等、博爱互相比较。张亦镜先生也在《真光杂志》第二十七卷十号里详细地比较过,并且列一个表做结论。

在这里我们不需要详细地重提,我们可以肯定地说,孙中山的革命精神,完全出发于耶稣的救世精神而来,这在平心静气加一番研究的人,决不会说是穿凿附会的。

1925年3月12日午前病卒于北京铁狮子胡同行辕的时候,最后的遗嘱中,他承认是一个基督徒,要用基督教仪式,殡葬他的遗骸,因为他觉得一生(60岁)的生活与他努力的革命事业,完全合乎基督的精神。当时用基督教仪式举行丧礼,曾引起国民党同志中一部分的反对,孔祥熙等为此事通电解释,而素来反对基督教的汪精卫,为此事也曾有过说明:

中山先生曾说他是基督徒,临终并不否认,当中山先生去世之后,孙夫人和孙哲生主张在协和医院行基督教礼仪,但有一部分的人反对,我在当时却是放任的。

这是汪精卫在1925年对刘湛恩、李应林说的话,可以证明孙总理自己承认是基督徒的一件事是确实的。还有他的结发夫人卢氏,在后来答复香山商会的一封信,述说总理平生的末一段,有这样的几句:

……科父返天国,得闻离世前一日,自证“我本基督徒,与魔鬼奋斗四十余年,尔等亦要如是奋斗,更当信上帝”。此乃科儿手书所言,十分多谢天父,允氏所求,复赐科父信上帝之心,此乃氏至安慰者。

更是真确的见证。我们总孙总理一生的精神与事业,不但处处与基督精神相符合,而且能把基督精神活用于革命事业之上,这不可谓非基督教在中国的一大收获。崔沧海(即通约)在叙述《基督信徒合作革命之信史》一文中,不但证明孙总理是一忠实基督信徒,更说及当时参加革命的人中有不少基督信徒,其言曰:

先总理是一个平生忠实之基督教信徒,先总理之家庭也完全是基督教信徒。……总理少年信仰宗教,非常热烈;读《旧约》至摩西导引以色列人出埃及到迦南乐土记,眉飞色舞,拍案大叫,我孙逸仙岂不能令我汉族脱离鞑虏而建新国乎?(见《真光杂志二十五周纪念特刊》)

中西教士与总理之患难结识,其名更仆难数:最著者其师康德黎,其友莫尔干,皆英人也;畏友区凤墀、杨襄甫、王煜初诸教士,皆我国人也;亦皆革命派之基督教信徒也。

他又叙述革命之初,往往借教堂为革命机关,在双门底长老会福音堂中,有传教师王质甫,曾帮助孙总理秘密工作,用教堂名义,暗藏军械于书箱中,秘密运输,为海关察破,连累牧师坐监。其他教堂为革命机关的,如永汉路四牌楼黄沙的长老会福音堂,河南的巴陵会福音堂,花地“格致书院”,芳村的“培英书院”,仁济大街的“博济医院”,油栏门天主教徒胡心泉的“鸿兴客栈”等处,可见基督教机关的赞助革命如此。更有基督徒之参加革命的,如首先为革命牺牲的史坚如,是一个教会学校的学生,虽没有正式受洗,但他对基督教却笃信而不疑。又如洪全福、邓荫南、李杞堂皆热心教徒,奔走于港澳之间。总理从日本派来梁务光、梁务义兄弟,皆巴色会信徒,为李准所杀害,后来莫荣新附逆,邓荫南愤不可遏,暗设机关于广州城南,基督徒黄福、谭思义、司徒不偏等密制炸弹炸药,以事机不密,三人皆被害。其他基督徒中热心济助军饷的,如吴东启、王棠、林护等人,更难计数。最令人难忘的,黄花冈之役中,已死难之七十二烈士,有几个基督徒,不过不能举其名。当时参加革命的,据崔氏所知的基督徒,曾列表如下:

续表

崔氏列此表时,尚矍铄健在,但今已故世。足见当时基督徒之参加革命的,仅广东一隅,已有如许人,他处当亦不少,惜无人调查耳。如今承继总理而领导革命的首领蒋总裁,亦正式领洗而为基督徒。其夫人宋美龄女士,本生长于基督徒家庭,为监理会本处传道宋跃如的第三女公子,兄弟姊妹一家皆为热心基督徒,其母宋太太十年前犹热心传道,奔走于教友家庭中探望。其戚属孔氏孙氏等,莫不信奉基督教。其他如冯玉祥、张之江、王宠惠、王正廷、钮永建、马相伯等,更属不一而足。可见基督教对于国民革命的关系,是异常密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