脩 務

疾病

「時多疾病毒傷之害」。念孫案:「疾病」本作「疹病」。後人誤讀「疹」爲瘡疹之「疹」,以「疹」、「病」二字爲不類,故改爲「疾病」,而不知此「疹」字即疢疾之「疢」,非瘡疹之「疹」也。《小雅·小弁篇》及《左傳·成六年》、《哀五年》釋文竝云:「疢,或作疹。」《廣雅音》云:「疢,今疹字也。」襄二十三年《左傳》「季孫之愛我,疾疢也」,《吕氏春秋·長見篇》注引此「疢」作「疹」。《文選·思玄賦》「思百憂以自疹」,《後漢書·張衡傳》作「疢」。《小雅·小宛》釋文引《韓詩》云:「疹,苦也。」《越語》云:「疾疹貧病。」是「疹」與「疢」同也。《史記·貨殖傳》正義、《太平御覽·皇王部三》《資産部三》《鱗介部十三》引此竝作「疹病」,是其證。又《泰族篇》「以調陰陽之氣,以合四時之節,以辟疾病之葘」,亦是本作「疾疹」,而後人改爲「疾病」也。《太平御覽·治道部五》引此已誤。《文子·上禮篇》作「疾疢之灾」,是其證。

土地宜

「相土地宜燥濕肥墝高下」。念孫案:「宜」上脱「之」字。《太平御覽·皇王部三》引此有「之」字。

遇七十毒

「當此之時,一日而遇七十毒」。念孫案:「遇」字後人所加。《太平御覽·皇王部三》《資産部三》《百卉部一》及寇宗奭《本草衍義序例》引此竝作「一日而七十毒」,無「遇」字。《路史·禪通紀》同。

沐浴霪雨

「禹沐浴霪雨,櫛扶風」。念孫案:「沐」下本無「浴」字,此涉高注「沐浴」而誤衍也。「沐霪雨」、「櫛扶風」相對爲文,多一「浴」字,則句法參差矣。劉本又於「櫛」上加「梳」字以對「沐浴」,尤非。《藝文類聚·帝王部一》《太平御覽·皇王部七》《文選·謝朓〈和王著作八公山詩〉》注引此皆無「浴」字。《莊子·天下篇》「禹沐甚雨,櫛疾風」,此即《淮南》所本。

海内之事

「又況贏天下之憂而海内之事者乎」。念孫案:「海内」上脱「任」字。《藝文類聚·人部四》《雜器物部》、《太平御覽·人事部一百一十》《器物部六》引此皆有「任」字。

禹之爲水 湯旱 桑山之林

「是故禹之爲水,以身解於陽之河,莊本改「」爲「盱」。案:「盱」本作「」,因誤而爲「」,説見《覽冥》「」下。湯旱,以身禱於桑山之林」。念孫案:「禹之爲水」,《蜀志·郤正傳》注、《齊民要術序》《文選·應璩〈與岑文瑜書〉》注、《太平御覽·皇王部七》《禮儀部八》引此竝無「之」字。「湯旱」,《蜀志》注、《齊民要術序》《文選注》竝引作「湯苦旱」,《太平御覽》引作「湯爲旱」。案:爲者,治也。水可言「爲」,旱不可言「爲」,作「苦旱」者是也。「禹爲水」、「湯苦旱」相對爲文。今本禹下衍「之」字,湯下又脱「苦」字耳。劉本作「湯之旱」,亦非。「桑山之林」,《蜀志注》《齊民要術序》《文選注》引作「桑林之際」,《太平御覽》引作「桑林之下」。案:《主術篇》曰「湯以身禱於桑林之際」,則作「際」者是也。今本作「桑山之林」者,涉注文而誤。高注「桑山之林」是解「桑林」二字,非正文本作「桑山之林」也。《吕氏春秋·順民篇》「湯乃以身禱於桑林」,高注亦云:「桑林,桑山之林。」

事起天下利

「是以聖人不高山,不廣河,蒙恥辱以干世主,《藝文類聚》《太平御覽》引此「主」下竝有「者」字。非以貪禄慕位,欲事起天下利,而除萬民之害」。念孫案:「事起天下利」本作「事天下之利」,故高注云:「事,治也。」今本「利」上脱「之」字。其「事」下「起」字,則後人依《文子》加之也。「事天下之利」、「除萬民之害」相對爲文,「事」下不當有「起」字。《藝文類聚·人部四》、《太平御覽·人事部四十二》《七十二》引此竝作「欲事天下之利,除萬民之害也」,是其證。

因資而立權自然之勢

「若吾所謂無爲者,循理而舉事,因資而立,權自然之勢,而曲故不得容者」。念孫案:「因資而立」下脱一字,當依《文子·自然篇》作「因資而立功」。「立功」與「舉事」相對爲文。《氾論篇》曰「聖人隨時而動静,因資而立功」,《説林篇》曰「聖人者隨時而舉事,因資而立功」,皆其證也。「事」、「功」二字承上文「必事」、「必加功」言之,下文「事成」、「功立」又承此文言之。今本脱「功」字,則既與上句不對,又與上下文不相應矣。「權自然之勢」當依《文子》作「推自然之勢」,字之誤也。《原道篇》曰:「天下之事不可爲也,因其自然而推之。」《主術篇》曰:「推不可爲之勢,而不循道理之數。」高注:「推,行也。」今本「推」作「權」,則非其指矣。

政事

「政事而身弗伐,功立而名弗有」。念孫案:「事」下脱「成」字,劉依《文子》補入,是也。「政」當爲「故」,字之誤也。「故事成而身弗伐,功立而名弗有」,乃結上之詞。劉不審文義,而删去「政」字,誤矣。莊本同。

「感而不應,攻而不動」。引之曰:「攻」當爲「敀」。「敀」,今「迫」字也。故《文子》作「迫而不動」。《原道篇》云「感則能應,迫則能動」,舊本「感」、「迫」二字互誤,辯見《原道》。《精神篇》云「感而應,迫而動」,《莊子·刻意篇》云「感而後應,迫而後動」,皆其證也。《説文》「敀,迮也」,徐鍇曰:「迮,猶切近也。」《玉篇》曰:「敀,附也。」是古「迫」、「迮」字本作「敀」。今諸書皆作「迫」,未必非後人所改也。此「敀」字若不誤爲「攻」,則後人亦必改爲「迫」矣。

因高爲田

「因高爲田,因下爲池」。念孫案:「田」當爲「山」,字之誤也。「因高爲山」,所謂「爲高必因丘陵」也。若「田」則有高原下濕之分,不得但言「因高」矣。《文子·自然篇》正作「因高爲山」。

趨而 裂衣裳

「昔者楚欲攻宋,墨子聞而悼之,自魯趨而,十日十夜,足重繭而不休息,裂衣裳裹足,至於郢」。念孫案:「趨而」下脱「往」字。《北堂書鈔·衣冠部三》、《太平御覽·服章部十三》《工藝部九》引此皆有「往」字。《吕氏春秋·愛類篇》作「自魯往」。皆其證。「裂衣裳裹足」,衍「衣」字。《太平御覽·工藝部》引此有「衣」字,亦後人依俗本加之。舊本《北堂書鈔·衣冠部》「裳」下、陳禹謨依俗本加「衣」字。《太平御覽·服章部》「裳」下引此皆作「裂裳裹足」。《吕氏春秋·愛類篇》同。《文選·廣絶交論》「裂裳裹足」,李善注引《墨子·公輸篇》亦同。《後漢書·郅惲傳》注引《史記》亦云:「申包胥足腫蹠盭,裂裳裹足。」今見《吴越春秋》。若云「裂衣裳裹足」,則累於詞矣。

「頓兵剉鋭」。高注曰:「剉,辱折。」念孫案:《漢魏叢書》本改「剉」爲「挫」,而莊本從之,非也。《道藏》本、劉本竝作「剉」,《太平御覽·工藝部》引此亦作「剉」,則舊本皆作「剉」明矣。《説文》:「剉,折傷也。」《莊子·山木篇》《吕氏春秋·必己篇》竝云:「廉則剉。」今本《莊子》作「挫」,釋文作「剉」,云:「本亦作挫。」高注《吕氏春秋》云:「剉,缺傷也。」經傳或作「挫」者,借字耳。後人多見「挫」,少見「剉」,遂改「剉」爲「挫」,謬矣。高注本訓「剉」爲「折」,今本「折」上有「辱」字,亦後人所加。此「剉」字訓爲「折」,不訓爲「辱」,後人熟於「挫辱」之語,故妄加「辱」字耳。

跌蹏

「夫墨子跌蹏而趨千里,以存楚、宋」。高注曰:「跌,疾行也。蹏,趨走也。」引之曰:書傳無訓「跌」爲「疾行」者,「跌」當作「趹」,音決。注當作「趹蹏,疾行也。趨,走也」。見《説文》。今本「趹」字皆誤作「跌」,注内「蹏」字又誤在「趨,走也」之上。《廣雅》:「駃,奔也。」「赽,疾也。」「駃」、「赽」竝與「趹」通。《玉篇》:「趹,疾也。」下文「欶蹻趹步」,高彼注云:「趹,趣也。」「趣」與「趨」通。是疾行爲趹也。《説文》:「赽,踶也。」《漢書·武帝紀》「馬或奔踶而致千里」,「踶」亦「奔」也。顔師古誤訓「踶」爲「蹋」,辯見《廣雅疏證》。「踶」、「蹏」古字通,《集韻》:「蹏,或作踶。」是疾行又爲蹏也。合言之則曰趹蹏。古馬之善走者謂之駃騠,駃騠之言趹蹏也。疾行謂之趹蹏,故曰「趹踶而趨千里」。

歷險塹

「及至圉人之,良御教之,掩以衡軶,連以轡銜,則雖歷險塹弗敢辭」。念孫案:「險」與「塹」不同義,諸書亦無以「險塹」連文者。《太平御覽·工藝部三》《獸部八》引此竝作「歷險超塹」,是也。超,越也。

帽憑

「發憤而成「成」下脱一字,劉本補「仁」字,而諸本從之,未知是否。帽憑而爲義」。高注曰:「帽憑,盈滿積思之貌。」念孫案:「帽」當爲「」,字之誤也。《廣雅》曰:「恲,忼慨也。」「」音「謂」。「恲」,普耕反。「恲」與「帽憑」聲近而義同。憑而爲義猶言忼慨而爲義耳。《楚辭·離騷》注云:「楚人名滿曰憑。」故高注云:「憑,盈滿積思之貌。」又《離騷》「喟憑心而歷兹」,王注云:「喟然,舒憤懣之心。」「喟憑」與「憑」義亦相近。

下不及

「夫上不及堯舜,下不及商均」。念孫案:「下不及」當爲「下不若」。言不似商均之不肖也。比上則言不及,比下則言不若。下文「美不及西施,惡不若嫫母」,即其證。今作「下不及」者,因上句「及」字而誤。《文選·辯命論》注引此正作「下不若商均」。

一飽

「今以爲學者之有過而非學者,則是以一飽之故絶穀不食,以一蹪之難輟足不行,惑也」。念孫案:「以一飽之故絶穀」,義不可通,「飽」當爲「」,字之誤也。注同。「」與「噎」同。《説文》:「噎,飯窒也。」字又作「饐」。《漢書·賈山傳》「祝在前,祝鯁在後」,顔師古曰:「,古饐字。」一饐而不食與一蹪而不行,高注:「蹪,躓也。」事正相類。《説苑·説叢篇》「一噎之故,絶穀不食;一蹶之故,卻足不行」,語即本於《淮南》。今俗語猶云「因噎廢食」。

橘柚

「夫橘柚冬生,而人曰冬死,死者衆;薺麥夏死,而人曰夏生,生者衆」。念孫案:「橘柚」本作「亭歷」。《時則篇》「孟夏之月,靡草死」,高注曰:「靡草,薺、亭歷之屬也。」《吕氏春秋·孟夏篇》注及鄭注《月令》引舊説竝同。《吕氏春秋·任地篇》「孟夏之昔,殺三葉而穫大麥」,高注曰:「三葉,薺、亭歷、菥蓂也。是月之季枯死。」本書《天文篇》曰:「五月爲小刑,薺麥、亭歷枯,冬生草木必死。」案:亭歷、薺麥皆冬生夏死,此言「亭歷冬生」、「薺麥夏死」者,互文耳。後人改「亭歷」爲「橘柚」,斯爲不倫矣。《太平御覽·藥部十》「亭歷」下引此正作「亭歷冬生」。

禹生於石 五聖 四俊

「若夫堯眉八彩,九竅通洞,而公正無私,一言而萬民齊。舜二瞳子,是謂重明,作事成法,出言成章。禹耳參漏,是謂大通,興利除害,疏河決江。文王四乳,是謂大仁,天下所歸,百姓所親。皋陶馬喙,是謂至信,決獄明白,察於人情。契生於卵。禹生於石。舊本「禹生於石」在「契生於卵」之上。案:此段以「私」、「齊」爲韻,「明」、「章」爲韻,「通」、「江」爲韻,「仁」、「親」、「信」、「情」爲韻,「石」、「射」爲韻,若「禹生於石」句在前,「契生於卵」句在後,則失其韻矣。今改正。史皇産而能書。羿左臂脩而善射。若此九賢者,千歲而一出,猶繼踵而生。今無五聖之天奉,四俊之才難,欲棄學而循性,是謂猶釋船而欲木也」。高説「禹生於石」云:「禹母脩己,感石而生禹,坼胸而出。」又説「五聖」云:「堯、舜、禹、湯、周文王也。」説「四俊」云:「謂皋陶、稷、契、史皇。」引之曰:案《太平御覽·皇親部一》引《河圖著命》曰:「脩己見流星,意感生禹。」又引《禮含文嘉》曰:「夏姒氏祖以薏苡生。」又引《孝經鉤命決》曰:「命星貫昴,脩紀夢接生禹。」是禹之生,或以爲感流星,或以爲吞薏苡,無言生於石者。《史記·六國表》「禹興於西羌」,集解引皇甫謐曰:「孟子稱禹生石紐,西夷人也。」《蜀志·秦宓傳》曰「禹生石紐,今之汶山郡是也」,注引譙周《蜀本紀》曰:「禹本汶山廣柔縣人也,生於石紐,其地名刳兒坪。」《水經·沫水注》曰:「廣柔縣有石紐鄉,禹所生也。」是「石紐」乃地名,「禹生石紐」,猶言舜生於諸馮,文王生於岐周,非謂感石而生也。徧考諸書,無禹生於石之説。「禹」當爲「啟」。郭璞注《中山經》「泰室之山」云:「啟母化爲石而生啟,在此山,見《淮南子》。」是《淮南》古本有作「啟生於石」者。及考《漢書·武帝紀》詔曰:「朕至於中嶽,見夏后啟母石。」應劭曰:「啟生而母化爲石。」師古曰:「禹治鴻水,通轘轅山,化爲熊,謂塗山氏曰:『欲餉,聞鼓聲乃來。』禹跳石誤中鼓。塗山氏往,見禹方作熊,慙而去,至嵩高山下,化爲石,方生啟。禹曰:『歸我子。』石破北方而啟生。事見《淮南子》。」又《御覽·地部十六》引《淮南》與師古注略同。又《北堂書鈔·后妃部一》亦引《淮南》「石破生啟」,蓋許慎本作「啟生於石」,《書鈔》《御覽》及師古注所引即許慎之注。郭璞所云「啟母化爲石而生啟,見《淮南子》」者,亦用許慎注也。且此段以堯、舜、禹、文王、皋陶、契、啟、史皇、羿九人言之,故謂之「九賢」,又謂之「五聖」、「四俊」。若既言「禹耳參漏」,又言「禹生於石」,則僅八人,不得稱九矣。高據誤本「禹生於石」爲説,則九賢内少一賢,而五聖四俊亦不能如數,不得已乃據上文所稱五聖神農、堯、舜、禹、湯而取湯入五聖,又據上文言「后稷之智」而以稷入四俊,不知彼此各不相蒙也。且彼處五聖内有神農,何以舍之而取湯?此段九賢内有羿,又何以不得與列?若此者皆不可解矣。以文義求之,五聖蓋即堯、舜、禹、文王、皋陶,四俊蓋即契、啟、史皇、羿也。

純釣

「夫純釣魚腸之始下型,擊則不能斷,刺則不能入」。高注曰:「純釣,利劒名。」念孫案:「釣」皆當爲「鈞」,字之誤也。《覽冥篇》曰「區冶生而淳鈞之劒成」,《齊俗篇》曰「淳均之劒不可愛也,而區冶之巧可貴也」,皆其證。《道藏》本、劉本皆誤作「釣」,朱本改「釣」爲「鈞」,是也。茅本又改爲「鉤」,而莊本從之,且并《覽冥篇》亦改爲「鉤」,斯爲謬矣。舊本《北堂書鈔·武功部》「劒」下三引此文,皆作「純鈞」。陳禹謨改其一爲「純鉤」,而删其二。《越絶外傳·記寶劒篇》曰「一曰湛盧,二曰純鈞」,《廣雅》曰「醇鈞,劒也」,其字亦皆作「鈞」。且《齊俗篇》作「淳均」,若是「鉤」字,不得與「均」通矣。左思《吴都賦》「吴鉤越棘,純鈞湛盧」,上句言「吴鉤」,下句言「純鈞」,若作「純鉤」,則「鉤」字重出矣。

粉以玄錫

「明鏡之始下型,矇然未見形容,及其粉以玄錫,摩以白旃,則鬢眉微毛可得而察」。舊本脱「則」字,今以上文例之,當有「則」字。又《初學記》《太平御覽》引此竝有「則」字,今據補。高注曰:「於,摩。」《道藏》本如是。各本皆作「摩,磨」。念孫案:「粉以玄錫」本作「扢以玄錫」。扢者,摩也。高注云「於,摩」,「於」即「扢」字之誤,隷書「於」字或作「」,形與「扢」相似,故「扢」誤爲「於」。《廣雅》曰:「扢,磨也。」「磨」與「摩」通。《玉篇》:「扢,柯礙、何代二切,摩也。」《淮南·要略》「濡不給扢」,高注曰:「扢,拭也。」《漢書·禮樂志〈郊祀歌〉》「扢嘉壇」,孟康曰:「扢,摩也。」此云「扢以玄錫,摩以白旃」,是「扢」與「摩」同義。故高注云:「扢,摩。」《道藏》本正文「扢」字誤作「粉」,注内「扢」字又誤作「於」。後人不得其解,遂改高注「於,摩」爲「摩,磨」,莊本又改爲「旃,摩」,斯爲謬矣。《初學記·器物部九》引此竝作「粉以玄錫」,亦後人依誤本《淮南》改之。《太平御覽·學部一》《服用部十九》《珍寶部十一》竝引作「扢以玄錫」。又高注《吕氏春秋·達鬱篇》云「鏡明見人之醜,而人扢以玄錫,摩以白旃」即用此篇之語,是其明證矣。

有餘

「知者之所短,不若愚者之所脩;賢者之所不足,不若衆人之有餘。」念孫案:「有餘」上亦當有「所」字。

順風

「夫鴈順風,以愛氣力,銜蘆而翔,以備矰弋」。念孫案:「順風」下本有「而飛」二字,與「銜蘆而翔」相對爲文。今本脱此二字,則與下文不對。《藝文類聚·鳥部中》《白帖》九十四、《太平御覽·羽族部四》引此竝作「從風而飛,以愛氣力」,《説苑·説叢篇》作「順風而飛,以助氣力」,皆其證。

景以蔽日

「堀虚連比,以像宫室,陰以防雨,景以蔽日」。引之曰:景即日之光,不得言「景以蔽日」。「景」當爲「晏」,字之誤也。《繆稱篇》「暉日知晏,陰諧知雨」,高注曰:「晏,無雲也。」《文選·羽獵賦》注引許注同。《説文》:「晏,天清也。」又曰:「,星無雲也。」「」與「晏」通,字亦作「曣」。《小雅·角弓篇》「見晛曰消」,《韓詩》作「曣晛聿消」,云:「曣晛,日出也。」《荀子·非相篇》作「晏然聿消」。《史記·封禪書》「至中山,曣温」,《漢書·郊祀志》「曣」作「晏」,如淳曰:「三輔謂日出清濟爲晏。」《韓子·外儲説左篇》曰:「雨霽日出,視之晏陰之間。」「晏」與「陰」正相對,故曰「陰以防雨,晏以蔽日」。言穴居之獸,陰則有以防雨,晴則有以蔽日也。

不出門

「今使人生於辟陋之國,長於窮櫩漏室之下,長無兄弟,少無父母,目未嘗見禮節,耳未嘗聞先古,獨守專室,而不出門,使其性雖不愚,然其知者必寡矣」。念孫案:「門」下當有「户」字。「不出門户」與「獨守專室」相對爲文。且「户」與「下」、「母」、「古」、「寡」爲韻,「下」讀若「户」,「寡」讀若「古」,「母」合韻音莫補反,竝見《唐韻正》。若無「户」字,則失其韻矣。

知其六賢之道

「周室以後,無六子之賢,而皆脩其業;當世之人,無一人之才,而知其六賢之道者何」。念孫案:「知其六賢之道」,「其」字涉上文「脩其業」而衍。

分白黑利害

「閒居静思,鼓琴讀書,追觀上古,及賢士大夫,學問講辯,日以自娱,蘇援世事,分白黑利害,籌策得失,以觀禍福,設儀立度,可以爲法則」。念孫案:「分白黑利害」本作「分别白黑」。高注内「分别白黑」四字,即本於正文。「白黑」下本無「利害」二字,今作「分白黑利害」者,「分」下脱去「别」字,遂不成句,後人以高注云「知利害之所」,在因加「利害」二字以足句耳。案:高注云「分别白黑,知利害之所在」,此是因正文而申言之,謂分别白黑則可以知利害之所在,非正文内本有「利害」二字也。有白黑斯有得失,有得失斯有禍福,故云「分别白黑,籌策得失,以觀禍福」。「禍福」即高注所謂「利害」也。若此句先言「利害」,則下文不必更言「禍福」矣。「蘇援世事」、「分别白黑」、「籌策得失」,皆相對爲句。若云「分白黑利害」,則句法參差矣。且此段以「書」、「夫」、「娱」爲韻,「黑」、「福」、「則」爲韻,若云「分白黑利害」,則失其韻矣。

欶蹻趹 重跰

「昔者,南榮疇恥聖道之獨亡於己,身淬霜露,欶蹻趹,跋涉山川,冒蒙荆棘,百舍重跰,不敢休息」。高注曰:「欶,猶著。蹻,履。趹,趣。跰,足生胝也。」各本「生胝」二字誤倒,今乙正。念孫案:「欶蹻趹」,「趹」下本有「步」字。趹步,疾行也。《説文》:「趹,馬行皃。」又云:「赽,踶也。」《廣雅》云:「駃,奔也。」《史記·張儀傳》「探前趹後,蹄閒三尋」,索隱曰:「言馬之走勢疾也。」《莊子·齊物論篇》「麋鹿見之決驟」,崔譔曰:「疾走不顧爲決。」「趹」、「赽」、「駃」、「決」竝字異而義同。故注訓「趹」爲「趨」。《莊子·庚桑楚》釋文引此正作「欶蹻趹步」。今本脱去「步」字,則文不成義。且自「身淬霜露」以下,皆以四字爲句,又以「露」、「步」爲韻,「棘」、「息」爲韻,脱去「步」字,則句既不協,而韻又不諧矣。「重跰」當爲「重趼」,字之誤也。高注同。「趼」讀若「繭」。《莊子·天道篇》「百舍重趼而不敢息」,釋文:「趼,古顯反。司馬云:『胝也。』許慎云:『足指約中斷傷爲趼。』」所引許注即此篇「重趼」之注也。司馬訓「趼」爲「胝」,與高注「足生胝」同義。劉晝《新論·惜時篇》云「南榮之訪道,重趼而不休」,即用此篇之文,則「跰」爲「趼」之誤明矣。「趼」字亦作「繭」。《賈子·勸學篇》云「南榮跦百舍,重繭而不敢久息」是也。《宋策》「墨子百舍重繭」,高彼注云:「重繭,累胝也。」亦與此注同義。

欣然七日不食如饗太牢

「南見老聃,受教一言,精神曉泠,鈍閔條達,案:「閔」與「惽」聲相近,故高注云:「鈍閔,猶鈍惽。」《方言》曰:「頓愍,惽也。江湘之閒謂之頓愍。」《文子·精誠篇》作「屯閔條達」,竝與「鈍閔」同。舊本「閔」誤作「聞」,今改正。欣然七日不食如饗太牢。」引之曰:「七日不食」上當有「若」字。「如」讀爲「而」,言聞老聃之言,若七日不食而饗太牢也。《賈子》云「南榮跦,既遇老聃,見教一言,若飢十日而得大牢」,是其證。《文子·精誠篇》襲用此文而改之曰「勤苦七日不食,如享太牢」,失其指矣。

葉語

「稱譽葉語,至今不休」。高注曰:「葉,世。言榮疇見稱譽,世傳相語,至今不止。」念孫案:「葉」當爲「」。俗書「」字作「華」,與「葉」相似而誤。《東周策》「謀之於葉庭之中」,姚宏曰:「《春秋後語》作『章之庭』。」《秦策》「陽君」,《趙策》作「葉陽君」。《史記·范雎傳》「陽君」,徐廣曰:「,一作葉。」 ,榮也。「稱譽語,至今不休」,言榮名常在人口也。高所見本已誤作「葉」,故訓「葉」爲「世」。《文子》正作「稱譽語」。

蹷沙石

「申包胥贏糧跣走,跋涉谷行,獵蒙蘢,蹷沙石,蹠達膝,此下缺一字。《楚策》作「蹠穿膝暴」。曾繭重胝」。高注曰:「蹷,僵。蹠,足。達,穿也。」念孫案:「蹷」訓爲「僵」,雖本《説文》,而此「蹷」字則非其義。蹷者,蹋也,謂足蹋沙石也。「蹷」或作「蹶」。《説文》作「」,云:「蹠也。」《主術篇》注曰:「蹠,蹈也。」《楚辭·九章》注曰:「蹠,踐也。」《文選·舞賦》注引許慎《淮南注》曰:「蹠,蹋也。」《吕氏春秋·知化篇》「子胥兩袪高蹶而出於廷」,高注曰:「蹶,蹈也。」司馬相如《上林賦》「蹷石闕」,郭璞曰:「蹷,蹋也。」《漢書·申屠嘉傳》「材官蹶張」,如淳曰:「材官之多力,能腳蹋彊弩張之,故曰蹶張。」是足蹋謂之蹷也。申包胥跋涉谷行,故足蹋沙石而蹠爲之穿,若訓「蹷」爲「僵」,則與上下文不相貫注矣。

權説

「謝子山東辯士,固權説以取少主」。引之曰:「權」本作「奮」。「奮」字上半與「權」字右半相似,又涉注内「權」字而誤也。高注曰:「常發其巧説,以取少主之權。」「發」字正釋「奮」字。《史記·樂書》集解引孫炎《樂記》注曰:「奮,發也。」「以取少主之權」,乃加「之權」二字以申明其義,非正文有「權」字也。《吕氏春秋·去宥篇》正作「將奮於説,以取少主」。

以爲狗羹 盡寫其食

「楚人有烹猴而召其鄰人,以爲狗羮也而甘之。後聞其猴也,據地而吐之,盡寫其食」。念孫案:「鄰人」下當更有「鄰人」二字,今本脱去,則文義不明。《北堂書鈔·酒食部三》《初學記·器物部》、《太平御覽·飲食部十九》《獸部二十二》引此竝疊「鄰人」二字。「盡寫其食」,亦當依《初學記》《太平御覽》引作「盡寫其所食」。

「苗山之鋋,羊頭之銷」。念孫案:「鋋」當爲「鋌」,字之誤也。「鋌」音「挺」。《説文》:「鋌,銅鐵樸也。」《文選·七命》注引此篇「苗山之鋌,《七發》注同。羊頭之銷」,又引許慎注曰:「鋌,銅鐵樸也。高注「苗山,楚山,利金所出」,義與許同。銷,生鐵也。」是其證。

濫脇號鍾

「鼓琴者期於鳴廉脩營,而不期於濫脇號鍾」。高注曰:「濫脇,音不和。號鍾,高聲,非耳所及也。」劉績曰:「『濫脇』、『號鍾』,皆古琴名。梁元帝《纂要》以爲齊桓公琴,是也。作『藍脅』。」念孫案:劉説是也。「濫」與「藍」古字通。《廣雅》:「藍脅、號鍾,琴名也。」《楚辭·九歎》「破伯牙之號鍾兮」,王注云:「號鍾,琴名。」馬融《長笛賦》亦云:「若絙瑟促柱,號鍾高調。」《宋書·樂志》云:「齊桓曰號鍾,楚莊曰繞梁,事出傅玄《琴賦》。」

以爲知者也

「曉然意有所通於物,故作書以喻意,以爲知者也」。高注曰:「喻,明也。作書者以明古今傳代之事,以爲知者施也。」念孫案:如高注,則「喻意」當作「喻事」,「知者」下當有「施」字。施,設也。言作書以明事,爲後之知己者設也。又下文「故師曠之欲善調鍾也,以爲後之知音者也」,「以爲後之知音者」與「以爲知者施」同意。各本「知音」上有「有」字,因上文「若有知音者」而衍。《吕氏春秋·長見篇》作「以爲後世之知音者也」,無「有」字。注曰:「喻上句作書爲知者施也。」各本「知者」作「知音」,因正文「知音」而誤。今據上注改。則正文有施「字」明矣。今本「喻事」作「喻意」,涉上句「意」字而誤。「知者」下脱「施」字,則文義不明。

揄步 籠蒙目視

「佩玉環,揄步,雜芷若,今本「芷」誤作「芝」,辯見《説林》「蘭芝」下。籠蒙目視,冶由笑,目流眺,口曾撓,奇牙出,摇」。念孫案:《説文》:「揄,引也。」「揄」、「步」之閒脱去一字。自「佩玉環」以下,皆三字爲句,此獨兩字,則與上下不協。《新書·勸學篇》作「揄鋏陂」,今本「揄」誤作「榆」,辯見《賈子》。亦三字爲句也。「籠蒙目視」四字,文不成義,且與上下句不協。劉績曰:「衍目字。」念孫案:此當衍「視」字。高注:「目,視也。」則正文作「籠蒙目」明矣。今本「目」下有「視」字,即涉注文而誤。《廣雅》亦云:「目,視也。」《史記·項羽紀》曰「范增數目項王」是也。「籠蒙目」,即籠蒙視,與「冶由笑」相對爲文。《賈子》作「風視」,今本「風」誤作「」。「風」、「籠蒙」,語之轉耳。

憚悇

「無不憚悇癢心而悦其色矣」。高注曰:「憚悇,貪欲也。」錢氏獻之曰:「『憚』,注讀『探』。必非『憚』字,據《楚辭》及馮衍賦,應作『憛悇』爲是,形之譌耳。」念孫案:錢謂「憚」當作「憛」,是也。然《楚辭·七諫》「心悇憛而煩冤兮」,王注云:「悇憛,憂愁貌。」《後漢書·馮衍傳》「終悇憛而洞疑」,李賢注引《廣蒼》云:「悇憛,禍福未定也。」皆與高注「貪欲」之義不同,唯《賈子·勸學篇》「孰能無悇憛養心」,義與此同。《廣韻》「悇,抽據切。憛悇,愛也」,義蓋本於《淮南》。

扶於 便若騖

「今鼓舞者,繞身若環,曾撓摩地,扶於猗那,動容轉曲,便擬神,身若秋葯被風,髮若結旌,騁馳若騖」。高注曰:「扶轉周旋更曲意更爲之。」念孫案:高注傳寫脱誤,當作「扶於,周旋也。轉,更也。曲竟更爲之」。今本脱去「於」字、兩「也」字,「轉」字誤在「周旋」上,「竟」字又誤作「意」,遂致文不成義。正文内「扶於」二字,各本多誤作「扶旋」,「旋」字即涉注文而誤。唯《道藏》本、茅本不誤。「扶於」、「猗那」,皆疊韻也,若作「扶旋」,則失其讀矣。《史記·司馬相如傳》「扶輿猗靡」,集解引郭璞曰:「《淮南》所謂『曾折摩地,扶輿猗委』也。」「扶輿」即「扶於」。《相如傳》又云:「垂條扶於。」《太平御覽·樂部十二》引此正作「扶於」,又引高注曰:「轉,更也。曲竟更爲也。」是其證。《楚辭·九懷》「登羊角兮扶輿」,洪興祖《補注》引此亦作「扶於」,而莊刻乃從諸本作「扶旋」,謬矣。「便擬神」,「」當爲「娟」。「」字俗書作「媚」,與「娟」相似而誤。《楚辭·大招》「豐肉微骨,體便娟只」,王注云:「便娟,好貌也。」「便」亦疊韻,若作「便」,則失其讀矣。《後漢書·文苑傳》注及《太平御覽》引此竝作「便娟」。「騁馳若騖」,「騖」當爲「驚」。高注「言其疾也」,正釋「若驚」二字。今本「言其疾」上有「騁馳」二字,此涉正文而衍。注張衡《西京賦》説舞曰「紛縱體而迅赴,若驚鶴之羣罷」是也。「驚」、「騖」字相近,因誤爲「騖」。《莊子·知北遊篇》注「理未動而志已驚」,釋文:「驚,本亦作騖。」「騖」與「騁馳」同義,若云「騁馳若騖」,則是騁馳若騁馳矣。且「地」、「那」爲韻,「地」古讀若「沱」,説見《唐韻正》。「神」、「旌」驚爲韻,此以「真」、「耕」、「通」爲一韻,《周易》《楚辭》及《老》《莊》諸子多如此。若作「騖」,則失其韻矣。《太平御覽》引此正作「騁馳若驚」。

且夫

「且夫觀者莫不爲之損心酸足」。念孫案:「且」當爲「則」,字之誤也。「則夫」二字,承上「今鼓舞者」以下二十一句而言。上文云:「則布衣韋帶之人,莫不左右睥睨而掩鼻。」又云:「則雖王公大人,有嚴志頡頏之行者,無不憛悇癢心而悦其色矣。」語意竝與此同。

眇勁 淹浸漬

「夫鼓舞者非柔縱,而木熙者非眇勁,淹浸漬漸靡使然也」。高注曰:「眇,絶也。言其非能自有絶妙之强力也。淹,久。浸,漬。」念孫案:高訓「眇」爲「絶」,而以「眇勁」爲絶妙之强力,於義未安。今案:「眇勁」與「柔縱」相對爲文。「眇」讀爲「訬」。訬勁,猶輕勁也。上文曰「越人有重遲者,而人謂之訬」,高彼注曰:「訬,輕利急疾。舊本脱「疾」字,據《文選注》補。『訬』,讀燕人言躁操善趍者謂之『訬』同也。」《後漢書·馬融傳》「或輕訬趬悍」,李賢曰:「訬,輕捷也。」《文選·吴都賦》「輕訬之客」,李善曰:「高誘《淮南子》注曰:『訬,輕利急疾也。訬,音眇。』」是「訬」、「眇」同聲而通用也。「淹浸漬漸靡」,「漬」字涉注文而衍。「淹浸」、「漸靡」皆兩字連讀,不當有「漬」字。且注訓「淹」爲「久」,「浸」爲「漬」,則正文無「漬」字明矣。

藜藿

「藜藿之生,蝡蝡然日加數寸,不可以爲櫨棟」。念孫案:「藜藿」當爲「藜藋」,徒弔反。字之誤也。藋即今所謂灰藋也。《爾雅》「拜,蔏藋」,郭注曰:「蔏藋似藜。」昭十六年《左傳》曰「斬其蓬蒿藜藋」,《莊子·徐無鬼篇》曰「藜藋柱乎鼪鼬之逕」是也。藜藋皆生於不治之地,其高過人,故曰「蝡蝡然日加數寸」。若「藿」爲豆葉,豆之高不及三尺,斯不得言「日加數寸」矣。藜藋皆一莖直上,形似樹而質不堅,故曰「不可以爲櫨棟」,若「藿」則非其類矣。《太平御覽·木部六》引此作「藜藿」,亦傳寫之誤。其《百卉部》「藋」下引此正作「藜藋」。後人多聞「藜藿」,寡聞「藜藋」,故諸書中「藜藋」,字多誤爲「藜藿」。説見《史記·仲尼弟子傳》。

注 衍,原作「行」,據《國學基本叢書》本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