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傳

六學

「六學者,王教之典籍,先聖所以明天道,正人倫,致至治之成法也」。念孫案:景祐本「六學」作「六蓺」,是也。此承上句「六蓺」之文而言,今本作「六學」者,涉下文「六學從此缺」而誤。

分析合二十九篇

「世所傳百兩篇者,出東萊張霸,分析合二十九篇,以爲數十」。引之曰:「合」字與上下文意不相屬,蓋「今」字之誤。今,謂伏生所傳之《書》也。分析今之二十九篇以爲數十也。上文曰「伏生求其書,亡數十篇,獨得二十九篇」是也。

不在

「爲治者不在多言,顧力行何如耳」。念孫案:「不在」,景祐本、毛本竝作「不至」,是也。今作「不在」者,後人以意改之耳。《霍去病傳》云:「上嘗欲教之吴孫兵法,對曰:『顧方略何如耳,不至學古兵法。』」《鹽鐵論·水旱篇》云:「議者貴其辭約而指明,可於衆人之聽,不至繁文稠辭。」文義竝與此相似。舊本《北堂書鈔·設官部八》陳禹謨本改「至」爲「在」。《太平御覽·人事部百一十五》引此竝作「不至」,《史記》《通鑑》同。《漢紀》作「不致」。

博士

「韋賢治《詩》,事博士大江公及許生」。念孫案:景祐本無「博士」二字,是也。晉灼曰:「大江公,即瑕丘江公也,以異下『博士江公』,故稱『大』。」則此文但作「大江公」,而無「博士」二字明矣。今本有者,即涉注内「博士江公」而誤。《經典釋文·序録》云「韋賢受《詩》於江公及許生」,即本此傳,而亦無「博士」二字。

狗曲

「江翁曰:『經何以言之?』式曰:『在《曲禮》。』江翁曰:『何狗曲也!』」師古曰:「意怒,故妄發言。言『狗』者,輕賤之甚也。」戴先生曰:「當作『何拘曲也』。」語含刺譏,不至妄詈。注非。

下固

「迺假固利兵,下固刺彘」。念孫案:上已言「假固利兵」,則無庸更言「固」。「下固」當依《史記》作「下圈」,即承上「使固入圈擊彘」而言,謂假以利兵,使之下圈刺彘,不當言「下固」也。「圈」、「固」字相似,又涉上下文「固」字而誤。

循吏傳

廩廩

「此廩廩庶幾德讓君子之遺風矣」。師古曰:「廩廩,言有風采也。」念孫案:師古以序言「君子之遺風」,故云「廩廩有風采」,所謂望文生義者也。今案:廩廩者,漸近之意,即所謂「庶幾」也。言此數人者,廩廩乎幾於德讓君子矣。《史記·孝文紀贊》曰:「漢興至孝文四十有餘載,德至盛也,廩廩鄉改正服封禪矣。」襄二十三年《公羊傳》注曰「廩廩近升平」,竝與此「廩廩」同義。

惇厚篤於故舊

「爲人惇厚,篤於故舊」。念孫案:「惇」下本無「厚」字。「惇」「篤」皆厚也。「爲人惇篤於故舊」作一句讀。《金安上傳》「惇篤有智」。加一「厚」字,則分爲兩句,而贅於詞矣。舊本《北堂書鈔·政術部十一》、陳禹謨本加「厚」字。《藝文類聚·人部六》及《十八》、《太平御覽·人事部七十》及《百十七》引此皆無「厚」字。

果然

「民果然共爲邑起冢立祠」。念孫案:「然」字後人所加。凡言果然者,皆謂果如此也。下既言「爲邑起冢立祠」,則「然」字爲贅文矣。《文選·潘尼〈贈河陽詩〉》注、《藝文類聚·禮部上》、《太平御覽·禮儀部四》及《三十二》引此皆無「然」字。

酷吏傳

上下相遁

「昔天下之罔嘗密矣,然姦軌愈起,其極也,上下相遁」。師古曰:「遁,避也。言吏避於君,民避於吏。」念孫案:如師古説,是「下遁上」,非「上下相遁」也。今案:遁者,欺也。言姦軌竝起,而上下相欺,猶《左傳》言「上下相蒙」也。《廣雅》曰:「遁,欺也。」《賈子·過秦篇》曰「姦僞竝起,而上下相遁」,義與此同也。《管子·法禁篇》曰「遁上而遁民者,聖王之禁也」,言爲人臣而上欺其君,下欺其民者,聖王之所禁也。「遁」字亦作「遯」。《淮南·脩務篇》「審於形者不可遯以狀」,高注曰:「遯,欺也。」

大笑之

「下士聞道大笑之」。師古曰:「《老子·德經》之言也。今本「德」譌作「道」,據《老子》改。念孫案:「大笑之」本作「大而笑之」。「大而笑之」猶言「迂而笑之」也。《文王世子》「況于其身以善其君乎」,鄭注曰:「『于』讀爲『迂』。迂,猶廣也,大也。」是「大」與「迂」同義。《老子》又云「天下皆謂我道大,似不肖」,《莊子·逍遥遊篇》云「今子之言大而無用,衆所同去也」,竝與「大而笑之」同義。「上士聞道,勤而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下士聞道,大而笑之」,皆以四字爲句,且「大而笑之」與「勤而行之」句法相對,後人不得其解而删去「而」字,今本《老子》《史記》《漢書》皆然。則既失其義而又失其句矣。《牟子》引《老子》正作「大而笑之」,《晉書·葛洪傳》引《抱朴子序》云「世儒徒知服膺周、孔,莫信神仙之書,不但大而笑之,又將謗毁真正」,《抱朴子·微旨篇》亦云「大而笑之,其來久矣」,是牟、葛所見《老子》皆作「大而笑之」。又案,師古注云「大道玄深,非其所及,故致笑也」,「大道玄深」是釋「大」字,「故致笑也」是釋「笑之」二字,則《漢書》亦是「大而笑之」明矣。今本作「大笑之」,亦與顔注不合。

偶人

「匈奴至爲偶人象都」。師古曰:「以木爲人,象都之形也。偶,對也。」念孫案:《史記》文與此同。索隱曰:「偶人,《漢書》作『寓人』,『寓』即『偶』也,謂刻木偶類人形也。」據此則《漢書》本作「寓人」,注當云:「『寓』讀曰『偶』。偶,對也。」今則正文「寓」字既依《史記》改爲「偶」,且并删注文矣。「偶」與「寓」古同聲而通用,字或作「耦」。《史記·孝武紀》「以木耦馬代駒」,《漢書·郊祀志》「耦」作「寓」,是其證。後人不通古音,故必改「寓」爲「偶」而後可。

恣治

「義縱爲内史,憚之,未敢恣治」。宋祁曰:「或無『治』字。」念孫案:《史記》有「治」字,然據師古注云「言温舒憚縱,不得恣其酷暴」,但釋「恣」字而不釋「治」字,則《漢書》似無「治」字也。「治」字或後人依《史記》加之。

收司

「置伯落長,以收司姦」。師古曰:「置伯及邑落之長,以收捕司察姦人也。」念孫案:《史記》作「置伯格長以牧司姦盜賊」,徐廣曰:「街陌屯落,皆設督長也。」據此則「伯」與「陌」同。故《食貨志》《地理志》「阡陌」字竝作「仟伯」,《管子·四時篇》亦云「脩封疆,正千伯」。「伯」音莫白反,「伯落長」三字連讀。而師古云「置伯及邑落之長」,則「伯」讀如字,且分「伯」與「落長」爲二,斯爲謬矣。引之曰:「收」當依《史記》作「牧」。説見《史記·商君傳》。

湯素稱以爲廉武帝使督盜賊

「以刀筆吏稍遷至御史,事張湯。湯素稱以爲廉武,句帝使督盜賊」。念孫案:「帝」字後人所加。此言張湯素稱尹齊之廉武,使之督盜賊。上文《王温舒傳》曰「事張湯,遷爲御史,督盜賊」,下文《楊僕傳》曰「河南守舉爲御史,使督盜賊關東」。非謂「武帝使督盜賊」也。《史記》「使督」上無「帝」字,是其明證矣。後人誤以「廉」字絶句,而以「武」字屬下讀,因妄加「帝」字耳。下文曰「上以爲能,拜爲中尉」,方指武帝言之。

以避文法

「故盜賊寖多,上下相爲慝,以避文法焉」。念孫案:以避文法,本作「以文避法」,《史記》作「以文辭避法」,徐廣曰「詐爲虚文,言無盜賊」是也。今本「文」、「避」二字倒轉,則非其旨矣。《後漢書·杜林傳》注引《漢書》正作「以文避法」。

自乞之

「今縣官出三千萬自乞之」。師古曰:「自,句謂乞與之也。乞音氣。」宋祁曰:「自乞之,江南本作『自之』,徐鍇改『自』作『丐』。」念孫案:「乞」字後人所加,「自」當爲「匃」。《廣雅》曰:「匃,與也。」謂出三千萬與之,故師古曰「匃,謂乞與之也」。《漢紀》作「出三千萬錢與之」,是其證。隷書「匃」字作「匄」,形與「自」相似,因譌爲「自」。徐鍇改「自」作「丐」,即「匃」字也。江南本作「自之」,「自」下本無「乞」字,後人以師古云「乞音氣」,遂增入「乞」字,不知師古自爲注中「乞」字作音,非正文所有也。《西域傅》「我匃若馬」,師古曰:「匃,乞與也。乞音氣。」文義正與此同。《通鑑·漢紀十六》作「自乞之」,則所見《漢書》本已誤。

廢立

「延年劾奏光『擅廢立,亡人臣禮』」。宋祁曰:「『立』下當有『主』字。」念孫案:宋説是也。景祐本有「主」字。《漢紀》作「擅廢立主上」。

謂延年

「母畢正臘,謂延年」。念孫案:「謂」上原有「已」字,猶言「已而謂延年」也。上文云「趙禹爲中大夫,嘗中廢,已爲廷尉」。《郊祀志》云:「新垣平言上曰:『闕下有寶玉氣來者。』已視之,果有獻玉杯者。」《灌夫傳》云:「田蚡起爲夀,坐皆避席伏。已竇嬰爲壽,獨故人避席。」《李廣傳》云:「廣生得一人,果匃奴射鵰者也。已,縛之上山。」《外戚傳》云:「匃沐沐我,已,飯我。」今本無「已」字者,後人不解其意而删之耳。《通鑑》無「已」字,則所見《漢書》本已誤。《文選·辯命論》注、《太平御覽·時序部十八》引此皆有「已」字。

爲彈

「相與探丸爲彈」。師古曰:「爲彈丸,作赤、黑、白三色,而共探取之也。下文云「得赤丸者斫武吏,黑者斫文吏,白者主治喪」。彈音徒旦反。」念孫案:正文内本無「爲彈」二字。「丸」即彈丸也。既言「探丸」,則不得更言「爲彈」。師古云「爲彈丸作赤、黑、白三色,而共探取之」者,此自釋「相與探丸」四字,非正文内有「爲彈」二字也。云「彈音徒旦反」者,此自爲注内「彈」字作音,非爲正文作音也。凡師古自音其注内之字者,全部皆然,不可枚舉。後人不察,而於正文内加「爲彈」二字,斯爲謬矣。《太平御覽·兵部八十一》引此有「爲彈」二字,亦後人依誤本《漢書》加之。其《地部二》《刑法部九》所引皆無此二字。

阿邑

「張湯以知阿邑人主,與俱上下」。蘇林曰:「『邑』音『人相悒納』之『悒』。」師古曰:「如蘇氏之説,『邑』字音烏合反。然今之書本或作『色』字,此言阿諛觀人主顔色而上下也。其義兩通。」念孫案:「邑」當音烏合反。阿邑人主,謂曲從人主之意也。「阿邑」雙聲字,或作「阿匼烏合反。」,《唐書·蕭復傳》云「盧杞諂諛阿匼」是也。師古欲從俗本作「色」,「以知阿色人主」,則大爲不詞,乃爲之説曰「言阿諛觀人主顔色而上下」,其失也迂矣。

貨殖傳

「山不櫱」。師古曰:「,古『槎』字也。音士牙反。」引之曰:「」從在聲,古音屬之部。「槎」從差聲,古音屬歌部。二部絶不相通,無緣借「」爲「槎」。「」蓋「差」字之譌也。「差」、「槎」古同聲,故通用。隷書「差」字或作「」,漢《太尉劉寬碑》「咨」是也。後人誤認「」上之「卝」爲艸頭,又因師古言「古『槎』字」,乃依篆文艸頭作「」,與「」字相似,因譌而爲「」矣。《玉篇》《廣韻》「」字竝士之切,無「槎」音。《集韻》以「」、「槎」爲一字,引《漢書》「山不櫱」,則北宋時《漢書》已譌作「」,故作韻者誤收,而《類篇》以下諸書竝沿其誤。

于越

「辟猶戎翟之與于越,不相入矣」。孟康曰:「于越,南方越名也。」師古曰:「于,發語聲也。戎蠻之語則然。『于越』猶『句吴』耳。」念孫案:「于越」本作「干越」。「干」音「干戈」之「干」。干越者,吴越也。《墨子·兼愛篇》曰「禹南爲江、漢、淮、汝,東流之,注五湖之處,以利荆楚干越與南夷之民」,今本脱「干」字,據《文選·江賦》注引補。《莊子·刻意篇》曰「夫有干越之劒者」,《釋文》:「司馬云:『干,吴也。吴越出善劒也。』案:吴有谿名『干谿』,越有山名『若邪』,竝出善鐵,鑄爲名劒也。」以上《莊子釋文》。《荀子·勸學篇》曰「干越夷貉之子」,楊倞曰:「『干越』猶言『吴越』。」宋本如是。近時嘉善謝氏刻本改「干」爲「于」,又改楊注「吴越」爲「於越」,非是。《淮南·原道篇》曰「干越生葛絺」,高注曰:「干,吴也。」《道藏》本如是。俗本改「干」爲「于」,與高注不合。是「干越」即「吴越」也。干、越爲二國,故云「戎翟之與干越」,猶《墨子》之言「荆楚干越」,《荀子》之言「干越夷貉」也。若《春秋》之「於越」即是「越」,而以「於」爲發聲,視此文之「干越」與「戎翟」對舉者不同。孟康所見本正作「干越」,故云「干越,南方越名也」。其意以干越爲越之一種,若漢時之有閩越、甌越、駱越耳。若「於越」則即是「越」,不得言「南方越名」矣。案,孟康之解「干越」,雖與高誘、司馬彪不同,然亦是「干」字,非「于」字。《文選·吴都賦》「包括干越」,宋尤延之本如是。今本或與宋本同,或改「干」爲「于」。李善注引此文正作「干越」,又引《音義》云「干,南方越名也」。此下有「《春秋》曰『于越入吴』,杜預注曰『于,越人發語聲』」十七字,乃後人所加,與李注不合。《太平御覽·州郡部十六》引此亦作「干越」,又引韋昭注云「干越,今餘干縣,越之别名」,案:韋以「干越」爲「餘干」,雖非確詁,然亦是「干」字,非「于」字。是其證。師古改「干」爲「于」,而以《春秋》之「於越」釋之,誤矣。「於」、「于」古雖通用,而《春秋》之「於越」未有作「于越」者。學者多聞「於越」,寡聞「干越」,故子史諸書之「干越」或改爲「于越」,皆沿師古之誤。

圉奪成家

「篡弑取國者爲王公,圉奪成家者爲雄桀」。師古曰:「圉,謂禁守其人也。」念孫案:師古以「圉」爲「禁守」,則「圉奪」二字義不相屬。今案:「圉」讀曰「禦」,「禦」、「圉」古字通。《大雅·桑柔篇》「孔棘我圉」,鄭箋「『圉』當作『禦』」,《逸周書·寶典篇》「不圉我哉」,《管子·大匡篇》「安能圉我」,《墨子·辭過篇》「邊足以圉風寒」,《莊子·繕性篇》「其來不可圉」,竝與「禦」同。又《大雅·烝民篇》「不畏彊禦」,《漢書·王莽傳》作「彊圉」,《莊子·讓王篇》「列禦寇」,《楚策》作「圉寇」。圉奪成家者,禦人而奪其財以成其家也。《孟子·萬章篇》「今有禦人於國門之外者」,趙注曰:「禦人,以兵禦人而奪其貨。」即此所謂「圉奪」也。《漢紀·孝文紀》作「劫奪成家」,義與「圉奪」同。

發貯

「子贛發貯鬻財曹、魯之間」。師古曰:「多有積貯,趣時而發。鬻,賣之也。」念孫案:師古説「發」字之義非是,「發」讀爲「廢」。宣八年《公羊傳》注曰:「廢,置也。」《周官·籥師》疏引《鄭志》同。謂廢置之,積貯之,以轉鬻於曹、魯之間也。《史記》作「廢著鬻財於曹、魯之間」,徐廣曰:「著,讀音如『貯』。」是其證也。「廢貯」猶「廢居」也。《平準書》云「富商大賈或蹛財役貧,轉轂百數,廢居居邑」,徐廣曰:「廢居者,貯畜之名也。有所廢,有所畜,言其乘時射利也。」有所廢,謂有所廢置也。師古注《食貨志》亦云「有所廢置,有所居畜」,劉伯莊以「廢」爲「岀賣」,非是。《越世家》云「陶朱公約要父子耕畜,廢居,候時轉物」,「廢居」或作「廢舉」。《仲尼弟子傳》「子貢好廢舉,與時轉貨資」,裴駰曰:「『廢舉』謂停貯。」此即《貨殖傳》所云「子贛發貯鬻財」者也。「廢」與「發」古同聲而通用。《爾雅》曰:「廢、税,舍也。」《方言》曰:「發、税,舍,車也。」是「發」與「廢」同。《論語·微子篇》「廢中權」,廢鄭作「發」。《莊子·列御寇篇》「曾不發藥乎」,發司馬本作「廢」,云「置也」。張湛注《列子·黄帝篇》同。《荀子·禮論篇》「大昏之未發齊也」,《史記·禮書》「發」作「廢」。《史記·扁鵲傳》「色廢脈亂」,徐廣曰:「一作發。」

千合

「糱麴鹽豉千合」。師古曰:「麴糱以斤石稱之,輕重齊則爲『合』。鹽豉則斗斛量之,多少等亦爲『合』。合者,相配耦之言耳。今西楚荆沔之俗賣鹽豉者,鹽豉各一升,則各爲裹而相隨焉,此則『合』也。説者不曉,廼讀爲『升合』之『合』,又改作『台』,競爲解説,失之遠矣。」引之曰:師古以「合」爲「相配耦」,所謂曲説者也。上文云「荅布皮革千石,桼千大斗」,下文云「鮐鮆千斤,鮿鮑千鈞」,此獨不言「斗斛」,不言「斤石」,而以「相配耦」爲名,有是理乎?今考《史記·貨殖傳》作「糱麴鹽豉千荅」,徐廣曰:「或作『台』。器名有『瓵』,孫叔然云:今本作「孫叔敖」,「敖」字乃淺學人所改。『瓵,瓦器,受斗六升。』『台』當爲『瓵』,音貽。」案,徐説是也。《爾雅》「甌瓿謂之『瓵』」,郭注曰:「瓿甊,小甖,長沙謂之『瓵』。」徐所引「瓵,瓦器,受斗六升」,即孫炎《爾雅注》也。《列女傳·仁智傳》「臧文仲曰『斂小器,投諸台』」,「台」與「瓵」同,《史記》或本作「台」,是也。今本「台」作「荅」,乃「苔」字之譌。「苔」、「台」古同聲,故得通用。《漢書》作「合」,則又「台」之譌也。《史記·高祖功臣侯表》「貰齊侯吕」,徐廣曰:「吕,一作『台』。」《漢書》作「合」。師古不達,反以作「台」者爲誤,而强爲「合」字作解,其失甚矣。

人争取賤賈任氏獨取貴善富者數世

「人争取賤賈,任氏獨取貴善,富者數世」。師古斷「任氏獨取貴」爲句,注云:「言其居買之物,不計貴賤,唯在良美也。『賈』讀曰『價』。」又斷「善富者數世」爲句,注云:「折節力田,務於本業,先公後私,率道閭里,故云『善富』。」念孫案:師古讀「賈」爲「價」,又以「善富」二字連讀,皆非也。此當以「任氏獨取貴善」爲句,「富者數世」爲句。人争取賤賈者,「賈」讀爲「盬」,謂物之麤惡者也。《唐風·鴇羽》傳曰:「盬,不攻致也。」《小雅·四牡》傳曰:「盬,不堅固也。」《漢書·息夫躬傳》「器用盬惡」,鄧展曰:「鹽,不堅牢也。」其字或作「榛楛」之「楛」,楊倞注《荀子·勸學篇》曰:「凡器物堅好者謂之『功』,濫惡者謂之『楛』。」《議兵篇》曰:「械用兵革,窳楛不便利。」或作「甘苦」之「苦」,《周官·典婦功》「辨其苦良」,鄭司農讀「苦」爲「盬」,謂「分别其縑帛與布紵之麤細」。《齊語》「辨其功苦」,韋注曰:「功,牢也。苦,脃也。」《淮南·時則篇》「工事苦慢」,高注曰:「苦,惡也。」《史記·平準書》曰「鐵器苦惡」。或作「沽酒」之「沽」,《喪服傳》「冠者沽功也」,鄭注曰:「沽,猶麤也。」《士喪禮記》曰「弓矢之新沽功」,《釋文》「沽」竝音「古」。或作「榮枯」之「枯」,《荀子·天論篇》「楛耕傷稼」,楊倞曰:「楛耕,謂麤惡不精也。」《韓詩外傳》「楛」作「枯」。或作「古今」之「古」,《士喪禮記》「沽功」,今文「沽」作「古」。此傳則作「商賈」之「賈」,《史記》同。皆以聲相近而字相通。「賤賈」猶言「賤惡」,争取賤賈,謂争取賤惡之物,非謂「争取賤價」也。謂人之買物皆争取其賤而惡者,任氏獨取其貴而善者。「貴善」與「賤惡」正相對也。若以「任氏獨取貴」爲句,則與上句不對;以「善富者數世」爲句,則文不成義矣。師古以「先公後私,率道閭里」爲「善」,所謂曲説者也。此但言其所居之物,必取貴善,故富及數世耳。下文云「然任公家約,公事不畢則不得飲酒食肉,以此爲閭里率」,方敘及其「先公後私,率道閭里」之事,若此處先稱其善,則下文皆成贅語矣。《史記索隱》曰「謂買物必取貴而善者,不争賤價」,斷「任氏獨取貴善」爲句,是也。唯讀「賈」爲「價」,亦與師古同誤。《索隱》引晉灼曰:「争取賤賈金玉也。」則晉灼已誤讀「賈」爲「價」矣。

游俠傳

飲其德

「然終不伐其能,飲其德」。孟康曰:「有德於人而不自美也。」師古曰:「飲,没也。謂不稱顯之。」劉奉世曰:「『飲』字當蒙『不』字言,『没』非義也。飲者,猶飲物自飫,言不飲有其德。」念孫案:「飲」蓋「欽」字之譌。隷書從金、從食之字多相亂。《孟子·盡心篇》「是以言銛之也」,今本「銛」譌作「餂」。《史記》作「歆」。歆,喜也。言不以德自喜也。《周語》「民歆而德之」,韋注曰:「歆,猶喜服也。」《學記》「不興其藝」,鄭注曰:「興之言喜也,歆也。」正義引《爾雅》「歆、喜,興也」。今《爾雅》作「廞、熙,興也」。是「歆」爲「喜」也。「歆」、「欽」聲相近,「歆」之通作「欽」,猶「歆」之通作「廞」矣。見上注。《小雅·鼓鍾篇》「鼓鍾欽欽」,毛傳曰:「欽欽,言使人樂進也。」是「欽」字亦有「喜樂」之義,故曰「不伐其能,欽其德」。又案:孟云「有德於人而不自美」,非「飲」字之義,蓋所見本正作「欽」也。

大將軍

「天下騷動,大將軍得之若一敵國云」。宋祁曰:「浙本無『軍』字。」念孫案:浙本是也。條侯以大尉將諸軍擊吴楚,故曰「大将」,「將」下「軍」字,後人以意加之耳。且其時大將軍乃竇嬰,非條侯也。《藝文類聚·人部十七》《白帖》五十一、《太平御覽·兵部六》《後漢書·吴漢傳》注引此竝無「軍」字。

静悍

「解爲人静悍」。師古曰:「性沈静而勇悍。」念孫案:「静」與「精」同,故《史記》作「精悍」。《藝文類聚·人部十七》《太平御覽·人事部百七十三》引《漢書》亦作「精悍」,「精」與「悍」義相近,故以「精悍」連文。《儒林傳》「韓嬰其人精悍」,《酷吏傳》「嚴延年爲人短小精悍」。作「静」者聲近而字通耳。若以「静」爲「沈静」,則與「悍」字義相遠矣。

剽攻 休乃鑄錢掘冢

「臧命作姦剽攻,師古曰:「剽,劫也。攻,謂穿窬而盜也。」劉攽曰:「『攻』直謂攻奪而取之耳,何因知其是『穿窬』也?然『剽』是用刀淺小之稱,『攻』則用力重害,二者異耳。」念孫案:「剽」字顔説是,「攻」字劉説是。「剽攻」是一事,不分盜、賊,亦不分大、小。休乃鑄錢掘冢」。齊曰:「《史記》作『藏命作姦剽攻不休』,則『休』字屬上句,《漢書》省去『不』字,遂屬下句。」念孫案:《史記》原文亦作「藏命作姦剽攻,休乃鑄錢掘冢」,「休」字本屬下句讀,因「乃」字譌作「及」字,後人不得其解,遂於「休」上加「不」字,而以「休」字屬上句讀,非孟堅省去「不」字,乃後人誤讀《史記》也。辯見《史記》。

其陰賊著於心本發於睚眦

「其陰賊著於心本發於睚眦」。師古曰:「著音直略反。心本,猶言本心也。」念孫案:師古斷「陰賊著於心本」爲句,而訓「心本」爲「本心」,所謂强解者也。今案,當以「其陰賊著於心」爲句,「本」當依《史記》作「卒」,「卒」字下屬爲句。卒,猶終也。言其陰賊在心而終發於睚眦也。隷書「本」字或作「」,「卒」字或作「」,二形相似,故「卒」譌爲「本」。《司馬相如傳》「王者之卒業」,師古曰:「『卒』字或作『本』。」《墨子·備高臨篇》「足以勞卒,不足以害城」,今本「卒」譌作「本」,皆其證也。

見哀

「萭章曰:『吾以布衣見哀於石君。』」師古曰:「言爲石顯所哀憐。」念孫案:哀者,愛也。言吾以布衣之賤,見愛於石君。上文曰「章與石顯相善」,是其事也。《吕氏春秋·報更篇》「人主胡可以不務哀士」,《淮南·説林篇》「鳥飛反鄉,兔走歸窟,狐死首丘,寒將翔水,各哀其所生」,高注竝曰:「哀,愛也。」「哀」與「愛」聲相近而義相通,故字亦相通。《樂記》「肆直而慈愛者」,鄭注曰:「愛,或爲哀。」《管子·形勢解》「見愛之交,幾於不結」,《形勢篇》「愛」作「哀」。

谷子雲筆札樓君卿脣舌

「長安號曰:『谷子雲筆札,樓君卿脣舌。』」念孫案:此本作「谷子雲之筆札,樓君卿之脣舌」,後人删去兩「之」字,則句法局促不伸。《太平御覽·人事部百三十六》引此無兩「之」字,亦後人依誤本《漢書》删之。其《人事部百四》《文部十一》《二十二》引此皆有兩「之」字。又《北堂書鈔·藝文部九》及《十》、《藝文類聚·人部十七》《雜文部四》、《文選·陸厥〈答内兄希叔詩〉》注引此亦皆有兩「之」字,《漢紀》同。又《白帖》三十引「樓君卿之唇舌」。

獨死

「涉性略似郭解,外温仁謙遜,而内隱好殺。睚眦於塵中,獨死者甚多。」念孫案:「獨死」二字義不可通,「獨」當爲「觸」,草書之誤也。塵中,猶言塵市中也。言涉於塵巿中,數以睚眦之怨而殺人,故曰「睚眦於塵中,觸死者甚多」。《郭解傳》云「少時陰賊感槩,不快意所殺甚衆」,義亦與此同。《漢紀·孝哀紀》作「獨死」,亦後人以誤本《漢書》改之。《孝武紀》云「郭解任俠,睚眦觸死於塵中者甚衆」,即用此篇之文,故知《孝哀紀》「獨」字爲後人所改。《後漢書·王允傳》「是時宦者横暴,睚眦觸死」,注引此文云「睚眦於塵中,觸死者甚多」,《文選·西京賦》注所引同,足正今本之誤。

佞幸傳

推上天

「文帝嘗夢欲上天,不能,有一黄頭郎推上天」。念孫案:「推」下有「之」字,而今本脱之,則文義不暢。《太平御覽·人事部十七》及《四十》引此竝作「推之上天」,《史記》《漢紀》同。

賢父子親屬宴飲

「後上置酒麒麟殿,賢父子親屬宴飲」。念孫案:「賢」上脱「與」字,則上下句義不相屬。《太平御覽·人事部九十三》引此正作「與賢父子親屬宴飲」,《漢紀》同。

匈奴傳

肉食

「兒能騎羊,引弓射鳥鼠,少長,則射狐菟,肉食。士力能彎弓,盡爲甲騎」。師古解「肉食」二字云:「言無米粟,唯食肉。」念孫案:師古説非也。「肉食」二字若承上文「少長」言之,則肉食固匈奴之俗,自幼時已然,不待「少長」也。若不承「少長」言之,則「肉食」二字與上下文皆不相屬。今案:「肉食」當爲「用食」,字之誤也。隷書「肉」字作「月」,「用」字作「」,二形相似,故「用」譌爲「肉」。用,猶以也,言射狐兔以食也。《史記》作「少長則射狐兔用爲食」,是其明證也。「以」訓爲「用」,故「用」亦訓爲「以」。《一切經音義》七引《倉頡篇》曰:「用,以也。」「用」與「以」義同而聲亦相近,故「用」亦可讀爲「以」。《剥·象傳》「終不可用也」,與「災」、「尤」、「載」爲韻,《豐·象傳》「終不可用也」,與「災」、「志」、「事」爲韻,「用」字竝讀爲「以」。《太玄·止·測》曰「反弓馬恨,終不可以也」,即用《易·象傳》文,則《象傳》「用」字之讀爲「以」明矣。「用」可讀爲「以」,故與「以」字通用。《井》九三「可用没」,《史記·屈原傳》引作「可以没」。《吕刑》「報虐以威」,《論衡·譴告篇》引作「報虐用威」。《大雅·板篇》「勿以爲笑」,《荀子·大略篇》引作「勿用爲笑」。《桑柔篇》「逝不以濯」,《墨子·尚賢篇》引作「逝不用濯」。《士喪禮》「用二鬲」,《周官·小祝》注引作「盛以二鬲」。《明堂位》「加以璧散、璧角」,《周官·司尊彝》注引作「加用璧散、璧角」。《雜記》「朼以桑」,《特牲饋食禮》注引作「朼用桑」。《史記·吕后紀》「以彊吕氏」,《平準書》「張湯以峻文決理」,《韓長孺傳》「治天下終不以私亂公」,《平津侯傳》「以不能罷歸」,《漢書》「以」竝作「用」。《漢書·司馬相如傳》「何爲無以應哉」,《貨殖傳》「以貧求富」,《史記》「以」竝作「用」,皆其證也。此言匈奴習於騎射,自爲兒時已能騎羊射鳥鼠,少長,則射狐兔,及長而爲士,則力能彎弓者盡爲甲騎,非記其飲食之事也。下文云「自君王以下咸食畜肉」,乃始言食肉耳。

作鳴鏑

「冒頓乃作鳴鏑」。念孫案:「作」下原有「爲」字,後人以「爲」即是「作」,故删去「爲」字,不知古書言「作爲」者多矣。《通鑑·漢紀三》已脱「爲」字,《文選·左思〈詠史詩〉》注、《曹植〈名都篇〉》注、《陸機〈從軍行〉》注、《張協〈七命〉》注、《丘遲〈與陳伯之書〉》注、《顔延之〈陽給事誄〉》注,六引《漢書》皆作「作爲鳴鏑」。《史記》同。

隔昆龍

「後北服渾窳、屈射、丁零、隔昆龍、新之國」。師古曰:「五小國也。」 念孫案:五小國者,一「渾窳」,二「屈射」,三「丁零」,四「隔昆」,五「新」,「龍」字蓋涉上文「龍城」而衍。《史記》《漢紀》皆無「龍」字。

天下莫不咸嘉使

「朕與單于俱由此道,順天恤民,世世相傳,施之無窮,天下莫不咸嘉。使漢與匈奴鄰敵之國」。劉奉世曰:「『鄰』上宜有『有』字,不然,衍『使』字。」念孫案:劉説非也。「天下莫不咸嘉使」本作「天下莫不咸便」。便,安也。言順天恤民,天下咸安之也。下文「漢與匈奴鄰敵之國」,乃起下之詞,非承上之詞,「便」與「使」形相近,因誤爲「使」。後人不得其解,遂於「咸」下增「嘉」字,讀「天下莫不咸嘉」爲句,而以「使」字下屬爲句。「使」字屬下讀,則其義不可通,故劉疑「使」爲衍文,而不知其爲「便」字之誤也。《史記》作「天下莫不咸便」,是其證。

跂行喙息

「跂行喙息蝡動之類」。師古曰:「跂行,凡有足而行者也。喙息,凡以口岀氣者也。蝡蝡,動貌。」念孫案:跂者,行貌也。喙者,息貌也。謂跂跂而行,喙喙而息,蝡蝡而動也。《禮樂志〈郊祀歌〉》「跂行畢逮」,《公孫弘傳》「跂行喙息,咸得其宜」,義竝與此同。《説文》曰:「蝡,動也。」「跂,行也。」《文選·洞簫賦》注、《七發》注竝引《説文》云:「蚑,行也。凡生類之行皆曰『蚑』。」較今本多一句。《東方朔傳》云「跂跂眽眽善緣壁」。「跂」與「蚑」通。《方言》曰:「喙,息也。自關而西,秦晉之間或曰『喙』。」《廣雅》曰:「喘、喙,息也。」「喙息」猶言「喘息」。《新語·道基篇》曰「跂行喘息,蜎飛蝡動之類」,王褒《洞簫賦》曰「蟋蟀、蚸蠖,蚑行喘息」,是其證也。《逸周書·周祝篇》曰「跂動噦息」,《淮南·俶真篇》曰「蠉飛蝡動,跂行噲息」,「噦」、「噲」竝與「喙」通。「喙」訓爲「息」,故病而短氣亦謂之「喙」。《晉語》「余病喙矣」,韋注曰「喙,短氣貌」是也。懼而短氣亦謂之「喙」,宋玉《高唐賦》曰「虎豹豺兕,失氣恐喙」是也。師古以「跂」爲「足」,「喙」爲「口」,則與「蝡動」之文不類矣。

縱兵

「漢兵約單于入馬邑而縱兵」。師古曰:「放兵以擊單于。」念孫案:「縱」下「兵」字,後人以意加之也。《史記》作「漢兵約單于入馬邑而縱」,縱,謂縱兵擊之也。《史》《漢》中多謂「縱兵」爲「縱」。《史記·高祖紀》曰「高祖與項羽決勝垓下,孔將軍、費將軍縱」,《李廣傳》曰「中貴人將騎數十縱」,《漢書》「縱」作「從」,師古誤訓「從」爲「隨」,辯見前「將數十騎從」下。又曰「聞鼓聲而縱,聞金聲而止」,《朝鮮傳》曰「率遼東兵先縱」,以上二條,《漢書》同。本書《王莽傳》曰「今年刑在東方,誅貉之部先縱焉」,皆其證也。「縱」下本無「兵」字,故師古釋之曰「放兵以擊單于」,若本作「縱兵」則無煩訓釋矣。《韓長孺傳》「約單于入馬邑縱兵」,師古無注。後人加「兵」字,何弗思之甚也。

并軍介 介弟兵

「趙信以前將軍與右將軍并軍,介獨遇單于兵,故盡没」。師古曰:「介,特也。本雖并軍,至遇單于時特也。」念孫案:「介」即獨也,《廣雅》:「介,獨也。」既言「獨」,不必又言「介」,且既「與右將軍并軍」,何以「獨遇單于」?今案:「并軍介」當依《史記》作「并軍分行」,謂始而并軍,繼而分行,故獨遇單于兵而盡没也。「分」誤爲「介」,「介」本作「」,「分」俗作「」,二形相似,故「分」誤爲「介」。《杜周傳》「執進退之分」,師古曰:「『分』字或作『介』。」莊三十年《穀梁傳》「周之分子也」,釋文:「分,本或作介。」《莊子·漁父篇》「遠哉其分乎道也」,釋文:「分,本又作介。」又脱去「行」字。師古以「介獨」二字連讀,非也。又《南粤傳》「嘉遂岀,介弟兵就舍」,李奇曰:「介,被也。」師古曰:「介,甲也,被甲而自衛也。」念孫案:「被弟兵」、「甲弟兵」皆文不成義。「介弟兵」亦當依《史記》作「分弟兵」,小司馬謂「分取其兵」是也。蓋吕嘉之弟本將兵居宫外,今王太后欲殺嘉,故嘉分取其兵以自衛也。李、顔二説皆非。

「單于陽許曰:『吾爲遣其大子入質於漢,以求和親。』」念孫案:爲,猶將也,言吾將遣大子入質也。下文「漢使王烏等如匈奴,匈奴紿王烏曰『吾欲入漢見天子,面相結爲兄弟』」,彼言「欲」猶此言「爲」矣。古者「爲」與「將」同義。《盧綰傳》曰「綰妻與其子亡降,會高后病,不能見,舍燕邸,爲欲置酒見之」,言高后將欲置酒見之也。《霍去病傳》曰「去病始爲出定襄當單于。捕虜,虜言單于東,廼更令去病出代郡」,言始將出定襄,後更出代郡也。《史記》竝同。《孟子·梁惠王篇》「克告於君,君爲來見也」,趙注曰:「君將欲來。」然則「吾爲遣大子」即「吾將遣大子」也。師古不曉「爲」字之義,乃云「言爲王烏故,遣大子入質」,失之矣。

莫相勸而歸

「軍吏畏亡將而誅,莫相勸而歸」。念孫案:此言浞野侯已爲匈奴所獲,軍吏皆恐失將而誅,故莫相勸歸也。「勸」下不當有「而」字,蓋涉上句而衍。《史記》無。

追邪徑

「御史大夫軍至追邪徑,句無所見,句還」。師古曰:「從疾道而追之,不見虜而還也。」念孫案:下文有「速邪烏」,是地名,則此「追邪徑」亦是地名。言御史大夫軍至此地,不見虜而還也。師古以「邪徑」爲「疾道」,「追邪徑」爲「從疾道追之」,皆是臆説。且「御史大夫軍至追邪徑」作一句讀,與下「重合侯軍至天山」文同一例。若如師古所云,則「御史大夫軍至」當别爲一句矣。但言「至」而不言所至之地,恐無是理也。

護發兵烏孫西域

「及校尉常惠使護發兵烏孫西域」。念孫案:次句顛倒,不成文理,當云「使護烏孫兵發西域」。《宣紀》云「校尉常惠持節護烏孫兵」,《常惠傳》云「以惠爲校尉持節護烏孫兵」,《西域傳》云「遣校尉常惠,使持節護烏孫兵」,皆其證。

逗遛

「祁連知虜在前,逗遛不進,下吏,自殺」。念孫案:遛,本作「留」,此依俗改也。若正文作「遛」,則師古當有音,今「逗」字有音而「遛」字無音,則本作「留」明矣。《宣紀》云「祁連將軍廣明有罪自殺」,晉灼曰:「廣明坐逗留。」如淳注《韓長孺傳》云:「軍法,行而逗留畏愞者,要斬。」其字竝作「留」,故知此「遛」字爲後人所改也。《説文》有「逗」字,無「遛」字。《後漢書·光武紀》「不拘以逗留法」,其字亦作「留」。又《元后傳》「吏畏愞逗遛當坐者」,「遛」字師古無音,亦是後人所改。《文選·范彦龍〈效古詩〉》注引《匈奴傳》、舊本《北堂書鈔·政術部十四》引《元后傳》竝作「逗留」。

「屠耆單于使日逐王先賢撣兄右奥鞬王爲烏藉都尉各二萬騎,屯東方」。劉攽曰:「衍『爲』字。」劉奉世曰:「爲,當作『與』。」念孫案:《管子·戒篇》曰「自妾之身之不爲人持接也」,尹知章曰:「爲,猶與也。」是「爲」字可訓爲「與」。《孟子·公孫丑篇》曰「不得不可以爲悦,無財不可以爲悦,得之爲有財,古之人皆用之」,言得之與有財也。《齊策》曰「犀首以梁爲齊戰於承匡而不勝」,言以梁與齊戰也。《韓策》曰「嚴仲子避人,因爲聶政語」,言與聶政語也。《韓詩外傳》曰「寡人獨爲仲父言,而國人知之,何也」,言獨與仲父言也。《史記·淳于髡傳》曰「豈寡人不足爲言邪」,言不足與言也。《李斯傳》曰「斯其猶人哉,安足爲謀」,言安足與謀也。然則「右奥鞬王爲烏藉都尉」即「右奥鞬王與烏藉都尉」也。或以「爲」爲衍字,或以爲誤字,皆未曉古人文義。「與」、「爲」一聲之轉,故「爲」有「與」義,「與」亦有「爲」義。互見《薛宣傳》「何與」下。

羣臣

「詔單于母謁,其左右當户之羣臣皆得列觀」。念孫案:「臣」字後人所加,「左右當户之羣」統「當户」以下衆官而言,猶言左右當户之屬耳。上文云「匈奴置左右大當户」。《宣紀》云「其左右當户之羣皆列觀」,是其證。後人於「羣」下加「臣」字,則義不可通。《通鑑》删去「之羣」二字,亦非。

逢擊 逢受

「勒兵逢擊烏孫,破之。」師古曰:「以兵逆之,相逢即擊,故云『逢擊』。」念孫案:《方言》:「逢,迎也。自關而西,或曰『迎』,或曰『逢』。」「逢擊」猶「迎擊」耳,師古之説迂矣。《西域傳》「單于執二王以付使者,莽使中郎王萌待西域惡都奴界上逢受」,亦謂迎受之也,師古曰「逢受,謂先至待之,逢見即受取」,亦非。

聞甌脱皆殺之

「郅支單于遣使上書求侍子。漢遣谷吉送之,郅支殺吉。漢不知吉音問,而匈奴降者言聞甌脱皆殺之」。師古曰:「於甌脱得聲問,云『殺之』。」劉敞曰:「郅支殺谷吉,漢不聞音問,而降者言甌脱殺吉。甌脱屬呼韓邪,故漢責其使也。言『皆』者,吉有徒衆。」念孫案:劉説是矣,而未盡也。上言「郅支殺吉,漢不知吉音問」,則此「殺之」二字乃專謂殺吉,非兼徒衆言之,不得云「皆殺之」也。余謂「皆」字當在「言」字上,謂匈奴降者皆言聞甌脱殺之耳。

攜國歸死

「逮至元康、神爵之間,大化神明,鴻恩溥洽。而匈奴内亂,五單于争立,日逐、呼韓邪攜國歸死,扶服稱臣」。念孫案:「歸死」二字於義不可通,「歸死」當爲「歸化」,字之誤也。此承上「大化神明」而言,謂單于攜一國之人來歸王化也。下文曰「今單于歸義,懷款誠之心」,「歸義」猶「歸化」耳。《通鑑·漢紀二十六》作「歸死」,則所見《漢書》本已誤。《漢紀·孝哀紀》《通典·邊防十一》竝作「歸化」。

「漢賜單于印,言『璽』不言『章』,又無『漢』字,諸王已下迺有『漢』言『章』。今印去『璽』加『新』,與臣下無别」。念孫案:景祐本「今印」作「今即」,是也。即者,若也。《西南夷傳》注:「即,猶若也。」餘見《釋詞》,不能備載。言今若去「璽」加「新」,則與臣下無别也。今本「即」作「印」者,後人不曉「即」字之義,而以意改之耳。《太平御覽·儀式部四》引此正作「即」。

物土貢

「故先王度土中,立封畿,分九州,列五服,物土貢,制外内」。師古曰:「物土貢者,各因其土所生之物而貢之也。」念孫案:《贊》言「物土貢」,非謂「各因其土所生之物而貢之」也。今案,物,猶類也。言類九州、五服之土貢,若《禹貢》「某州貢某物」,《周官》「某服貢某物」也。《周官·載師》「掌任土之灋,以物地事」,《草人》「掌土化之灋,以物地」,義竝與「類」同。桓六年《左傳》及《晉語》注竝曰「物,類也」,《學記》曰「比物醜類」,文十八年《左傳》曰「醜類惡物」,正義曰:「物,亦類也。」《周語》曰「象物天地,比類百則」。

西南夷兩粤朝鮮傳

出不意

「竊聞夜郎所有精兵可得十萬,浮船牂柯,出不意,此制粤一奇也」。念孫案:「岀」下脱「其」字,則語意不暢。《通典·邊防三》無「其」字,即沿誤本《漢書》也。舊本《北堂書鈔·政術部十四》陳禹謨本删「其」字。《太平御覽·州郡部十七》引《漢書》皆有「其」字。《史記》《漢紀》同。

巴莋關

「乃拜蒙以郎中將,劉攽曰:「當作『中郎將』。」將千人,食重萬餘人,從巴莋關入」。念孫案:巴莋關,本作「巴符關」。《水經》云:「江水東過符縣北,邪東南。此三字有誤。鰼部水從符關東北注之。」注云:「縣故巴夷之地也。漢武帝建元六年,以唐蒙爲中郎將,從萬人出巴符關者也。」是「符關」即在符縣,而縣爲故巴夷之地,故曰「巴符關」也。漢之符縣在今瀘州合江縣西。今合江縣南有符關,仍漢舊名也。若莋地則在蜀之西,不與巴相接,不得言「巴莋關」矣。隷書「符」字作「苻」,與「莋」相似,又涉上下文「莋」字而誤。《史記》作「巴蜀筰關」,《通鑑·漢紀十》同。多一「蜀」字,於義尤不可通。蓋因上文「巴蜀」而衍,上文「略巴黔中以西」,「巴」下亦衍「蜀」字,辯見《史記》。舊本《北堂書鈔·政術部十四》引《漢書》正作「巴符關」。陳禹謨依俗本《漢書》改「符」爲「莋」。

保就

「稍令楗爲自保就」。念孫案:「保就」猶言「保聚」。僖二十六年《左傳》「我敝邑,用不敢保聚」是也。「聚」、「就」一聲之轉注,《逸周書·謚法篇》曰:「就,會也。」是「就」有「聚會」之義。師古訓「就」爲「成」,則與「保」字義不相屬,乃云「令自保守,且脩成其郡縣」,則增字爲解,而非其本旨矣。

一州王

「各自以一州王,不知漢廣大」。念孫案:「王」當爲「主」。上文云「名爲外臣,實一州主」,《南粤傳》云「此亦一州之主」,皆其證。《太平御覽·四夷部十一》引此正作「主」,《史記》及《通鑑·漢紀十一》同。

南擊邊邑

「閩粤王郢興兵南擊邊邑」。念孫案:此本作「閩粤王郢興兵擊南粤邊邑」,今本「擊南」二字誤倒,又脱「粤」字,則文義不明。且南粤在閩粤之西,不當言「南擊」也。《文選·長楊賦》注引此正作「興兵擊南越邊邑」,《史記》及《通典·邊防四》《通鑑·漢紀九》竝同。

鏦嘉以矛

「大后怒,鏦嘉以矛,王止大后」。宋祁曰:「『鏦』字上别本有『欲』字。」念孫案:别本是也。若無「欲」字,則與下文不合。景祐本及《史記》皆有「欲」字。

東粤

「東粤請舉國徙中國」。念孫案:「東粤」當依上文作「東甌」,此涉下文「東粤」而誤。下文「立餘善爲東粤王」,始有「東粤」之名,此不當稱「東粤」也。《史記》及《通典·邊防二》《通鑑·漢紀九》竝作「東甌」。

甌駱將左黄同

「故甌駱將左黄同斬西于王,封爲下鄜侯」。念孫案:「故甌駱將左黄同」當作「故甌駱左將黄同」。《功臣表》云「下鄜侯左將黄同,以故甌駱左將斬西于王功侯」。《史表》作「左將軍黄同」,索隱曰:「《漢書·西南夷傳》『甌駱將左黄同』,則『左』是姓,恐誤。《漢表》云『左將黄同』,則『左將』是官不疑。」

始燕時

「自始燕時,嘗略屬真番、朝鮮」。念孫案:始燕時,本作「始全燕時」。全燕者,指戰國時燕國言之,所以别於漢之燕國也。《鄒陽傳》曰「全趙之時」,《枚乘傳》曰「今漢據全秦之地」。今本脱「全」字,則文義不明。《後漢書·東夷傳》注引此正作「全燕時」,《史記》《通典》《通鑑》同。

恐不能與

「獨左將軍并將,戰益急,恐不能與」。如淳曰:「不能與左將軍相持也。」師古曰:「此説非也。『不能與』猶言『不如』也。」《史記》「恐不能與」下有「戰」字。念孫案:如、顔皆未曉「與」字之義,《史記》「與」下有「戰」字,則後人妄加之也。與,猶敵也。言左將軍并將兩軍,而戰益急,恐不能敵也。古者謂相敵曰「與」,《匈奴傳》曰「單于自度戰不能與漢兵」,言不能敵漢兵也。《史記》作「不能如漢兵」,「如」亦「敵」也。《董仲舒傳》曰「乘富貴之資力,以與民争利於下,民安能如之哉」,言安能敵之也。《宋策》曰:「夫宋之不足如梁也,寡人知之矣」,高注曰:「如,當也。」「當」亦敵也,言宋不足以敵梁也。《廣雅》曰:「與,如也。」此言「不能與」,即《史記·匈奴傳》之「不能如」。師古曰「『不能與』猶言『不如』」,雖訓「與」爲「如」,而非「相敵」之謂,則非特未曉「與」字之義,并未曉「如」字之義也。襄二十五年《左傳》曰:「閭丘嬰與申鮮虞乘而出,行及弇中,將舍,嬰曰:『崔、慶其追我!』鮮虞曰:『一與一,誰能懼我?』」懼,病也。説見《經義述聞》「一與一誰能惧我」下。言狹道之中一以敵一,雖崔、慶之衆不能病我也。哀九年《傳》曰「宋方吉,不可與也」,言宋不可敵也。《越語》曰「彼來從我,固守勿與」,《老子》曰「善勝敵者不與」,皆謂兩軍相敵也。《管子·輕重戊篇》曰「即以戰鬬之道與之矣」,與之,敵之也。《秦策》曰「以此與天下,天下不足兼而有也」,言以此敵天下也。《淮南·人間篇》曰「大之與小,强之與弱也,猶石之投卵,虎之啗豚」,言以大敵小,以强敵弱也。《史記·燕世家》曰「龐煖易與耳」,《白起傳》曰「廉頗易與」,《淮陰侯傳》曰「吾平生知韓信爲人,易與耳」,「易與」皆謂易敵也。《高祖紀》曰「上自東往擊陳豨,聞豨將皆故賈人也。上曰:『吾知所以與之。』」,言吾知所以敵之也。後人不知「與」之訓爲「敵」,故或曰「不能與左將軍相持」,或曰「『不能與』猶言『不如』」,又或於《史記》「恐不能與」之下妄加「戰」字,蓋古義之失其傳久矣。杜預注《左傳》「不可與」曰「不可與戰」,韋昭注《越語》「固守勿與」曰「勿與戰」,王弼注《老子》「善勝敵者不與」曰「不與争」,蓋皆誤釋「與」爲「與其」之「與」,而以「戰」字、「争」字增成其義,不知「與」訓爲「敵」,即是「戰」、「争」之義也。如淳曰「不能與左將軍相持」,亦是增字以成其義,而讀《史記》者,遂於「與」下加「戰」字矣。

沮陽

「最以父死頗有功,爲沮陽侯。」念孫案:沮陽,《史記》作「温陽」,「沮」、「温」皆「涅」字之誤。隸書「沮」字或作「」,與「涅」相似。《景武昭宣元成功臣表》云:「涅陽康侯最,以父朝鮮相路人,漢兵至,首先降,道死,子侯。」《史》表略同。《水經·湍水》注云:「涅水東南逕涅陽縣故城西。《地理志》涅陽屬南陽郡。漢武帝元封四年,封路最爲侯國。」皆其證。舊本《北堂書鈔·封爵部中》引此正作「涅陽侯」。陳禹謨依俗本改「涅」爲「沮」。

注 轉,原作「傳」,據《國學基本叢書》本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