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春夏秋冬

《周月篇》:「凡四時成歲,有春夏秋冬。」念孫案:「歲」下更有「歲」字,而今本脱之。《太平御覽·時序部二》引此正作「歲有春夏秋冬」。

中氣

「中氣以著時應」。念孫案:「中氣」上有「月有」二字,而今本脱之。「月有中氣,以著時應」,與上文「歲有春夏秋冬,各有孟仲季,以名十有二月」文同一例。下文十二月中氣皆承此「月有」二字言之。《文選·顔延之〈讌曲水詩〉》注及《太平御覽》竝作「月有中氣」。

嬖奪后

《時訓篇》:「螻蟈不鳴,水潦淫漫;蚯蚓不出,嬖奪后;王瓜不生,困於百姓。」念孫案:「嬖奪后」下少一字,則文義不明,且韻與上下不協。《太平御覽·時序部八》引此作「嬖奪后命」,是也。「命」與「漫」、「姓」爲韻。「命」字古音本在鎮部,自周秦閒始轉入諍部,「漫」字古音在願部,願部之字,古或與諍部通,故「漫」與「命」、「姓」爲韻。《管子·内業篇》曰:「凡人之生也,必以平正。所以失之,必以喜怒憂患。」《淮南·原道篇》曰:「萬方百變,消摇而無所定。」《要略》曰:「埓略衰世,古今之變,以褒先聖之隆盛,而貶末世之曲政。」《太玄·聚·測》曰:「鬼神無靈,形不見也。燕聚嘻嘻,樂淫衍也。宗其高年,鬼待敬也。」皆其例矣。

腐草化爲螢

「大暑之日,腐草化爲螢」。引之曰:「螢」本作「蛙」,後人習聞《月令》之「腐草爲螢」,故改「蛙」爲「螢」耳。「蛙」即「蠲」之借字。《説文》:「蠲,馬蠲也。」引《明堂月令》曰:「腐草爲蠲。」蛙從圭聲。「圭」、「蠲」古同聲,故《小雅·天保》「吉蠲惟饎」之「蠲」,釋文:「蠲,古玄反,舊音圭。」鄭注《周官·蜡氏》《士虞禮記》竝引作「圭」。「腐草爲蠲」之「蠲」作「蛙」,亦猶是也。唐段公路《北户録》引《周書》正作「腐草爲蛙」,公路誤解爲「蛙黽」之「蛙」,蓋不知爲「蠲」之借字。是其明證。乃《藝文類聚·歲時部上》《太平御覽·時序部七》竝引作「螢」。蓋本作「蛙」字,後人以《月令》改之也。《吕氏春秋·季夏篇》「腐草化爲蚈」,高注:「蚈,馬蚿也。」「蚈」讀如「蹊徑」之「蹊」,聲與「圭」亦相近,即「蠲」之或體也。而今本《吕氏春秋》作「腐草化爲螢蚈」,「螢」字亦後人所加。盧氏抱經已辯之。獨有公路所引,尚足見《周書》之舊,亦考古者之幸矣。

邪病

「白露不降,民多邪病」。念孫案:「邪病」二字,文義不明。《藝文類聚·歲時部上》《太平御覽·疾病部六》竝引作「民多欬病」,是也。鈔本《御覽·時序部十》作「劾病」,明是「欬病」之誤,而刻本《御覽》乃改爲「疾病」,謬矣。

下臣

「羣鳥不養羞,下臣驕慢」。念孫案:「下臣」本作「臣下」,謂羣臣也。《燕義》曰「臣下竭力盡能」,是也。若倒言之,則文義不明。《士相見禮》曰:「凡自稱於君,士大夫則曰下臣。」非此之用。《藝文類聚》《太平御覽》引此竝作「臣下驕慢」。

雷始收聲 雷不始收聲

「秋分之日,雷始收聲」。引之曰:「雷始收聲」本作「雷乃始收」,此後人依俗本《月令》改之也。下文「雷不始收聲」亦本作「雷不始收」。説見《經義述聞·月令》。

淫佚 甲蟲

「雷不始收聲,諸侯淫佚;蟄蟲不培户,民靡有賴;水不始涸,甲蟲爲害」。盧云:「《御覽》『佚』作『汏』,或『泆』字之譌。」念孫案:盧説非也。「汏」、「賴」、「害」三字於古音屬祭部,轉入聲則入月部。「佚」字屬質部,轉去聲則入至部。至與祭,質與月,古音皆不相通。見段氏《六書音均表》。此唯精於周秦之音者乃能辨之。下文「母后淫佚」自與「一」、「嫉」爲韻,不得與「賴」、「害」爲韻也。昭元年《左傳》注曰:「汏,驕也。」俗作「汰」,非。「諸侯淫汏」,猶言諸侯放恣耳。今本作「淫佚」,即涉下文「母后淫佚」而誤。《藝文類聚》引此亦作「淫汏」。

咎徵之咎

「水不冰,是謂陰負;地不始凍,咎徵之咎;雉不入大水,國多淫婦」。念孫案:「咎徵之咎」,文不成義。此後人妄改之以就韻也。不知「負」、「婦」二字,古皆讀如「否泰」之「否」,説見《唐韻正》。不與「咎」爲韻。《太平御覽·時序部十三》引作「災咎之徵」,是也。「徵」轉上聲,爲「宫商角徵羽」之「徵」,故「徵驗」之「徵」亦轉而與「負」、「婦」爲韻,古人不以兩義分兩音也。凡蒸、之二部之字,古音或相通,上、去二聲亦然。故《洪範》之「念用庶徵」亦與「疑」爲韻。文十年《左傳》「秦伯伐晉,取北徵」,釋文:「徵,如字。《三蒼》云:『縣屬馮翊,音懲,一音張里反。』」他若《鄭風》「雜佩以贈之」,與「來」爲韻,宋玉《神女賦》「復見所夢」,夢,古音莫登反。説見《唐韻正》。與「喜」、「意」、「記」、「異」、「識」、「志」爲韻,《賈子·連語篇》「其離之若崩」,與「期」爲韻,皆其例也。《説文》:「,注從邑,崩聲,讀若陪。」「倗,從人,朋聲,讀若陪位。」又「艿」、「」、「」、「仍」、「扔」、「孕」六字,竝從乃聲。又云「,讀若仍」,即今之「迺」字。又「冰」爲古「凝」字,從水、仌,而「凝」字則從疑聲。「繒」從曾聲,而籀文作「」,則從宰省聲。《周官·司几筵》「凶事仍几」,注:「故書仍作乃。」《爾雅》「罤注孫之子爲仍孫」,《漢書·惠帝紀》「仍」作「耳」。《墨子·尚賢篇》「守城則倍畔」,《非命篇》「倍」作「崩」。《楚策》「仰承甘露而飲之」,《新序·雜事篇》「承」作「時」。《史記·賈生傳》「品庶馮生」,《漢書》「馮」作「每」;《司馬相如傳》「葴橙若蓀」,《漢書》「橙」作「持」。此皆蒸、之二部相通之證。

鴠鳥

「大雪之日,鴠鳥不鳴」。盧云:「鴠鳥,鶡旦也。《御覽》『鴠』作『鶡』,《時序十三》亦可通。本或作『鴞』,或作『鶚』,皆誤。」引之曰:《書傳》無謂「鶡旦」爲「鴠鳥」者,「鴠鳥」本作「鶡旦」,《唐月令》避睿宗諱,改「鶡旦」爲「鶡鳥」。校《逸周書》者依《唐月令》亦改爲「鶡鳥」,《御覽》所引者是也。《藝文類聚》作於睿宗以前,而引《月令》亦作「鶡鳥」,則唐人依《唐月令》追改之。案:《説文》:「鴠,渴鴠也。」「渴鴠」與「鶡旦」同。又云「鶡似雉,出上黨」,是「鶡旦」與「鶡」異。唐人改「鶡旦」爲「鶡鳥」,則與似雉之鶡無别。校《周書》者依《唐月令》作「鶡鳥」,非也。今本作「鴠」、作「鴞」、作「鶚」,則又「鶡」之譌矣。當從《月令》原文作「鶡旦」,然後復《周書》之舊。

仁義所在

《謚法篇》:「仁義所在曰王。」孔注曰:「民往歸之。」盧曰:「『在』,《史記正義》作『往』,非。」念孫案:「往」字是也。後人不解「仁義所往」之語,故改「往」爲「在」。予謂《廣雅》「歸,往也。迋,歸也」,「迋」與「往」同。「仁義所往」,猶言天下歸仁耳。古者「王」、「往」同聲而互訓。莊三年《穀梁傳》:「其曰王者,民之所歸往也。」《吕氏春秋·下賢篇》:「王也者,天下之往也。」《漢書·刑法志》:「歸而往之,是爲王矣。」《大雅·板篇》「及爾出王」,毛傳:「王,往也。」《吕氏春秋·順説篇》「桓公則難與往也」,高注:「往,王也。」是「王」與「往」聲同義同,而字亦相通。故曰「仁義所往曰王」。若云「仁義所在」,則非古人同聲互訓之旨。天下皆以仁義歸之,則天下皆往歸之矣,故孔曰「民往歸之」。若云「仁義所在」,則又與孔注不合。

長弟

「愛民長弟曰恭」。孔注曰:「順長接弟。」念孫案:孔言「順長接弟」,則以「長弟」爲長幼,失其旨矣。予謂「長弟」者,仁愛之意。《齊語》曰:「不慈孝於父母,不長弟於鄉里。」《吴語》曰:「將不長弟以力征一二兄弟之國。」韋注:「弟,猶幼也。言晉不帥長幼之節。」亦失之。是「長弟」爲仁愛之義,故曰「愛民長弟曰恭」。倒言之則曰「弟長」,《鄉飲酒義》曰:「焉知其能弟長而無遺矣?」「焉」字屬下讀,説見《釋詞》。「弟長而無遺」,言德厚之徧及於衆也。《正義》曰:「弟,少也。」亦失之,説見《經義述聞》。《墨子·非命篇》曰:「入則孝慈於親戚,出則弟長於鄉里。」《趙策》曰:「窮有弟長辭讓之節,通有補民益主之業。」

不二

「純行不二曰定」。孔注曰:「行壹不傷。」念孫案:「不傷」與「不二」異義,若正文作「不二」,則注不得訓爲「不傷」。今考「不二」本作「不爽」。《爾雅》曰:「爽,差也。爽,忒也。」《衞風·氓篇》「女也不爽」,《小雅·蓼蕭篇》「其德不爽」,毛傳竝云:「爽,差也。」故曰「純行不爽曰定」,「定」即不爽之謂。而孔以「不爽」爲「不傷」者,本篇云:「爽,傷也。」《淮南·精神篇》:「五味亂口,使口厲爽。」今本「厲爽」作「爽傷」,非。辯見《淮南》。高注云:「厲爽,病傷滋味也。」是「爽」又訓爲「傷」,與此「爽」字異義。孔以「不爽」爲「不傷」,其誤實由於此。然據此知正文之本作「爽」矣,後人改「爽」爲「二」,則與孔注不合。《史記正義》引此正作「純行不爽」,《後漢書·蔡邕傳》注「純行不差曰定」,「差」亦「爽」也,義即本於《周書》。

叡圉

「叡圉克服曰莊」。孔注曰:「通邊圉使能服也。」念孫案:「叡」與「邊圉」義不相屬。雖「叡」可訓爲「通」,而「通邊圉」不可謂之「叡圉」也。予謂圉者,彊也。下文曰:「威德剛武曰圉。」《大雅·烝民篇》「不畏彊禦」,《漢書·王莽傳》作「强圉」。《楚辭·離騷》「澆身被服强圉兮」,王注曰:「强圉,多力也。」是「圉」與「彊」同義。「叡圉克服」者,既叡智而又彊圉能服人也。叡、圉二字,兼智勇言之。《繫辭傳》曰:「聰明睿知,神武而不殺。」《楚語》曰:「謂之睿聖武公。」上文曰「威彊叡德曰武」,此文曰「叡圉克服曰莊」,其義一也。「莊」之言「壯」也,「兵甲亟作曰莊,叡圉克服曰莊,勝敵志强曰莊,死於原野曰莊,屢征殺伐曰莊」,五「莊」字竝與「壯」同義,故「莊」、「壯」古字通。《晉語》「趙簡子問於壯馳茲」,舊音「壯」,本或作「莊」。《檀弓》「衞有大史曰柳莊」,《漢書·古今人表》作「柳壯」。《莊子·天下篇》「不可與莊語」,釋文:「莊,一本作壯。」《鄘風·君子偕老》箋「顔色之莊」,釋文:「莊,本又作壯。」若斯之類,不可枚舉。

從處

「恐懼從處曰悼」。孔注曰:「從處,言險圮也。」念孫案:「險圮」二字與「從處」義不相近,未解注意云何。「從」,疑當讀爲「聳」。聳,懼也。成十四年《左傳》曰:「大夫聞之,無不聳懼。」又襄四年《傳》「邊鄙不聳」、昭十九年《傳》「駟氏聳」,杜注竝曰:「聳,懼也。」《説文》本作「愯」,或作「」,又作「悚」、「竦」。「恐懼聳處」者,謂居處不安,聳然而懼也。作「從」者,借字耳。《漢紀·孝武紀》「一方有急,四面皆聳」,《漢書·嚴助傳》「聳」作「從」。《爾雅》「竦、恐、慴,懼也」,郭注曰:「慴,即懾也。」《趙策》曰:「愁居懾處,不敢動摇,唯大王有意督過之也。」彼言「懾處」,猶此言「聳處」矣。《説文》:「悼,懼也。陳、楚謂懼曰悼。」《莊子·山木篇》曰:「振動悼慄。」《吕氏春秋·論威篇》曰:「敵人悼懼憚恐。」是「悼」亦懼也。故曰「恐懼聳處曰悼」。

肈敏行成曰直

念孫案:《爾雅》:「肈,敏也。」郭注引《書》「肈牽車牛」,是「肈」與「敏」同義。《論語》曰「敏於行」,故曰「肈敏行成」。孔訓「肈」爲「始」,云「始疾行成,言不深也」,失之。

秉順也

盧曰:「『順』字可疑。」念孫案:此釋上文之「秉德不回曰孝」也。孔彼注曰「順於德而不違」,即用此訓。又上文「秉德遵業曰烈」,「秉德」與「遵業」連文,亦謂順前人之德、遵前人之業,故此竝釋之也。

率公卿士

《明堂篇》:「天子之位,負斧扆,南面立,率公卿士侍於左右。」念孫案:「率公卿士」本作「羣公卿士」。「侍於左右」謂侍於周公之左右也。今本作「率公卿士」者,後人不曉文義而改之耳。上文既言「周公攝政,君天下,大朝諸侯於明堂之位」,則此「負扆南面立」者,即周公也。乃又言「率公卿士侍於左右」,則「率公卿士」者果何人邪?此理之不可通者也。《玉海》九十五引此正作「羣公卿士」。

宗周明堂之位也

念孫案:《玉海》引「宗周」上有「此」字,是也。今本脱「此」字,則文不足意。《明堂位》亦云:「此周公明堂之位也。」

明堂明諸侯之尊卑也

念孫案:「明堂」下有「者」字,而今本脱之。《文選·東都賦》注引有「者」字。《明堂位》亦云:「明堂也者,明諸侯之尊卑也。」

明堂之制

「明堂方百一十二尺,高四尺,階廣六尺三寸。室居中,方百尺,室中方六十尺,户高八尺,廣四尺。東應門,南庫門,西皋門,北雉門。東方曰青陽,南方曰明堂,西方曰總章,北方曰玄堂,中央曰大廟。左爲左介,右爲右介」。

右文八十一,今本脱去。盧據《太平御覽·禮儀部十二》及《隋書·宇文愷傳》補入。然《御覽》「室中方六十尺」下無「户高八尺,廣四尺」七字,而《隋書》有之,其所引與《御覽》亦互有詳略。又《藝文類聚·禮部上》《初學記·禮部上》引「室中方六十尺」下亦無「户高八尺」云云,而有「牖高三尺,門方十六尺」九字,亦互有詳略。

涿鹿之河

《嘗麥篇》:「蚩尤乃逐帝,争于涿鹿之河。」盧曰:「『河』或當作『阿』。」梁氏處素曰:「据《史記·五帝紀》注:『涿鹿,山名。阪泉,一名黄帝泉。至涿鹿與涿水合。』蓋所謂『涿鹿之河』,『河』字似不誤。」念孫案:盧説是也。涿鹿,山名。涿,水名。阪泉至涿鹿與涿水合,不得即謂之涿鹿之河也。《五帝紀》曰:「黄帝邑于涿鹿之阿。」正義曰:「涿鹿故城在涿鹿山下,即黄帝所都之邑。」《水經·水注》曰:「涿水東北流逕涿鹿縣故城南。黄帝與蚩尤戰于涿鹿之野,遷其民于涿鹿之阿,即於是處也。」則「河」字明是「阿」字之誤,且諸書皆言戰於涿鹿之野,不言戰於河也。

是威厥邑

「是威厥邑,無類于冀州」。念孫案:「威」字義不可通,疑是「烕」字之誤,「烕」即「滅」字。《小雅·正月篇》「褒姒烕之」,昭元年《左傳》「烕」作「滅」。《史記·周本紀》「不顯亦不賓滅」,《逸周書》「滅」作「烕」。秦《詛楚文》「伐烕我百姓」,漢《成陽靈臺碑》「興烕繼絶」,竝與「滅」同。類,種也。言國都既滅,無有種類也。

非不念而知故問伯父

《本典篇》:「今朕不知明德所則,正教所行。字民之道,禮樂所生。非不念而知,故問伯父。」念孫案:「非不念而知」文義不明,當作「非不念,念而不知」。前《大戒篇》曰「非不念,念不知」,是其證。「故問伯父」,《文選·魏都賦》注、《新漏刻銘》注、《齊故安陸昭王碑》注竝引作「敬問伯父」,是也。下文又云:「幼愚敬守,以爲本典。」

能求士□者智也

念孫案:「能求士者智也,與民利者仁也」,句法上下相同,則上句不當有闕文。下文「士有九等,皆得其宜」,正所謂「能求士者智也」,其無闕文明矣。《玉海》六十七引此無闕文。

考言

《官人篇》:「觀誠考言,視聲觀色,觀隱揆德。」念孫案:「考言」當作「考志」。下文自「方與之言,以觀其志」以下皆考志之事,非考言之事。又曰「弱志者也」、「志治者也」,則當作「考志」明矣。今作「言」者,蓋因篇内多「言」字而誤。《大戴記·文王官人篇》正作「考志」。下文「此之謂考言」同。

醉之酒 從之色

「醉之酒以觀其恭,從與「縱」同。之色以觀其常」。念孫案:「酒」、「色」二字,後人所加也。「醉之以觀其恭」,文義已明,無庸更加「酒」字。若「縱之以觀其常」,則非止一事,但言色則偏而不具矣。且喜之、怒之、醉之、縱之、遠之、昵之六者相對爲文,則原無「酒」、「色」二字可知。《羣書治要》作「醉之以觀其失,縱之以觀其常」。《大戴記》作「醉之以觀其不失,縱之以觀其常」,皆無「酒」、「色」二字。

心遷移 氣惵懼

「導之以利而心遷移,臨攝今本作「懾」,據《文選注》《後漢書注》引改。以威而氣惵懼」。盧曰:「李善注《東都賦》引『惵懼』作『惵惵』。」念孫案:此文本作「導之以利而心移,臨攝以威而氣惵」。《玉篇》:「惵,徒頰切,恐懼也。」今本作「氣惵懼」者,閲者旁記「懼」字,而寫者因誤入正文,後人不知,又於上句加「遷」字,而以「遷移」對「惵懼」,斯爲謬矣。《後漢書·章德竇皇后紀》注引《周書》有「懼」字,亦後人依誤本加之。《班固傳》注引《周書》無「懼」字。案:上文云「深導以利而心不移」,此云「導之以利而心移」,「移」與「不移」正相對,不當增入「遷」字。上文云「臨攝以威而氣不卑」,此云「臨攝以威而氣惵」,「惵」與「不卑」亦相對。凡人懼則其氣卑下,故《東都賦》言「惵然意下」也。若云「臨攝以威而氣惵懼」,則大爲不詞。《大戴記》作「示之以利而易移,臨攝舊本如是,盧本改爲「懾」。以威而易懾」,「懾」與「惵」同義,而上句無「遷」字,下句亦無「懼」字。李善注《東都賦》云:「《周書》曰:『臨攝以威而氣惵。』句惵,猶恐懼也。」則《周書》本無「懼」字明矣。盧引李注以「惵惵」連讀,失之。

難決以物

「難決以物,難説以言」。今本脱「言」字,盧已辯之。念孫案:「決」當爲「設」。「難設以物」,正與上文「設之以物」相應。上文「設之以物而數決」,「數」與「速」同。言其智也。此云「難設以物,難説以言」者,設之以物而不能決,説之以言而不能喻,言其愚也。今本「設」作「決」,即涉上文「數決」而誤。《大戴記》作「難投以物」,「投」亦「設」之誤,則本作「設」明矣。

和氣

「和氣簡備,勇氣壯力」。引之曰:「和」當爲「知」,「知」與「智」同。「智氣」、「勇氣」對文。「知」、「和」字相似,又涉上文「温和」而誤。《大戴記》正作「智氣」。

以其隱觀其顯

念孫案:此本作「以其顯,觀其隱」。人之聲顯而易見,其心氣則隱而不可見,故曰「以其顯,觀其隱」,即上文所云「聽其聲,處其氣」也。今本「顯」、「隱」二字互易,則義不可通。《大戴記》作「以其見,占其隱」,「見」亦「顯」也。

薦然

「怒色薦然以侮」。引之曰:「薦」字義不可通,「薦」當爲「茀」,字形相近而誤也。「茀」與「艴」同。《孟子·公孫丑篇》「曾西艴然不悦」,趙注曰:「艴然,愠怒色也。」音義:「艴,丁音勃。張音佛。」《楚策》曰:「王怫然作色。」「怫」與「茀」皆「艴」之借字也。《莊子·人閒世篇》「獸死不擇音,氣息茀然」,義與「艴然」亦相近。《大戴記》作「怒色拂然以侮」,「拂」亦「艴」之借字,以是明之。

瞿然以静

「憂悲之色,瞿然以静」。念孫案:《玉藻》説喪之視容曰「瞿瞿梅梅」,則「瞿然」乃視容,非色容也。又案:經傳中凡言「瞿然」者,皆是驚貌,説文作「」,云:「舉目驚然也。」則又不得言「瞿然以静」矣。《大戴記》作「纍然以静」,是也。《玉藻》「喪容纍纍」,鄭注曰:「羸憊貌也。」《家語·困誓篇》注曰:「纍然,不得意之貌。」故曰「憂悲之色,纍然以静」。「纍」字上半與「瞿」略相似,因誤而爲「瞿」矣。

□貌而有餘

「問則不對,佯爲不窮,□貌而有餘」。引之曰:自「貌而有餘」以上五句,皆四字爲句。「貌」上本無闕文,「而」讀爲「如」。「貌如有餘」,正承「佯爲不窮」而言。《大戴記》作「色示有餘」,則本無闕文明矣。

懼不盡

「心説而身弗近,身近而實不至,懼不盡」。念孫案:「懼不盡」三字義不可通。「懼」當爲「懽」,字之誤也。此言心説賢者而身不近之,雖近之亦徒有虚名而實不至,又不盡其懽也。《大戴記》作「身近之而實不至,而懽忠不盡」,是其證。

言弗發 □弗德

「有知而言弗發,有施而□弗德」。念孫案:此文本作「有知與「智」同。而弗發,有施而弗德」。「發」讀曰「伐」。上文「發其所能」、「發名以事親」,《大戴記》作「伐」。《管子·四時篇》:「求有功發勞力者而舉之。」高注《淮南·脩務篇》曰:「伐,自矜大其善也。」「有知而弗伐」、「有施而弗德」皆五字爲句,上句本無「言」字,下句亦無闕文,後人於「弗發」上加「言」字,後人不知「發」與「伐」同,而誤以爲「發言」之「發」,故加「言」字。則上句多一字矣。校書者不知「言」字爲後人所加,而以爲下句少一字,遂於下句内作空圍以對「言」字,此誤之又誤也。《大戴記》正作「有知而不伐,有施而不置」。「置」與「德」同。《繫辭傳》「勞而不伐,有功而不德」,釋文:「『德』,鄭、陸、蜀才作『置』。鄭云:『置當爲德。』」《荀子·哀公篇》:「言忠信而心不德,仁義在身而色不伐。」《大戴記·哀公問五義篇》「德」作「置」。

克易

「言行亟變,從容克易,好惡無常,行身不篤」。念孫案:「克」、「易」二字義不可通,「克」當爲「交」。隷書「交」作「」,「克」作「」,二形相似,故「交」誤爲「克」。上文「言行不類,終始相悖,外内不合」,《大戴記》「外内不合」上有「陰陽交易」四字,今本「交」字亦誤作「克」。從容,舉動也。《楚辭·九章》注曰:「從容,舉動也。」説見《廣雅疏證·釋訓》。「從容」與「言行」對文,「從容交易」,言其舉動之變易無常也。宣十二年《公羊傳》曰:「君之不令臣交易爲言。」義與此相近。「言行亟變」四句,大意相同,皆謂其性行之無常也。《大戴記》作「從容謬易」,義亦與「交易」同。

陰羽

《王會篇》:「墠上張赤帟陰羽。」孔注曰:「陰,鶴也。」王應麟補注曰:「《易》曰:『鳴鶴在陰。』《相鶴經》曰:『鶴,陽鳥也,而游於陰。』故以陰爲鶴。」引之曰:古無謂鶴爲陰者,鶴游於陰而謂鶴爲陰,鴈爲隨陽之鳥,亦將謂鴈爲陽乎?今案:「陰羽」與「赤帟」對文,謂淺黑色之羽也。《説文》:「陰,闇也。」闇謂之陰,故淺黑色亦謂之陰。《爾雅》馬「陰白雜毛,駰」,孫炎曰:「陰,淺黑也。」見《魯頌·駉》正義。是其證。下文「青陰羽」亦謂青黑色之羽也,孔亦誤以爲鶴羽。

似騏背有兩角

「白民乘黄。乘黄者似騏,背有兩角」。王云:「《文選注》云『似狐』,見下。又引《山海經》《海外西經》『白民之國有乘黄,其狀如狐,其背上有角』,《淮南子注》《覽冥篇》『乘黄出西方,狀如狐,背上有角』。」念孫案:此文本作「乘黄者似狐,其背有兩角」,傳寫脱去「狐」字,則「似」、「其」二字相連,後人以乘黄是馬名,遂改「似其」爲「似騏」,而不知其謬以千里也。《山海經注》引此正作「似狐」,《文選·王融曲水詩序》注、《初學記·獸部》竝引作「乘黄者似狐,其背有兩角」,今據以訂正。

翕其目

「州靡費費,其形人身反踵,自笑,笑則上脣翕其目,食人」。念孫案:「翕」當爲「弇」字之誤也。「翕」與「弇」不同義。翕,合也。弇,蔽也。此謂上脣蔽其目,非合其目之謂也。「費費」,《説文》作「」,云:「周成王時,州靡國獻,人身反歱,自笑,笑即上脣弇其目,食人。」又云:「一名梟陽。」全用此篇之文,而其字正作「弇」。《海内南經》注引《周書》曰:「州靡髴髴者,人身反踵,自笑,笑則上脣掩其面。」「掩」、「弇」古字通,則「翕」爲「弇」之誤益明矣。又《海内經》曰:「南方有贛巨人,郭注:「即梟陽也。」人面長脣,黑身有毛,反踵,見人則笑,脣蔽其面。」「蔽」亦「弇」也。

「渠叟以犬。犬者,露犬也。能飛,食虎豹」。王本「」作「鼩」,云:「鼩,權俱切。一作,之若切。」盧曰:「案《廣韻》『,北教切。能飛,食虎豹』,正此是也。《説文》:『,胡地風犬。』王從李善注《文選》作『鼩』。王融《三月三日曲水詩序》注。鼩乃小鼠,李注或字譌,不可從。」念孫案:作「鼩」者是也。《海内北經》曰:「蜪犬,如犬而青,食人從首始。」注曰:「音陶,或作蚼,音鉤。」亦以作「蚼」者爲是。《説文》「蚼」字解曰:「北方有蚼犬,食人,從虫句聲。」徐鉉音古厚切。即本於《海内北經》也。彼言海内西北陬以東,此言渠叟;彼言食人,此言食虎豹。地與事皆相近。彼作「蚼犬」,是本字。此作「鼩犬」,是假借字。故李善引作「鼩犬」,而盧以爲字譌,則未達假借之旨也。「鼩」、「」字形相似,故誤而爲「」,「」是鼠屬,與「蚼犬」無涉。《説文》「,胡地風鼠,從鼠勺聲」,不云「風犬」。《廣韻》:「,鼠屬。能飛,食虎豹,出胡地。」其云「鼠屬,出胡地」,是也。而又云「能飛,食虎豹」,則惑於俗本《周書》之「犬」而誤。盧引《廣韻》「能飛,食虎豹」,而删去「鼠屬」二字,又改《説文》之「風鼠」爲「風犬」,以牽合「犬」,其失也誣矣。

吐嘍

「北方謂之吐嘍」。念孫案:「吐嘍」本作「土螻」。此「螻」誤爲「嘍」,而「土」因誤爲「吐」也。《爾雅疏》引此已誤。《説文》《廣韻》《爾雅釋文》及《太平御覽·獸部二十》皆作「土螻」。《西山經》云「昆侖之丘有獸焉。其狀如羊而四角,名曰土螻」,此與「費費」同名而異物,然其字亦作「土螻」。

獨鹿

「獨鹿邛邛」。孔注曰:「獨鹿,西方之戎也。」念孫案:上下文六國皆東北夷,則獨鹿亦東北夷,非西方之戎也。「獨」與「涿」古聲相近,「獨鹿」即「涿鹿」也。《漢書·武紀》「行幸歷獨鹿鳴澤」,服虔曰:「獨鹿,山名,在涿郡。」《史記·五帝紀》「黄帝與蚩尤戰于涿鹿之野」,集解亦引服虔曰:「涿鹿,山名,在涿郡。」索隱曰:「案《地理志》:『上谷有涿鹿縣。』然則服虔云在涿郡者,誤也。」是「獨鹿」即涿鹿,其地在今宣化府保安州南,非西方之戎明矣。

古黄

「文馬赤鬣縞身,目若黄金,名古黄之乘」。盧曰:「古黄,《説文》作『吉皇』,《海内北經》注引作『吉黄』。此從舊本作『古黄』,與《初學記》所引亦合。」念孫案:作「吉黄」者是也。王本作「吉黄」,與《説文》《山海經注》合。《山海經圖讚》亦作「吉黄」。《文選·東京賦》注引《瑞應圖》云:「騰黄,神馬,一名吉光。」「光」、「黄」古同聲,「吉光」即「吉黄」也。《海内北經》作「吉量」,下字雖不同,而上字亦作「吉」,則作「吉黄」者是也。《藝文類聚·祥瑞部下》《初學記·獸部》引此竝作「古黄」,乃類書相沿之誤,不可從。

蠻楊

「蠻楊之翟」。今本「楊」作「揚」非,辯見《漢書·天文志》。念孫案:「蠻楊」本作「楊蠻」,故孔注曰:「楊州之蠻貢翟鳥。」今本「楊蠻」二字倒轉,則義不可通,且與注不合。上文之「良夷山戎」,若倒言之曰「夷良戎山」,其可乎?「楊蠻」之誤爲「蠻楊」,猶《詩》「荆蠻」之誤爲「蠻荆」。段氏《詩經小學》已辯之。

四足果

「狡犬者,巨身,四足果」。梁氏曜北曰:「四足果,蓋足短之稱。若果下牛、果下馬矣。」念孫案:古無謂短爲果者。果下馬,謂馬高三尺,乘之可於果樹下行耳,見《魏志·東夷傳》注。非謂短爲果也。而以「四足果」爲「四足短」,可乎?予謂「果」疑即「裸」字。《周官·龜人》「東龜曰果屬」,釋文:「果,魯火反。」「魯火」正切「裸」字,是「果」與「裸」同音,故「袒裼裸裎」之「裸」亦通作「果」。范望注《太玄·玄數》曰:「裸謂無鱗甲毛羽。」然則「四足果」者,四足無毛之謂與?

鲛鰂之醬

「請令以魚皮之鞞、鲛鰂之醬、鮫瞂利劒爲獻」。孔注曰:「鰂,魚名。」盧曰:「□疑是『烏』字。」念孫案:《北堂書鈔·酒食部五》引作「鰂之醬」,又引注云:「鰂,魚名。」《玉篇》「,午胡切,魚名。」《廣韻》作「鯃」。未知其審。

代翟

「正北空同、大夏、莎車、姑他、旦略、豹胡、代翟、匈奴、樓煩、月氏、孅犁、其龍、東胡」。《玉海》六十五、百五十二「代翟」竝作「戎翟」。《補注》本作「代翟」,云「代,一作『戎』」。念孫案:作「戎翟」者是也。孔注云「在西北,界戎狄之閒,國名也」,則正文之作「戎翟」甚明。若古代翟之國在今宣化府蔚縣東,則不得言「在西北」,又不得言「界戎狄之閒」矣。然則正文、注文皆作「戎翟」,作「代翟」者誤也。

注  ,原作「崩」,據《説文》改。

注 罤,《爾雅》作「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