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论:清代是古代书法理论继往开来的一个时期。从清中期开始便逐渐形成了帖学与碑学明显分流的格局,而且帖学逐渐由盛转衰,碑学则日渐兴盛。故书法理论前期重视对笔墨技巧的阐发,代表著作有笪重光的《书筏》和朱履贞的《书学捷要》。后期则主要是对碑学理论的探讨,阮元的《南北书派论》、《北碑南帖论》、包世臣的《艺舟双揖》和康有为的《广艺舟双揖》是这方面的代表著作,并形成了一股抑帖尊碑、重北轻南的风气。刘熙载的《艺概书概》对南北书风的特色分别作了概括,强调他们各有所长,则显得比较公允、客观。不仅如此,《书概》还对中国古代书法艺术的历史、书体演变的历史和书法艺术的技巧、风格等问题进行了全面、系统而精要的理论总结。这些论著在中国古代书论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它们对清代碑学的理论和实践进行了全面、系统的总结,促进了清代书法艺术的发展和繁荣。并对近现代书法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清—傅山《字训》
清—梁山献《积闻录》
清—刘熙载《书概》
清—阮元《南北书派论》
清—阮元《北碑南帖论》
清—梁同书《频罗庵论书》
清—笪重光《书筏》
清—包世臣《艺舟双楫》
《答熙载九问》
《安吴论书》
清—梁章钜《学字》
清—钱泳《书学》
清—吴德旋《初月楼论收随笔》
清—朱履贞《书学捷要》
清—康有为《广艺舟双楫》
清—刘熙载:《书慨》
圣人作《易》,立篆以尽。意,先天,书之本也:篆,后天,书之用也。
书之有隶生于篆,如音之有微生于宫。故篆取力气长,隶取势险节短,盖运笔与奋笔之辩也。
正书居静以洽动,草书居动以洽静。
书要兼备阴阳二气。大凡沈著屈郁,阴也;奇拔豪达,阳也。
高韵深情,坚质浩气,缺一不可以为书。
怪石以丑为美,丑到极处,便是美到极处。一丑字中丘壑未易尽言。
学书者始由不工求工,继由工求不工。不工者,工之极也。
书家一尚熟,而熟有精粗深浅之别,楷能用生为熟。熟乃可贵自世之轻俗滑易当之,而真熟亡矣。
篆尚婉而通,南帖似之;隶欲精而密,北碑似之。
北书以骨胜,南书以韵胜然北自有北之韵,南自有南之骨也。唐太宗论书曰:“吾之所为,皆先作意,是以果能成。”虞世南作《笔髓》,其一为《辩煮》,盖书虽重法,然意乃法之所受命也。
东坡论吴道子画“出新煮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推之于书,但尚法度与豪放,而无新意妙理,末矣。
它书,法多于意;草书,意多于法。故不善言草者,意法相害,善言草者,意法相成。
清—包世臣:《艺舟双楫》
书艺始于指法,终于行间。
问:先生尝云:“道苏须汰烂漫,由董宜避凋疏。”烂漫、凋疏。章法中事乎?笔法中事乎?汰之。避之。从何处著手?
烂漫、凋疏。见于章法而源于笔法。花到十分烂漫者,菁化内幅,而颜色外褪也;草木秋深,叶凋而枝疏者,以生意内凝,而生气外蔽也。书之烂漫,由于力弱,笔不能摄墨,指不能伏笔,任意出之,故凋疏之态在幅首尤甚。汰之,避之,唯在练笔。笔中实测积成字,累成行,成行,而气皆满,气满则二弊去矣。
用笔之法,见于画之两端,古人雄厚恣肆令人断不可企及者,则在画之中截。盖两端出入操纵之故,尚有迹象可寻;其中截之所以丰而不怯。之前而不空者。非骨势油达,不能幸致。更有以两端雄肆而弥使中截空怯者,试取古帖横直画,隶其两端而玩其中截,则人共见矣。
北碑体多旁出,《郑文公碑》字独真正,而篆势。分韵,草情毕具。其中布白本《乙瑛》、画本《石鼓》,与草同源,故自署曰草篆,不言分者,体近易见。以《中明坛》题欲。《云峰山五言》验之,为中岳物生无疑,碑称其“才冠秘颖,研图注篆。”不虚耳。
北碑字有定法,而出之自在,故多变态;唐人书无定势,而出之矜持,故形楹刻。
何绍基
跋陈叙斋藏赵文敏书千文
智师真草《千文》,草书分行比格,与真书齐同,故意近章草,而少参差超迈之趣。惟怀素小草书《千文》,神明变化,妙极古穆。文敏为此,使转纵横有自然凑泊之妙,盖曾见素师墨迹而仿为之者。素师卷今在六舟上人小绿天庵中。叙斋前辈嗜古搜奇,亦曾寓目及之否?
跋僧六舟藏米书老人星赋墨迹
楷则至唐贤而极,其源必出八分。唐人八分去两京远甚,然略能上手,其于真书已有因规折矩之妙。宋人不讲楷法,至以行草入真书,世变为之也。唐贤三昧远矣,况山阴裴几乎?襄阳精于摹古,迹恒苦行草中无楷法。此《老人星赋》典型庄正,乃有六朝之方整,而兼北海、季海之宽绰稳实者。[宽处可使走马,密处不使透风,]信有此理。昔曾见米老大篆分石刻古拓本,欹斜无范,不料其入真书中已有此力量。顾其真书不多见者,欲以简礼逾二王,不欲以模楷媲唐贤耳。究之短长自在,何若乃口口耶。
跋文氏停云馆刻晋唐小楷
山阴真面目无处寻觅,世间纷尚《黄庭》,其实了不见古人意思,即此刻亦苦横、直、撇、捺、戈法无古劲厚远之气矣。惟《曹娥》全是分书意度。余尝谓度尚大字八分碑,右军仿其意作小真书,故心手间尚有分法。子敬《洛神赋》用笔横逸疏宕,欲出父书之外,颇见本色。欲求二王律令,观此两种可想象十一,其余殆无足摹览,非谓《停云》刻不佳也。
跋贾秋壑刻阁贴初拓本
唐以前碑碣林立,发源篆分,体归庄重,又书手、刻手各据所长,规矩不移,变化百出。汇帖一出,合数十代千百人之书归于一时,钩摹出于一手。于执笔者性情骨力既不能人人揣称,而为此务多矜媚之事者,其人之性情骨力已可想见,腕下笔下刀下又止此一律。况其人本无书名,天下未有不善书而能刻古人书者,亦未有能一家书而能刻百家书者。余少年亦习摹勒,彼时习平原书,所钩勒者即尽与平原近。心是所学,谓本是一意,后渐于书律有进,乃知其误也。《戏鸿》、《停云》疵议百出,弊正坐此。而《淳化》则罕有雌黄,特因其所从出者,世不睹其初本,不能上下其议论耳。以余臆见揣之,共炉而冶,五金莫别,宋人书格之坏,由《阁帖》坏之。类书盛于唐,而经旨歧类;帖起于五代、宋,而书律堕。门户师承扫地尽矣。古法既湮,新态自作,八法之衰有由然也。怀仁《圣教》集山阴裴几而成,珠明鱼贯,风矩穆然,然习之化丈夫为女朗,缚英雄为傀儡,石可毁也,毡椎何贵耶!汇帖遂俑于此,重毕施缪更相沿袭,《淳化》遂成祖本,尊无二上。南渡以后,灾石未已,试看汇帖中于古人碑版,方重之字不敢收入一字,非以其难似乎?简札流传,欹斜宛转以取姿趣,随手钩勒,可得其屈曲之意。唐碑与宋帖,低昂得失,定可知矣。[羲之俗书趁姿媚],昌黎语岂为过哉!东坡、山谷、君谟、襄阳、不受束缚,努力自豪,然摆脱拘束,率尔会真者,惟坡公一人。三子者皆十九人等耳。
跋吴平斋藏争坐位帖宋拓本
[折钗股],[屋漏痕],特形容之辞,机到神来,往往有之,非必谓如是乃贵也。有意为之,必成顿滞。至习颜书者,尤先习其庄楷,若骤摹是帖,即堕入恶道矣。颜楷帖多于颜行,所以竞习《坐位》者不过期速化耳。凡事畏难不如其已。
跋大字麻姑山仙坛记宋拓本
颜书各碑,意象种种不同,此碑独以朴胜,正是变化狡狯之极耳。惜公书原刻传至今日者不逾十石,未足尽窥其转形易势之妙也。
跋重刻李北海书法华寺碑
北海书,石刻惟《大照禅师碑》余未及见。所见者,若《戒坛铭》、《叶国重碑》、《娑罗树碑》、《东林寺碑》皆翻本,无足观。至《李思训碑》、《任令则碑》之荡轶,《端州石室记》之敦朴,《麓山寺碑》之遒劲,《李秀碑》之肃穆,《卢正道碑》之精丽,《灵岩寺碑》之静逸,《龙兴寺额》四大字雄厚,既各造其妙,而纯任天机。浑脱充沛,则以《法华寺碑》为最胜,去春在吴门韩履卿丈崇以此宋拓本见诒,携至济南,手自钩摹,令老仆陈芝勒石,虽于神理未能微肖,然规模粗具矣。北海书于唐初诸家外,自树一帜,与鲁公同时并驱。所撰书多方外之文,以刚烈不获令终,大略俱与鲁公同。余平生于颜书手钩《忠义堂》全部,又收藏宋拓本《祭伯文》、《祭侄文》、《大字麻姑坛记》、《李元靖碑》,于李书则见北《云麾》原石全拓于番禺潘氏,收宋拓《麓山寺碑》于杭州,近日收得《灵岩寺碑》上下两段于长清灵岩山鲁般洞,见古拓精本《卢府君碑》于崇雨令中丞处,今夏得此宋拓《法华寺碑》,墨缘重叠,可云厚幸。窃谓两公书律,皆根矩篆分,渊源河北,绝不依傍山阴。余习书四十年,坚持此志,于两公有微尚焉。苦臂腕孱弱,复多嗜少专,瞻望前哲,徒增叹愧耳。
跋麓山寺碑并碑阴旧拓本
是碑题额曰《麓山寺碑》,碑文云[麓山寺]者,知俗称岳麓寺者误也。北海书发源北朝,复以其干将莫邪之气,决荡而出,与欧、虞规矩山阴者殊派,而奄有徐会稽、张司直之胜。顾世间石刻日少,《李秀》仅存六础,原石拓在南海潘氏者,早成孤本。《灵岩寺碑》自阮文达师纂《山左金石志》时,已云仅存赵晋斋家藏拓本矣。近日吾儿庆涵忽得一本与赵藏无二,然亦止此两本耳。《东林寺》、《叶有道》久无原石,《娑罗树》亦重携本,《端州石室记》、《少林寺戒坛铭》则本非真迹。其恒赫世间者,止陕《云麾》与《麓山寺》而已。《云麾》颇嫌多轻悦处,惟此碑沈著劲栗,不以跌宕掩其朴气,最为可贵。碑阴字肃穆静实与《李秀碑》近,当日书意兼有此两路,而是碑乃兼具之也。
跋周允臣藏关中城武庙堂碑拓本
覃溪论书,以永兴接山阴正传,此说非也。永兴书欹侧取势,宋以后楷法之失,实作俑于永兴。试以智师《千文》与《庙堂碑》对看,格局笔法,一端严,一逋隽,消息所判,明眼人自当辨之。因其气味不恶,又为文皇当日所特赏,遂得名重后世。若论正法眼藏,岂惟不能并轨欧、颜,即褚、薛亦尚胜之。余虽久持此论,而自覃溪、春湖两先生表彰《庙堂》,致学者翕然从之,皆成荣咨道之癖,余不能夺也。
跋道因碑拓本
是帖拓不甚旧,而装饰精致,珍如古物。每想宋时拓帖,至今日皆宝侪彝鼎,而汴、杭书律不复有唐贤规矩,东坡、山谷亦自用其才,不遵轨辙。当时毡腊皆宋拓也,视如尘土,此事遂渊源欲绝。若得知珍重如是本者,何至宋、元来楷法竟不可问津乎?余学书四十余年,溯源篆分,楷法则由北朝求篆分入真楷之绪,知唐人八法以出篆分者为正轨。守山阴裴几者,止能作小字,不能为大字。率更模《兰亭》,特因上命,以已意仿前式,手眼中谓有右军,吾不信也。兰亭善承家法,又沉浸隶古,厚劲坚凝,遂成本家极笔。后来惟鲁公、北海各能出奇,可与是鼎足,而有唐书势于是尽矣。大孙能习是帖,余旧得宋拓有梦楼跋者,后复得一本胜此,最后得此本,亦胜近拓,而装覃之佳如此,珍之珍之!
跋张星伯藏道因碑宋拓本
二十年前,见《房彦谦碑》分书笔势与《道因》楷法相同,疑即都尉所书,而误传为率更者,彼时尚未见碑阴有率更衔名书款也。然鄙意以为率更分书横逸峭劲,非韩、蔡所能到,以其法为真、行,殊无庸借径山阴。乃所传《虞恭公》、《化度》诸碑,俱不能出山阴贵矩。由太宗重二王,尤秘《兰亭》茧纸,至令诸臣模写。渤海特出之姿,亦不能归其轨。由善妈幼孤,克承家法,乃能以率更分书意度力量并其形貌,运入真书, 卓自立,以传于后,岂非墨林中一巨孝哉!
跋道因碑旧拓本
有唐一代,书家林立,然意兼篆分涵抱万有,则前惟渤海后惟鲁国,非虞、褚诸公所能颉颃也。此论非深于篆分真草源流本末者,固不能信。都尉此书逼真家法,握拳透掌,模之有棱,其险劲横轶处,往往突过乃翁,所谓智过其师,乃堪传授也。欲学渤海,必当从此帖问津。若初学执笔,便模仿《化度》、《醴泉》,譬之不挂帆而涉海耳。 世人作书,动辄云[去火气],吾谓其本无火气,何必言去?能习此种帖,得其握拳透掌之势,庶乎有真火气出。久之如洪炉冶物,气焰照空,乃云去乎?庸腕拙尔,如病在阳衰,急须参、耆、桂、附以补其元阳,庶气足生血。今顾日以滋阴为事,究之气不长,而血亦未尝生也。书道贵有气、有血、否则倔馀于血,尚不至不成丈夫耳。此旧拓本在今日已为难得,寒夜展视,聊发臆论。时庭前聚雪为山,有万笏干霄之势。丁酉冬腊八日漫记,是日甚寒,字字欲冻。
跋祁叔和藏宋翻宋拓化度寺碑
《醴泉铭》以疏抗胜,《邕师铭》以遒肃胜,得此古拓观之,可以窥见吾乡率更真实力量,不依傍山阴裴几处,叔得兄方勤习篆分,八法源流当已洞彻,颇以斯语为然否?
跋汪鉴斋藏虞恭公温公碑旧拓本
书家有南北两派,如说经有西、东京,论学有洛、蜀党,谈禅有南北宗,非可强合也。右军南派之宗,然而《曹娥》、《黄庭》则力足以兼北派,但绝无碑版巨迹,抑亦望中原而却步耳。唐初四家,永兴专祖山阴,褚、薛纯乎北派,欧阳信欧阳信本从分书入手,以北派而兼南派,乃一代之右军也。《醴泉》宏整而近阔落,《化度》遒紧而近欹侧,《皇甫》肃穆而近窘迫,惟《虞恭公碑》和介相兼,形神俱足,当为现存欧书第一。前辈推重《化度》,乃以少见珍耳,非通论也。余于咸丰乙卯冬,至昭陵细观此碑,其下截半字残画尚多,而拓者皆遗之,但取完字,故相传古拓无有过八百字者。此拓精腻有韵,金和玉节,折矩周规,令人使尽气力无从仿佛昔朱朵山殿撰藏本剧佳,此尚当过之也。
跋崇雨令藏智永千文旧拓本
右军书派,自大令已失真传。南朝宗法右军者,简牍狎书耳。至于楷法精详,笔笔正锋,亭亭孤秀,于山阴裴几直造单微,惟有智师而已。永兴书出智师,而侧笔取妍,遂开宋、元以后习气,实书道一大关键,深可慨叹。先文安公藏宋拓本,临仿有年,每以[横平坚直]四字训儿等。余肄书泛滥六朝,仰承庭诰,惟以此四字为律令。于智师《千文》持此见久矣,未敢宣诸楮墨也。雨令中丞工书耽古,出示一本,虽非宋拓,然神采腴润飞动,自是数百年物。
跋牛雪樵丈藏智永千文宋拓本
颜鲁国与素师论书,谓[折钗股何如屋漏痕?]屋漏痕者,言其无起止之痕也。顾唐贤诸家,于使转纵横处皆筋骨露现,若智师《千文》笔笔从空中落,从空中住,虽屋漏痕犹不足以喻之。二王楷书,俱带八分体势,此视之觉渐远于古。永兴得笔于智师,乃于疏密邪正处着意作姿态,虽开后来无数法门,未免在铁门限外矣。
跋魏张黑女墓志拓本
包慎翁之写北碑,盖先于我二十年,功力既深,书名甚重于江南,从学者相矜以包派。余以[横平竖直]四字绳之,知其于北碑未为得髓也。记问浩博,口如悬河,酒后高睨大谈,令人神王,今不可复得矣。余既性嗜北碑,故摹仿甚勤,而购藏亦富。化篆分入楷,遂尔无种不妙,无妙不臻。然遒厚精古,未有可比肩《黑女》者。每一临写,必回腕高悬,通身力到,方能成字,约不及半,汗浃衣襦矣。因思古人作字,未必如此费力,直是腕力、笔锋天生自然,我从一二千年后策驽骀以蹑骐骥,虽十驾为徒劳耳,然不能自已矣。
跋玉版洛神赋十三行拓本
意思奇矫,所谓[外人那得知]者,直亦不欲其遽知耳。后《鹤铭》实师其意。唐则诚悬,宋则东坡,根矩秘传,波澜不二,良工不示人以朴,故亦无道破及此者。然非如此佳刻,亦何从窥其津逮耶? 刘文清跋云:[唐人临本,亦从永兴法中来。]唐临断不能臻此,谓是唐模可耳。至永兴法出智师,而不能尽其浑融变化之妙,于子敬此帖风马牛也。文清书格到宋人,而短于鉴别,故所见如此。尝怪坡公书,体格不到唐人而气韵却到晋人,不解其故。既而思之,由天分超逸,不就绳矩,而于《黄庭》、《禊叙》所见皆至精本,会心所遇,适与腕迎。子敬《洛神》则所心摹手追,得其体势者,来往焦山,于贞白《鹤铭》必间坐卧其下,遂成一刚建婀娜百世无二之书势,为唐后第一手。余生也晚,若起公于九京当不以斯言为谬误。但恐以漏泄秘蕴,被公呵责耳。斜正信绌不使一直笔,能临楮出此意耶?腕际纵横,胸中兀傲,自然造此耳。明贤乃无睹斯境者,为松雪所缚也。
跋旧拓肥本黄庭经
观此帖横直撇捺,皆首尾直下,此古屋漏痕法也。二王虽作草,亦是此意。唐人大家,同此根矩。宋人虽大家,不尽守此法矣。乃停云馆刻,此帖多纡折取势,刚柔厚薄相去盖远。停云以越州石氏为祖本,我知石氏本必不然也,文氏以已意为之耳。神虚体直,骨坚韵深。 以唐贤大楷求《黄庭》遗矩,此真知书人语。又每以《鹤铭》与《黄庭》合观,最为得诀矣。今世《黄庭》皆从吴通微写本出,又复沿模失真,字势皆屈左伸右,为斜迤之态,古法遂失。元、明书家皆中其弊。苦不自悟者,由不肯看东京、六朝各分楷碑版,致右军面目亦被掩失入矣。试玩此帖,当有会心处。然从未习分书者,仍难与语此也。合南北二宋,为书家度尽金针,前惟《黄庭》,后惟《化度》,中间则贞白《鹤铭》,智永《千文》耳。
跋褚临兰亭拓本
《禊帖》传本,大抵以纤婉取风致,学者临摹,遂往往入于飘弱。窃疑右军当日以鼠须写蚕茧,必不徒以纤婉胜。唐初诸贤临本,亦当似之。故临此帖者仍当以凝厚为主,子昂乃深得此意。世间《禊帖》石刻无虑数十百本,而其精神气息,全在学书者自赏于牝牡骊黄之外,无取纷纷聚讼也。是本风致婉弱,虽非精本,于初学诚非无补云尔。 右军行草书,全是章草笔意,其写《兰亭》乃其得意笔,尤当深备八分气度。初唐诸公临本,皆窥此意,故茂逸超迈之神,如出一辙。然欲遽指为山阴原墨,则诚未见何本为可据。以其中总不免有齐、隋以后笔致也。近日《禊本》皆纤瘦少精神,独此觉墨晕间尚有风力,可算佳本。
跋吴平斋藏秦山二十九字拓本
秦相易古籀为小篆,遒肃有馀而浑噩之意远矣。用法刻深,盖亦流露于书律。此二十九字古拓可珍,然欲溯源周前,尚不如两京篆势宽展圆厚之有味。斫雕为朴,破觚为圆,理固然耳。
书邓完伯先生印册后为守之作
余廿岁时始读《说文》、写篆字。侍游山左,厌饫北碑,穷日夜之力,悬臂临摹,要使腰股之力悉到指尖,务得生气。每着意作数字,气力为疲尔,自谓得不传之秘。后见石如先生篆分及刻印,惊为先得我心,恨不及与先生相见。而先生书中古劲横逸、前无古人之意,则自谓知之最真。张翰翁、包慎翁、龚定庵、魏默深、周子坚,每为余言完翁摹古用功之深,余往往笑应之。我自心领神交,不待旁人告语也。慎翁自谓知先生最深,而余不以为然者,先生作书于准平绳直中自出神力,柔毫劲腕,纯用笔心,不使欹斜,备尽转折,慎翁于平,直二字全置不讲,扁笔侧锋,满纸俱是,特胸有积轴,具有气韵耳,书家古法扫地尽矣。后学之避难趋易者,靡然从之,竞谈北碑,多为高论。北碑方整厚实,惟先生之用笔斗起直落,舍易趋难,使尽气力不离故处者,能得其神髓,篆意草法时到两京境地矣。慎翁字皆现做,殆未足知先生也。先生作印使刀如笔,与书律纯用笔心者正同。哲嗣守之兄搜藏各书印册,余获见久矣,未尝敢著一语,酒后纵墨题此用别纸写,不书于册者,愿守之为我秘之也。
李瑞清
跋自临爨龙颜碑
运方易滞,而风骨欲飞;势峻乖和,而神理仍逸。
跋自书篆
自来学篆书者,皆絷于石耳。《石鼓》既不可学,《泰山》、《琅琊》才数十字,又不脱楚气,《峄山》徐模也,匀净如算子,成何如书乎?道人志欲左右齐、楚,神游三代,探险辟荒,未知何日登彼岸也!
跋自作擘窠书联
从来作擘窠书者,无如《泰山经石峪》,浑朴渊穆,冠绝古今。《匡喆刻经颂》是其嫡嗣。郑道昭云峰山各石,无不遒丽者,《白驹谷》净洁宽博,惜少变化。此联参用《观海诗》、《论经书诗》笔意,未知论者以为何如?
放大毛公鼎跋
余既为门人临《毛公鼎》,以示其笔法。今震亚主人又以影放《毛公鼎》为大字,意欲比於《石鼓》,直胜《石鼓》耳。《石鼓》何能及《毛公鼎》也。余尝曰:求分于石,求篆于金。自来学篆书者,皆缚于石耳。邓完白作篆最有名,尝采撷汉人碑额以为篆,一时学者皆惊叹,以为斯、冰夏生。后进循之,弥以驰骋,苟以哗众取宠,而篆学渐以日微。杨沂孙最晚出,学邓而去其鼓努,号为雅驯,学者弗尚也。吴中丞颇晓古文奇字,多能正其读,史籀之学复明。尝作大篆古籀,其文虽异体,而排比整饬,与不篆无以异。操觚之子,莫不人人言金文,然实莫解笔法也。今震亚主人既影《毛公鼎》为大字,《齐*》、《散盘》先后悉出,人人于是皆可以珥笔与史籀进退于一堂,炳焉与三代同风矣!道人得此日,可与二三子同游成周之世,不知有汉,何论魏晋。陶隐居云:[不为无益之事,曷以悦有涯之生。]无用之人相与为无用而已,安问人间何世也!
跋泰山秦篆残字
自来言篆书,《石鼓文》尚矣;而谈小篆者,莫不推李斯、李阳冰。阳冰书匀净如玉,而斯书特奇变不可测。《峄山》模刻失真,要为阳冰所祖秦权超迈 ,若巨鳌张髻。此《泰山残石》二十九字,与《琅邪台》为近,尽变古法,岂局古习常之人所能哉!古篆尚婉通,此尚骏质,折豪取势,当为姬周入汉之过渡耳。蝯叟论篆以姬周不如两京,窃以为过矣。两京篆势已各自为态,姬周以来彞鼎,无论数十百文,其气体皆联属如一字,故有同文而异体,易位而更形,其长短、大小、损益,皆视其位置以为变化。后来书体,自《熹平残石》、《开通褒斜石刻》、《石门杨君颂》、《太和景元摩崖》、《瘗鹤铭》外,鲜有能窥斯秘者。 秦权量诏版大影大本跋 《译山》徐模耳,《泰山》、《琅琊》又不脱楚气,言小篆者口称二李,实阳冰裔也,安所得秦斯书乎?今震亚主人影放权量诏版为大字,使上蔡朽骨伸纸操觚,《峄山》诸石更刊天壤,学者得此数纸,可得而推,邓、杨之徒当敛手辍笔。踊跃探慕,用告同好。
跋宋拓史晨后碑
《史晨碑》其源出于颂敦,珮玉雅步,璁珩中矩,不使气以为强,不出奇以眩俗,此其所长也。至拘者为之,则笔弱而寡势,神尔而不举,此其弊也。大约《礼器》齐派也,《史时晨》鲁派也。鲁本承成周遗法,庙堂之上,从容秉笔,此为正宗。此本乃道州何蝯翁旧藏,平生所见《史晨》未有可比肩兹本者,今归苏盫吾弟,从此可以上探两京笔法。此本考据其先后已详,何蝯叟手跋固不复述,余乃为述其书派源流如此。
《孔彪碑》与《史晨》为一派,此用柔笔者也。《刘熊》、《子游》虽亦用柔笔,然稍飘逸,无此雍容矣。同日又记。
孔宙碑跋
此汉石中之以和婉胜者,右军直其嫡嗣耳。永兴《孔子庙堂碑》其含豪摄墨,全师此石,故空际荡漾,笔凝而不滞,和而不弱。解此,可以悟书道矣。
缩影泰山金刚经跋
此齐经生书也。其源出于《虢季子白盘》,转使顿挫则《夏承》之遗,与《匡喆刻经颂》、《般若文殊无量义经》、《唐邕写经》为一体,特其大小殊耳。余每作大书,则用此石之意,若其过大,不便展模,今如登岱顶,缩经石峪于几席间也。
跋钱南园大楷册
自来学颜书者,君谟从《中兴颂》以窥笔法,欲以和婉变其面貌耳。坡公则全师《东方先生画像赞》,米老则学《放生池碑》,故鲁公当宋之时,几欲祧右军矣。赵吴兴目无宋人,意在上追晋贤,余曾见其所书《太湖石赞》,意在仿鲁公《蔡明远帖》。董华亭为有明以来一大宗。执牛耳将三面年,虽高言二王,实由《多宝塔》得笔,从扬少师以窥,《兰亭》,然以阴柔学鲁公,其与君谟同也。南园侍御当乾隆时,朝廷重董书,士大夫莫不人人淡墨渴笔称华亭矣。以得笔法,后于鲁公诸碑靡不备究,晚更参以褚法。此册乃其至经意之作,非宋以来之学鲁公者所可及。能以阳刚学鲁公,千古一人而已。岂以其气同耶?
跋钱南园行书册
南园先生学鲁公而能自运,又无一笔无来历,能令君谟却步 ,东坡失色。鲁公后一人而已。丙辰四月三日,瓶斋作南园生日,出此因题。 跋南园临论座位帖 余尝云晋之《兰亭》,唐之《座位帖》,皆煊赫宇轴之名迹,然皆不可学,学则踬矣。雯裳先生来海上,出示其先世家藏《南园侍御手临座位帖》,山谷所云《送明远序》非草非隶,屈曲瑰奇者也,而其顿挫雄浑,尤示后学以广逵,不似从来学《坐位》者于云雾中寻蹊迳也。因急劝雯裳先生印之,以惠世人。
跋曾农髯夏承碑临本
曾农髯先生,今之蔡中郎也。萧籀陈椟,历岁绵迥,盖无传焉。光武以来碑碣林立,皆不署书者主名,学者莫得而稽。当时蔡中郎最有名,宜多中郎书,然以《石经》笔迹考之,盖可得而悬测焉。至于曹魏诸碑,皆师蔡中郎。钟繇《尊号奏》,卫觊《受禅表》是也。《范式》、《王基》虽晚出,实亦蔡法。有晋王逸少世所号书圣者也,王师钟繇,钟实出中郎,是中郎为书学祖。髯既通蔡学,复下极钟、王,以尽其变。此临《夏承》。左右倚伏,阴阖阳开,奇姿谲诞,穹窿恢廓,即使中郎操觚,未必胜之。书以示世之学八分者。
跋曾家髯华山庙碑临本
此亦蔡体也,与《夏承》同法。农髯先生既临《夏承》,复临此以示学者。大抵有汉诸碑多杂隶体,中郎独笔势洞达,诘屈俯仰,动荡开阖,是为奇耳。包慎翁以梁鹄《孔羡》、钟繇《乙瑛》上继中郎,不知梁鹄实师师宜官、《乙瑛》、《韩敕》之流也,与世所传《尊号奏》绝异,以其时考之,繇才八岁耳。慎翁又以邓完白始合二家追中郎,不知完白下笔驰骋,殊乏醒藉,但瞻魏采,有乖汉制,与《正直残石》差足相比。若髯者,真足以继中郎矣。
跋自临散氏盘全文
容恢五弟年始三十,饱更忧患,自南洋归,气益静,行益谨,多购书籍,将力学海外。近复学书,问笔法于余。书法虽小道,必从植其本始,学书从篆人,犹为学之必自经始。余近写《郑文公》,好习《散氏盘》,因为临之,他日学书有悟,当知古人无不从鼎彝中出也。
跋自临礼器碑
余于汉碑中独喜《礼器》,以其文章尔雅,《公羊》家言也。汉之治《春秋》者以胡母生、董仲舒最著,胡母生年老归教于齐,齐之言《春秋》者宗事之。仲舒之学唯东平赢公守学不失师法,授鲁人眭孟,鲁之言《春秋》繇眭孟,眭孟授东海严彭祖,鲁人严颜安乐于是,《春秋》复有严颜之学。建武以后,严颜之学乃大行于齐、鲁之间。此碑撰书无主名,大抵治颜氏学者也。其书则上承殷龟版文,下开《启法》、《龙藏》二碑。河南《圣教》是其嫡嗣,北海《李思训》实用其法。余友吴汉涛先生其好古与余同,校核尤严,余此纸当求其论定之。汉涛搜罗此碑凡五本,有明拓藏本最精。又以巨金影[陶斋先生本],今存余斋。同年万梅崖藏有元拓本,与道州何氏本同时所拓,梅崖尝言见有[永寿不损本],今不知藏何所?万精鉴赏,必不妄言,乃著于此,以备后之好事者有所参考焉。
跋自临瘗鹤铭
此与《黄庭》同一机抒,《润州图经》以为右军书,非妄语也。近代考据家必以右军不在江阴,泥矣。
跋自临黑女志
《黑女志》遒厚精古,北碑中之全神味胜者,由《曹全碑》一派出也。《敬使君》与此同宗,但绵邈不逮耳。何蝯叟颇能得其化实为虚处,故能纳篆分入真行也。武伯学此碑,大有悟入处。冬窗早暄,研冰欲解,临此。
临《龙颜碑》
用笔得之《乙瑛》,布白出于《郑固》,化横为纵,拿空笔实,若但以形貌求之,愈近则愈远,纳险绝入平正,大难!大难!
临《郑文公碑》
直《散氏盘》耳,近代学者多鼓努为力,锋芒外曜,安有淡雅雍容,不激不厉之妙耶?故不通缘隶,而高谈北碑者妄也。
临《中岳灵庙碑》
《景君》、《衡方》二碑之间得和法,而以《谷朗》为面貌。
临《崔敬邕志》
能合《郑文公碑》、《司马景和妻》之妙,魏志中此为第一。
临《郑文公碑》
余每用《散氏盘》笔法临之,觉中岳风流,去人不远。
临《司马景和妻墓志》
逋峭险峻,《景君》之遗也。
临《张猛龙碑》
新得宋拓《张猛龙碑》,用笔坚实可屈铁,《景君》之遗也。下开率更。
临《爨宝子碑》
全用翻腾之笔,以化其顿滞之习,张公方法也。
临《爨龙颜碑》
纳险绝入平正,南中第一碑也。
临《黑女志》
与《敬显隽》绝相似,遒古胜之。曾农髯近全以生辣疏淡之笔为之。
临郑道昭《观海诗摩崖》
中岳先生此书,宽博古厚,意在《圉令赵君》也。
临《中岳灵庙碑》
祖《盂鼎》而祢《景君》。
临钟繇《戎路帖》
《宣示》、《力命》平实微带隶意,皆右军所临也,无从窥太傅笔意。惟此表可求太傅[隼尾波]。繇从贼而谓关壮缪,为贼宜矣!
临《丙舍帖》
此王临也,可与《兰亭》参观之。
临《出师颂》
世传皇像书《天发神谶》一碑而已,张怀懽以为[沉着痛快]。余临此即参用《神谶碑》意。
临晋武帝《省启帖》
以齐篆作草,宽博遒古,怀素《自叙》出此。
临西晋宣帝《之白帖》
笔笔如铁铸之。
临晋元帝《中秋帖》
笔圆满而停蓄,此由篆隶化草之初,如此后,人以真书笔模之,故失之。
临右军《别疏帖》
此帖妍润闲雅,右军极轨也。已以古本一字兹模澄清堂本。
临《右军帖》
世之言草书者称二王,实大令支流耳。大王法,孙过庭后惟赵子昂略涉其藩,世传但素师派也。
临大令《送梨帖》
大令草出于篆,然其纵者已开唐派。余独喜此。
临大令《郗鉴帖》
冷逸枯拙,后来云林、宋克但得三四耳。
临《淳化 张芝帖》
此非张芝书明矣,米老以为长史书,然余曾见褚河南模本,亦题张芝书,则唐以来旧题如此。帖云[祖希],祖希嶷元之字,或大令乎?
临《淳化古法帖》
世所传草书,自明以来,皆素师派耳。其原出大令,及仿者为之,则粗犷而狂怪。章草久已无传,余近见《流沙坠简》,欲以汉人笔法为此体中兴也。
临唐太宗《温泉铭》
微参褚法,或世南没后所书。
临《淳化大令书》
此率更书耳,何以王著以为大令?
临虞世南《汝南公主墓志》
山阴正脉,永兴一人而已。
临欧阳询《张翰帖》
冷峭当与《皇甫碑》同时书,其执笔结字,则汉《景君》法也。
临褚摹《兰亭序》
河南此开米法。
临颜鲁公《告身》、《阴寒》等帖
宋以来书家,无不师鲁公者,此书道一大关键。
临徐浩书《朱巨川告》
此唐人书耳,无宋以后笔法,然非徐季海书。
临柳诚悬《辱问帖》
此帖想见悬锋掉管时心正笔正,非独笔谏。
临李北海《三数日晴帖》
北海此帖何减大令,戏以《云麾李思训笔》笔模之,当胜《淳化》刻。
临杨凝式《韭花帖》
杨景度为由唐入宋一大枢纽。此书笔笔敛锋入纸,《兰亭》法也。思翁以景度津逮平原,化其顿挫之迹,然终身不出范围。
临蔡君谟《谢赐书表》
无一笔不从鲁公出,无一笔似鲁公。《三希堂》恐是伪本耳。
临蔡君谟《新记帖》
东坡云:[忠惠书不失晋人矩度,]当谓此种耳。
临东坡《山川不改》旧诗及《挑耳图记》二帖
当悟其纯绵裹铁之妙,一笔不肯直下。
临东坡《洞庭春色赋帖》
此学王僧虔而变其迹也。
临黄山谷《题几》、《书闼》及《发愿文》三帖
鲁直此书,无一笔不自空中荡漾而又沉着痛快,可以上悟汉、晋,下开元、明。
临米南宫《大行皇太后挽词》、《收张季明帖》
米老由[得势]一语悟书法。学米者亦当知此。
临赵松雪《与勉甫札》、《净土词》二帖
晋、唐而后,此为大宗。
临鲜于伯几《乱泉飞下诗帖》
困学斋草法兼素师以窥大令,吴兴则专右军法矣。
临鲜于伯几《题蔡忠惠书帖》
笔笔敛锋入里,转换无迹。
临董思翁书《密树含春雨》、《偶过眉公山庄》等帖
余书与董性不近,然未尝不知其妙也。以国朝书家无不学董者,故亦择临二种。
临八大山人书《黄庭经》
其志芳洁,故其书高逸,如其人也。
玉梅花盦书断
书学先贵立品,右军人品高,故书入神品。决非胸怀卑污而书能佳,此可断言者。
学书尤贵多读书,读书多则下笔自雅,故自古来学问家虽不善书,而其书有书卷气。故书以气味为第一。不然但成手技,不足贵矣。
书学分帖学、碑学两大派,阮云台相国元,以禅学南北宗分之:帖学为南派,碑学为北派。何谓帖学?简札之类是也;何谓碑学?摩崖、碑铭是也。自宋以来,帖这大行而碑学微故宋四家只蔡君谟能作碑。
蔡本学鲁公。只学颜阴柔一种。而不能变化,故书碑尚不出范围。至东坡之雄伟,书碑则嫌欠庄重,不免纵横习气。
坡翁书碑,学钽公《东方画像赞》,惜稍纵横耳。
米南宫为有宋大家,而以行草书碑,此则碑学之野狐禅也。
怀仁集右军《对教序》刻石,《圣教》本集右军简札而成,仍称之为帖,不可称碑。山谷全是纵横习气,本不能书碑也。至元只赵子昂一人能书碑。
赵碑学北海,简札学右军,其界限极严,不相混杂。以后则碑学绝矣,故可断言子昂后无用也。
董文敏书学全是帖学,故书碑便见轻习无骨干,以于碑学少工力故也。国初书家无不学董者,故简札妍雅,而一书碑便见搔首弄姿之态,此大可叹也。
碑学之中兴,自阮相国始,阮有《南帖北碑论》。以南北分宗,其论甚辨,然究不确。南碑有《宝子》、《龙颜》,北碑有《敬使君》、《张黑女》、《李洪演造像》,何耶?大约古人碑帖分途,简书尚妍雅,碑志尚古朴,《宝子》、《龙颜》与北派何异?萧梁石阙,无异《刁惠公墓志》,此可知也。唐之褚遂良,元之赵孟頫于碑帖皆致力,而界限分明。褚书《孟法师碑》学《唐邕写经》,《圣教序》学《龙藏寺》,至《枯树赋》、《哀册》,则学《黄庭经》可知也。阮既倡碑学,至邓石如、包慎伯是其后劲,今之书家,莫不人人言碑矣。邓书全从碑入,包则手写帖而口言碑。然著有《艺舟双楫》,于碑学颇多发明,不能谓为无功也。大约汉、魏至唐,无不重视碑。南朝士大夫雅尚清谈,挥尘风流,形诸简札,此帖学之萌芽也。唐太宗好《兰亭》,于是有唐一代书家,无不学王者。苏灵芝欲展《兰亭》为碑,此以帖入碑之始。其书实伤婉丽,所谓俗书之祖也。
清—康有为《广艺舟双楫》
变者,天也。
吾谓书莫盛于汉,非独其气体之高,亦其变制最多,牢百代。杜度作草,蔡邕作飞白刘德升作行书,皆汉人也。晚季变真楷,后世莫能外,盖体制至汉,变已极矣。
北碑当魏世,隶、楷错变,无体不有,综其大致,体庄茂而者以逸气,力沉着而出以涩笔,要以茂密为宗,当汉末至此百年,今古相际,文质斑。当为今之隶之极盛矣。
古今之中。唯南碑与魏为可宗。可宗为何?日“有十美”一曰魄力雄强,二曰气旬辉穆,三曰笔法跳跃,四曰点画峻厚,五曰意态奇逸,六曰精神飞动,七曰兴趣醋足,八曰骨法铜达,九曰结构天成,十曰血肉丰美,是十美者,唯魏碑,南碑有之。
今日欲尊帖学,则翻之已怀,不得不尊碑:欲尚唐碑,则磨之已坏,不得不尊南,北朝碑。尊之者,非以其古也:笔画完好,精神流露,易于临摹,一也:可以考隶楷之变,二也:可以考后世之源流,三也:唐言结构,宋尚意态,六朝碑各体毕备,四也:笔法舒长刻人,雄奇角出,迎接不暇,实为唐。宋之所无有,五也:有是五者,不变宜于尊乎!
综而论之,书学与洽法,势变略同,周以前为一体势,汉为一体势。魏晋至今为一体势,皆千数百年一变,后之有变可以前事验之也。
于右任
我写字没有任何禁忌,执笔、展纸、坐法,一切顺乎自然……在动笔的时候,我决不因为迁就美观而违犯自然,因为自然本身就是一种美。
行乎不得不行,止乎不得不止,因为自然之波澜以为波澜,乃为致文。泥古非也,拟古亦非也。无古人之气息,非也;尽古人之面貌亦非也。以浩浩感慨之致,卷舒其间,是古是我,即古即我,乃为得之。
二王之书,未必皆巧,而各有奇趣,甚者愈拙而愈妍,以其笔笔皆活,随意可生姿态也。试以纸覆古人名帖仿书之,点画部位无差也,而妍媸悬殊者,笔活与笔死也。
标准草书自序
文字乃人类表现思想、发展生活之工具。其结构之巧拙,使用之难易,关于民族之前途者至切!现代各国印刷用楷,书写用草,已成通例;革命后之强国,更于文字之改进,不遗余力。传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此事虽细,可以喻大。且今之所谓器者,乃挟之与各国各族竞其优劣,观夫古今民族之强弱,国家之存亡,天演公例,良可畏也!然则广草书于天下,以求制作之便利,尽文化之功能,节省全体国民之时间,发扬全族传统之利器,岂非当今急务欤!
吾国草书之兴,以草篆草隶为权兴。秦汉以来,其用日增,其法日进,其称日繁,约而言之,可成三系:
一曰“章草”,解散隶体粗书之者也。其为法:利用符号,一长也;字字独立,二长也;一字万同三长也。当时作者,实有远见。所措创业未竟,而定型遂成,以致不能进步!汉张芝、吴皇象、晋索靖皆一时领袖。张书遗迹渺然,但可于两汉遗简,想像神采;皇象《急就章》,索靖《月仪》、《出师颂》,可谓章草范本。然全体繁杂之字,简单化者不过十之三四,其于赴急应速之旨,固本达也。
二曰今草,继章草而改进者也。其为法:重形联,去波磔,符号之用加多,使转之运益敏,大令所谓穷伪略之理,极章纵之致者,最为得之。虞世南云:“王廣、王洽、逸少、子敬,俯拾众美,会兹简易,制成今体,乃穷奥旨。”以王氏之多才,为风气之领导,景众既广,研讨弥笃,一字组织有多至数十式如阁帖所示者,创作精神之惊人,可以想见。或谓当时作家,自矜博赡,故生变化,以竞新赏;实则流传笔札,皆为试验之作,未及验定耳!陈僧智永,书真草千字文八百本盖有志统一体制,以利初学者。而唐以功令者取士,干禄字书,应运以作。草书遂离实用而入于美艺矣!唐太宗尤爱《兰亭序》、《乐毅论》,故右军行楷之妙,范围有唐一代。《十七帖》之宏逸卓绝,反不能与狂草争一席之地,虽有孙过庭之大声疾呼,而激流所至,莫之能止。
三曰狂草,草书中之美术品也。其为法:重词联,师自然,以诡异呜高,以博变为能,张颠索狂,振奇千载。《肚痛》、《自叙》,可为代表。一笔草、连绵草,古虽有之,而成系统,开脉流,实自此绐。散氛埃于大地,而曰“挥毫洛纸如云烟”,亦可异矣!然其组织之巧,用笔之活,于法理变化,多所启发;且如索师晚年合作,矩鑊甚严,其贡献之大,唐以后作家,远不逮也!
隋唐以来,学书者率从千文习起,因之草书名家多有千文传世,故草书社选标准之字,不能不求之于历来草圣,更不能不先之于草圣千文。一因名作聚会,人献其长,选者利益,增多比较;一因习用之字,大半已俱,章法既立,触类易通。斯旨定后,乃立原则:曰易识,曰易写,曰准确,曰美丽,依此四则,以为取舍。字无论其为章为今为狂,人无论其为随为显,物无论其为纸帛、为砖石、为竹木简,唯期以众人之所欣赏者,救灾供众人之用;并期经此整理,习之者由苦而乐,用之者由分立而统一,此则作者唯一之希望也。
吾国习称,文之善者曰文豪,草之善者曰草圣,谓之重视草书也可,谓之高视草书也亦可。故善之者,或许其通神,或赞其入道,或形容其风雨驰骤之状,或咨嗟其喜怒性情之寄,而于字理之组织,则多所忽略!非之者,又谓草书之人,技艺之细,四科不以此求备,博士不以此讲试,而于易简之妙用,则不大复致思,此草书所以之晦,亦即草书之所以难也。今者代表符号之建立,经历来圣哲之演土进,偶加]排比,遂成大观,所谓草书妙理,世人求之毕生而不能者,至今乃于平易中得之,真快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