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目二
○正目二
有话便长无话短
为人容易做人难
上有横梁下有槛
前无宿店后无村
人生何处不相逢
善恶到头终有报
阴地弗如心地好
家花不比野花香
瓦罐不离井上破
巧妻常伴拙夫眠
金汁浇在茅柴地
石膏点就豆腐浆
不结子花休要种
动人情处未曾描
带累乡邻吃薄粥
撺掇老爷煨砂锅
遇饮酒时须饮酒
得饶人处且饶人
自家有病自家知
当世做人当世现
屋檐水滴三分雨
宰相家人七品官
牡丹不带娘家土
好女不着嫁时衣
虽然吃饭分高下
因为烧香惹祸殃
今日不知明日事
前船就是后船崖
gui头有痣终须发
靴里无袜自得知
铜钱眼内穿觔斗
螺蛳壳里做道场
羊去吃草鹅去赶
鸡来讨债鸭来愁
老鼠打头猪打末
鸦鸣何少鹊何多
三亩棉花三亩稻
一寸光阴一寸金
千卖万卖折本不卖
人人有面树树有皮
头头不了账账不清
牛吃粪浇羊吃火烧
猪困长肉人困卖屋
杀人场上有偷刀贼
棺材头边无咒死鬼
拚得自己赢得他人
杀得穷汉做得富户
丑媳妇要见公婆面
热心人招揽事非多
天要落雨娘要嫁人
穷不读书富不教学
秋前拔稗强如放债
小暑种秧止好了粮
人直不富港直不深
男大须婚女大须嫁
黑眼乌珠见了白铜钱
吃生人头不怕血腥气
青茄子落坑缸半丬俏
螺蛳壳打泥墙一堆松
棺材内伸出手来死要
乡下人不识■〈髟上害下〉疬头丑
雨打上元灯云掩中秋月
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
忠臣不怕死怕死不忠臣
吃力弗赚钱赚钱弗吃力
养媳妇做媒人自身难保
老和尚看狗练我不如他
止顾羊卵子弗顾羊性命
单见鸡吃水不见鸡撒尿
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
师姑趁夜载来去没得闲
黄昏不上宅半夜偷弗着
清明不拆絮到老没成器
打杀人偿命骗杀人弗偿命
一锄头动土两锄头也动土
宝剑赠与烈士红粉赠与佳人
忠臣不事二主节妇不事两夫
松江清水粪胜如上海铁搭坌
阳山万丈高止比穹窿半截腰
△有话便长无话短
此弹词过接语也。参得《史记》文法,如管、晏合传,前后各四十年,叙述累幅,年分较短,有话便长;中间百余年,止一笔落,无话便短也。卫青、李广分传,中间另作匈奴一传,读者惊为富丽,不知乃卫、李二传之过文也。二人皆征匈奴者。正如女娲氏补天,铺张彩石,无话撰出有话便长。《滑稽列传》首淳于氏,本战国人,乃落句云:「后百余年楚有优孟之事。」孟在春秋时,史迁颠倒为文,将中间无数便佞,括入饼馅,正如费长房缩地,收摄壸中,是开史家无数法门。
△为人容易做人难
天以阴阳五行化生万物,人与禽兽皆天为之。惟天好生,岂不容易,但禽兽一为便了,不待再做。若人而不加一做,与禽兽何异?此人之所以难也。或曰:「吾即做却不做人,有何难哉?」夫不做人,其做禽兽乎?禽兽所做,决不可做,此做人之所以难也。或曰:「做人难,做禽兽当不难,何以禽兽不可做?」素史氏曰:为禽兽者做禽兽,独奈何已为人也。此为人容易,所以做人难也。
△上有横梁下有槛
此憎人约束语也,不知极有矩矱处。人生自幼至老,前有尊,后有长,上有君父,下有师友,外有物议,内有谝谪,皆是药石。即后生小子,亲子弟侄,皆可相师,是为有梁有槛。若上空下洞,正似巢居穴处,近于禽兽矣。
△前无宿店后无村
此日暮途穷之境也。前有店,后有村,则进可投宿,退可栖身,至此则行止两难,为之奈何?曰:「当悔于始,惩于后,谨于现在。」悔于始者,前此不问有店有村之处,乃冒昧以至此。惩于后者,后此必审有店有村之处,不可复冒昧以至此。其谨于现在尤为吃紧:一记定东西南北,不可迷却路头;一认明康庄大路,不可走入歧途曲径,致落奸宄术中;一加谨行装衣被,以御风露,如此而已矣。此而复有意外蹉跌,则惟安之于命。
△人生何处不相逢
人生在世,随处当宽一着。赵盾田于首山,以箪食拯翳桑饿人,此灵輙之逢盾也。过而不留,曷尝计后来盾之复逢灵輙乎!乃倒戟以御公徒,免盾于伏甲之祸者,即是翳桑饿人,是谓好相逢。魏齐困范雎于垂毙,厥后雎报魏齐,以速持头来,乃恶相逢。恩雠异用,食报同归,何处无之。所愿世人,施慈祥于萍水之踪,无求回避于狭路之际。
△善恶到头终有报
善报以福,恶报以祸,此常理也。其间或有善不必福,恶不必祸,且有颠倒受报者,人每讶天道之爽,不知其未到头耳。昔有富人好行其德,竟至废家,晚投僧舍,僧辈向亦沾惠,不至饭后钟也。又以反谷难飡,后适登厕,雷殛堕窖而毙。寺有高僧,命割其足大指,纳诸庙桷,烧埋之。后二十余年,有按台过寺谒佛,前僧请脱左靴,按台奇之,询所以。僧畧述前事,启桷而指犹在也。按台现缺足指,盖此人前生极恶,转为富人,以酿其罪祸,该一世饿死,一世溺厕,一世雷殛而死,因其改恶为善已多,一朝并见,复得为人,而致显宦云。又一恶人,家富,子历通显,孙辈皆英俊,六十生辰称庆,乃谕家人改一切恶事,广行善举。未几,诸子夺职,诸孙或夭或废疾,盗贼、回禄叠见,窃悔善不可为,复改为恶。子旋复职,孙更多男,复享诸福。人方谓天道福淫,后罹重案,子孙抄灭,无噍类焉。所谓聚而歼旃也。向使改悔克终,止于贫寡已耳,当不至此。
△阴地弗如心地好
阴地所以妥祖父骸骨,非藉为子孙福泽计也。福须德培,亦须德载,心地是也。心地好,阴地自好,即不好,亦化凶为吉。心地不好,阴地自不得好,即好,亦化吉为凶。范文正公坟,徧地乱石,统体杀气,葬后皆变成石笋,至今呼为万笏朝天。朱文公为郡守,郡民争地为坟,预埋石券,讼之。公勘断予之。迨公卸任,复游其地,其家墓木成林,意必发祥。问其山人,则曰:「吾郡朱公为守,民无寃狱,惟此案堕伪券术,误断予之,今其墓亦不发。」公乃大书墓石曰:「此穴不发,是无地理;此穴若发,是无天理。」至夜,雷发其冢。
△家花不比野花香
家花园花,野花路花,世人以其皆有香也,漫无区别。不知野花之香浓而不清,家花之香淡而弥旨。此际须用动心忍性功夫,遇野花,则曰「非吾花也」,过而不留可也。对家花,则曰「乃吾花也」,养而不失可也。林和靖孤山三百株梅,日给食力,乃得家花之趣。若四月蔷薇,沿堤蔹蔓,奇香袭人,一朝零落,亦惟见荆棘满林而已。昔先民恐人以野花等于家花也,故特为此谚。素史氏恐人以家花逊于野花也,故特注此谚。
△瓦罐不离井上破
陈仲子居于陵,抱罐李下,汲井灌园。楚使见之,言于楚王,聘治楚国。仲子辞。使者曰:「吾观子灌溉之勤,百卉繁殖,异日治楚,当如此园矣。」仲子曰:「然。吾为人灌园,常忧旱,不汲则不能救,汲之则此瓦罐不得离于井。蔬果诚荣矣,而罐恒破。吾治楚,楚之民,国之蔬果也,而王实其井。不汲则不能救,汲之则吾不得离于王。民诚荣矣,而吾恐为之罐也。敢辞。」
△巧妻常伴拙夫眠
唐拙夫、缪学三,皆松郡名士。一日,挟妓饮。妓颇慧,唐曰:「此巧妻也。」缪曰:「巧妻常伴拙夫眠。亦有出处。昔一院姝,声伎敏妙,贵客过之,问其姓,曰:『康字头,吕字脚。』客曰:『然则卿乃姓唐也。』彼姝曰:『小妾非姓唐,拙夫乃姓唐耳。』」举座噱然。
△金汁浇在茅柴地
夫茅之为物薄,而用可重也。《易》训之矣。《尚书》「包匦菁茅」,备列《禹贡》。《春秋左氏传》:齐桓公伐楚,责包茅不贡,王祭不共。读者疑之。茅随地而有,何楚贡不入,遂至无以缩酒。杜注茅之异处未详。素史氏按志载:楚省永州野有香茅,当时入贡,非他处可比。此而以金汁浇之,宜也。勿以谚为戏语。但世多不香之茅,概予一浇,抑滥矣。
△石膏点就豆腐浆
石膏,金生水而复金。豆浆,火生土而为水。分阴分阳,迭用柔刚,妙合而凝,成为腐。此淮南王安游戏而作,偶合于变化之理,遂利赖及万世焉。
△不结子花休要种
天下之花多矣,结子者佳,不结子亦有妙处。莲也菊也牡丹也,皆花之选。乃濂溪先生之品花也,于牡丹则曰「花之富贵者」,于菊则曰「花之隐逸者」,于莲则曰「花之君子」。三者惟莲结子。信如谚言,若牡丹若菊,不必刻意以务种也。素史氏曰:种莲花也,斯可矣。
△动人情处未曾描
此昔人题半截美人图句也。吴人诵之,訾画工无识。不知己之无识也实甚。夫蛾眉眼、芙蓉面、瓠犀齿、丁香舌,何一非动人情处?而必诟及此区区者,陋矣。
△带累乡邻吃薄粥
新科状元夫人,以无黄鸡子掷之城垣之下,俗名「散荒」。谓状元出身处拔去福泽,年谷必遭荒歉也。夫岁有不登,流离载道,地方官长设厂赈粥,苟延残喘。如果为状元出身而起,自必怆然曰:「奈何以吾一人富贵,带累乡邻吃此薄粥哉!」何以赎此?计惟本境州郡大弊有未除,必求所以去之;大利有未兴,必求所以建之。俾桑梓之乡,咸登仁寿之域。刻刻存「带累」二字于心坎中,苦之以薄粥,偿之以厚福,异日辅国安民,功溥当时,泽流后世,知某州某县某乡有某某也,斯梓里之叨光不朽矣。岂以鸡子白数枚,令内子家轻轻一掷,遂谓毕状元之能事哉!
△撺掇老爷煨砂锅
奢、俭为居官循、酷关头。彼用度奢侈,赀财易竭,国课吾掌,欲不侵而不得,民命吾操,欲不耗而不能,身名俱败,皆此厉阶。若能出入撙节,赀财可继,仓库自不动弹,闾阎自无刻剥,进退有裕,德望兼优,并受其福。不知足者,食费万钱,仍无下箸之处;知足者,粟邀五斗,犹念折腰而来。石季伦金谷,终祸及当身;公孙弘布被,卒无伤大节。故与其列鼎,宁陈贰簋;与其三鬴,宁置竹炉。降而至于砂锅,俭不中礼,为已甚矣。世之为老爷者,决不肯煨,素史氏窃撺掇之。
△遇饮酒时须饮酒
此随遇而安,不遇不必贪杯,既遇何辞一醉,下一须字,何等从容自在。东坡云:「酒能乱性,佛家忌之;酒能养性,仙家爱之。」吾于无酒时作佛,于有酒时成仙。
△得饶人处且饶人
秀才家独居深念,不骂人不打人不杀人,自谓饶人之至矣。须知不到此地位耳,何处由得尔骂人打人杀人,而乃谓饶人乎?一旦得到饶人之处,偏是要骂要打要杀。当此而饶人,方是饶人。「且」字一下,正似红炉点雪,令当局者遍体生凉,将觉闻钟,发人深省,正在此处。
△自家有病自家知
「病」字须看得广:六气七情,身之病也;不勤不俭,过恡过刻,家之病也;寡廉鲜耻,败度败礼,品之病也;空疎固陋,矜己短人,学问之病也。「有」字要看得细:若粗率一望,宛然无恙,必按脉切理,则通体皆是受病,方见为有。「自家」二字须看得亲切:盖其中承当之处,初非他人所预,须深深刻责到自己身子内。「知」字须看得有力:非自然晓得,亦非泛然晓得,并非徒然晓得已也。须似芒刺在身,不能一刻即安,必速治去之,霍然脱体始快。
△当世做人当世现
积善余庆,不善余殃。言报在本身有未尽者,必且波及。儒家有报在子孙,因果家有报在来世之说,此正「余」字意,乃说透一层,尤加警策。世人不知此义,反似为我宽一限者,我躬不阅,遑恤我后之见,自此起矣。谚为揭出「当世做人当世现」,若曰此不待子孙也,不待来世也。噫!尚何幸哉。
△屋檐水滴三分雨
此约畧之词。其实屋檐水滴,非整整三分雨也。设当云淡风轻,霜清露润,此时得雨,屋瓴润泽,虽不及三分,檐溜已如澍矣。若旱气炎照,烈日炙干屋瓦,自脊而棱,层层销烁,缝道敛濇去一,燥风刮耗去一,尘沙干没又去一,上天降雨虽不止三分,而檐下沾濡微乎微矣,故约畧三分耳。
△宰相家人七品官
古者大国之卿,当小国之君,原有如此义例。但当时上有共主,小国之君亦是臣子,本与卿同。后世宰相虽尊,家人究不得称臣,其曰七品,亦属杜撰。若有风力人员,即七品以下,宰相家人亦不能抗。如阘茸苟污,虽大员且屈节焉,岂特七品哉!
△牡丹不带娘家土
武后临朝,腊月游苑,有诏百花夜发。诸花皆开,惟牡丹不应制,贬之洛阳,连根带土而去。至洛,会天雨,大半淋脱旧泥,有司安插栽种,不带泥者次年荣茂异常,带泥种者仍不开花。于是掘起,洗凈别栽,后乃一体盛开。相传至今迁种者,酒洗去土,故有此谚。
△好女不着嫁时衣
尝见人家女子及笄,频向父母求金索币,临嫁时叠箧添奁,于归之后夸耀舅姑,或争荣妯娌,此何如女乎?须知吾如有命,日后自能衣锦荣华;吾如无命,嫁时虽则秾艳,日后终当蓝缕,前后相形,能无愧怍!毕竟相夫助子,不在几件衣衫。何须不见萧郎后,叠在空箱二十年。故世有不著者,谚称之曰「好」。
△虽然吃饭分高下
学古之道,而以餔餟,堪为浩叹。吃饭之分,加以「虽然」二字,此外之无高下者,概可知矣,正不待其词之毕也。此亦苏松人所撰,增入《百花台》弹词。寓言武林莫宦,延塾师金先生,清节解馆。馆僮担送行李,师即景口占得句云:「墙内桃花墙外红」,僮应声续之曰:「长工挑担送长工。」师怒,欲麾之去,但不得僮仆,恐丧其斧资,姑为忍耐。后白诸东人,主素宠僮,呼之跪,数以慢师之罪,如续全得解方休,否则必责。僮乃续句解之曰:「虽然吃饭分高下,打发工钱一样同。」
△因为烧香惹祸殃
香为神佛所贵,烧香所以敬神佛也,当降福之孔多,岂反加之祸殃哉!但其平日为人,诸恶奉行,众善莫作,神佛所欲加祸殃者,正在此辈,向特巡查未及耳。乃一炷清香,投之案下,通陈姓名,面呈情愫,查对黑籍案应死生定罪轻重处分,立时的决。大者死丧,小者病讼火盗等因,其祸其殃,不一而足。向使此香不烧,尚冀迟缓,今则何可逭乎?呜呼,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
△今日不知明日事
无论其它,即吃饭、着衣、困,日日如此,日日可知;必有一日不如此,故不可知;于何一日不如此,则尤不可知。素史氏曰:今日饭,明日肉,今日衣,明日縠,今日困,明日褥,此固不可知者也。今日饭,明日粥,今日衣,明日剥,今日困,明日睡不熟,此亦不可知者也。今日饭,明日殍,今日衣,明日烧,今日困,明日竟不觉,此更不可知者也。凡事如是,难可逆料。
△前船就是后船崖
崖,泊船滩也。石砌完善,历阶可登,则为坦途。乱石倾圮,尖锐难蹑,则为危途。前船泊此崖,后船亦泊此崖,坦道不至一时即危,危途不能一时即安。然谚语垂戒,发人深省,危之之意居多。峭石无情,寒流断岸,泊此者不知几何船矣。鼓棹而来,解维而去,皆足叹落日凄凄古渡头也。
△gui头有痣终须发
昔一富人,通于孀嫂,为族所讼,法当刑讯。而妇尚孕,官令族长拘养,俟产后解审。其人商之名讼师,师诣其处,月余无他事事。惟日赴浴堂洗澡,后遇一卖腐干佣,同浴而出,师会其钞,邀留茶室,极其绸缪,餂其姓氏居址而别。密令孀妇贴身婢转教主母,记熟供词。及庭讯,妇依师教,诬指卖腐干佣某,通而成孕。即提讯问,佣坚不承,妇乃质以gui头有痣为证。验之而信,加以严刑,遂诬服,杖责完结,男女二名斩罪并脱。原呈犹求卖腐干者赴上台翻控,师已在百里外办一庄房,水田廿亩,白金百两,许以一婢嫁之,器用皆备,载往该处安居,其人喜出望外,誓无翻悔。若非有此异相,终于卖腐干而已矣。安得此骤发也哉!
△靴里无袜自得知
靴所以华其外,袜所以实其中,乃是表里相副,二者不可得兼,舍靴而取袜者也。盖有袜无靴,跌扑不破,有靴无袜,寸步难行。彼犹谓人之不知也,人虽不知,己自得知。夫当己自得知之境,最难为情,谓为无袜,则生愧心,谓为有袜,则生欺心。噫,其不至脱空靴也几希!
△铜钱眼内穿觔斗
铜钱径不及寸,其眼仅容秬黍,昂藏七尺之躯,何能从中穿斛斗哉?要其初,看来原不得穿入,熟视良久,渐且如碗如斗如箕,后且如车轮,以身就近,钱眼不觉其小,己身不觉其大。见此眼内,良田华屋,娇妻艳妾,鲜衣美食,佳景不一,遂一跃而入。有良田,抑勒而不急售;有华屋,迟回而不忍居;有娇艳,忻羡而不即近;有鲜美,濡忍而不敢吃着。一生一世,只在钱眼内翻来覆去,一跃而入者,终不能一跃而出。穿到东,东边是钱;穿到西,西边是钱;南、北皆然。区区仅容秬黍地位,比孙行者八万四千里不是过也。
△螺蛳壳里做道场
螺蛳大如雀卵,其壳固渺然者耳。乃里边三转旋窝,如僧家所谓大乘、小乘、最上乘,具此壳内,故和尚可于此做道场也。又如道家所谓上界、中界、下界,具此壳内,故道士亦可于此做道场也。有时僧道在壳内对坛,求秀才书一坛联,曰:「蜂拥瑶坛,和尚拜洞房花烛;蚁行禹步,道士穿九曲明珠。」
△羊去吃草鹅去赶
羊与鹅皆善食草,羊吃于前,鹅赶于后,鹅羊相继,而草危矣。鹅见羊之先己而吃也,必求过乎羊;羊见鹅将夺己之草也,且放量而吃,鹅羊相忌,而草益危矣。于是鹅专食草,何暇以赶羊为事;羊知鹅意,亦不以赶己为虞,鹅羊相济,而草之为草,不至于濯濯不止也。
△鸡来讨债鸭来愁
鸡能讨债乎?曰:「能。」尖其嘴,缩其腮,雄其声,扑其翅,鹰爪鹘眼,跳椅飞台,极剥啄追呼之酷矣。况随后者又有鸭乎?夫鸭性较钝,而貌似慈,嘈嘈喋喋,若逼之,若怜之,总是愁之。别谚云:「叹气一口,宅低三尺。」故宁受鸡之讨,难受鸭之愁也。乃纷至沓来,咄咄逼人,谁能遣此。
△老鼠打头猪打末
十二肖不知始于何时,取于何义。猪大于鼠,鼠小于猪,奚翅尺寸,何以首尾颠倒。且以猪为末,犹可言也,以鼠为头,其谁服之。夫以龙之神灵,虎之威猛,风云拥卫之物,乃颓乎中间,虽驾猪之上,已屈鼠之下矣,岂不悖哉!素史氏曰:圣人行夏之时,固老虎打头牛打末也。
△鸦鸣何少鹊何多
此杨椒山诗句,江南人重其人,哀其志,爱其诗,家弦户颂而成谚。两「何」字,怪而叹之之词。素史氏曰:是固无怪。闻鸭声者,恒诅之曰:「老鸦嘴上生疔疮。」又以碗水置灶神座下,架刀碗口为祝杀鸦。夫犯人所忌,至欲咒而杀之,鸦何苦而鸣哉!又见造房闻鹊噪者,以烝饼献上,俗名抛梁馒。叨人之爱,至饮之食之,鹊亦何惮而不鸣哉!究之其声,曰「拆拆拆」,又何利于上梁?鸦鸣曰「好好好」,人何以不加察耶?
△三亩棉花三亩稻
花宜晴,稻宜雨。平分三亩,必有一得,故曰「晴也好落也好」。计图人定胜天,不思不便宜处,亦必居其一,终是天定胜人。惟修其车具,畜其牛只,勤其耕戽,虽全种稻,不畏久晴。治其锄器,伺其霁歇,倍其工夫,虽全种棉,不虑久雨。是谓人定胜天。此而得人,则事半功倍;不得,亦有备无患。不然,爱博者不专,罔利者皆贱,又何必存骑墙之见,致歧路之悲哉!
△一寸光阴一寸金
此为读书者发:自七八岁至二十岁,所读得之书,至老犹能记诵,此际光阴是赤金。二十后至三十,心思增长,易于会悟,然较前易忘,此是黄金。三十至四十,正运兑使用时候,乃白金也,犹是足色纹银。四十后是圆丝,记诵会悟俱不及前,而设使作用,立功成德,正在此时。五十岁后,便成夹三。过此以往,是铜是铁,是锡是铅,五金皆金,而用不同矣。若少时记诵不懈,至此会悟仍灵,以后运用,价值尤贵,即白金,亦是黄赤,皆因炼久丹成,汞源不涸也。古人耄而好学,能使铅锡化为金银。倘青年怠惰,已将金银作铜铁用矣。三四十后,即瓦砾耳,并不及铅锡。谚语是格言,素史氏是痛哭,阅者志之。
△诗经易经各自一经
五经皆各一经,何以独言《诗》《易》?盖因旧例:《诗》六房,《易》六房,《书》三房,《春秋》《礼记》各一房有半。《诗》、《易》二经中额较多,士子习者亦多。舆人耳熟,此故专举及之。
△千卖万卖折本不卖
此正是活变处。若谓亏短本价,决不出卖,则凡货物有过时者,难久者,何以处此?如暑月腥牲,腊月搁鲜,愈居奇而愈坏,不将货弃于地乎!按「千、万」二字正是卖之多术,物价低昂不一,有时倍长,若急售不得价,即是折本。有时日渐倾跌,相时见机,速于脱卸,即折本犹不折也;迟之则愈折矣。知此乃可与权。
△人人有面树树有皮
人之生也,理从面达,愧怍征焉。不恤其面,生理绝矣。树之生也,气从皮达,润泽征焉。不存其皮,生机绝矣。吾乡有偷儿,破案拟徒,二年会赦开释,而面已刺,羞见亲邻,归家夜半自缢。北庄祖墓有桧树,计二百余年矣。忽传其皮能疗百病,闻及苏、松、太三属,来取其皮,藩之莫能禁,阅两月而皮尽,竟不复苏。夫有面而忽无面,是宜死,不独偷儿,人人如此,然死于自缢,他人不及也。有皮而忽无皮,是宜死,不独桧树,树树如此,然死于济人,他树不及也。
△头头不了账账不清
人头止宜有一,不容更多。至称头头,则自不能了;头头不了,自然账账不清。《山海经》所载九头六头三五头不等,皆属寓言。多头者,乃禽兽也。干为首,君父之象,民无二主。如冯道历仕五季,正与天吴相仰一类,道以梁、唐为君乎,以晋、汉、周为君乎?《五代史》以道为何代之臣,任何代之事乎?殊属难清。国有史,如家有账,《五代史》一大账簿,冯瀛王一大贾人也。读廿二史,方可读《山海经》。
△牛吃粪浇羊吃火烧
此言种植之物也。牛効犁锄灌溉,一切禾麻菽麦,叨牛之功。牛过而食之,莫谓草木无知,亦有感激鼓舞之意。故勃然兴之,如粪之浇也。若乃羊,平时一无功于种作,一旦肆其贪心,恣啖横饱,棉豆禾麻,但受其蹂躏吞噬之苦,岂能复动其生机,得不如火之烧也哉!
△猪困长肉人困卖屋
猪受人豢养,不劳心,不劳力,一困恬然,而能事毕矣,焉得不长肉乎?乃有人焉,见猪之受用便宜,羡之慕之,从而效之。亦不劳心,不劳力,犹是一困恬然,意盖冀其肉之长也;然而卖屋矣。须知废时失事,生计全荒,断无不破产者。纵家有余资,而假手他人,亦遭侵没,不至凋落不止,况晏安酖毒,天不假易,亦理所不容。
△杀人场上有偷刀贼
爰书一定,法网如罗。刑人于市,不漏而疎。斩旗高插,兵吏谯呵。钢刀出鞘,危哉头颅。于斯时也,惟唤奈何。突有人焉,乘此险迫,瞥然而来,阒然而集。听之无声,视之无迹,猛伸拏云之手,竟作偷刀之贼。抽刃而刽吏惊魂,投笔而刑官丧魄。有刀无刀,此贼何贼,不是剑仙,定然侠客。龙逢脱洒血之灾,比干免剖心之厄。汉末名士,仍聚首于龙门;唐季清流,得全躯于马驿。若夫报国为怀,精忠武穆,得胜朱仙,班师就戮。忽焉销镝藏锋,遂尔全家解缚。打破十二金牌,反坐三字寃狱。诛桧贼于须臾,剪长舌之酖毒。尽东窗事发之辜,翻南渡偏安之局。至如丧师土木,沙漠还辕,于公定识,天顺改元,尽忠受戮,千古蒙寃。于焉掣剑,欢噪齐喧,复向西山而伐竹,寻悟迎驾于夺门。别有介溪当国,忠荩遭残,椒山劾奏,十罪五奸。风吹枷锁,香满城环,血先化碧,心早成丹。宝刀失于俄顷,贼臣见而胆寒。惊法场之异变,致主上之回颜。临刑诗无烦留补,代死疏任其发还。有此贼也,昆仑聂隐不能俦;偷此刀也,干将莫邪不足忧。可另剖奸臣之腹,可别斩佞人之头。一啸而风云变色,再试而草木为愁。至戮正学于廷阙,斩文山于高楼,吾愿遂其志,吾愿成其谋。不欲有是贼,又何用其偷哉?
△棺材头边无咒死鬼
郑为伐许之役,公孙阏与颍考叔争车,暗放一箭,射死考叔。庄公若为不知何人射死也者,令人咒诅暗杀考叔之人。是夜公孙阏竟死,公疑为咒而死,心甚悼之,殊不知阏非因咒死也。夫以颍考叔之纯孝,曾施及庄公,此番伐许,奋勇登城。阏以私怨杀孝子忠臣,神人共怒,天地不容,国法虽逃,冥诛必速,此固不待咒而死者也。今世此等事甚多,祸福惟人自召耳。愚夫愚妇,疑神猜鬼,故谚揭之曰:「棺材头边无咒死鬼。」
△拚得自己赢得他人
此为赌钱者说法。事干例禁,而赌之私例亦严,若者输,若者赢,皎然划一。业超商贾农工外,法等徒流刺杖中。赌钱情极荒唐,而资本须有实际。赢者若干,输者若干,交兑匹敌。当场伸出无情手,入局难容乏钞人。赌钱心最私,而通身之归结却公。赢者不必定尖巧之人,输者不必尽愚顽之辈,总是同归于尽。千金孤注浑闲事,一掷当场若有神。故此拚得自己钱帛,方赢得他人钱帛,黄昏散得三千贯,白日能收一万缗。拚得自己田地,赢得他人田地,寻思吐手连阡陌,难免回身少立锥。拚得自己房屋,赢得他人房屋,春莺欲啭迁金谷,社燕偷窥入画堂。拚得自己妻女,赢得他人妻女,欲求美妾归罗帐,忍使山妻过别船。况拚得自己,如吾愿者多;赢得他人,如吾愿者少。玉碎山头多是现,金生水底尽成沙 【 赊。】
△杀得穷汉做得富户
穷,贫也,贫带刀;富,利也,利亦带刀。穷富之中,杀机寓焉。但贫字之刀在身,受杀者也;利字之刀在手,用杀者也。然则富户其杀人者乎?富户不必杀,做富户不得不杀也。或曰穷虽穷,犹称汉也,何便得杀乎?素史氏曰:称汉者,无过好博好饮好鬬好讼好色称汉耳,此其所以见杀于富户也。或又曰:穷而汉,则吾既得闻命矣。汉既穷,亦无利于富户,夫子何以知其将见杀?曰:其先亦尝做得富户来。富难常,穷未尽,其为人也小有财,则足以杀其躯而已矣。
△丑媳妇要见公婆面
凡为媳妇,无不要见公婆之面。但貌之美者,浓装艳服,增妍取怜,公婆一见,爱之如珍宝。此媳妇也者,如鱼得水,如渴遇浆,其要见也,固无足怪。若夫丑者,未成九子母,先现鸠盘荼,无盐女实无颜,屈不全身更缺,是亦可彻其环瑱,至老不嫁矣。乃始而托戚央亲,多方倩代;既而涂脂抹粉,百计装潢,公婆一见,憎之为鬼怪。此媳妇也者,亦欲如鱼得水,如渴遇浆,其要见公婆之面,无非在洞房花烛下讨得甜头;却不道于识羞怕脸中,寻些苦吃。
△热心人招揽事非多
此为求全之毁,作孤愤语也。意谓天下事多不平,世间物各太极。于穆不已,天固无言;自在法门,佛止微笑。为因拚洒着全腔热血,不觉搅乱了一片冰心。历山本不迷,何待到烈风雷雨;葛伯自不祭,何劳你酒食牛羊。古大禹抑洪水,弃子抛妻,直至八年于外;周文王事暗君,披枷带杻,难免百日生灾。过宋围匡,孔圣人亦遭无妄之厄;劝齐代燕,孟夫子也担不韪之名。借箸陈筹,老留侯担搁赤松修道;鞠躬尽力,死诸葛纷扰庐草清风。三更加腹,太史公吓得大惊小怪;五斗折腰,花园口弄得地白田荒。李山人白衣长史,辞不下紫袍勅;岳少保铁骑将军,当不起金字牌。西湖望气,刘青田不晏安而鸩毒;土木还辕,于忠肃受积善之余殃。纵观先圣先贤,大半多招多揽。倒不如冷暖自知,绝口不谈当世事;一任他苍黄反复,将身跳出是非门。
△天要落雨娘要嫁人
天,纯阳无阴,要落雨则阳之求阴也。娘,孤阴无阳,要嫁人则阴之求阳也。如矢赴的,如浆点腐,其理如是,其势如是。
△穷不读书富不教学
书中道理,人皆受范,何独不及穷人?盖穷人仰不足以事,俯不足以育,救死不赡,奚暇治礼义哉!此固势所不能也。若富人教学,有何不可?素史氏曰:所教之学,即所读之书。书中所载,将不利于富人。就如《大学》为开蒙之书,所训「悖入悖出」句,「以身发财,务财用必自小人」句,高声教读,毕竟碍口。
△秋前拔稗强如放债
稗,莠草。杂入苗中,能窃地力,侵苗之膏,若不拔去,一茎能占二三茎稻。苟迟至秋后,稗根篡入苗根,拔亦害苗,不拔亦害苗,故良农必图之于秋前。夫秋前而从事于拔,亦不免食力繁费,然收成不啻倍利,故曰「强如放债」。强如,犹言胜似。
△小暑种秧止好了粮
早熟之乡,小满插种,如吾青邑,多于夏至前下莳,谓之梅秧,收成得二石外。夏至后种者,谓之时秧,每茎秀穗,较少二级,头时犹可,至后七日是也。再后五日为中时,再三日为末时,递迟收亦递减。到小暑节内插莳,失时极矣。烈日焦炙,苗身难活,苏而后发,秋成日浅,地力不及资,人功不及济,上乡收止三四斗,中下乡不过二三斗,故曰「止好了粮」。
△人直不富港直不深
人之生也直,无愧生理,当获美报。长江大河,一泻千里,泥不停污,是宜富宜深之至矣。何以有「人直不富,港直不深」之谚?素史氏曰:人之生也直,理直也。人之死也亦直,形直也。沈万三死游十八狱,狱狱需索,毫无给发。众鬼争殴之曰:「尔巨富,谁不知之。吾等望子来久矣。」万三曰:「吾生时诚富,奈今死矣。一文不得带来,何以给付尔等?」噫!是为人直不富。张江陵侍讲神宗,作《四书直解》行世,士人依此讲解,作文多粗浅,不耐人寻味。是为讲直不深。吴下讲、港同音,故尔传讹。
△男大须婚女大须嫁
男女居室,人之大伦。故男须婚,女须嫁,固不宜太早,亦不宜太迟。《周南》雅化,所贵婚姻以时也。凡婚嫁当以二十岁为率,迟早先后一二年,须急为完聚。盖男女大欲,与饮食同,饥不与食,渴不与饮,强者攘之,弱者窃之。或蔑礼败度,或灭性戕命,佻达之子固所不免,即敦厚之士,外束于礼,内炽其欲,七情憧扰,暗地销烁,煎熬成疾,及父母知觉,已不救耳。遏之固死,遂之亦死。女子有怀,易地皆足为虑,事到其间,为父母者悔之晚矣。素史氏家居授徒,有程生灿,青年饱学,举业之外,兼攻诗古书画,才艺俱优。乾隆辛丑,彭宗师岁试,冠军入学。次年,以优等科举。癸卯入闱,即邀金坛邑侯章公炯荐卷。明年,谢宗师以第四名补增。乃父以子质厚重,兼因后母,不早完婚,聘媳先逝,生抑郁载余,二十七岁,沉疴不起。素史氏具挽一联:「十年文战浑如梦;一载心丧也断肠。」由是遂撤课徒之业。
△黑眼乌珠见了白铜钱
人各有眼,其睛是珠。除去白边,是为乌珠,乌即黑也。既曰乌珠,又曰黑,何也?为见白铜钱故也。铜钱黄赤,其曰白,何也?以黑眼见之而白也。眼珠本乌,见白铜钱而加黑也。乌珠,黑色生于睛珠;黑眼,黑气溢于满眼。乌,所同也;黑,所独也。眼乌珠者,眸子瞭焉。黑眼乌珠者,眸子眊焉。
△吃生人头不怕血腥气
天地之生人为贵,一人之身头为尊。若统言之,则人而已。一特提之曰人头,便觉有怕人之势。顾荒郊野冢,累累白骨,滚滚骷颅,尚不惊心动魄,偏是鲜血淋漓,腥气逼人,即而视之,骇然生人头也。苟有人心,断无不怕。有大胆量者,曰:「大丈夫死且不怕,血腥气焉足怕!」拔剑切而啖之。夫东到羊头,西到猪头,不如人之头,洵美无俦。我血虚,人头补;吾气虚,人头助;乍吃腥,没吃素。君不见劈棺取脑漆园身,绝处逢生头一颗。不了事,庄生妇,索性还加一利斧。
△青茄子落坑缸半丬俏
青茄色如燕尾,全体光洁,莹然完璧,俏矣。纵遭失落,在于清净之所,上半丬之俏可见,即下半丬之俏亦未尝没也。奈何落于坑缸之中,粪秽之区,过者惜之。若曰:「尔之俏者,仅此半丬耳。」俏者此半丬,不俏者彼半丬矣。不俏者彼半丬,即俏者亦危乎此半丬矣。世有抱青茄之质者,可不审所处哉!
△螺蛳壳打泥墙一堆松
墙所以资藩卫,取材必精,加工必坚,以泥为之,已非久长之计,奈何取螺蛳壳入其中哉?夫螺蛳非砖石材质,仅存其壳,质薄体空,但取轻便,打成一片泥墙,非不自夸崇墉。一遭风雨,索郎一声响,邻比共惊,即而视之,一堆螺蛳壳也。墙不知何往矣。噫!松矣。
△棺材内伸出手来死要
要人物件,必伸手索之,此在活人则然。若在棺材内,明明死矣,犹伸出手来,至死且要,是无时不要矣。此死要之一义也。凡活人要人之物,必审其人之当给我否,抑其人之能给我否。至于死人,不问其它,一味要之而已。此又死要之一义也。活人要人之物,必歉于心,赧于面。若死人,更无愧心惭色,要之而已。此死要之又一义也。人见死人,怕者居多,曰:「棺材内伸出手来矣!」骇而掷之者有之。人见死人,怜者俱多,曰:「彼虽伸出手来,已在棺材内矣!」哀而与之者有之。或有不怕不怜者,曰:「彼已在棺材内矣。何尚伸出手来?咄咄怪事。」一刀斩去手指,在棺材内者毫无动弹,竟不得奈何。此棺材内能事,死要之极功也。或谓棺材四面皆是木板,何处得伸出手?素史氏曰:若辈棺材大都无板。
△乡下人不识■〈髟上害下〉疬头丑 【 吴音邱】
头之为物小,而加于众体之上,何可丑也?其面睟然,发泽可鉴,乃是好头。有■〈髟上害下〉疬者,流脓堆屑,其色丑也。奇痒奇痛,其疾丑也。腥秽欲烝,其气丑也。气质顽劣,其性丑也。夫人身丑者不一:腋为狐臭,肛为痔漏,肾为杨梅,然尚藏拙。至于头,闯然特出,乡下人骤然见之,曰:「彼何人斯!甚矣其头之丑也。」头者第一之义,考试之取优等,多圈者为头;置劣等,多抹者为头。此丑中之尤也。
△雨打上元灯云掩中秋月
或咎雨云杀风景,或叹灯月丁厄运,尚非二语连属正意。盖上元木令,木不能生火,水克火而雨打灯。是年火衰不能制金,至中秋金旺,水相泛为云,而以水济水,故掩月。上元有雨,必中秋无月也。
△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
药但医不死之病,则药竟无益。佛必度有缘之人,则佛岂有私。素史氏曰:人病不同,有死病,有不死病。但不医或悞医,将死病固死,不死病亦死,非药之故也。人性皆善,皆有缘,并无无缘。但有善者丧善,丧善者不复善,故度者少,不度者多,非佛之故也。
△忠臣不怕死怕死不忠臣
论人臣者,固不必言死;但不言死,人人皆忠臣也,亦人人皆不忠臣也。身亲临敌,面折廷争,此征死之地;不忠臣不愿有此等事,即忠臣亦不愿有此等事也。于何征之?试于无人之地,默坐之时,设身处焉,吾能死乎?怕不怕,必自能辨矣。以是出诸口,口怕而心亦怕者,庸臣也;心怕而口不怕者,佞臣也;皆不忠臣。忠臣者,不怕死者也。或曰:「不忠臣亦有不怕死者,侵亏国课,残虐下民,指其流弊,未有不蒙显戮者,乃躬自蹈之,宁非不怕死乎?」素史氏曰:此正怕死之本也。
△吃力弗赚钱赚钱弗吃力
赚之为言骗也。吃力弗赚钱者,纯以精神命脉,发名成业,所谓如其道不以为泰也。孔、孟周流,非冀自益身家,即六万之粟,十万之禄,并非诓骗于人。赚钱弗吃力者,纯是虚诳卖弄,令人堕术,所以骗赚其人者一无实力,如仪、秦立取相印,初非鞠躬尽瘁者比。世多误解赚字,素史氏特此笺出。
△养媳妇做媒人自身难保
媒人介绍六礼,求全责备,虽善解纷者,亦惮其烦,况养媳乎?夫养媳妇权倚翁姑,何有何亡,全无黾勉,一旦承充媒妁,人嗤从井救人,彼竟现身说法。女家勒重聘,则曰「苟完矣,辟如养媳,蓝缕若何」。男家索厚奁,则曰「苟美矣,辟如养媳,虚筐若何」。使二姓之有请谒焉。如此婚媾,其能降以相从也。惟其自身之难保,是以媒人之可做。
△老和尚看狗练我不如他
世以此为羡慕语也。素史氏曰:不然。夫老和尚终日打坐蒲团,烧清香,吃苦茶,常对世尊金容,享今生清福,培来世善根,俯视众生畜类,每苦不能度尽。至于狗,乃众生畜类中尤贱者,披毛食屎橛,无可比伦,野合而练,固与人风马牛不相及也。老和尚偶然寓目,将「我」字顿断,曰:「不如他。」「如」字作「似」字解,不作「及」字解,「我不如之」者,甚绝之之词。由是推之,吾人素位而行,不愿乎外,贮冰心于玉壸,放冷眼于尘世,顾影自怜,心心念念,常自作老和尚观。于人间无谓之周旋,度外之耽乐,扰扰纷纷,皆当作狗练观,毅然决然曰:「我不如他,我不如他。」
△止顾羊卵子弗顾羊性命
羊味美,而美尤在卵子。昔日有嗜食此者,每食必须,晨飡羊卵子,午飡羊卵子,晚飡羊卵子。夫羊味诚美,但通体皮肉可食也,则日杀一羊已足耳。若止取羊之卵子,则每日所杀不下数羊,伤羊性命不亦多乎!而若人弗顾也。吴下人恶其奢,訾其贪,疾其残忍,故有此谚。
△单见鸡吃水不见鸡撒尿
鸡无肾,故不撒尿。其饥渴与凡物同,故仍吃水。人单见其吃水,而不见其撒尿,意其水必充满腹中,贮积滋长矣。岂知杀而剖之,并无涓滴,不知消归何处。素史氏曰:物之有肾者,尿从一处出,人皆见之。若无肾之鸡,如田无水道,遍田销耗,其涸也可立而待也。
△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
秀才以天下为己任,自应日新其德,知能并进。乃或贤者娱游山水,不肖者奔走势利,销磨岁月,遇事一筹莫展,天下安赖有是秀才哉!必也杜门不出,十年读书,十年养气,如董江都下帷不辍,一但出身任事,乃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朱子所谓「于天下之事无所疑,于天下之事无所惧」,释孟子「不动心」如此。
△师姑趁夜载来去没得闲
既为师姑,岂有趁夜载而滋扰者。或半路出家,Y其前事耳。古才女多有身落院坊,晚节焚修者矣。昔东坡与妓琴操论诗,对答如流,至末披诵「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操悟出家。如操者,宁再趁载乎?若同趁者而亦坡翁也,不是谈诗即是谈禅,则来去皆闲矣。坡诗云:「因过竹院逢僧话,又得浮生半日闲。」可证也。佛印曰:「学士闲了半日,小僧忙了半日。」使佛印为女尼而趁夜载,其忙岂止半日耶!
△黄昏不上宅半夜偷弗着
豫则立,不豫则废,虽偷儿不能外此。黄昏人静,潜上其宅,度其进路,规其出路,察听其家动静。到半夜时,老幼一齐熟睡,乘此升其堂,入其室,胠其箧,攫其金而出。归至家,天未明,而赃入手矣。是为偷得着。不然,上宅时已过黄昏,亦费几番功夫,到得进内,逾夜之半,入睡一觉已醒,一有声息,便遭喊擒。盖半夜时偷着,纔是偷着,过此非其时矣。即幸而窃得,亦仓皇急遽,天色将明,焉得挟赃以行,故不能偷着。素史氏曰:盗亦有道,前定不穷。
△清明不拆絮到老没成器
此就未老之人言。人生少壮,要将身子打熬得坚韧,否则少有风侵寒损,便儳焉如不终日,焉能架海擎天,做一番事业。《孟子》「天降大任」节备言之矣。清明春气过半,夏气渐臻,此时之絮不拆,春日迟迟,常在重裀迭袴中,养成娇惰,即是晏安酖毒,何以得成大器,到老亦不过如是。
△打杀人偿命骗杀人弗偿命
汉高约法,萧相明刑,杀人者死,于今为烈。有心打死人、故杀,罪当斩;无心打死人、误杀,罪当绞;皆偿其命也。惟有一种口中蜜,腹中刀,骗得人天花乱坠,公子被元和之杖,佳人投桂英之缳。名士惑其招摇,投河奔井;富人落其圈套,荡产倾家。堕入迷魂之阵,酿成了命之根。昔有善此术者,寃魂环控冥司,求照打死人命例抵偿。冥君命鬼卒提到,拍案大怒,诘以何术骗人致死。对曰:「某从无骗人,惟闭户攻书,常是吟诗作赋而已。」冥君见气体和蔼,口角婉媚,一腔气忿,回至腹中,从丹田而下,直出大肠经,泄其一气。其人跪上,掇而捧之,曰:「恭惟大王高耸金臀,洪宣宝屁。清音入耳,依稀短笛之声;香霭袭人,彷佛烧刀之味。」冥君爱其风流,遂判:「尔等寃魂债主,自贪阿谀,如今各免追究。设骗者原无死罪,准释还阳。受骗者即往生方,用消含怨。」判讫,众鬼犹不输服。冥君又命给以冥库钱十贯,备宴转轮殿,作和事酒席,令作赋生为祝词饯之,以释众寃。于是众鬼到殿赴席,生乃祝一辈公子曰:「千金投采局,百宝润红妆。」公子大悦。又祝一辈佳人曰:「来生作才女,去嫁有心郎。」佳人大悦。又祝诸名士曰:「平步青云路,先登白玉堂。」诸名士亦大悦。末又祝众富翁曰:「田地山成玉,儿孙雪见汤。」富翁勃然不悦。生乃躬身揖谢曰:「足下高明,岂不闻刻剥成家,理无久享。仆素善颂,故此说到儿孙,还是近期远约。」转轮主各善遣之。
△一锄头动土两锄头也动土
乡人持锄到田,过小庙,见一小草,一锄去之。归家,寒热谵语:「太岁头上动土!」索酒索羹索金帛,百般祭献,乃止。其兄闻之,怒,持锄而往。或亟阻之,已连下两锄,而庙壁毁矣。庙神命鬼卒仍到其弟家作祸,鬼卒曰:「弟止一锄,大王责其动土,已经索得酒食金帛。今其兄毁庙,罪浮于弟,此次应问两锄之罪,不应仍到弟家。」神曰:「尔等不知。一锄头动土,两锄头也动土。一锄者尚惧我,两锄者不惧我矣。徒增其怒耳。」见可而进,知难而退,是故聪明为神。
△宝剑赠与烈士红粉赠与佳人
宝剑赠与烈士,荆卿潇潇渡水;红粉赠与佳人,潘妃步步生莲。素史氏曰:宝剑赠与佳人,隐娘游侠;红粉赠与烈士,豫让漆身。又请转一语:烈士不受宝剑,羊叔子轻裘缓带;佳人不受红粉,虢夫人淡扫蛾眉。
△忠臣不事二主节妇不事两夫
不事二主,文山《正气歌》可读;不事两夫,刘向《列女传》可稽。素史氏曰:冯道历相四主,岂止于二;夏姬身侍七夫,岂止有两。若严子陵一君不事,不害为忠臣;北宫女一夫不嫁,尤成为节妇。
△松江清水粪胜如上海铁搭坌
粪,所以美土疆。清者力薄,浓者力厚,此自然之势。何松江之一清如水者,反胜于上海之浓厚,以铁搭坌取者乎?盖上海土高宜麦,与华、娄产稻之乡异。松江人每嘲为东乡吃麦饭,故其粪无力。松江人心思尖锐,不似上海人直遂,上洋人每嘲松江人从肚肠中刮出脂油,故粪虽清薄而有力。
△阳山万丈高止比穹窿半截腰
阳山居吴之胜,高至万丈,俯视太湖七十二峯,皆培塿也。岂知有穹窿之驾乎其上哉!但不程其分量,恐阳山犹不知相去几何耳。乃大声疾呼曰:「止比穹窿半截腰。」为阳山者,于是爽然失矣。此语一下,正是当头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