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炎词源》卷下有《虚字》一条,他说:“词与诗不同。词之句语,有二字、三字、四字至六字、七八字者,若堆叠实字,读且不通,况付之雪儿乎?合用虚字呼唤* 。单字如‘正’、‘但’、‘甚’‘任’之类。两字如‘莫是’“还有’、‘那堪’之类。三字如‘更能消’、‘最无端’、‘又却是’之类。此等虚字却要用之得其所。若能善用虚字,句语自活,必不质实,观者无掩卷之诮。”

沈义父乐府指迷》也有一条讲词中用虚字的。他说:“腔子多有句上合用虚字,如嗟字、奈字、况字、更字,料字、想字、正字、甚字,用之不妨。如一词中两三次用之,便不好,谓之空头字。”

以上从一字到三字的虚字,多用于词意转折处,使上下句悟结合,起过度或联系作用。明人沈雄的 《古今词话》 把这一类虚字称为“衬字”,万树在《词律》中就加以辨驳。他以为词与曲不同,曲有衬字,词无衬字。按:沈雄以词中虚字为衬字,实有未妥。在南北曲中,衬字不一定是虚字,有时实字也可以是衬字。故词中虚字,不宜称为衬字。

在清代人的论词著作中,这一类的虚字都称为“领字”,因为它们是用来领起下文。如“正”、“甚”之类,《宋四家词选》中就称为“领句单字”,这便说明了“领字”的意义。

领字的作用,在单字用法上最为明确。因为单字不成一个概念,它的作用只是领起下文。二字、三字,本身就具有一个概念,使用这一类语词,有时可以认为句中的一部分。它们非但不是领字,甚至也还不能说是虚字。

宋人所谓虚字,都用在句首。近代却有人说:“虚字用法,可分三种。或用于句首,或用于句中,或用于句尾。用于句尾者,多在协韵处,所谓虚字协韵是也,此在词中,可有可无。用于句首或句中者,其始起于衬字,在首句用以领句,在句中用以呼应,于词之章法,关系至巨,无之则不能成文者也。”(见蔡嵩云:《乐府指迷笺释》)按:句尾用虚字,是少数词人偶然的现象,辛稼轩就喜欢用虚字协韵,例如六州歌头歇拍云:“庶有瘳乎”,贺新郎下片云:“毕竟尘汗人了”,卜算子六首歇拍都用也字,如“乌有先生也”,“舍我其谁也”。这一类虚字,已成为词句的一部分,作实字用,并不是来人所说的虚字。沈祥龙《约斋词话》把姜白石词“庚郎先自吟愁赋,凄凄更闻私语”二句中的“先自”和“更闻”认为是句中虚字,这显然是错误的。总之,来人所谓虚字,都是起领句作用的,所以,它们必然用在句首。清人称为“领字”,其意义更为明确。

领字惟用于慢词,引近中极少见。单字领句,亦比二三字领句用得更多。故学习作词,或研究词学,尤其应当注意单字领字。单字领字有领一句的,有领二句的,有领三句的,至多可领四句。今分别举例如下: 

向抱影凝情处。(周邦彦:法曲献仙音)

想绣阁深沉。(柳永:倾杯乐)

但暗忆江南江北。(姜夔:疏影)

纵芭蕉不雨也飕飕。(吴丈英:唐多令)

以上一字领一句。

探风前津鼓,树抄旌旗。(周邦彦:夜飞鹊)

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柳永:八声甘州)

正思妇无眠,起寻机抒,(姜夔:齐天乐)

奈云和再鼓,曲终人远。(贺铸:望湘人)

以上一字领二句。

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柳永:八声甘州)

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辛弃疾:摸鱼儿)

华岳烧丹,青谿看鹤,尚负初心。(陆游:木兰花慢)

帐水去云回,佳期奋渺,远梦参差。(张袁:木兰花慢)

以上一字领三句

渐月华收练,晨霜耿耿;云山摛出,朝露漙漙。(苏轼:沁园春)

皇一川冥霭,雁声哀怨;半规凉月,人影参差,(周邦彦:风流子)

想骢马钿车,俊游何在;雪梅蛾柳,旧梦难招。(张翥:风流子)

正惊湍直下,跳珠倒溅;小桥横截,新月初笼。(辛弃疾:沁园春)

以上一字领四句。

一字领二句的句法,在词中为最多,如果这二句都是四字句,最好用对句。一字领三句的,此三句中最好有二句是对句。如柳永八声甘州那样用三个排句,就显得情调更好。一句领四句的,这四句必须是两个对句,或四个排句,不过这种句法,词中不多,一般作者,都只用沁园春和风流子二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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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用”,即,“应当用”,这个“合”字是唐宋人用法,不作“合并”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