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调名有加“摊破”二字的,意思是将某一个曲调,摊破一二句,增字衍声,另外变成一个新的曲调,但仍用原有调名,而加上“摊破”二字,以为区别。“摊破”是兼文字和音乐而言,如果单从文字方面说,“摊破”就是“添字”。

词中最常见的有摊破浣溪沙。沈溪沙本调为上下二片,每片七言三句,用平声韵。例如:

堤上游人逐画船,拍堤春水四垂天,绿杨楼外出秋千。白发戴花君莫笑,六么催拍盏频传,人生何处似尊前。(欧阳修

摊破的方法有二种。一种是将每片第三句改为四言、五言各一句,成为七七四五句格,仍用平声韵。例如:

相恨相思一个人,柳眉桃脸自然春。别离情思,寂寞向谁论。映地残霞红照水,断魂芳草碧连云。水边楼上,回首倚黄昏。(失名,见《草堂诗余》)

另一种摊破是将上下片第三句均改用仄声结尾,而另加三字一句,仍协平声韵,成为七七七三句格。例如: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王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倚阑干。(南唐中主李璟)

这一形式的浣溪沙,在元大德刻本《稼轩长短句》中有八阕,题作“添字浣溪沙”,可知是为了和第一形式的摊破法有所区别。但是,浣溪沙一经如此添字,其音调、形式却和唐词山花子相同了。《花间集》有和凝作山花子二首,今录其一:

莺锦蝉纱馥麝脐,轻裾花早晓烟迷,鹤鶒颤金红掌坠,翠云低。

星靥笑偎霞脸畔,蹙金开襜衬银泥。春思半和芳草嫩,绿萋萋。

二词完全一样,因此,汲古阁刻本《稼轩词》就把这八首稼轩词统统改题为山花子。《花间集》又有一首毛文锡的词:

春水轻波浸绿苔,批杷洲上紫檀开。晴日眠沙鸂鶒稳,暖相偎。

罗袜生尘游女过,有人逢着弄珠廻。兰麝飘香初解珮,忘归来。

此词与和凝的山花子词相同,但是题作浣沙溪。在这首词后面,另有一首上下片各三句七言的浣溪沙,在卷前的目录中,也分别为“浣沙溪一首,浣溪沙一首”。可知这不是刻板错误。不过这是根据鄂州本《花间集》而知,明清坊本已误并为“浣溪沙二首”了。浣沙溪这个调名,仅此一例,故鲜有人注意,万树词律》及徐本立《词律抬遗》都不收此调名。在《全唐诗》中,毛文锡这首词已被改题为摊破浣溪沙了。

南唐中主李璟的“菡萏香销翠叶残”一首,在《花庵词选》中题其调名为山花子,而《南词》本《南唐二主词》中已改名为摊破浣溪沙。

由以上几个例子,可知七七七三句法的曲调,在五代时原名山花子,与浣溪沙无关。宋人以为是浣溪沙的变体,故改名为摊破浣溪沙。反而不知道有山花子了。万树《词律》云:“此调本以浣溪沙原调结句破七字为十字,故名摊破浣溪沙,后另名山花子耳。后人因李主此词‘细雨’,‘小楼,二句脍炙千古,竟名为南唐浣溪沙。”万氏此言,恰恰是倒置本末。他没有多见古本词集,没有注意到山花子调名在五代时已有,而摊破浣溪沙则反而才是后出的调名。不过宋人称摊破浣溪沙,大多指第一种破法,如果象山花子那样的句法,就应当称之为添字浣溪沙了。

程正伯《书舟词》中有摊破江神子,实在就是江梅引;又有摊破南乡子,就是丑奴儿。又有摊破丑奴儿,就是采桑子。这一些情况,如果不是故意巧立名目,那就是出于无心,自以为摊破一个曲调,却不知共与另外一个曲子相同了。

乐府指迷》云:“古曲谱多有异同,至一腔有两三字多少者,或句法长短不等者,盖被教师改换。亦有嘌唱一家,多添了字,吾辈只当以古雅为主。”又《都城纪胜》云:“嘌唱,上鼓面唱令曲小词,驱驾虚声,纵弄宫调,与叫果子,唱耍曲儿为一体。昔只街市,今宅院亦有之。”由这两段记录,可知无论减字偷声,或摊破添字,最初都是教师或嘌唱家为了耍花腔,在歌唱某一词调时,增减其音律,长短其字句。后来这种唱法固定下来,填词的作者因而衍变成另一腔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