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既有必然或必要,则社会科学里,亦和自然科学一样,可以有预言。这当然不是宗教式的预言,而是科学的预言。我们知道天文学能够预言日蚀和月蚀,气象家能够预言气候、风雨、阴晴。这种预言里没有丝毫神秘成分。天文学家知道行星转动的公律,知道他们转动的速度,知道他们轨道的位置,如此各方面推算起来而能知道月蚀或日蚀,——有什么稀奇呢?社会科学里能否如此?当然能够的。假使我们知道社会发展的公律,发展的方向,我们当然不难预测社会的将来。社会科学里的预言,居然应验的也不止一次。我们根据于社会科学的公律预言经济界的危机,纸币价格的跌落,世界大战,社会革命,革命时各阶级各政党的行为。譬如俄国的社会学家曾经预言“社会革命党”(Le parti de secialistes revolutionnaires)在无产阶级革命后必定变成富农的反革命党,——果不其然?十九世纪的九十年代,俄国的马克思主义者便预言俄国资本主义必定大发展,而工人运动亦必随之而发达。这类的实例,非常之多。社会科学家既然知道社会发展的公律,当然就能预言,并没有什么稀奇。

我们现在还不能预言社会现象发见的时日。这是因为我们的科学智识还没有使用正确数目字之能力。我们不能知道社会发展的速度,然而我们知道社会发展的方向。

俄国蒲勒嘉夸夫(Bulgakoff)说:“马克思以为可以现在及过去测度将来;其实实际上每一时期都有新的事实,都有历史发展的新力量发现,——历史的创造决不重复得讨人厌的。——所以一切对于将来的预言都是错的。”(《资本主义与农业》)他又说:“社会科学的预见尤其有限得很,——以科学预定那利于社会主义的‘发展倾向’,实在与自然科学的公律大不相同,……这不过是‘经验的公律’。他另有一种逻辑的性质,比起机械学的公律来……”

所谓“经验的公律”,就是说另有一种规律性,还待试验,并未发见因果的联系。譬如说女子比男子多,——这是我们所知道,而且大多数的地方都是如此;可是我们还没有知道这种现象的原因。这种公律,当然另有一种逻辑的性质。然而资本主义发展的公律并非如此,他有因果的联系性。譬如资本之集中律确非经验的公律,而是自然科学式的公律。因为只要有大小两种生产相竞争,大生产一定(必然)得胜的。我们所知道的的确是原因的联系关系。所以能预言中央非洲、日本以至于任何地方大生产必然得胜。蒲勒嘉夸夫的话是不对的。只可以说道我们不能完全知道;可是并不因此而社会科学不能成立,——自然科学亦还不能完全知道呢。

社会科学中之有定论及预言之可能说引起不少人的反对。譬如说社会主义必然发现,和月蚀日蚀的必然是一样的;——史塔摩勒克尔便问道:“既然如此,社会党(马克思主义者)为什么又这样出力的去实行社会主义呢?两者之中只能有其一:不是社会主义之来有如日蚀;便是马克思主义者组成政党努力奋斗。若是社会主义之来有如月蚀,又何必组织劳工阶级的政党,又何必奋斗,何必努力;天下决没有想组织太阳系以求月蚀的,若是你们组织政党,那便是:社会主义亦许不来,可是你们要他来,所以你们奋斗。那就社会主义并不是必然的了。”

社会现象之意义我们上几节已经详述;史塔摩勒尔的错误不难看见。月蚀对于人的意志间接直接绝无关系,——正如人皆有死不论其阶级别、性别、国别。人人都可以不看见月蚀,不关心月蚀,而在一定的时候月蚀必然发现。社会现象却不是如此。社会现象之发现或成就,是经过人的意志的。社会现象而没有人——没有社会,那便等于“方的圆形”或“热的冰”。社会主义不免要发现,因为无产阶级不免要实行他,并且必定要在他们已经得有政治上的胜利之后。马克思主义并没有否认意志,他不过解释意志罢了。马克思主义者组织共产党而奋斗,——这亦是历史的必要之表现,历史的必要本来是经过人的意志和行动而表现的。

社会的有定论不应当与宿命论(Le fatalisme)相混淆。有定论说的是:一切社会现象都有原因,既有原因则必然发现。宿命论——却是盲目的信仰命运,一切都服从命运。那时人的意志等于零;人并非原因之一而是消极的材料而已。这种宿命论才否定人的意志,以为他不是发展之一因素,——有定论却并非如此。

宿命论的“命运”往往变成超自然的神,希腊时的Moyra,罗马时的Pral,中古教会里的“前定”(destinasio),都有如此的性质。中国的“八字”、“青龙白虎正官七煞”等等,亦是如此。回教里的宿命论尤其利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