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里一切都不是偶然的。历史的发展是有因果律的。偶然的反面便是必然。

“特定的几种原因里所不免要发现的事,便是必然的事。”假使说某种现象是历史的必然(或必要),这不过是说这种现象不免要发生,并无丝毫褒贬意思,并不是说这件事好或坏。所以说因有“原因的必然”,某种现象不得不发生;那亦并非表示愿意或不愿意有某种现象,不过说明这种现象的不可免性而已。决不可以混淆两种“必然”的意思:一种是原因的必然,一种是愿望的必要;欧洲文都作“La Nécessitel”——汉译可以分为“必然”和“必要”。科学里欧洲文即使说历史的必要,也不是说“以社会进步”的观点立论某某主义是必要的;——那不过是说社会发展中不免要发现如此的事实。换句话说,就是科学所研究的是:“从前,现在,将来,是什么?”而不是“从前,现在,将来,应当是什么。”譬如说十九世纪末生产力发展之速或是罗马帝国之崩坏是历史的必要,——那就是说既有某某几种原因,则生产力之发达或罗马之崩坏便不可免。

现在我们可以进而讨论此必然论。假设有一社会,二十年来人口增加了一倍,我们便可以得一结论,说这一社会里的生产扩张了。假使生产不扩张,那社会也就不发达了。生产既扩张,社会便发达。我们在此求得社会发展之原因,——亦就是社会发展之必要的条件。没有这一条件,便没有发展。反过来说,既有发展,便一定已有这一条件。

这一个譬喻,可以引起误会。我们前一章已经讲过原因论和目的论。如今说:为社会发展起见,为要社会增大一倍起见,必须要生产扩张。这样说来,社会的发展是目的,生产的扩张是手段,岂非目的论么?

其实不然。我们的譬喻里是说“社会若是发展则可见……”,其实也可以说“社会若是缩小,则可见生产减缩。”纯粹是原因论的解释。决没有人想:缩小社会是目的,而减缩生产是手段。我们所说“必要条件”的意义乃是客观的不可免性,并无主观在内,虽说“必要”却并无“要”的人。仅仅因为我们先见结果而后找原因,所以显得我们所说的是目的论。

凡为将来发展的必要条件亦称为历史的必要。在汉文里我们可以规定:说结果时称为历史的必然,说原因时称为历史的必要。然而因果相续,必然与必要往往分析不清;只要记住:科学里的意义始终只是因果的必然,而决不是“愿望的必要”,这是很重要的。譬如法国革命是一种历史的必然,——因为封建制度时城市经济的发展必然引起第三阶级的革命;同时法国革命是历史的必要,——因为没有他资本主义便不能充分发展。俄国的农民解放亦是如此。社会主义之为历史的必要,正是这样的意义:——没有社会主义,社会便不能往前发展。所以社会主义是一种必要条件;马克思和昂格士称为社会的必要性。同时社会主义又是社会发展之必然的结果,所以又可以称之为“社会的必然性”。

一种社会现象同时既是某几种别的现象之果,又是某几种别的现象之因。所以客观上的必然与必要本来不必严加区别。研究社会科学的时候(自然科学亦是如此),只要明白这因果律的连系不断的性质,便能于每一现象之外求其因果,或是先见结果而后找原因,或是先见原因而后找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