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你近日来的信,很欣慰。你们缩小生活程度,暂在坎挨一两年,是最好的。你和希哲都是寒士家风出身,总不要坏自己家门本色,才能给孩子们以磨练人格的机会。生当乱世,要吃得苦,才能站得住(其实何止乱世为然),一个人在物质上的享用,只要能维持着生命便够了。至于快乐与否,全不是物质上可以支配。能在困苦中求快活,才真是会打算盘哩。何况你们并不算穷苦呢?拿你们(两个人)比你们的父母,已经舒服多少倍了,以后困苦日子,也许要比现在加多少倍,拿现在当做一种学校,慢慢磨练自己,真是再好不过的事,你们该感谢上帝。

你好几封信提小六还债事,我都没有答复。我想你们这笔债权只好算拉倒罢。小六现在上海,是靠向朋友借一块两块钱过日子,他不肯回京,即回京也没有法好想,他因为家庭不好,兴致索然,我怕这个人就此完了。除了他家庭特别关系以外,也是因中国政治大坏,政客的末路应该如此。古人说:“择术不可不慎”,真是不错。但亦由于自己修养功夫太浅,所以立不住脚,假使我虽处他这种环境,也断不致像他样子。他还没有学下流,到底还算可爱,只是万分可怜罢了。

我们家几个大孩子大概都可以放心,你和思永大概绝无问题了。思成呢,我就怕因为徽音的境遇不好,把他牵动,忧伤憔悴是容易消磨人志气的(最怕是慢慢地磨)。即如目前因学费艰难,也足以磨人,但这是一时的现象,还不要紧,怕将来为日方长。我所忧虑者还不在物质上,全在精神上。我到底不深知徽音胸襟如何,若胸襟窄狭的人,一定抵挡不住忧伤憔悴,影响到思成,便把我的思成毁了。你看不致如此吧!关于这一点,你要常常帮助着思成注意预防。总要常常保持着元气淋漓的气象,才有前途事业之可言。

思忠呢,最为活泼,但太年轻,血气未定,以现在情形而论,大概不会学下流,我们家孩子断不致下流,大概总可放心。只怕进锐退速,受不起打击。他所择的术政治军事,又最含危险性,在中国现在社会做这种职务很容易堕落。即如他这次想回国,虽是一种极有志气的举动,我也很夸奖他,但是发动得太孟浪了。这种过度的热度,遇着冷水浇过来,就会抵不住。从前许多青年的堕落,都是如此。我对于这种志气,不愿高压,所以只把事业上的利害慢慢和他解释,不知他听了如何?这种教育方法,很是困难,一面不可以打断他的勇气,一面又不可以听他走错了路,走错了本来没有什么要紧,聪明的人会回头另走,但修养功夫未够,也许便因挫折而堕落。所以我对于他还有好几年未得放心,你要就近常察看情形,帮着我指导他。

今日没有功课,心境清闲得很,随便和你谈谈家常,很是快活。要睡觉了,改天再谈罢。

民国十六年五月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