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

有件小小不幸事情报告你们,那小同同已经死了。他的病是肺炎,在医院住了六天,死得像很辛苦很可怜。这是近一个月来京津间的流行病,听说因这病死的小孩,每天总有好几个,初起时不甚觉得重大,稍迟已无救了。同同大概被清华医生耽搁了三天,一起病已吃药,但并不对症。克礼来看时已是不行了。我倒没有什么伤感,他娘娘在医院中连着五天五夜,几乎完全没有睡觉,辛苦憔悴极了。还好他还能达观,过两天身体以及心境都完全恢复了,你们不必担心。

当小同同病重时,老白鼻也犯同样的病,当时他在清华,他娘在城里,幸亏发现得早立刻去医,也在德国医院住了四天,现在已经出院四天,完全安心了。克礼说若迟两天医也很危险哩。说起来也奇怪,据老郭说,那天晚上他做梦,梦见你们妈妈来骂他道:“那小的已经不行了,老白鼻也危险,你还不赶紧抱他去看,走!走!快走,快走!”就这样的把他从睡梦里打起来了。他那天来和我说,没有说做梦,这些梦话是他到京后和王姨说的。老白鼻夜里咳嗽得颇厉害,但是胃口很好,出恭很好,谅来没什么要紧罢,本来因为北京空气不好,南长街孩子太多,不愿意他在那边住,所以把他带回清华。我叫到清华医院看,也说绝不要紧,到底有点不放心,那天我本来要进城,于是把他带去,谁知克礼一看说正是现在流行最危险的病,叫在医院住下。那天晚上小同同便死了。他娘还带着老白鼻住院四天,现在总算安心了。你们都知道,我对于老白鼻非常之爱,倘使他有什么差池,我的刺激却太过了,老郭的梦虽然杳茫,但你妈妈在天之灵常常保护他一群心爱的孩子,也在情理之中,这回把老白鼻救转来是老郭一梦。实也功劳不小哩。

使馆经费看着丝毫办法没有,真替思顺们着急,前信说在外国银行自行借垫,由外交部承认担保,这种办法希哲有方法办到吗?望速进行,若不能办到,恐怕除回国外无别路可走,但回国也很难,不惟没有饭吃,只怕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北京因连年兵灾,灾民在城圈里骤增十几万,一旦兵事有变动(看着变动很快,怕不能保半年),没有人维持秩序,恐怕京城里绝对不能住,天津租界也不见安稳得多少,因为洋鬼子的纸老虎已经戳穿,哪里还能靠租界做避世桃源呢。现在武汉一带,中产阶级简直无生存之余地,你们回来又怎么样呢?所以我颇想希哲在外国找一件职业,暂时维持生活,过一两年再作道理,你们想想有职业可找吗?

前信颇主张思永暑期回国,据现在情形还是不来的好,也许我就要亡命出去了。

这信上讲了好些悲观的话,你们别要以为我心境不好,我现在讲学正讲得起劲哩,每星期有五天讲演,其余办的事,也兴会淋漓,我总是抱着“有一天做一天”的主义(不是“得过且过”却是“得做且做”),所以一样的活泼、愉快,谅来你们知道我的性格,不会替我担忧。

爹爹 民国十六年三月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