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永读:

今天李济之回到清华,我跟他商量你归国事宜,那封信也是昨天从山西打回来他才接着,怪不得许久没有回信。

他把那七十六箱成绩平平安安运到本校,陆续打开,陈列在我们新设的考古室了。今天晚上他和袁复礼(是他同伴学地质学的)在研究院茶话会里头作长篇的报告演说,虽以我们门外汉听了,也深感兴味。他们演说里头还带着讲:“他们两个人都是半路出家的考古学者(济之是学人类学的),真正专门研究考古学的人还在美国——梁先生之公子。”我听了替你高兴又替你惶恐,你将来如何才能当得起“中国第一位考古专门学者”这个名誉,总要非常努力才好。

他们这回意外的成绩,真令我高兴。他们所发掘者是新石器时代的石层,地点在夏朝都城——安邑的附近一个村庄,发掘到的东西略分为三大部分,陶器、石器、骨器。此外,他们最得意的是得着半个蚕茧,证明在石器时代已经会制丝。其中陶器花纹问题最复杂,这几年来(民国九年以后)瑞典人安迪生在甘肃、奉天发掘的这类花纹的陶器,力倡中国文化西来之说,自经这回的发掘,他们想翻这个案。

最高兴的是,这回所得的东西完全归我们所有(中华民国的东西暂陈设在清华),美国人不能搬出去,将来即以清华为研究的机关,只要把研究结果报告美国那学术团体便是,这是济之的外交手段高强,也是因为美国代表人卑士波到中国三年无从进行,最后非在这种条件之下和我们合作不可,所以只得依我们了。这回我们也很费点事,头一次去算是失败了,第二次居然得意外的成功。听说美国国务院总理还有电报来贺。

他们所看定采掘的地方,开方八百亩,已经采掘的只有三分——一亩十分之三——竟自得了七十六箱,倘若全部掘完,只怕故宫各殿的全部都不够陈列了。以考古学家眼光看中国遍地皆黄金,可惜没有人会捡,真是不错。

关于你回国一年的事情,今天已经和济之仔细商量。他说可采掘的地方是多极了。但是时局不靖,几乎寸步难行,不敢保今年秋间能否一定有机会出去。即如山西这个地方,本来可继续采掘,但几个月后变迁如何,谁也不敢说。还有一层采掘如开矿一样,也许失败,白费几个月工夫,毫无所得。你老远跑回来或者会令你失望。但是有一样,现在所掘得七十六箱东西整理研究便须莫大的工作,你回来后看时局如何(还有安迪生所掘得的有一部分放在地质调查所中也要整理),若可以出去,他便约你结伴,若不能出去,你便在清华帮他整理研究,两者任居其一也,断不致白费这一年光阴云云,你的意思如何?据我看是很好的,回来后若不能出去,除在清华做这种工作外,我还可以介绍你去请教几位金石家,把中国考古学的常识弄丰富一点。再往美两年,往欧一两年,一定益处更多。城里头几个博物院你除看过武英殿外,故宫博物院、历史博物馆都是新近成立或发展的,回来实地研究所益亦多。

关于美国团体出资或薪水这一点,我和济之商量,不提为是。因为这回和他们订的条件是他们出钱我们出力。东西却是全归我们所有。所以这两次出去一切费用由他们担任,惟济之及袁复礼却是领学校薪俸,不是他们的雇佣,将来我们利用他这个机关的日子正长,犯不着贬低身份,受他薪水,别人且然,何况你是我的孩子呢?只要你决定回来,这点来往盘费,家里还拿得出,我等你回信便立刻汇去。

至于回来后,若出去便用他的费用,若在清华便在家里吃饭,更不成问题了。

我们散会已经十一点钟。这封信第二页以下都是点洋蜡写的,因为极高兴,写完了才睡觉,别的事都改日再说罢。济之说要直接和你通信,已经把你的信封要去,想不日也到。

爹爹 民国十六年一月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