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儿:

四月二十三、五月三日寄南长街两信,连寄叔叔们的信,都先后收到,但四月十五以前像还有一封长信,想已失掉了。那封信上谅来谈到你们不愿意调任的话吧。

我现在还想你们把你们的意思详说,等我斟酌着随时替你们打算哩。

你屡次来信,都问我受手术后情形如何如何,像十二分不放心的样子。这也难怪,因为你们在远方不知情形,但我看见信只是好笑,倘使你在我身边看着,谅来也哑然失笑了。你们的话完全不对题,什么疲倦不疲倦,食欲好不好,我简直不知道有这一回事。我受手术十天之后,早已一切如常,始终没有坐过一回摇推的椅子。记得第十一天晚上,我偷偷地下床上茅房(因不愿在床上出恭,茅房与卧房相隔数间),被看护妇看见,埋怨了半天。我在医院里写了几十把扇子,从医生看护妇到厨子打杂每人都求了一把。受术后第四天便胃口如常,中间因医生未得病源,种种试验,曾经有一个礼拜不给肉品我吃,饿得我像五台山上的鲁智深,天天向医生哀求开荤,出院后更不用说了。总而言之,受手术后十天,早已和无病人一样,现在做什么事情,都有兴致,绝不疲倦,一点钟以上的演讲已经演过几次了。七叔、王姨们初时屡屡警告,叫我“自己常常记得还是个病人”。近来他们看惯了,也疲了,连他们也不认我还是病人了。

看见你的信,四月二十前后还像没有复元的样子。五月三日信还说“稍为累点,就不舒服”,真令我诧异。或者你的手术比我重吗?其实我的也很不轻,受麻药的次数,比你多得多了。这样看来,你的体子比我真有天渊之别,我真是得天独厚,医院里医生看护妇都说像我复元得这样快是从没有看见过的。不是经比较,还不自觉哩。

我一月以前,绝不担心你的病,因为我拿自己做例,觉得受手术不算一回事,但是接连看你的信,倒有点不放心了。我希望不久接着你完全复元的信说:“虽累了,也照常受得起”,那才好哩。

近来因我的病惹起许多议论。北京报纸有好几家都攻击协和(《现代评论》,《社会日报》攻得最厉害),我有一篇短文在《晨报》副刊发表,带半辩护的性质,谅来已看见了,总之,这回手术的确可以不必用,好在用了之后身子没有丝毫吃亏,唐天如细细诊视,说和从前一样,只算费几百块钱,挨十来天痛苦,换得个安心也还值得。

现在病虽还没有清楚,但确已好多了,而且一天比一天好,或者是协和的药有效(现在还继续吃),或者是休息的效验,现在还不能十分休息(正在将近毕业要细阅学生们成绩),半月后到北戴河去,一定更好了。

我想来美一游,各人也不十分反对,但都怕我到美决不能休息,或者病又复发。所以阻止者多,现在决定不来了。

蹇季常、张君劢们极力劝我在清华告假一年,这几天不停地唠叨我。他们怕一开课后我便不肯休息,且加倍工作。我说我令自己节制。他们都不相信。但是我实在舍不得暂离清华,况且我实际上已经无病了。我到底不能采用他们的建议。总之,极力节制,不令过劳便是。你们放心罢。

由天津电汇四千元,想已收。一半是你们存款,一半给思庄们学费,你斟酌着分给他们。思成在费城,今年须特别耗费,务令他够用,不致吃苦。思永也须贴补点,为暑假旅行及买书等费。

思庄考得怎样,能进大学固甚好,即不能也不必着急,日子多着哩。

我写的一幅小楷,装上镜架给他做奖品,美极了,但很难带去,大概只好留着等他回来再拿了。

许久没有写信给成、永们,好在给你的信,他们都会看见的。

民国十五年六月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