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天下者当有自信力,但其事当行者,即断然行之。嗫嗫嚅嚅,瞻前顾后,是小丈夫之所为也。日本明治初年,伊藤、大隈二人谋设东海道铁路,井上馨、涩泽荣一以时机尚早止之,不听。遽建议于太政官,借洋债以兴之,朝议嚣嚣不谓然,或问其办法如何,或问其工费如何,伊、隈二人相顾呆然,不知所对,乃曰:“其详细章程,俟诸明日。”退而访前岛密氏,托其拟章程,并作豫算表。前岛亦毫不知铁路之事,虽然,二人固乞不已,前岛乃算其大概,草一稿,名曰《横滨京都铁路臆测书》,翌日二人携之以示于朝,议遂决。

当时政府之财力甚薄弱,无资本以经营此等新事业,又未知公债之法。会英人有姓讷耳逊名里者,自香港、上海至日本,当时东京未有西洋大客寓,故寓英使馆中,以英使之介绍而来谒伊、隈二人。曰:“闻诸公欲设铁路而无资力,若果有所命,仆当效力。”二人未知阿里为何如人,以为必英国史上著名海军提督讷耳逊(即前篇所论者)之族也,又见其寓使馆中,以英使之绍介而来,谓必是贵族,今其人肯贷金与我,真天赐也。乃遽与贷一百万磅,计利九分,以横滨海关税作抵。伊藤、大限当时未知洋债之性质如何,以为必讷耳逊里以己之资本而贷之也。其后伦敦《泰晤士报》来,忽见登有告白,招人购买日本公债票,二人惊愕失措。盖初时以为借金之事必秘密无人知,今忽揭于新报上,恐政府之守旧党见之,骂为卖国也。乃急遣前岛密、上野景范二人往英国,将收回借券作罢论。二人到伦敦,则见公债票早散布已尽。而其所谓阿里者,实与伟人讷耳逊毫无瓜葛,不过一经纪卖买之人耳。二人大惊,无法收回借券,乃议出金买回已散出之债票,其事一旦传布市上,日本公债忽每百磅腾价二三磅,不得已,仍以所借债归,卒以成京滨铁路。

饮冰子曰:伊藤、大隈,铁路之办法不知,铁路之经费不知,公债之性质不知,贾人之情态不知,何其陋也!不知而贸然倡办之,贸然订借之,何其卤莽也!虽然,使待其一一知之然后办之,则京滨铁路恐无成之一日。而彼技师岸贾,于此等事一一知之者何限。然其事必待成于伊、隈之手而不成于此辈,何也?有自信力也。苟信此事之不可不办,斯办之矣。陋也,卤莽也,固可以败事,然事事而办之,败者虽九,而成者犹有一矣。事事而不办之,则并此一成者而无有焉。然则孰为败而孰为成矣乎。吾记二公轶事,使人知日本赫赫如二公者,其陋也,卤莽也,固如此矣。苟能有其自信力,天下事何有焉?虽千万人吾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