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地球第一守旧党,曰梅特涅,奥大利之宰相也。自1809年至1848年,凡四十年间,掌握欧洲之大权。初为奥外部大臣,自1821年,胜意大利之后,晋兼首相,乘当欧洲全局外面和平无事、上恬下嬉之时,弄其小智小术,收全欧之霸权,归其掌中。既以其简单武断之制度,操纵繁杂文明之奥国,尤以为未足,又干涉日耳曼、意大利之内政,欲待普鲁士以属邦之礼。其政策专以愚黔首为宗旨,其行事专以模棱两可为长技,其于演说文章,务为浮泛暧昧之旨,以掩蔽其浅薄固陋之智识。其待人民也,不许有参与政事之权,以为民者惟当供纳租税以奉其上耳,舍此更无他权利。其意以为欲使奥国之威,加于欧洲,惟当注意外交之事务,锐敏熟练而已。又当到处设警察、间谍,以施临机之策,故其全副精神,皆用于此,专执锁国主义,禁他国之智识、技艺、器械,不使入奥境,犹畜牧者之防兽疫也。乃先禁止奥国臣民子弟留学于他邦之大学者,又禁国内大小学校之聘外国人为教师,及十岁以上,外国人子弟之入学者。又国中民间自立之学校,待之极为严酷,其设立仅限期六年之久,又非经警察官之稽查,不许开学。就中如政治学,如近世历史,尤其所最厌忌也。故当时日耳曼诸邦,哲学、历史、格致、政治诸学大盛,而奥国阒然无闻,其学校所授者,惟东方之语言、文字、诗歌等学而已,又授以柔人精神、止人不平之音乐,所授之学,惟以呆板之器械而已。毫不言其所以然之地,恐人因穷理而生智慧也。其于人民也,软弱者则压制之,愤激者则笼络之,或引致诸贵显,以消其不平之气,曾屡次见民情汹涌,出奸智以了事。乃造假宪法,名为许民权,实则压抑民权。加以当时俄、普、奥三帝设立神圣同盟,欲以专制民贼之政,大施于各国,梅特涅利用之,献媚各君主,以行其鬼蜮之计。日耳曼南部屡次独立,以兵力压制之;意大利屡次独立,亦以兵力压制之。盖不独为奥国之罪人而已,当十九世纪上半纪,使欧洲各国黑暗于上,而臲卼于下者,皆梅特涅一人之为之也。至1848年,欧洲中原各国革命之运已臻其极,奥国势不能以孤木立于洪涛巨涨之中,于是3月13日,人民数万群集于议事堂前,谓改革制度,众怒如火,激昂义愤之声遍于国中,卒乃不可压抑。以人民之公议,而流梅特涅于英国,于是奥人始得复见天日,而全欧洲之大魔王乃摧灭矣。

饮冰子曰:梅特涅之禁绝外国学问也,非禁形式上之学问,而禁精神上之学问也。精神上之学问者何?民权、自由是也。人民一知民权、自由之理,则其操纵驾驭苟且粉饰之术,将无所用,故不得不以死力挫其锋也。当时欧洲之民智既已大开,自治独立之声遍于全欧,而梅特涅出其阴谋诡计,犹能弥缝而掩饰之者,殆四十年,可不谓才士也夫?虽然,民权、自由者,天下之公理也。世界自然之进步,积其资格以及于今日,既已磅礴郁积,持满而必发,譬之经严冬冱寒以后,春风一度,勾出萌达,万绿齐茁,夫宁可压制耶?夫宁可压制耶!譬之奔流,壅之愈甚,则决之愈烈,吾甚悲夫以梅特涅之才,执欧洲中原四十年之牛耳,费尽心计,担尽惊恐,徒博得身败名裂,为天下万世指笑而唾骂之。噫嘻,是亦不可以已乎!抑世有才不及梅特涅,而欲学其愚民武断、模棱两可之术,以固宠沽名于一时者,吾益不知其所终极矣。

孔子曰:“恶紫之夺朱也,恶郑声之乱雅乐也。”其南皮张公之谓乎?彼张公者,岂曾知中国为何状,岂曾知西国为何物,岂曾知西人为何学,而贸贸然号于众曰:吾知西法者。世人亦贸贸然推之曰:是知西法者。夫天下无一人知西法者,吾犹有望焉。何也?彼其一旦知之,而进步之骤,将不可限量也。今天下知西法之人如张公者,不下千万,而中国之亡真不可救矣。张公著《劝学篇》,以去岁公于世,挟朝廷之力以行之,不胫而遍于海内,其声价视孟的斯鸠之《万法精理》、卢梭之《民约论》、约翰·弥勒之《自由公理》初出世时,殆将过之。噫嘻!是嗫嗫嚅嚅者何足道?不三十年将化为灰烬,为尘埃野马,其灰其尘,偶因风扬起,闻者犹将掩鼻而过之。虽然,其于今者二三年中,则俨然金科玉律,与《四书》《六经》争运矣。天下事凡造因者必有结果,今张公复造此一层恶因,其谬见浸染于蚩蚩者之脑中,他日抵制其结果,固不得不费许多力也。伟哉!南海何沃生、三水胡翼南之二君者,廓清而辞辟之,如铸禹鼎,图罔两之形状;如然温犀,照百怪之症结。《〈劝学篇〉书后》一卷,排中国文明之阻力,其功不在禹下。张公见之,如以为莠言乱政乎?吾愿其集幕府中理学、经学、气节、文章之士,更为《书〈劝学篇书后〉后》一书,则距邪说扶正学之功,不益多乎?虽然,吾有知张公之能怒而不能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