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王雱 撰
天道篇
夫天下之世俗外效曾史杨墨之所为而内失其自然之正性正性失则不能无为而安静矣庄子因而作天道篇
天道运而无所积故万物成帝道运而无所积故天下归圣道运而无所积故海内服明于天通于圣六通四辟于帝王之德者其自为也昧然无不静者矣
无为为之之谓天审谛不妄之谓帝大而化之之谓圣天与帝圣皆出于道而所以通达矣故天道无为而行健万物所以资始也故曰天道运而无所积故万物成【原本有阙文】故曰帝道运而无所积故天下归圣道自然而弥纶民心所以悦怀也故曰圣道运而无所积故海内服明于天者知天也通于圣者入圣也知天则达于无为入圣则任于自然如此则了于帝王之德而其所为寂然而物莫碍矣故曰明于天通于圣六通四辟于帝王之德者其无为也无不静矣
圣人之静也非曰静也善故静也万物无足以铙心者故静也水静则明烛眉平中准大匠取法焉水静犹明而况精神圣人之心静乎天地之鉴也万物之镜也夫虚静恬淡寂漠无为者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故帝王圣人休焉休则虚虚则实实者伦矣虚则静静则动动则得矣静则无为无为也则任事者责矣无为则俞俞俞俞者忧患不能处年寿长矣夫虚静恬淡寂漠无为者万物之本也明此以南乡尧之为君也明此以北面舜之为臣也以此处上帝王天子之德也以此处下圣素王之道也以此退居而间游江海山林之士服以此进为而抚世则功大名显而天下一也静而圣动而王无为也而尊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
圣人非有意于静以其归根而静也归根而静则静之至故曰非曰静也善故静也夫静之至则嗜欲忘而天机深外物安足以动矣故曰万物无足以铙其心者故静也然而圣人之至静愈于水之所静也水静则明见于毫末其平则大匠取法焉圣人之心静则精神完复而洞彻虽天地之大万物之众不可逃吾照之也故曰而况精神圣人之心静乎天地之鉴也万物之镜也虚者所谓旷兮若谷也静者所谓其息深深也恬淡者所谓希夷也寂漠者所谓晦默也无为者所谓自然也此皆真空妙有之至也虽天地道德不出于此数者矣帝圣所以处之而息焉故曰夫虚静恬淡寂漠无为者天地之平道德之至故帝王圣人休焉夫帝圣既处此数者而心休心休则虚虚则静静则无为无为则自得矣然而虚则未尝不实实则极天下之理也故曰虚则实实者伦矣静则亦未尝不动动则无一事之失也故曰静则动动则得矣无为则亦未尝不为为则无有不当也故曰无为也则任事者责矣任事者责矣则自得自得则悲哀不能入而形未尝哀也故曰无为则俞俞俞俞者忧患不能处年寿长矣
夫明白于天地之德者此之谓大本大宗与天和者也所以均调天下与人和者也与人和者谓之人乐与天和者谓之天乐庄子曰吾师乎吾师乎万物而不为戾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于上古而不为寿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此之谓天乐故曰知天乐者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静而与阴同德动而与阳同波故知天乐者无天怨无人非无物累无责故曰其动也天其静也地一心定而王天下其不祟其魂不疲一心定而万物服言以虚静推于天地通于万物此之谓天乐天乐者圣人之心以畜天下也
静则归根而晦默寂然所以自得也故曰静则与阴同德动则愈出而明白泛然所以无碍也故曰动则与阳同波此天乐之至也夫天乐者孔孟之所谓乐天也乐天则万物不足以忧之而乐之至也故曰天乐也
夫帝王之德以天地为宗以道德为主以无为为常无为也则用天下而有余有为也则为天下用而不足故古之人贵夫无为也上无为也下亦无为也是下与上同德下与上同德则不臣下有为也上亦有为也是上与下同道上与下同道则不主
付物自然则赡足万物而不绝故曰无为也则用天下而有余俾物使然则万物相役而力不赡故曰有为也则为天下用而不足非帝王之道也
上必无为而用天下下必有为为天下用此不易之道也
主者天道也臣者人道也天不得不无为人不得不有为无为所以无心于天下而天下归于役使也有为所以有心于天下而天下从而役使也归其役使者常逸从而役使者常劳此万世不变之道也故曰上必无为而用天下下必有为为天下用此不易之道也
故古之王天下者知虽落天地不自虑也辩虽雕万物不自说也能虽穷海内不自为也天不产而万物化地不长而万物育帝王无为而天下功故曰莫神于天莫富于地莫大于帝王故曰帝王之德配天地此乘天地驰万物而用人群之道也本在于上末在于下要在于主详在于臣三军五兵之运德之末也赏罚利害五刑之辟教之末也礼法度数刑名比详治之末也钟鼓之音羽旄之容乐之末也哭泣衰绖隆杀之服哀之末也此五末者须精神之运心术之动然后从之者也末学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
庄子之作此篇首言天帝圣人之道而次言虚静恬淡之妙次又言天乐帝王之德所以极明无为之妙理也夫无为者必至于有为有为则有迹而已矣故继言其兵军赏罚礼乐丧哀之五事所以极言有为之迹也然而又虑后之治天下者以治天下之道不出于此五者而用之以失其真性遂称五事为德教礼乐丧哀之末也夫有末者必有本本则无为之理也理不出于性命之际而知其理而顺之则五者自行而已矣故曰此五者须精神之运心术之动然后从之者也
君先而臣从父先而子从兄先而弟从长先而少从男先而女从夫先而妇从夫尊卑先后天地之行也故圣人取象焉天尊地卑神明之位也春夏先秋冬后四时之序也万物化作萌区有状盛衰之杀变化之流也夫天地至神而有尊卑先后之序而况人道乎宗庙尚亲朝廷尚尊乡党尚齿行事尚贤大道之序也语道而非其序者非道也语道而非其道者安取道
夫庄子之此篇深明自然之道所谓知于天而已至此而言君臣父子兄弟少长男女夫妇尊卑先后之序亦所谓知于人而已荀子言庄子蔽于天而不知人周岂为不知于人欤
是故古之明大道者先明天而道德次之道德已明而仁义次之仁义已明而分守次之分守已明而形名次之形名已明而因任次之因任已明而原省次之原省已明而是非次之是非已明而赏罚次之赏罚已明而愚知处宜贵贱履位仁贤不肖袭情必分其能必由其名以此事上以此畜下以此治物以此修身知谋不用必归其天此之谓太平治之至也故书曰有形有名形名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古之语大道者五变而形名可举九变而赏罚可言也骤而语形名不知其本也骤而语赏罚不知其始也倒道而言迕道而说者人之所治也安能治人骤而语形名赏罚此有知治之具非知治之道可用于天下不足以用天下此之谓辩士一曲之人也礼法数度形名比详古人有之此下之所以事上非上之所以畜下也
万物待是而后存者天也莫不由是而之焉者道也道之在我者德也以德爱者仁也爱而宜者义也仁有先后义有上下谓之分先不擅后下不侵上谓之守形者物此者也名者命此者也所谓物此者何也贵贱亲疎所以表饰之其物不同者是也所谓命此者何也贵贱亲疎所以称号之其命不同者是也物此者贵贱各有容矣命此者亲疎各有其号矣因亲踈贵贱而任之以其所宜为此之谓因任因任之以其所宜为矣放而不察乎则又既天地必原其情必省其事此之谓原省原省明而后可以辩是非是非明而后可以施赏罚故曰先明天而道德次之道德已明而仁义次之仁义已明而分守次之分守已明而形名次之形名已明而因任次之因任已明而原省次之原省已明而是非次之是非已明而赏罚次之此九变者古之人孰不从之矣至后世则不然仰而曰彼苍苍而大者何也其去吾不知其几千万里是岂能如我何哉吾为吾之所为而已安取彼于是遂弃道德离仁义略分守慢形名忽因任而忘原省直信吾之是非而加人以其赏罚于是乎天下始大乱而寡弱者号无告圣人不作诸子者俟其间而出于偏见言道德者至于杳冥而不可考而原一世之有为者为不足以言形名者守物诵数罢苦以至于老而凝道德彼皆忘其智为之不赡也而魁然自以为圣人者此矣悲夫故曰五变而形名可举九变而赏罚可言语道而非序安取其言也
昔者舜问于尧曰天王之用心何如尧曰吾不敖无告不废穷民苦死者嘉孺子而哀妇人此吾所以用心已舜曰美则美矣而未大也尧曰然则何如舜曰天德而出宁日月照而四时行若昼夜之有经云行而雨施矣尧曰然则胶胶扰扰乎子天之合也我人之合也夫天地者古之所大也而黄帝尧舜之所共美也故古之王天下者奚为哉天地而已矣
夫尧不敖无告不废穷民苦死者嘉孺子哀妇人此虽为惠而以心惠物也夫以心惠物则仁于一物而所惠不广矣故舜曰而未大也岂若无心惠物乎故无心惠物则所惠者大而物安平故舜又曰天德而出宁
孔子西藏书于周室子路谋曰由闻周之征藏史有老聃者免而归居夫子欲藏书则试徃因焉孔子曰善徃见老聃而老聃不许于是翻十二经以说老聃中其说曰太谩愿闻其要孔子曰要在仁义老聃曰请问仁义人之性邪孔子曰然君子不仁则不成不义则不生仁义真人之性也又将奚为矣老聃曰请问何谓仁义孔子曰中心物恺兼爱无私此仁义之情也老聃曰意几乎后言夫兼爱不亦迕乎无私焉乃私也夫子若欲使天下无失其牧乎则天地固有常矣日月固有明矣星辰固有列矣禽兽固有群矣树木固有立矣夫子亦放德而行循道而趋已至矣又何偈偈乎揭仁义若击鼓而求亡子焉意夫子乱人之性也士成绮见老子而问曰吾闻夫子圣人也吾固不辞远道而来愿见百舍重趼而不敢息今吾观子非圣人也鼠壤有余蔬而弃妹不仁也生熟不尽于前而积敛无崖老子漠然不应士成绮明日复见曰昔者吾有刺于子今吾心正郄矣何故也老子曰夫巧知神圣之人吾自以为脱焉昔者子呼我牛也而谓之牛呼我马也而谓之马苟有其实人与之名而弗受再受其殃吾服也恒服吾非以服有服士成绮雁行避影履行遂进而问修身若何老子曰而容崖然而目冲然而颡頯然而口阚然而状义然似系马而止也动而持发也机察而审知巧而睹于泰凡以为不信边境有人焉其名为窃老子曰夫道于大不终于小不遗故万物备广广乎其无不容也渊乎其不可测也形德仁义神之末也非至人孰能定之夫至人有世不亦大乎而不足以为之累天下奋柄而不与之偕审乎无假而不与利迁极物之真能守其本故外天地遗万物而神未尝有所困也通乎道合乎德退仁义宾礼乐至人之心有所定矣世之所贵道者书也书不过语语有贵也语之所贵者意也意有所随意之所随者不可以言传也
夫道无乎不在也虽天地之大由之而生蜩鴳之小由之而成故在于大则亦未尝不小在于小而亦未尝不大当在其大也则不可知其极故曰于大不终当在其小则不见不足故曰于小不遗大不知其极小不见其不足万物之用无不备也故曰万物广备然万物之既备而无不涵容也故曰广乎其无不容也容于万物而其深无涯矣故曰渊乎其不可测也道之如此而非至人孰能体用矣故至人之体道天下虽广而不以累心也故曰有世不亦大乎而不足以为之累权谋用而不与之偕也故曰天下奋柄而不与之偕明物傥来而不为之役也故曰审乎无假而不与利迁辩是与非而不失性也故曰极物之真能守其本至人如此而天地不足拘万物不足累性命安全而泛然逍遥故曰外天地遗万物而神未尝有所困也远乎无为明乎自得抑乎仁义外乎礼乐真君渊静而不动也故曰退道德宾礼乐至人之心有所定矣
而世因贵言传书世虽贵之哉犹不足贵也为其贵非其贵也故视而可见者形与色也听而可闻者名与声也悲夫世人以形色名声为足以得彼之情夫形色名声果不足以得彼之情则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而世岂识之哉桓公读书于堂上轮扁斫轮于堂下释椎凿而上问桓公曰敢问公之所读者何言邪公曰圣人之言也曰圣人在乎公曰已死矣曰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粕已夫桓公曰寡人读书轮人安得议乎有说则可无说则死轮扁曰臣也以臣之事观之斫轮徐则甘而不固疾则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应于心口不能言有数存焉于其间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之于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斫轮古之人与其不可传也死矣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粕已夫
夫道视之不见也听之不闻也搏之不得也不可以智度不可以情求妙而至妙神而至神惟圣人心得而知之矣圣人心得而知之也以道神妙深微而广后世不能知之矣故载道之粗于其书书所以为道之粗迹也桓公不能心得于至道徒读圣人之粗迹宜乎轮扁之所以讥也然轮扁虽讥于桓公至于己之所轮而其术虽为得于心亦未为无失而已矣夫破百年之木而揉之以为轮是使木失真性也安若不斫于轮乎二者均为有为之累故庄子言于此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