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当汤证其一

  余尝诊一周姓少女,住小南门,年约十八九,经事三月未行,面色萎黄,少腹微胀,证似干血劳初起。因嘱其吞服大黄麻虫虫虫丸,每服三钱,日三次,尽月可愈。自是之后,遂不复来,意其差矣。越三月,忽一中年妇人扶一女子来请医。顾视此女,面颊以下几瘦不成人,背驼腹胀,两手自按,呻吟不绝。余怪而问之,病已至此,何不早治?妇泣而告曰:此吾女也,三月之前,曾就诊于先生,先生令服丸药,今腹胀加,四肢日削,背骨突出,经仍不行,故再求诊!余闻而骇然,深悔前药之误。然病已奄奄,尤不能不一尽心力。第察其情状,皮骨仅存,少腹胀硬,重按痛益甚。此瘀积内结,不攻其瘀,病焉能除?又虑其元气已伤,恐不胜攻,思先补之。然补能恋邪,尤为不可。于是决以抵当汤予之。

  虻虫一钱水蛭一钱大黄五钱桃仁五十粒明日母女复偕来,知女下黑瘀甚多,胀减痛平。惟脉虚甚,不宜再下,乃以生地、黄耆、当归、潞党、川芎、白芍、陈皮、茺蔚子活血行气,导其瘀积。一剂之后,遂不复来。后六年,值于途,已生子,年四五岁矣。

  【按】丸药之效否,与其原料之是否道地,修合之是否如法,储藏之是否妥善,在在有关,故服大黄麻虫虫虫丸而未效者,不能即谓此丸竟无用也。

抵当汤证其二

  蓄血一证,见于女子者多矣,男子患者甚鲜。某年,余诊一红卍会某姓男子,少腹胀痛,小便清长,且目不识物。论证确为蓄血,而心窃疑之。乃姑投以桃核承气汤,服后片时,即下黑粪,而病证如故。

  再投二剂,加重其量,病又依然,心更惊奇。因思此证若非蓄血,服下药三剂,亦宜变成坏病。若果属是证,何以不见少差,此必药轻病重之故也。时门人章次公在侧,曰:与抵当丸何如?余曰:考其证,非轻剂可瘳,乃决以抵当汤下之。服后,黑粪挟宿血齐下。更进一剂,病者即能伏榻静卧,腹胀平,痛亦安。知药已中病,仍以前方减轻其量,计虻虫二钱,水蛭钱半,桃仁五钱,川军五钱。后复减至虻虫水蛭各四分,桃仁川军各钱半。由章次公调理而愈。后更询诸病者,盖尝因劳力负重,致血凝而结成蓄血证也。

抵当汤证其三

  丁卯新秋,无锡华宗海之母经停十月,腹不甚大而胀。始由丁医用疏气行血药,即不觉胀满。饮食如常人。经西医考验,则谓腹中有胎,为腐败之物压住,不得长大。欲攻而去之,势必伤胎。宗海邀余赴锡诊之,脉涩不滑,不类妊娠。当晚与丁医商进桃核承气汤,晨起下白物如胶痰。更进抵当汤,下白物更多。胀满悉除,而腹忽大。月余,生一女,母子俱安。孙子云:置之死地而后生,亶其然乎?

  曹颖甫曰:《金匮·妊娠篇》宿有癥病,当下其癥,桂枝茯苓丸主之。方中丹皮桃仁芍药极破血攻瘀之能事。丹皮桃仁为大黄牡丹汤治肠痈之峻药,芍药为痈毒通络之必要,今人之治外证用京赤芍,其明验也。桂枝合芍药能扶统血之脾阳,而疏其瘀结,观太阳病用桂芍解肌,非似脾主肌肉乎。用茯苓者,要不过去湿和脾耳。然方治平近,远不如桃核承气抵当丸之有力。然当时非经西医之考验,及丁医用破血药之有效,亦断然不敢用此。而竟以此奏效,其亦有故无殒,亦无殒也之义乎?

  【按】余前表桃核承气汤为阳明攻下之方矣,若抵当汤比前汤更进一步,自亦为阳明之方。盖前汤治血之新瘀者,本汤治血之久热者。故二者见证显分轻重。

  彼曰小腹急结,此曰少腹鞕满,鞕满原较急结为重。彼曰如狂,此曰发生,发狂原较如狂为重。彼有血自下者,此则须下其血乃愈,较血能自下者为重。彼不曰脉,当在浮而数之例,此曰脉微而沈,原较前为重。彼用植物性药,此用动物性药,动物性药之功原较植物性药为烈。此皆其彰明较著者也。

  本汤条文曰:太阳病,六七日,表证仍在,脉微而沈,反不结胸,其人发狂者,以热在下焦,少腹当鞕满,小便自利,下血乃愈。所以然者,以太阳随经瘀热在里故也,抵当汤主之。试以此与桃核承气汤条文同读,当得一新义,有为前人所未及者。盖二条均属太阳阳明同病,惟前条先治太阳,后治阳明,为经。

  本条先治阳明,后治太阳,为权。所以有经权之分者,以血证有缓急之异也。前条血证不过急结如狂而已,故虽属阳明病,犹当先治太阳。本条血证已至鞕满发狂,甚或击人上屋,其候已急,故暂舍太阳,先治阳明,正符急当救里之例。

  大论曰:本发汗而复下之,此为逆也。若先发汗,治不为逆。本先下之,而反汗之,为逆。若先下之,治不为逆。此即桃核承气汤及抵当汤二条之提纲也。

  汪琥注曰:大约治伤寒之法,表证急者,即宜汗,里证急者,即宜下。不可拘拘于先汗而后下也。汗下得宜,治不为逆。何其明澈允当也!由是观之,仲圣假桃核承气汤及抵当汤二条,示人以太阳阳明经权之治,同时引出阳明之方,实无疑义。在仲圣当日临床,原有此种实例,但吾人居今日而读大论,却不可固执此例,以为用二方之法门。使其过于胶执,恐二方将永无可用之时,而患二方证者反永不得主治之方,宁不可哀乎?读者试察所列二方各案,其有太阳病者乎?无有也,斯可知二方实专属阳明无疑矣。窃以太阳经府之说盛行,贤者不发其非,而反惑焉,用是不殚辞费而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