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

臣等谨案:读易私言一卷,元许衡撰。衡字平仲,河内人。官至集贤殿大学士兼国子祭酒,谥文正。事迹具元史。其书论六爻之德位,大旨多发明系辞传同功异位、柔危刚胜之义,而又类聚各卦画之居于六位者,分别观之。盖健顺、动止、入说、陷丽之吉凶悔吝,又视乎所值之时,而必以正且得中为上。孔子彖、象传每以当位、不当位、得中、行中为言。衡所发明,盖本斯旨。此书本在衡文集中,元苏天爵文类、明刘昌中州文表皆载之。

国朝曹溶采入学海类编,通志堂刊九经解,遂从旧本收入。而何焯校正九经解目录以为即元李简之书。今考简所撰学易编,其书具在,未尝与此书相复。且永乐大典所载亦作「许衡」,则非李简书明甚。焯之所校,不知何以云然也。乾隆四十年五月恭校上。

总纂官臣纪昀、臣陆锡熊、臣孙士毅,总 校 官臣陆 费 墀。

读易私言

元 许衡 撰

初位之下,事之始也。以阳居之,才可以有为矣,或恐其不安于分也。以阴居之,不患其过越矣,或恐其懦弱昏滞,未足以趋时也。四之应否,亦类此义。大抵柔弱则难济,刚健则易行。故诸卦柔弱而致凶者,其数居多;刚健而致凶者,惟颐、大壮、夬而已。若总言之,居初者易贞,居上者难贞。易贞者由其所适之道多,难贞者以其所处之位极。故六十四卦,初爻多得免咎,而上每有不可救者。始终之际,其难易之不同盖如此。

艮六居初者凡八,阴柔处下,而其性好止,故在谦则合时义而得吉,在咸则感未深而不足进也。以是才居遁,则后于人而有「厉」,然位卑力弱,反不若不往之为愈也。蹇之时,「险在前也」,止而不往,自有知几之誉,勉于进则陷乎险也。艮以止于初为义,故但戒以「利永贞」,渐之才宜若此也。虽小子有言,于义何咎?旅虽有应而不足援也,斯其所以琐乎!小过宜下而反应于上,斯其有飞鸟之凶乎?柔止之才,大率不宜动而有应,动而有应,则应反为之累矣。

坤六居初者凡八,坤柔顺处下,其初甚微,而其积甚著,故其处比与否之初也,皆𫉬吉。豫有应在上,是动于欲而不安其分也,凶亦宜乎二。

二与四皆阴位也,四虽得正而犹有不中之累,况不得其正乎?二虽不正而犹有得中之美,况正而得中者乎?四,近君之臣也,二,远君之臣也。其势又不同,此二之所以「多誉」,四之所以「多惧」也。二中位,阴阳处之皆为得中。「中」者,不偏不倚,无过不及之谓。其才若此,故于时义为易合,时义既合,则吉可断矣。究而言之,凡为阳者本吉也,阳虽本吉,不得其正则有害乎其吉矣。虽得正矣,不及其中,亦未可保其吉也。必也当位居中,能趋时义,然后其吉乃定。凡为阴者,本凶也。阴虽本凶,不失其正,则缓乎其凶矣。苟或居中,犹可免其凶也。必也不正不中,悖于时义,然后其凶乃定。故阳得位得中者,其吉多焉;阴失位失中者,其凶多焉。要其终也,合于时义则无不吉,悖于时义则无不凶也。大矣哉,时之义乎。

凡阳本吉,凡阴本凶。阳虽本吉,不得其正,则害乎吉矣。得正矣,不及其中,亦未保其吉也。必当位居中,能趋时义,然后其吉乃定。阴虽本凶,不失其正,则缓其凶矣。失正矣,或能居中,犹可免其凶也。必也不正不中,悖于时义,然后其凶乃定。故阳得位得中,其吉多焉;阴失位失中,其凶多焉。要其终也,合于时义则无不吉,悖于时义则无不凶也。大矣哉,时之义乎!乾九二,九,刚健之才也,而承乘又刚健,是刚健之至也。处阴得中,有溥博渊泉时出之义。臣才若此,其于职位,盖绰绰然有余裕矣。夫刚健则有可久之义,得中则有适时之义,兼二者而得,虽无应可也。况五、六虚中以待己者乎?此八卦所以无悔吝,而有应者尤为美也。

兑九二,兑之九二,刚而得中也。虽上承于柔邪,不足为累,此以得中之义为务也。独节之为卦,自有中义,所不足者,正而已。今既不正矣,其何以免于凶乎?巽九二。兑之中以刚为「说」,巽之中以刚为「入」,皆有才适用之中也。然兑务于上,巽务于下,其势有所不通。如井之义,贵于上行也,而九二无应,狥己才而下之,违时拂义,人莫肯与。以「谷射瓮敝」取象,其亦宜乎!坎九二。下柔,险之始也。上柔,险之极也。而己以刚阳之才,独处中焉,是己无赖于彼,而彼有待于己也。加以至尊应之,则险道大行。不尔,则几于困矣。大率有应而道行,则以贞干之义为重;无应而处中,则以湏守之义为重。错举而言,则卦才皆备焉。

「坤」六二,「否」之时,不为穷厄所动;「豫」之时,不为逸欲所牵,非安于义分者莫能也。「坤」六二,居中履正,且又静而顺焉,宜其处此而无败也。虽然,创物兼人,阳之为也。柔顺贞静,阴之德也。以阴之德而遇剥观,则剥伤于柔,而观失于固矣。夫何故?时既不同,义亦随异。此六爻所以贵中正,而中正之中,又有随时之义也。「震」六二,六二阴柔而在动体,虽居中履正,然下乘刚阳,成卦之主,其势不得安而处也。非惟其势不得安而处,揆其资性,亦不肯安其处也。或上应,或下依,有失得之辨焉。复无应而下仁,吉之道也。过此则违道而非正矣。益之方受彼也,上下之来,又何患焉?「无妄」之世,方存诚也,或应或依,秪足为累。他卦皆以乘刚之义为重也。大率处则乘刚,动有得失,非「坤」二柔中之比也。

「艮」六二,以刚处上,以柔处下,尊卑之势顺也。「艮」之大体既备此象矣,而六二又承刚履柔,居中得正,宜其处诸卦而无过也。虽然,柔止之才,动拘礼制,若当大有为之时,则有不可必者。固在「蹇」未能济,处「艮」莫能止。究其用心,忠义正直,终不可以事之成否为累也。「离」六二,初与三刚而得正,皆有为之才也。然其明照各滞一偏,唯六二中正,见义理之当然,而其才干有不逮其明者。甚矣,才智之难齐也。得有应于上,则明有所附矣。然非刚之善用明,实明之能自用也。大抵以刚用明,不若以明用刚之为顺。故八卦应五附三,其势略等,而「离」之六五,有应于下者,为最美也。三。卦爻六位,唯三为难处。盖上下之交,内外之际,非平易安和之所也。故在乾则失于刚暴,在坤则伤于柔邪。震动而无恒,巽躁而或屈。离与艮,明止系于一偏;「坎」与「兑」,险说至于过极,皆「凶」之道也。然「乾」之健,虽不中也,犹可胜任。坤之顺,虽不正也,犹能下人。二者之凶,比他爻为少缓。若夫「坎」之与「兑」,以阴处阳,以柔乘刚,不中不正,悖忤时义,其为凶内切矣。是知乾坤为轻,坎兑为重,总而论之,亦曰「多凶」而已矣。「乾」九三过刚而不中,难与义适,然以其有才也,故谆谆焉戒命之曰「夕惕」,曰「敬慎」,曰「艰贞」,庶乎有可免者。不然,则用所偏而违乎义矣,「凶」其可逃乎?

四,

四之位近君,「多惧」之地也。以柔居之,则有顺从之美;以刚居之,则有僭逼之嫌。然又须问居五者阴邪?阳邪?以阴承阳,则得于君而势顺。以阳承阴,则得于君而势逆。势顺则无不可也,势逆则尤忌上行,上行则凶咎必至。「离」之诸四皆是也。「震」则四为成卦之主,才干之臣也。是动而知戒,是以有补过之道。以阳乘阳,以阴乘阴,皆不得于君也。然阳以不正而有才,阴以得正而无才,故其势不同。有才而不正,则贵于寡欲,故「乾」之诸四,例得免咎,而随之四、「夬」之四,有凶悔之辞焉。无才而得正,则贵乎有应,故「艮」之诸四,皆以有应为优,无应为劣。独「坤」之诸四,能以柔顺处之,虽无应援,亦皆免咎,此又随时之义也。

「乾」九四,九而居四,势本不顺,然以其健而有才焉,故不难于趋义。又上卦之初,未至过极,故多为以刚用柔之义。以刚而用柔,是有才而能戒惧也。有才而能戒惧,虽不正犹吉也。「兑」九四,处下而说,则有乐天之美;处上而说,则有慕爵之嫌。初九虽无应,犹可也。九四虽有应,尚多戒辞也。然以刚说之才,易得胜任,故有应者无不吉,而无应者亦有免之之道云。

离九四,阳处近君,而能保其吉者,以其有才而敬慎故也。火性上炎,动成躁急,非惟不顺君之所用,且反为君之所忌也。恣横专逼,鲜有不及。唯噬嗑之去间,睽离之相保,与羁旅而亲寡之时,取君义为甚轻,故其所失亦比他爻为甚缓。究而言之,固非本善之才也。

震九四。离之成卦在乎中,故以中为美。震之成卦在乎下,故以下为贵。若是,则震之九四,乃才干之臣也。君之动由之,师之动亦由之,其功且大矣,其位已逼矣。然而卒保其无祸者,何哉?盖震而近臣君,有戒慎恐惧之义。以阳处阴,有体刚用柔之义。持其术以往,其多功而寡过也宜乎!虽然,功大位逼而不正,不可以久居其所也。久居其所,则勋德反下,此恒之所以戒于「田无禽」欤。

巽六四。阴柔之质,自多惧也。顺入之才,能承君也。以是而处,每堪其任,故八卦端无凶悔之辞。

坎六四。其以阴柔得位,而上承中正之君,略与巽同,然又有险之性焉,以此处多惧之地则宜矣。故八卦亦无凶悔之辞。

艮六四。以柔止之才,承柔止之君,虽己身得正,而于君事则有不能自济者,必藉刚阳之才而后可以成功。故离九应之,则「终得婚媾」;震九应之,则「颠颐𫉬吉」。至于止乾之健,纳兑之说,皆可成功而有喜。不尔,处剥见凶,处蒙、蛊见吝矣。艮以能止为义,能止其身,则无咎可也。

坤六四。坤之六四,不问有应与否,皆无凶咎。盖为臣之道,大体主顺,不顺则无以事君也。

五。

五上卦之中,乃人君之位也。诸爻之德莫精于此。故在乾则刚健而断,在坤则重厚而顺,未或有先之者。至于坎险之孚诚,离丽之文明,巽顺于理,艮笃于实,能首出乎庶物,不问何时,克济大事。传谓五「多功」者,此也。独震忌强辅,兑比小人,于君道未善,观其戒之之辞则可知。

乾九五。刚健中正,得处君位,不问何时,皆无悔咎。惟履之刚决,同人之私昵,不合君道,故有「厉有号啕」也。兑九五下履不正之强辅,上比柔邪之小人,非君之善道也。然以其中正也,故下有忌而可胜,上有说而可决。大哉,中正之为德乎!

离六五强辅强师,而六以文明柔中之才而丽之,悔可亡也,事可济也。然更得九二应之为贵,故大有、睽、鼎、未济皆吉,而他卦止以得中为免耳。

震六五,九四阳刚不正之臣为动之主,而六五以柔中乘之,其势可嫌也。得九二刚中应之,其势颇振动,故恒、大壮、解、归妹、比他卦为优,而丰之二五以明动相资,故其辞亦异焉,胜于豫、震、小过之无应也。巽九五以巽顺处中正,又君臣相得而刚柔相济。相得则无内难,相济则有成功,不待于应,自可无咎,应则尤为美也。以巽顺之道处中正之位,君与臣相得也,刚与柔相济也。相得则无内起之难,相济则有成功之理,不待于应而自能无咎也。坎九五,以刚阳之才,处极尊之位,中而且正,可以有为也。然适在险中,未能遽出,故诸卦皆有须待之义。夫能为者才也,得为者位也,可为者时也。有才位而无其时,唯待为可,待而至于可,则「无咎」矣。

艮六五君辅皆柔,且无相得之义,本不可有为也。以六有静止得中之才,上依而下任也,故仅能成功,然非可大有为也。更或无应,是不得于臣,又不得于民,于君道何取焉?坤六五,坤六居五,虽不当位,然柔顺重厚,合于时中,有君人之度焉。得九二刚中应之,则事乃可济。故师泰临升,或吉或无咎,而他卦则戒之之辞为尤重。盖阴柔之才,不克大事,且鲜能永贞故也。

上,事之终,时之极也。其才之刚则柔内之应否,虽或取义,然终莫及上与终之重也。是故难之将出者,则指其可由之方;事之既成者,则示以可保之道。时甚足贵也,时过适则难与行也。义之善,或不必劝,则直云其吉也;势之恶,或不可解,则但言其凶也。有始不得志而终无咎者,有始餍其欲而终有祸败者。执其偏而用者,才尚可也;反其常而动者,事已穷也。质虽不美,而冀其或改焉,则犹告之;位虽处极,而见其可行焉,则亦谕之。艮有成终之义,故八卦皆善。履系于所履,观系于所生,吉凶不敢主言也。大抵积微而盛,过盛而衰,有不可变者,有不能不变者。六爻教戒之辞,唯此为最少,大传谓「其上易知」,岂非事之已成乎?读易私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