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真经疏义卷之十一
太学生江澄疏
知者不言章第五十六
知者不言,言者不知。
徽宗注曰:道无问,问无应,知道者默而识之,无所事言。啮缺问於王倪,所以四问而四不知,多言数穷,离道远矣。
疏义曰:可以言论者,物之粗也。可以意政者,物之精也。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虽欲言之,不可得也,故无问。盖有门故可问,道无门也,孰得而问之?有问故可应,道无问也,孰得而应之?然则有问道,而应之者不知道也,为道者解乎此,谓道可以神受而不可以言传,谓道可以心契而不可以迹求,於是至言去言,造忘言之妙,必以默而识之。方将目击而道存,不可以容声,又奚事於言哉?《易》言默而成之,列子言默而得之,谓是故也。昔啮缺之问於王倪也,既问之以物之所同是,又问之以知其所不知,复问之以物无知,与夫知之非不知,不知之非知,四问而王倪四不知。非不知也,盖知之为浅,不知为深,知之为外,不知为内,其不知是乃真知也。若夫辫者之囿言多而未免乎累,孰知道不可言,言而非欤?
塞其兑,闭其门,
徽宗注曰:涂却守神,退藏於密。
疏义曰:外韄者不可繁而捉将内键,内韄者不可缪而捉将外键,塞其兑则无内外之韄,和豫通而不失其兑矣。其寐也魂交,其觉也形开,与接为构,曰以心斗,闭其门则无心斗之患,善闭无关键而不可开矣。庄子所谓涂却守神,《易》所谓退藏於密是也。盖涂其却则冥於无问,不为物诱,故能抱神以静而与神为一,所谓塞其兑也。藏於密则复性之本,物无自而入,故能藏於天而与天为一,所谓闭其门也。广成子曰:慎汝内,闭汝外。
挫其锐,解其纷,
徽宗注曰:以深为根,以约为纪。
疏义曰:锐如火之形,不能无伤,有以挫之则不伤矣。纷如丝之纷,不能无乱,有以解之则不乱矣。庄子所谓以深为根,以约为纪是也。盖深与《易》言极深而研几之深同,以深为根,则不逐於末流,处物不伤物,物莫之能伤,所谓挫其锐也。约与孟子言守约而施博之约同,以约为纪,则不以博溺心,万方陈乎前而不得以入合,所谓解其纷也。和其光,同其尘,
徽宗注曰:与物委蛇,而同其波。
疏义曰:和以言其不乖,同以言其不异。和其光则光而不耀,非若形碟成光者也。同其尘则大同於物,非若离世异俗者也。庄子所谓与物委蛇而同其波是已。惟与时迁徙,与世偃仰,委蛇曲折,不与物逢,未尝崖异以自处,然后能之。
是谓玄同。
徽宗注曰:道复乎至幽,合乎至一,至幽之谓玄,一之谓同。玄同则万物与我,将择焉而不可得,岂窃窃然自投於亲疏利害贵贱之问为哉?
疏义曰:入於窈冥之门,秘而不示道,复乎至幽也。冥於浑沦之初,敛万为一道,合乎至一也。复乎至幽,则藏诸用,妙而小矣,故至幽之谓玄。合乎至一,则总摄万殊,不同同之矣。惟夫小而辫於物,得其所一而同焉,则知物自无物,我亦非我,物我两忘,万物与我为一,将择焉而不得,岂窃窃然自投於亲疏利害贵贱之间为哉?凡以本无是数者故也。
不可得而亲,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贵,不可得而贱,故为天下贵。
徽宗注曰:世之人爱恶相攻而有戚疏之态,情伪相感而有利害之见,用拾相权而有贵贱之分,反复更代,未始有极,奚足为天下贵?知道者忘言,忘言者泯好恶,忘情伪,离用舍,而玄同於一性之内,良贵至足,天下兼忘,故为天下贵。
疏义曰:世俗之情,自为同异,自为是非,自为得失。同於己则爱之,异於己则恶之,爱恶相攻而有戚疏之态。 离乎情者则为非,离乎伪者则为是,情伪相感而有利害之见。已用者贱失之而忧,当时者贵得之而喜,用舍相权而有贵贱之分。是数者桥起片合,反复更代,一消一息,未始有极,其去道也远矣,奚足为天下贵?则以天下莫不贵者,道也,知道者解乎此,极物之真而守其本,忘言而去言之之累,好非所好,恶非所恶,而泯好恶,故无所甚亲,无所甚疏,不可得而亲疏。情非为真,伪非为妄,而忘情伪,故不就利,不违害,不可得而利害。无用为用,用非有用,而离用舍,故何贵何贱,贵贱不在己,不可得而贵贱。惟知一性之有真,不见天下之有伪,良贵至足,天下兼忘,故为天下贵。
以正治国章第五十七
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
徽宗注曰:正者道之常,奇者道之变,无事者道之真。国以正定,兵以奇胜,道之真,无容私焉。顺物自然,而天下治矣。
疏义曰:正直为正,正者止於一也,惟止於一,则独存常今矣,以正者道之常也。正复为奇,奇者反於正也,惟反於正,则不主故常矣,以奇者道之变也。真变於物,未始有无,真在於内,则不外从事者矣,以无事道之真也。正国何先?定於一而已。盖国以正定故也,孟子所谓一正而国定是已。持胜有道,尚谋而已。盖兵以奇胜故也,庄子所谓绵绵翼翼,不测不克是已。真者精诚之至,虚缘然后可以葆真,以道之真无容私焉故也。无容私则非人为之伪,顺物自然而已,若然则不治天下而天下治矣。经曰:故取天下者,常以无事。
吾何以知其然哉?夫天下多忌讳,而民弥贫;
徽宗注曰:民不难聚也,爱之则亲,利之则至,政其所恶则散。今也无爱利之心,而多忌讳之禁,民将散而之四方,故民弥贫。
疏义曰: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盖爱之利之,所以得其心也。致其所恶,则失其心也。此有以爱之,彼斯爱我矣,故亲若父母。此有以利之,彼斯利我矣,故襁负其子而至焉。苟咈人以从欲,厉民以自养,致其所恶焉,则莫不相携持而去矣。然则无爱利之心,而肆虐以为威,多忌讳之禁,而苛察以为明,则不能以政裕民,民将散而之四方,百姓且不足矣,夫是之谓上溢而下漏,孰知其政闷闷,其民淳淳之道乎?
人多利器,国家滋昏;
徽宗注曰: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生则纯白不备,而或罔上以非其道。
疏义曰:为之斗斛以量之,则并与斗斛而窃之,为之权衡以称之,则并与权衡而窃之,故掊斗折衡而民不争。然则存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爻有机心,所以发汉阴丈人之论也。盖乾以易知,坤以简能,而天下之理得。机械既作则机事必形,机事既形则机心必生,机心生,则昔之虚者俄且实,昔之一者俄且散,所谓无所与杂,洁而不污者,殆或亏矣,此纯白所以不备也。将见智诈相攻,巧伪日滋,或罔上以非其道者有之,此圣人有作,在宥天下,所以去此患也。
人多仗巧,奇物滋起;
徽宗注曰:仗巧胜则人趋末,而异服奇器出以乱俗。
疏义曰:一夫不耕,天下受其饥,故先王使民不作无益害有益,不贵异物贱用物,虑夫末作以伤农也。至德之世,其民愚而朴,惟知日用饮食,孰有多伎巧者哉?盖使巧胜则人趋末,而异服奇器出以乱俗。古之为治者,凡异服奇器鬻于市,入于宫,则国有常刑,所以敦本抑末,使斯民复敦痝淳固之俗尔。
法令滋彰,盗贼多有。
微宗注曰:克核太至者,必有不肖之心应之。
疏义曰:察见渊鱼者不祥,智料隐匿者有殃,故法出而奸生,令下而诈起。苟为简发数米,滋法令以盖其众,将以止盗而盗不尽矣,庄子所谓克核太至,必有不肖之心应之,盖谓是也。盖民愚无知,抚之则后,虐之则雠,自非以宽服民,孰肯迁善远罪者哉?故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
故圣人云:我无为而民自化,
徽宗注曰:天无为以之清,地无为以之宁,两无为相合,万物皆化,圣人天地而已,故民曰迁善,而不知为之者。
疏义曰:天其运乎,惟运之以无为,故纯粹不杂,职生覆而无所不覆。地其处乎,惟处之以无为,故静止不变,职形载而无所不载。纯粹而不杂,其清可知,静止而不变,其宁可知,凡以得夫无为故也。天地氤氲,万物化生,以两无为相合而万物化也。观天地则见圣人,夫何为哉?法天地而已。夫然故暴悍勇力者化而为愿,旁僻曲私者化而为公,举灭其贼心,皆进其独志,民日迁善,而不知为之者矣。
我好静而民自正,
徽宗注曰:镒水之与形接也,不设智故,而物之方圆曲直不能逃也,夫岂待钩绳规矩而后正哉?
疏义曰:镒明则尘垢不止,水静则须眉可烛,镒与水所以能若是者,以一而不变,能定能应故也。《传》以谓镒水之与形接也,不设智故,而物之方圆曲直不能逃也,盖言其静也。至人之用心,守静笃而不以动违性,亦若是而已。顺其自然,勿撄勿扰而已。夫岂待钩绳规矩而后正哉?是以治道贵清静,而民自定。经曰:清静为天下正。
我无事而民自富,
徽宗注曰:天下本无事,庸人扰之耳。无以扰之,民将自富。
疏义曰:治大国若烹小鲜,盖烹鱼烦则渍,治民烦则惑,在宥天下,相忘於道术,如鱼之相忘於江湖,则无事而生定矣。足国裕民之道,其本於无事乎?然则天下本无事,庸人扰之尔。后之变古乱常以取祸败者,安知富民之道。
我无欲而民自朴。
徽宗注曰:不尚贤则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则民不为盗,同乎无欲而民性得矣。
疏义曰:举贤则民相轧,故不尚贤使民不争。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故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尚贤也,不贵货也,则不见可欲矣。圣道群心之用,我无欲则同乎无欲矣。同乎无欲,是谓素朴,而素朴民性得矣。盖朴者,道之全体,未散於器者也。民复其朴,则见道不见物,而所见胜所睹。苟不能酒心去欲,方且为物纹,方且为绪使,则民失其朴,湛於人伪,尚何能还太古之风哉?老氏着书,有曰不见可欲,使心不乱,有曰罪莫大於可欲,有曰少私寡欲,以欲之害性,不可不去之也。孟子曰:其为人也多欲,虽有存焉者寡也。
其政闷闷章第五十八
其政闷闷,
徽宗注曰:在宥天下,下知有之,而无欣欣之乐。
疏义曰:天下有常性,一性有常德,不可为也,为之则伪,不可扰也,扰之则忧。惟在之使不淫其性,宥之使不迁其德,举一世於澹汉之域,然后百姓皆谓我官然,所谓下知有之者如此。下知有之,则性不益其生,德不亏其全,舒通平泰,无欣欣之乐而亲誉有所不及矣。孟子曰:王者之民,皡皡如也。其政闷闷之谓欤?
其民淳淳;
徽宗注曰:见素抱朴,少私寡欲。
疏义曰:素朴者,民之性。能见素抱朴,然后纯粹不杂,静一不变,且至於明白入素,无为复朴焉。私欲者,民之情。能少私寡欲,然后克於胜己,善於养心,且至於背私为公,不见可欲焉。其民淳淳,莫大乎此。
其政察察,
徽宗注曰:简发而栉,数米而炊,窃窃然以苛为明,此察察之政。
疏义曰:治之要在知道,道要不烦。圣人以道在天下,由至虚以冒群实,由至静以宾群动,简易而有功,未尝简发数米,窃窃然以苛为明也。盖简发而栉,数米而炊,则弊精神於细务,劳思虑於末流也。窃窃然以苛为明,又曷足以济世哉?是以治道贵清静而民自定。
其民缺缺。
徽宗注曰:举贤则民相轧,任知则民相盗,故无全德。
疏义曰:圣人之治,常使民无知无欲而已。举贤则民跨跂而相轧,不能定其性命之分;任智则民觊觎而相盗,不能安其性命之情。是有知有欲之为患,而民之所以迁於物也。迁於物则不足以厚民,故无全德。庄子曰:德全者形全。不能全德,则养形不足以存生,所谓形精大亏者也,其民缺缺之谓欤?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孰知其极?
徽宗注曰:昭昭生於冥冥,有伦生於无形,德慧卫智,存乎疢疾,高明之家,鬼瞰其室,知时无止,知分无常,知终始之不可故,则祸福之倚伏,何常之有?
疏义曰:虚静之中,大化密移,由隐而之显,自无而适有,若有真宰而不得其朕,是以昭昭生於冥冥,有伦生於无形。精神之生则为昭昭,而至道之极则无形也;物成生理则已有伦,而其精甚真则无形也。祸福之理,藏於幽深,应若影响,亦若化机之默运而已。惟达者知利足以生害,知乐足以生忧,乃能用智於未奔沈之初,作炳於忽眇绵之上,然后诞先登于无难之地焉。孟子虑息之戒有曰德慧术智,存乎疢疾,杨雄解嘲之论有曰高明之家,鬼瞰其室者,皆烛是理也。盖德慧卫智可谓明哲矣,犹以存乎疢疾为心,则以君子思患而豫防故也。高明之家可以无虞矣,必以鬼瞰其室为言,则以鬼神害盈而福谦故也。观乎此,则於时无止,分无常,终始无故,不可不致其知也。知时无止,则遥而不闷,掇而不跂;知分无常,则察乎盈虚,而得失不足以撄其心;知终始之不可故,则明乎坦涂,而死生不足以累其心。无止则过而不留,无常则变而莫守,不可故则未尝有故,是祸福之倚伏,相为消长,何常之有?所谓福为祸始,祸为福阶,则以其无常未始有极也。
其无正邪?
徽宗注曰:使同乎我与若者,正冬。既同乎我与若矣,乌能正之?使异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异乎我与若矣,乌能正之?然则孰为天下之至正哉?
疏义曰:天下之所谓是非者,不过我与若相为同异而已。使同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同乎我与若矣,则俱是也,乌能正之?使异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异乎我与若矣,则俱非也,恶能正之?是我与若皆不能相知,然则孰知天下之至正哉?孰知至正,则体之知安佚而不知正处,口之知刍豢而不知正味,目之知美色而不知正色,其不得正知也。如此则是非之涂,吾乌能知其辨?
正复为奇,善复为祆。民之迷也,其日固已久矣。
徽宗注曰:通天下一气耳,今是而昨非,先连而后合,神奇臭腐,相为终始,则奇正之相生,祆善之更化,乃一气之自尔。天下之生久矣,小惑易方,大惑易性,自私之俗胜,而不明乎祸福之倚伏,且复察察以治之,民安得而反其真乎?
疏义曰:一气之运,潜回於太虚之中,万物推迁,皆在所弃钥。庄子谓通天下一气耳,言物虽散殊,其运於气化则一也。天下既通於一气,则行流散徙,不主故常,今是而昨非,往者非而来者是,初无定形,先逢而后合,有所拂者有所宜,初无常分,其所美者为神奇,其所恶者为臭腐,两者交化,相为终始,成矣俄壤,坏矣俄成,则奇正之相生,祆善之更化,势若循环,果未可定也。意者其有机缄而不得已耶?其运转而不能自止耶?乃一气之自运,密移於造化,殆不知所以然而然也。盖天下之生久矣,迷而不复,固非一日之积。小惑易方则以东为西,背冥山而莫之见;大惑易性,以无为有,遗玄珠而莫之求。自私之俗胜,则蔽於一曲;不明乎祸福之倚伏,则昧於至理。且复察察以治之,祇所以益其惑,不灵不解,民安得而反其真乎?是以老聘着其政闷闷篇,盖欲使民之安常复朴,以反其真而已。
是以圣人方而不割,
徽宗注曰:方者介於辨物,大方无隅,止而不流,无辨物之迹。
疏义曰:拘於方体者,常介执以异俗,所谓介於辨物者此也。介与《易》称介于石之介同意。大方无偶,则无南无北,奭然四解,足以应无方之传,非若执方之谓器者矣。止而不流,言真上而无所荡,犹水之静止,大匠取法,所以无辨物之逵,其亦苟卿所谓能定而后能应者欤?
廉而不刿,
徽宗注曰:康者矜於自洁,大廉不嗛,清而容物,无刻制之行。
疏义曰:谨其康隅者,常矜庄以约己,所谓矜於自洁者此也。矜与《语》所谓古之矜也康之矜同义。大康不嗛,则至足无求,澹然自适,不贵苟难之行,非若康清而不信者矣。清而容物,言虽清而无所察,犹鉴之清明,应而不藏,所以无刻制之行,其亦庄子所谓胜物不伤者欤?
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徽宗注曰:直而肆则陵物之态生,光而耀则扬行之患至,内直而外曲,用其光而复归其明,其唯圣人乎。民之迷也,以方为是者,如子莫之执中,以廉为是者,如仲子之操,知伸而不知屈,知彰而不知微,以夸末世之敝俗,而失圣人之大全,岂足以正天下?圣人所以正天下者何哉?如斯而已。
疏义曰:亢己以为直,则直必肆其情,而陵物之态生。惟去径庭之累,无枉挠之失,然后能直而不肆,以之应物,则周旋曲折,无所於忤,而陵物之态不生矣。悦众以为光,则光必耀其迹,而扬行之患至。惟去形谋之光,图滑疑之耀,然后能光而不耀,以之照用,则因时顺物,未始容心,而扬行之患不至矣。是则内直而外曲,用其光而复归其明,其惟圣人乎。盖内直者,所以徒於天。外曲者,所以徒於人。惟曲则全、枉则直者能之。用其光者,所以显诸仁。复归其明者,所以藏诸用。惟循有照、冥有枢者能之。盖非圣人能和同天人神明,其德不能与此。且民之迷,其日固已久矣,以方为是者,如子莫之执中,不能济以权,执一而废百。以康为是者,如仲子之操,不能充其类,洁身以乱伦。往者,屈也。来者,伸也。知伸而不知屈,一於矫也,而不能同其波,又乌知屈伸相感,如《易》所谓利用安身者乎?微者,幽也。彰者,显也。知彰而不知微,则一於表襮,而不能袭其明,又乌知知微知彰,如《易》所谓知几其神者乎?子莫执中,仲子之操,知伸而不知屈,知彰而不知微,是皆蔽於曲私,不该不徧,刻意尚行,以夸末世之弊俗,而失圣人之大全。不见纯全大体於天地古人之间,岂足以正天下?是未能正己而将以正人,殆不知其可也。圣人所以正天下者何哉?方而不割,廉而不刿,直而不肆,光而不耀,如斯而已。盖圣人备道全美,抱一以为天下式,推此以表,正天下真余事耳。此大舜所以能正众生,无为而天下治也。
治人事天章第五十九
治人事天,莫如啬。
徽宗注曰:聪明智识,天也。动静思虑,人也。适动静之节,省思虑之累,所以治人。不极聪明之力,不尽智识之任,所以事天。此之谓啬。天一在脏,以肾为事,立于不贷之圃,丰智原而音出,则人事治而天理得。
疏义曰: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为者,至矣。是以得於自然,无适非天,见於或使,无.适非人。聪明智识,得於自然而成於天者也,故韩非以谓聪明智识,天也。动静思虑,见於或使而因於人者也,故韩非以谓动静思虑,人也。券内者以约为纪,券外者志乎期费,则其治人也,事天也,不可不以音为先焉。盖动静有常者,理之真。何思何虑者,道之至。适动静之节,则动惟厥时矣。省思虑之累,则湛然常寂矣。见於或使,而在人者治之如此,可谓音也。黜聪明,然后同於大通;去智故,然后循天之理。不极聪明之力,则能收视反听矣。不尽智识之任,则能还淳复朴矣。得於自然,而在天者治之如此,亦可谓啬也。盖天一生水,在人为精,肾之为藏,精所舍也。天一在藏,本以立始,故以肾为事。然不离於精,谓之神人,故於治人事天莫如啬也。是以立乎不贷之圃,而唯施是畏,丰智源而啬出,而不侈於德。以之治人而人事治,以之事天而天理得。
夫唯啬,是以早复。
徽宗注曰:迷而后复,其复也晚矣。比复好先,啬则不侈於性,是以早复。
疏义曰:得性则生生不穷,失性则不能生生而穷矣。将以反其性情,而复其初,盖贵於不远复焉。迷而后复,则失性远甚,所谓民之迷,其曰固已久矣者也,其复也晚矣。观夫雷在地中,於卦为复,而初九言无祗悔,元吉。至於上六则为凶矣。盖以初九之复不远,而上六之复迷而后复也。比卦亦然,於初言有他,吉。於六言比之无首,凶。以比复好先故也。啬则不侈於性,而去本未远,是以早复。
早复谓之重积德,
徽宗注曰:复,德之本也。复以自知,则道之在我者,日积而弥新。
疏义曰:德者,得也。得於性之谓也。观复於芸芸之时,适复於挠挠之际,则不离於性矣,故《易》言:复,德之本。能复其本,则性修反德,而明无不烛矣,故《易》又言:复以自知。然则不侈於性而早复,则德日起而高大矣。《书》曰:德日新,又日新。
重积德则无不克。
徽宗注曰:能胜之谓克,宰制万物,役使群动,而无所不胜者,惟德而已。
疏义曰… 杨子曰:胜己之私之谓克。则能胜之谓克也一德积於己,则可以至寡御至众,命万物而无不听,摄天下之群动,宰制役使,无所不胜矣。《记》曰:德成而上。
无不克,则莫知其极。
徽宗注曰:德至於无所不胜,则泛应而不穷,孰知其极也。
疏义曰:德足乎己,则不蕲於胜物,而无所不胜。故在我为有裕,分人而有余,运量酬酢,泛应而不穷,光被四表而格于上下,孰知其极?孟子曰:德教沛然,溢乎四海。
莫知其极,可以有国。
徽宗注曰:体尽无穷,则其於用天下也有余裕矣,况有国乎?
疏义曰:道之真以治身,绪余以治国家,土直以治天下。德至於同於初,则体尽无穷而得其纯全,庄子所谓周尽一体者也。天下虽大,不出吾之度内,则其用天下也有余裕矣,况於一国之小乎?
有国之母,可以长久。
徽宗注曰:道为万物母,有道者万世无弊。
疏义曰: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则道为万物之母也。自有形以至无形,自有心以至无心,皆由此出,故有母之义。有国之母,是有其道也,得道者无古今,虽万世无弊,非长久而何?
是谓深根固柢,长生久视之道。
徽宗注曰:道者物之母,而物其子也。性者形之根,而形其柢也。既知其子,复守其母,没身不殆,故可以长久。根深则柢固,性复则形全,与天地为常,故能长生。与日月参光,故能久视。人与物化而我独存,此之谓道。
疏义曰:有生者,有生生者。生者,物也。生生者,道也。经曰:有名,万物之母。庄子曰:万物职职,皆从无为殖。则道者物之母,而物其子也。有色者,有色色者。色者,形也。色色者,性也。庄子曰:性者,生之质。刘子曰:形者,生之器。则性者形之根,而形其柢也。有国之母,则既知其子,复守其母者也。复守其母,则与道为一,亘古今而常存,故殁身不殆,而可以长久。今夫草木之生,根深则柢固,犹之人也,性复则形全。惟能全其形,使形生而不弊,如草木之丽乎土,其永无穷,故与天地为常而长生,其明不息,故与日月参光而久视。人与物化,而我独存,则又超形而不与形化,离数而不与数终者也,此之谓道。
治大国章第六十
治大国,若烹小鲜。
徽宗注曰:事大众而数摇之,则少成功。藏大器而数徙之,则多败伤。烹小鲜而数挠之,则渍。治大国而数变法,则惑。是以治道贵清净,而民自定。
疏义曰:主好要则百事详,主好详则百事荒,是以主道治一,不知二能当一,则百事正矣。然则事大众而数摇之,则少成功,藏大器而数徙之,则多败伤,固其宜也。盖天下有常然,顺之则治,扰之则忧,惟能不乱天之经,不逆物之情,法一定而不易,无朝令夕改之失,而天下治矣。犹之烹鱼也,数挠之则渍,然则治大国而数变法,岂不惑哉?《传》曰:民信其法则亲。此古之善立法者,坚如金石,信如四时而不易也。然则不杂而清,抱神以静,民将无事而生定矣。是以治道贵清静,而民自定,孰肯滋法令以盖其众哉?
以道花天下者,其鬼不神。
徽宗注曰:圣人者,神民万物之主也,不得已而临莅天下,莫若无为。道常无为,以莅天下,则人无不治。彼依人而行者,亦皆安定休止,莫或出而为祟,故曰其鬼不神。
疏义曰:《诗》曰:百神尔主矣。《书》曰:惟元后作民父母。庄子曰:圣人者,万物之所系。是则圣人者,神民万物之主也。然而我忘天下易,天下兼忘我难,其所以出而经世,亦一宅而寓於不得已尔。不得已而临莅天下,夫何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然则无为也而后安其性命之情,而民自化,故人无不治。彼依人而行而为神者,将得所凭依,得所安乐,亦皆安定休止,莫或出而为祟,如《诗》所谓公尸来止熏熏矣,故曰其鬼不神。
非其鬼不神,其神不伤民。非其神不伤民,圣人亦不伤民。夫两不相伤,故德交归焉。
徽宗注曰:以道莅天下者,莫之为而常自然,无攻战之祸,无杀戮之刑,是之谓不伤民。当是时也,神与民两不相伤,而德交归焉。神无所出其灵响也,诒尔多福而已,故曰其神不伤民。民无所施其智巧也,日用饮食而已,夫何伤之有?
疏义曰: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以道往天下,则因其固然,不扰以人为之伪,所谓莫之为而常自然也。保民如子,视民如伤,兵革不试,故无攻战之患,刑措不用,故无杀戮之刑。神与民两不相伤,而明无人非,幽无鬼责,而德交归焉,则神无所出其灵响也,诒尔多福而已,如《诗》所谓神之吊矣。民无所施其智巧也,日用饮食而已,如《诗》所谓民之质矣,何伤之有?
大国者下流章第六十一
大国者下流,
徽宗注曰:人莫不有趋高之心,而趋高者常蹶。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也。
疏义曰:九层之台,起於累土,欲升高必自下,知高以下为基,乃不至於蹶高而无以为基。徒有趋高之心,则是好高而不为高矣,能无蹶乎?水不积不成渊,江河合水而为大,为其纳众流也,故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而流水朝宗之者,以其善下之也。然则国之所以大者,非以下流而政然欤?
天下之交,天下之牝,牝常以静胜牡,以静为下。
徽宗注曰:天下皆以刚强敌物,而我独寓於柔静不争之地,则人孰胜之者?是乃所以交天下之道也。经曰: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
疏义曰:自物观之,惟卑故能堂,惟肖故能攘,一昧是理,恃狠乘物,将以为高,秪以取氏,盖以常胜之道在柔,常不胜之道在刚故也。天下皆以刚强敌物,圣人以懦弱谦下为表,独寓於柔静不争之地,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虽不蕲胜人,而人莫能胜,是乃所以交天下之道也。经曰: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盖知胜物之道,而自处以柔静,物莫不为之下矣,以其静故也。
故大国以下小国,则取小国;小国以下大国,则取大国。故或下以取,或下而取。
徽宗注曰: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取之,必固与之。
疏义曰:有敛秘有散,有盈必有亏,非特人事,天道固然。惟洞照几先者,将欲歙之,必固张之,知一敛一散相为消长,将欲取之,必固与之,知一盈一亏相为始终。故大国以下小国而以大事小,小国以下大国而以小事大,莫不各有所取焉。然则欲上人,以其言下之,而君子不欲多上人,凡以此故也。
大国不过欲兼畜人,小国不过欲入事人,两者各得其所欲,故大者宜为下。
徽宗注曰:天道下济而光明,故无不履。地道卑而上行,故能承天。人法地,地法天,故大者宜为下。
疏义曰:天道以下济,故光明而覆焘无方。地道以卑,故上行而承天时。行谦冲之道,天地且尔,况於人乎?尧以允恭而光被四表,舜以温恭而玄德升闻,凡以法天地而已。三才异位,其道则同,是以王不自大,以法乎地,乃能无为而天下功。地不自大,以法乎天,乃能不长而万物育。然则不自大,乃能成其大,莫不皆然。大者宜为下,不其然乎?
道德真经疏义卷之十一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