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尊地卑,乾坤定矣(1)。卑高以陈,贵贱位矣。动静有常,刚柔断矣(2)。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吉凶生矣(3)。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4)。是故刚柔相摩,八卦相荡(5)。鼓之以雷霆,润之以风雨;日月运行,一寒一暑(6)。乾道成男,坤道成女(7)。乾知大始,坤作成物(8)。乾以易知,坤以简能(9);易则易知,简则易从(10);易知则有亲,易从则有功;有亲则可久,有功则可大;可久则贤人之德,可大则贤人之业。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天下之理得,而成位乎其中矣(11)。

* * *

(1)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周易》以阴阳为本,乾坤为纯阳纯阴之卦,因此《系辞传》先总说乾坤性质。《韩注》:“乾坤,其《易》之门户。先明天尊地卑,以定乾坤之体。”

(2)动静有常,刚柔断矣:常,指“一定的规律”;断,分也,犹言判然分明。这是说明阴阳动静、刚柔的不同特点。《集解》引虞翻曰:“断,分也。乾刚常动,坤柔常静;分阴分阳,迭用刚柔。”

(3)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吉凶生矣:方,《集解》引《九家易》曰:“道也。”《正义》:“《春秋》云‘教子以义方’,注云‘方,道也’,是‘方’谓性行法术也。”《本义》:“方,谓事情所向。”据诸家说,“方”字犹言“意识观念”,属抽象的范畴。物,指具体的事物,如动物、植物等。这三句说明宇宙间各种事物、现象,无论是抽象的观念,还是具体的形态,均以群、类相分合;而吉凶就在同、异的矛盾中产生。《韩注》:“方有类,物有群;则有同有异,有聚有分也。顺其所同则吉,乖其所趣则凶,故‘吉凶生矣’。”

(4)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这是说明天上之“象”、地上之“形”,都显现着阴阳变化的道理。《韩注》:“象,况日月星辰;形,况山川草木也。悬象运转,以成昏明;山泽通气,而云行雨施,故‘变化见矣’。”案,《本义》释“形”字曰:“山川动植之属”,较为全面,当从之。

(5)刚柔相摩,八卦相荡:摩,摩切交感,《韩注》:“相切摩也,言阴阳之交感也。”荡,推移变动,韩注:“相推荡也,言运化之推移。”这两句说明乾(☰)、坤(☷)交感生成八卦,如初爻交感成震(☳)、巽(☴),中爻交感成坎(☵)、离(☲),上爻交感成艮(☶)、兑(☱),八卦于是得全;八卦又分阴阳(乾、震、坎、艮为阳,坤、巽、离、兑为阴),两两重叠推变,六十四卦于是完备。而八卦、六十四卦的象征意义,正体现了万物的产生本于阴阳交感。《尚氏学》:“摩,即交也。乾坤初爻摩成震巽,中爻摩成坎离,上爻摩成艮兑,而六子以生,八卦全矣;八卦以一卦荡八卦,而六十四卦备矣。荡,犹推也;不曰‘重’而曰‘荡’者,言以一卦加于此卦,复加于彼卦,有类于推荡也。”

(6)鼓之以雷霆,润之以风雨;日月运行,一寒一暑:这是举雷霆、风雨、日月、寒暑为例,说明天上物象的阴阳变化。《本义》:“此变化之成‘象’者。”

(7)乾道成男,坤道成女:这是举人的男女性别,说明地面形体的阴阳变化。《本义》:“此变化之成‘形’者。”

(8)乾知大始,坤作成物:知,犹“为”,与下句“作”意近为互文。《经义述闻》引王念孙曰:“知,犹‘为’也,‘为’亦‘作’也。‘乾为大始’,万物资始也;‘坤作成物’,万物资生也。《周语》‘知晋国之政’,韦昭注曰‘知政,谓“为政”也’;《吕氏春秋·长见篇》‘三年而知郑国之政’,高诱注曰‘知,犹“为”也’。”今从王说。大始,即太始,指最初创始,《释文》:“大,音泰,王肃作‘泰’”;成物,犹言“生成万物”。这两句说明,乾坤的作为,前者是最初开创万物的要素,后者是承前者而生成万物。案,《正义》训“知”为“知见”之知,曰:“乾知太始者,以乾是天阳之气,万物皆始在于气。”“初始无形,未有营作,故但云‘知’也;已成之物,事可营为,故云‘作’也。”于义亦通。

(9)乾以易知,坤以简能:易,平易;知,知晓(下文同);简,简约。这两句承上文,说明乾的太初创始纯发于自然,无所艰难;坤的生成万物静承于乾阳,不须繁劳:因此前者以平易为人所知,后者以简约见其功能。《韩注》:“天地之道,不为而善始,不劳而善成:故曰‘易’、‘简’。”案,尚先生释“易”、“简”曰:“乾之德刚健纯粹,施仁育物而已,故曰‘易’;坤之德收啬闭藏,顺阳成事而已,故曰‘简’。”(《尚氏学》)此说至为明畅。

(10)易则易知,简则易从:此下八句,层层推阐乾坤“易简”的道理,最后归于人事,说明若能效法此道,即可造就“贤人”的“德业”。《本义》:“人之所为,如乾之易,则其心明白,而人易知;如坤之简,则其事要约,而人易从。易知,则与之同心者多,故有亲;易从,则与之协力者众,故有功。有亲则一于内,故可久;有功则兼于外,故可大。德,谓得于己者;业,谓成于事者。上言乾坤之德不同,此言人法乾坤之道至此,则可以为贤矣。”

(11)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天下之理得,而成位乎其中矣:成位,犹言“确定地位”;中,适中。这是总结“易简”之道,说明天下的道理尽在其中,人得其理,就能参合“天地”所宜而居处适中的地位。《本义》:“成位,谓成人之位;其中,谓天地之中。至此则体道之极功,圣人之能事,可以与天地参矣。”案,末句《释文》云,马融、王肃本作“而易成位乎其中矣”,《尚氏学》从之,于义可通。

* * *

天尊而高,地卑而低,乾坤的位置就确定了。卑低、尊高一经陈列,事物显贵和微贱就各居其位。天的动和地的静有一定的规律,阳刚阴柔的性质就判然分明。天下各种意识观念以门类相聚合,各种动物植物以群体相区分,吉和凶就(在同与异的矛盾中)产生。悬于天上的(如日月星辰等)成为表象,处在地面的(如山川动植等)成为形体,事物变化的道理(就从这些形、象中可以)显现出来。所以阳刚阴柔互相摩切交感(而生成八卦),八卦又互相推移变动(而衍成六十四卦)。譬如雷霆在鼓动,风雨在润泽;日月往来运行,出现寒暑交替(这是天上表象的阴阳变化)。又如乾道构成男性,坤道构成女性(这是地面形体的阴阳变化)。乾的作为体现于(万物的)太初创始,坤的作为体现于(承乾而)生成万物。乾的作为以平易为人所知,坤的作为以简约见其功能。平易就容易使人明了,简约就容易使人顺从;容易明了则(心志通同)有人亲近,容易顺从则(齐心协力)可建功绩;有人亲近处世就能长久,可建功绩立身就能弘大;处世长久是贤人的美德,立身弘大是贤人的事业。所以,明白乾坤的平易和简约,天下的道理就都懂得了;懂得天下的道理,就能(遵循天地规律而)居处适中合宜的地位。

* * *

以上第一章。

《系辞传》上下各分十二章,旧说略有异同,以孔颖达《正义》、朱熹《本义》所分较为通行。今取朱子说。

“系辞”二字的名义,有两方面:一、指卦爻辞,即《正义》所谓“圣人系属此辞于爻卦之下”,“上下二篇经辞是也”。下文称“系辞焉以明吉凶”指此义。二、指《十翼》中的《系辞上传》、《系辞下传》,是阐说经文的专论,即《正义》所谓“夫子本作《十翼》,申说上下二篇经文系辞,条贯义理,别自为卷,总曰《系辞》”。

本章总叙“乾坤”大义。内容可分三节理解:第一节从篇首至“在地成形,变化见矣”,说明“乾坤”定位;第二节从“是故刚柔相摩”,至“坤道成女”,说明阴阳变化;第三节从“乾知大始”至末,说明“易简”哲理。就这三节的基本内涵分析,“定位”是强调宇宙间不可更易的法则,“变化”是揭示事物发展的普遍规律,“易简”则指出“乾坤”之道“纯一不杂,易知易从”(《尚氏学》)。郑玄曰:“《易》一名而含三义,‘易简’一也,‘变易’二也,‘不易’三也。”(《正义·序》引)此“三义”,似与本章的三节内容可以相互印证。

--------------------

圣人设卦观象,系辞焉而明吉凶,刚柔相推而生变化(1)。是故吉凶者,失得之象也;悔吝者,忧虞之象也(2)。变化者,进退之象也;刚柔者,昼夜之象也(3)。六爻之动,三极之道也(4)。是故君子所居而安者,《易》之序也(5);所乐而玩者,爻之辞也。是故君子居则观其象而玩其辞,动则观其变而玩其占,是以“自天祐之,吉无不利”(6)。

* * *

(1)圣人设卦观象,系辞焉而明吉凶,刚柔相推而生变化:设卦观象,指观察物象以创设卦形;系辞,在六十四卦及三百八十四爻下系以卦爻辞;刚柔,犹言阳爻、阴爻。这三句说明《周易》的创作,是通过卦象以喻示事物吉凶、变化的道理。《正义》:“谓圣人设画其卦之时,莫不瞻观物象,法其物象然后设之卦象,则有吉有凶。”“有吉有凶,若不系辞,其理未显,故系属吉凶之文辞于卦爻之下,而显明此卦此爻吉凶也。”又曰:“八纯之卦,卦之与爻其象既定,变化犹少;若刚柔二气相推,阴爻阳爻交变,分为六十四卦,有三百八十四爻,委曲变化,事非一体,是而生变化也。”

(2)吉凶者,失得之象;悔吝者,忧虞之象:悔,悔恨(见《乾》上九注);吝,憾惜(见《屯》六三注);忧虞,《正义》:“忧念虞度之形象也。”“吉”、“凶”、“悔”、“吝”,均为《周易》占辞,这是举例说明卦爻辞的象征寓意。《尚氏学》:“吉则得,凶则失;知悔吝则知忧虞,知忧虞则可趋吉避凶。”

(3)变化者,进退之象也;刚柔者,昼夜之象也:这是说明六十四卦中的刚柔变化,犹如人事的进退、昼夜的交替。《本义》:“柔变而趋于刚者,退极而进也;刚化而趋于柔者,进极而退也。既变而刚,则昼而阳矣;既化而柔,则夜而阴矣。”

(4)六爻之动,三极之道也:三极,指天、地、人“三才”,《释文》引郑玄曰:“三极,三才也。”《韩注》同。这是说明六爻的变化,体现着“天、地、人”的道理。《正义》:“此覆明变化进退之义,言六爻递相推动而生变化,是天地人三才至极之道。”案,《集解》于《乾》九二引郑玄注云“二于三才为地道”,九三引郑玄注云“三于三才为人道”,九五引郑玄注云“五于三才为天道”。《乾》九二《孔疏》云“一、二为地道,三、四为人道,五、六为天道”。《集解》于《系辞下传》“三才之道”引崔憬注曰:“言重卦六爻,亦兼天地人道,两爻为一才,六爻为三才。”故《本义》曰:“六爻初、二为地,三、四为人,五、上为天。动,即变化也;极,至也。三极,天、地、人之至理。”又案,《集解》引陆绩注,谓“三极”指“初、四下极,二、五中极,三、上上极”;尚先生则承此说,指出“下极”即“地极”,“中极”即“人极”,“上极”即“天极”(《尚氏学》)。

(5)《易》之序:这里指六爻的序位,如“初九”、“九三”等。句中说明,“君子”之所以能居处安稳,是由于效法“《易》序”而守其本位。《正义》:“若居在《乾》之初九,而安在‘勿用’;若居在《乾》之九三,而安在‘乾乾’。是以‘所居而安者’,由观《易》之位次序也。”按:“易之序也”,虞注“序”作“象”,并以作“序”为非。盖以下文有“是故君子居则观其象”之句。又按《释文》引陆绩云,“序,象也”,是陆亦以“象”释“序”,似可备为一说。又下句“所乐而玩者”,虞注“乐”作“变”,并以“乐”为误,盖以下文有“动则观其变而玩其占”之句,似亦可备一说。

(6)“自天祐之,吉无不利”:这是《大有》上九爻辞(见该卦译注),此处举以总结上文,说明“君子”玩《易》有利于“修身处世”。

* * *

圣人观察(宇宙间的种种)物象而创设六十四卦,各卦各爻下都撰系文辞借以表明吉凶的征兆,卦中阳刚阴柔(三百八十四爻)互相推移而产生无穷的变化。所以(卦爻辞中的)“吉”、“凶”,是处事或失、或得的象征;“悔”、“吝”,是(处事微失而)忧念、愁虑的象征。诸卦反映的变化,是处事权衡进退的象征;刚爻柔爻,是白昼(为阳)黑夜(为阴)的象征。六爻的变动,包涵着(大千世界)上至天、下至地、中至人的道理。所以君子能居处而获安稳,正是符合《周易》所体现的一定位序;所喜爱而研探玩味的,是卦爻陈列的精微文辞。因此君子平时居处就观察《周易》的象征而探研玩味其文辞,有所行动就观察《周易》的变化而探研玩味其占筮,所以就能(像《大有》卦上九爻所说的)“从上天降下祐助,吉祥而无所不利”。

* * *

以上第二章。

本章从上章的总说“乾坤”大义,转入对《周易》的直接论述。全章可分上下两部分:先是追溯《周易》的创作,及其所包涵的象征特色;后是说明“君子”观象玩辞、观变玩占,既足以明理,又可以避凶趋吉。因此朱熹概括此章内容曰:“言圣人作《易》,君子学《易》之事。”(《本义》)

--------------------

彖者,言乎象者也(1);爻者,言乎变者也(2)。吉凶者,言乎其失得也;悔吝者,言乎其小疵也;无咎者,善补过也。是故列贵贱者存乎位(3),齐小大者存乎卦(4),辩吉凶者存乎辞,忧悔吝者存乎介(5),震无咎者存乎悔(6)。是故卦有小大,辞有险易;辞也者,各指其所之(7)。

* * *

(1)彖者,言乎象者也:彖,彖辞,即卦辞。这两句说明卦辞是总说一卦的象征意义。《韩注》:“彖,总一卦之义也。”《正义》:“彖,谓卦下之辞,言说乎一卦之象也。”

(2)爻者,言乎变者也:爻,指爻辞。这两句说明爻辞是分说一爻的变化。《韩注》:“爻,各言其变也。”《正义》:“谓爻下之辞。”

(3)列贵贱者存乎位:存,犹言“在”(下文同);位,指爻位。六爻序位的排列由初至上,或卑或高,故有贱、贵的象征。《正义》:“六爻之位,皆上贵而下贱也。”案,《集解》引侯果曰:“二、五为功誉位,三、四为凶惧位;凡爻得位则贵,失位则贱。”于义亦通。

(4)齐小大者存乎卦:齐,犹言“正”,此处含“确定”之义;小,指以阴为主之卦,如《否》卦;大,指以阳为主之卦,如《泰》卦。这是说明卦体或主于阴,或主于阳,故有或小或大的象征。《集解》引王肃曰:“齐,犹正也。阳卦大,阴卦小;卦列,则小大分。”《正义》:“犹若《泰》则‘小往大来,吉,亨’,《否》则‘大往小来’之类是也。”

(5)忧悔吝者存乎介:介,纤介,指细小。此句说明忧念“悔”“吝”之象,在于预防小失,意承前文所谓“悔吝者,言乎小疵也”。《韩注》:“介,纤介也。王弼曰:‘忧悔吝之时,其介不可慢也。即“悔吝者,言乎小疵也”。’”

(6)震无咎者存乎悔:震,犹言“惧”,即震动惊惧;悔,悔悟。此句说明震惧“无咎”之象,在于及时悔悟,意承上文“无咎者,善补过也”。《尚氏学》:“震,惧也。惧则悔,悔则无咎。”

(7)卦有小大,辞有险易;辞也者,各指其所之:险,指凶险之辞;易,指吉亨之辞;之,适也,此处指“所趋、避的方向”。这四句总结全章,说明卦分阴阳、辞有吉凶,卦爻辞的宗旨是分别指示趋吉避凶的途径。《折中》引潘梦旂曰:“卦有小有大,随其消长而分;辞有险有易,因其安危而别。辞者,各指其所向,凶则指其可避之方,吉则指其可趋之所,以示乎人也。”案,尚先生云,“各指其所之”有二义:一、指应爻间的趋适,即“初之四,二之五,三之上,其爻在此,而其辞往往指应爻,应爻即‘所之’”。二、指阴阳异性间的比附、趋适,“凡爻之所比,得类失类,所关最大”,即阳遇阳则敌,遇阴则通;阴遇阴则敌,遇阳则通(《尚氏学》)。此说对爻象大义的发明至为明畅,宜资参考。

* * *

彖辞,是总说全卦的象征;爻辞,是分说各爻的变化。“吉”、“凶”,说明处事或失、或得;“悔”、“吝”,说明处事稍有弊病;“无咎”,说明善于补救过失。所以陈列尊贵、微贱的象征在于爻位,确定柔小、刚大的象征在于卦体,辨别“吉”、“凶”的象征在于卦爻辞,忧念“悔”、“吝”的象征在于预防纤介小疵,震惧“无咎”的象征在于内心悔悟。因此卦体有柔小、有刚大,卦爻辞有艰险,有平易;卦爻辞,是分别指示所应当趋避的方向。

* * *

以上第三章。

此章论述卦爻辞的象征义例。文中举出“吉”、“凶”、“悔”、“吝”、“无咎”几种最常见的占辞,结合卦体的大小、爻位的高低,辨析其基本内涵。最后指出卦爻辞的宗旨是示人避凶趋吉,归结全章。因此,朱熹说:本章“释卦爻辞之通例”(《本义》)。

--------------------

《易》与天地准(1),故能弥纶天地之道(2)。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是故知幽明之故(3);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4);精气为物,游魂为变,是故知鬼神之情状(5)。与天地相似,故不违(6);知周乎万物而道济天下,故不过(7);旁行而不流(8),乐天知命,故不忧;安土敦乎仁,故能爱(9)。范围天地之化而不过,曲成万物而不遗(10),通乎昼夜之道而知(11),故神无方而《易》无体(12)。

* * *

(1)《易》与天地准:准,《释文》引京房曰“等也”;《集解》引虞翻曰:“准,同也。”此句说明《周易》的创作是与天地相准拟。《韩注》:“作《易》以准天地。”《正义》:“言圣人作《易》,与天地相准,谓准拟天地。则乾健以法天,坤顺以法地之类是也。”

(2)弥纶天地之道:弥纶,“弥”犹“大”,“纶”犹“络”,《尚氏学》本虞注训为“包络”,犹今言“普遍包涵”。此句紧承上文,说明《易》准于天地,故能尽涵天地之道。《集解》引虞翻曰:“弥,大;纶,络。谓《易》在天下包络万物,以言乎天地之间则备矣。”

(3)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是故知幽明之故:天文,指天象,如日月星辰;地理,指地形,如山川原野;幽明,犹言“无形和有形”,《韩注》:“幽明者,有形无形之象”;句末“故”字,谓“事”,《广雅·释诂三》“故,事也”,文中犹言“事理”。这三句说明用《周易》的法则观“天文”、察“地理”,可知有形、无形的事理。《正义》:“天有悬象,而成文章,故称‘文’也;地有山川原隰,各有条理,故称‘理’也。”又曰:“故,谓‘事’也。故以用《易》道仰观俯察,知无形之幽、有形之明,义理事故也。”

(4)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原,推原;反,反求。这两句说明用《易》理推始求终,可知事物的死生规律。《正义》:“言用《易》理原穷事物之初始,反复事物之终末,始终吉凶,皆悉包罗;以此之故,知死生之数也。”

(5)精气为物,游魂为变,是故知鬼神之情状:精气,阴阳凝聚之气,古人以为生命赖以存在的因素,即下文所谓“神”;游魂,魂气游散所生的变异,即下文所谓“鬼”。这三句说明用《易》理考察“精气”凝聚成物与“游魂”离散变异,则“鬼神”的情状可知。《集解》引郑玄曰:“精气谓之神,游魂谓之鬼。”《正义》:“精气为物者,谓阴阳精灵之气,氤氲积聚而为万物也。游魂为变者,物既积聚,极则分散,将散之时,浮游精魂,去离物形,而为改变;则生变为死,成变为败,或未死之间变为异类也。”又曰:“但极聚散之理,则知鬼神之情状也。言圣人以《易》之理而能然也。”案,把“神”的概念理解为阴阳精气所聚,是生命存在的本质因素;把“鬼”的概念理解为精魂游散所变,是生命消亡的象征。其意正与上文“知生死之说”相承。可见《系辞传》在这一问题上表现了一定的朴素唯物观点。

(6)与天地相似,故不违:不违,即不违背天地自然规律。以下进一步申说通晓《易》理的诸多好处。这两句说明知《易》者德配“天地”,故所行不违自然规律,文意又回到章首的“与天地准”。《韩注》:“德合天地,故曰‘相似’。”

(7)知周乎万物而道济天下,故不过:过,偏差。这是说明通《易》者知识广备可兼济天下。《韩注》:“知周万物,则能以道济天下也。”《正义》:“所为皆得其宜,不有愆过使物失分也。”

(8)旁行而不流:旁,《说文》“溥也”,即广泛之义;流,《正义》“流移淫过”,《尚氏学》训为“流溢”,犹言“流溢淫滥”。此句言知《易》者使用权力既“旁行”又“不流”,适得其中,意承上文“道济天下”。《本义》:“旁行者,行权之知也;不流者,守正之仁也。”《来氏易注》:“旁行者,行权也;不流者,不失乎常经也。”

(9)安土敦乎仁,故能爱:安土,犹言“安处其环境”。这是说明通《易》者有“安土”、“敦仁”之德,故能泛爱天下。《折中》引《朱子语类》曰,“安土者,随寓而安也;敦乎仁者,不失其天地生物之心也。安土而敦乎仁,则无适而非仁矣,所以能爱也”。

(10)范围天地之化而不过,曲成万物而不遗:范围,犹言“拟范周备”,《集解》引《九家易》曰:“范者,‘法’也,围者‘周’也。”化,化育;过,偏失;曲,“曲尽细密”之意。这两句又从“天地”、“万物”的角度,重申《易》道广大,足以见“范围”、“曲成”之功。《韩注》:“范围者,拟范天地而周备其理也。”《正义》:“言法则天地以施其化,而不有过失违天地者也。”又曰:“圣人随变而应,屈曲委细成就万物,而不有遗弃细小而不成也。”

(11)通乎昼夜之道而知:昼夜,犹言“阴阳”。此句紧承前两句,言《易》道之大,足以会通阴阳之理而无所不知,即上文“知幽明”之义。《韩注》:“通幽明之故,则无不知也。”

(12)故神无方而《易》无体:这是总结前三句并全章大旨,以神的奥妙不泥于一方,比拟《易》的变化不定于一体,正是指明“阴阳不测”的辩证哲理。《集解》引干宝曰:“否泰盈虚者,神也,变而周流者,《易》也。言神之鼓万物而无常方,《易》之应变化无定体也。”《纂疏》:“自阴阳言之,谓之神,故神之鼓万物无常方;自乾坤言之,谓之《易》,故《易》之应变化无定体。”

* * *

《周易》的创作与天地相准拟,所以能普遍包涵天地间的道理。(用《周易》的法则)仰观天上日月星辰的文采,俯察地面山川原野的理致,就能知晓幽隐无形和显明有形的事理;推原事物的初始、反求事物的终结,就能知晓死生的规律;考察精气凝聚成为物形,气魂游散造成变化,就能知晓“鬼神”的情实状态。(明白了《周易》的义理,可以)和天地的道理相近似,所以行为不违背天地自然的规律;知识周遍于万物而道德足以匡济天下,所以动止不会偏差;权力广泛推行而不流溢淫滥,乐其天然、知其命数,所以无所忧愁;安处其环境以敦厚施行仁义,所以能泛爱天下。(可见,《易》道的广大)足以拟范周备天地的化育而不致偏失,足以曲尽细密地助成万物而不使遗漏,足以会通于昼夜幽明的道理而无所不知,所以说事物神奇的奥妙不泥于一方而《周易》的变化不定于一体。

* * *

以上第四章。

文中内容可分三层:第一层阐述《周易》法则的广泛运用;第二层盛赞通晓《易》理的益处;第三层强调《易》道广大,足以贯通天地、万物、阴阳之理。全章发端于“《易》与天地准”,归结于“神无方而《易》无体”。朱熹指出,此章“言《易》道之大,圣人用之如此”(《本义》)。

至于“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精气为物,游魂为变,是故知鬼神之情状”诸语,所反映的一定程度的朴素唯物观,是值得注意的。

--------------------

一阴一阳之谓道(1)。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2)。仁者见之谓之仁,知者见之谓之知,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鲜矣(3)。显诸仁,藏诸用(4),鼓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5)。盛德大业至矣哉(6)!富有之谓大业,日新之谓盛德(7)。生生之谓易(8),成象之谓乾,效法之谓坤(9),极数知来之谓占,通变之谓事(10),阴阳不测之谓神(11)。

* * *

(1)一阴一阳之谓道:这是以阴阳变更释“道”的概念,即指出事物矛盾对立、互相转化的自然规律。《本义》:“阴阳迭运者气也,其理则所谓道。”

(2)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继,传继,指“乾”发挥此道、开创万物;成,蔚成,指“坤”顺承此道、孕育万物。这两句是把前句义旨化为两个角度阐述,即揭明“阴”、“阳”在“道”这一范畴中的独立作用。《本义》:“道具于阴而行乎阳。继,言其发也;善,谓化育之功,阳之事也。成,言其具也;性,谓物之所受,言物生则有性,而各具是道也,阴之事也。”

(3)故君子之道鲜矣:鲜,少,文中指“知者甚少”。这句承前三句而发,说明“道”的涵义,仁者偏见于仁,智者偏见于智,百姓寻常应用却不知不觉,因此“君子之道”就少有人懂得。程颐《经说·易说》:“在众人则不能识,随其所知,故仁者谓之仁,知者谓之知,百姓则由之而不知。故君子之道,人鲜克知也。”

(4)显诸仁,藏诸用:这两句说明“道”显现于仁德,而潜藏于日用,即上文“见仁”及“日用而不知”之义。《正义》:“言道之为体,显见仁功、衣被万物,是‘显诸仁’也”;“谓潜藏功用、不使物知,是‘藏诸用’也。”

(5)鼓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不与圣人同忧,犹言“与圣人之忧不同”。此句揭明天地之“道”化育万物与“圣人”体“道”为用的区别,在于前者是自然无为,后者是有为而未免忧患,故称“不同”。《正义》:“言道之功用能鼓动万物,使之化育,故云‘鼓万物’;圣人化物不能全‘无’以为体,犹有经营之忧。道则虚无为用,无事无为;不与圣人同用有经营之忧也。”

(6)盛德大业至矣哉:至,极。此句主语是“圣人”,承前文而省。意指“圣人”体“道”虽有为有忧,但能努力奉行,其德业必至为盛大。《正义》:“圣人为功用之母,体同于道,万物由之而通,众事以之而理,是圣人极盛之德,广大之业至极矣哉。于行谓之德,于事谓之业。”

(7)富有之谓大业,日新之谓盛德:此释“大业”、“盛德”之义,说明“圣人”之“业”在于广泛获得万物的归附,其“德”在于日日增新、不断更善。《集解》引王凯冲曰:“物无不备,故曰‘富有’;变化不息,故曰‘日新’。”

(8)生生之谓易:生生,阴阳转易相生;易,指《周易》的变易思想。此句以下,结束对“道”的泛论,而集中揭示《周易》体现的“阴阳变化之道”。《集解》引荀爽曰:“阴阳相易转相生也。”《正义》:“生生,不绝之辞。阴阳变转,后生次于前生,是万物恒生谓之‘易’也。前后之生,变化改易,生必有死;《易》主劝戒,奖人为善,故云‘生’,不云‘死’也。”

(9)成象之谓乾,效法之谓坤:成象,犹言“成天之象”;效法,犹言“效地之式”。这两句说明乾坤两卦的画成,正是天地阴阳的象征。《正义》:“画卦成乾之象,拟乾之健,故谓卦为乾也”;“画卦效坤之法,拟坤之顺,故谓之坤也”。

(10)极数知来之谓占,通变之谓事:数,指《易》筮中的蓍策之数(见第九章“大衍之数”注)。这两句说明《周易》的占筮所体现的变化象征。《正义》:“穷极蓍策之数,豫知来事,占问吉凶,故云谓之‘占’也。”又曰:“物之穷极,欲使开通,须知其变化乃得通也。凡天下之事,穷则须变,万事乃生,故云‘通变之谓事’。”

(11)阴阳不测之谓神:此句总结上文,说明阴阳变化的神妙,不可测定,即前章“神无方而《易》无体”之义。《韩注》:“神也者,变化之极,妙万物而为言,不可以形诘者也,故曰‘阴阳不测’。”《正义》:“天下万物,皆由阴阳或生或成,本其所由之理,不可测量之谓‘神’也。”

* * *

一阴一阳的矛盾变化就叫作“道”。传继此道(发扬光大以开创万物)的就是“善”,蔚成此道(柔顺贞守以孕育万物)的就是“性”。仁者发现“道”有“仁”的蕴存就称之为“仁”,智者发现“道”有“智”的蕴存就称之为“智”,百姓日常应用此“道”却茫然不知,所以君子所谓“道”的全面意义就很少人懂得了。(天地的“道”)显现于仁德(而广被宇宙间),潜藏于日用(而不易察觉),(在自然无为中)鼓动化育万物而与圣人(体“道”)尚存忧患之心有所不同。(然而圣人努力效法“道”,他的)盛美德行和弘大功业也算至极无比了!广泛获有万物叫作弘大功业,日日增新不断更善叫作盛美德行!阴阳转化而生生不绝叫作变易,画卦成为天的象征叫作乾,画卦仿效地的法式叫作坤,穷极蓍数预知将来叫作占筮,通转变化叫作(天下的)事态,阴阳矛盾变化不可测定叫作(微妙的)神。

* * *

以上第五章。

此章主要论述“一阴一阳之谓道”。前半部分泛论“道”的蕴义,后半部分辨析《周易》中“阴阳变化”之理的体现。全章以“阴阳不测”作结。在当代“量子力学”中,有一条很重要的定律,为“测不准定律”;从哲学的角度看,此定律之所以谓“测不准”,正由于宇宙间万物时刻都在矛盾对立中变动(参阅《易学应用之研究》第一辑《序》引李政道语)。以此与“阴阳不测”之义相对照,可知《系辞传》提出的这一命题,实涵有至为深刻的辩证观念。

--------------------

夫《易》广矣大矣!以言乎远则不御(1),以言乎迩则静而正(2),以言乎天地之间则备矣。夫乾,其静也专,其动也直,是以大生焉(3);夫坤,其静也翕,其动也辟,是以广生焉(4)。广大配天地,变通配四时,阴阳之义配日月,易简之善配至德(5)。

* * *

(1)以言乎远则不御:不御,犹言“无止境”,《集解》引虞翻曰:“御,止也”。此句说明《易》道广大,以“远”拟之则不可穷尽。《正义》:“御,止也。言乎《易》之变化,穷极幽深之远,则不有御止也,谓无所止息也。”

(2)以言乎迩则静而正:迩,近也。此句说明将《易》道比拟于近处,则其理宁静端正、不见邪僻。《正义》:“言《易》之变化,在于迩近之处,则宁静而得正,不烦乱邪僻也。”

(3)夫乾,其静也专,其动也直,是以大生焉:这是说明象征“阳”的乾,具有“静专”、“动直”而刚大的性质。《集解》引宋衷曰:“乾静不用事,则清静专一,含养万物矣;动而用事,则直道而行,导出万物矣。一专一直,动静有时,而物无夭瘁,是以大生也。”

(4)夫坤,其静也翕,其动也辟,是以广生焉:翕,音xī,闭合。辟,开。这是说明象征“阴”的坤,具有“静翕”、“动辟”而宽柔的性质。《集解》引宋衷曰:“翕,犹‘闭’也,坤静不用事,闭藏微伏,应育万物矣;动而用事,则开辟群蛰,敬导沈滞矣。一翕一辟,动静不失时,而物无灾害,是以广生也。”

(5)易简之善配至德:以上四句说明乾大坤广、变化交通、阳刚阴柔、平易简约等意义,可以与“天地”、“四时”、“日月”、“至德”相配合;极赞《易》理,正与章首“《易》广矣大矣”的叹美相呼应。《本义》:“《易》之广大、变通,与其所言阴阳之说、易简之德,配之天道人事则如此。”

* * *

《周易》的象征是何等广大啊!将它比拟于远处则变化穷深遥无止境,将它比拟于近处则宁静端正不见邪僻,将它比拟于天地之间则完备充实万理具在。象征阳的乾,当宁静的时候是专一含养,当兴动的时候是直遂不挠,所以生出刚大的气魄;象征阴的坤,当宁静的时候是闭藏微伏,当兴动的时候是开辟展布,所以生出宽柔的气质。(《周易》义理中)宽柔刚大的象征可以配合天地形象,变化交通的象征可以配合四季规律,阳刚阴柔的意义可以配合太阳月亮的情态,平易简约的美善原理可以配合至高的道德。

* * *

以上第六章。

此章始于“《易》道广大”,终于“可配至德”。其内容主在论析乾、坤所象征的阴阳性质,适与第一章“乾坤定位”、“易知简能”的意义相勾联。

--------------------

子曰:“《易》其至矣乎!夫《易》,圣人所以崇德而广业也。知崇礼卑(1),崇效天,卑法地。天地设位,而《易》行乎其中矣(2)。成性存存,道义之门(3)。”

* * *

(1)知崇礼卑:知,即“智”;礼,礼节。这是说明人的智慧和礼节,一贵崇高,一贵谦卑。《韩注》:“知以崇为贵,礼以卑为用。”

(2)天地设位,而《易》行乎其中:这两句承上文“知崇礼卑”而发,说明天地既设尊卑之位,《周易》正言阴阳之理,故其变化通行不离“天地”之中。《来氏易注》:“天清地浊,知阳礼阴;天地设位,而‘知’、‘礼’之道即行乎其中矣。”

(3)成性存存,道义之门:存存,存而又存,即“不断涵养蕴存”之意。这两句说明用《易》理修身,“成”其“性”而存之又存,就可以通向“道”、“义”。《本义》:“成性,本成之性;存存,谓存而又存,不已之义。”

* * *

孔子说:“《周易》的道理应该是至善至美啊!《周易》,是圣人用来增崇其道德而广大其事业的。智慧贵在崇高,礼节贵在谦卑,崇高是仿效天,谦卑是取法地。天地创设了上下尊卑的位置,《周易》的道理就在其间变化通行。(能够用《易》理修身)成就美善德性,反复涵养蕴存,就是找到了通向‘道’和‘义’的门户。”

* * *

以上第七章。

此章引孔子语,说明《易》理与修身的关系。其中“知崇礼卑”,反映了重视智能与礼节教育的思想;“成性存存”,则是强调后天修养的重要性。

易传》所引“子曰”的言论,凡三十一条(《系辞传》二十五条,《文言》六条),其中《系辞上传》第八章一条与《文言》重(见下章注),故实只三十条。这些材料,应当视为孔子弟子及其后学所记录的孔子言论,可以与《论语》之文同等看待。

--------------------

圣人有以见天下之赜(1),而拟诸其形容,象其物宜(2),是故谓之象(3)。圣人有以见天下之动,而观其会通,以行其典礼,系辞焉以断其吉凶(4),是故谓之爻。言天下之至赜,而不可恶也;言天下之至动,而不可乱也(5)。拟之而后言,议之而后动,拟议以成其变化(6)。“鸣鹤在阴,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与尔靡之。”(7)子曰:“君子居其室,出其言善,则千里之外应之,况其迩者乎?居其室,出其言不善,则千里之外违之,况其迩者乎?言出乎身,加乎民;行发乎迩,见乎远:言行,君子之枢机(8)。枢机之发,荣辱之主也;言行,君子之所以动天地也,可不慎乎?”“同人,先号咷而后笑。”(9)子曰:“君子之道,或出或处,或默或语。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初六,借用白茅,无咎。”(10)子曰:“苟错诸地而可矣,借之用茅,何咎之有?慎之至也。夫茅之为物薄,而用可重也。慎斯术也以往,其无所失矣。”“劳谦,君子有终,吉。”(11)子曰:“劳而不伐,有功而不德,厚之至也。语以其功下人者也。德言盛,礼言恭;谦也者,致恭以存其位者也。”“亢龙有悔。”(12)子曰:“贵而无位,高而无民,贤人在下位而无辅,是以动而有悔也。”“不出户庭,无咎。”(13)子曰:“乱之所生也,则言语以为阶(14)。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15)。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子曰:“作《易》者其知盗乎?《易》曰‘负且乘,致寇至。’(16)负也者,小人之事也;乘也者,君子之器也。小人而乘君子之器,盗思夺之矣;上慢下暴,盗思伐之矣(17)。慢藏诲盗,冶容诲淫。《易》曰‘负且乘,致寇至’,盗之招也。”

* * *

(1)赜:音zé,幽深难见,此处指事物深奥的道理。句中说明“圣人”作《易》之初,发现事理有幽隐深奥者,故取常见的形象来比拟说明。《正义》:“赜,谓幽深难见。”

(2)象其物宜:象,动词,犹言“象征”;宜,适宜恰当。这是说明“圣人”所拟取的象征形象必切合于特定事物的意义。《正义》:“法象其物之所宜。若象阳物,宜于刚也;若象阴物,宜于柔也,是各象其物之所宜。六十四卦皆‘拟诸形容,象其物宜’也。”

(3)是故谓之象:此“象”字,作名词,即《易》象。

(4)而观其会通,以行其典礼,系辞焉以断其吉凶:会通,会合变通;典礼,典法礼仪。这两句说明“圣人”既见“天下之动”,则观察事物在“动”中的“会通”规律,以利于施行“典礼”,并将此规律写成判断吉凶的文辞系于六十四卦下以资日常借鉴,《周易》的创作由是而成。《正义》:“既知万物以此变动,观看其物之会合变通,当此会通之时,以施行其典法礼仪也。”《折中》引吴澄曰:“会通,谓大中至正之理,非一偏一曲有所拘碍者也。圣人见天下不一之动,而观其极善之理,以行其事;见理精审,则行事允当也。以处事之法为辞,系于各爻之下,使筮而遇此爻者,如此处事则吉,不如此处事则凶也。”

(5)言天下之至赜,而不可恶也;言天下之至动,而不可乱也:恶,鄙贱轻恶,指不可轻恶《易》象平易;乱,错乱乖违,指不可乖违《易》理规律。文中两“言”字,谓《周易》所言之事;两“不可”,谓读《易》、用《易》者不可如此。《折中》引吴澄曰:“六十四卦之象,所以章显天下至幽之义,而名言宜称,人所易知,则自不至厌恶其赜矣;三百八十四爻之辞,所以该载天下至多之事,而处决精当,人所易从,则自不至棼乱其动矣。”案,吴氏释“不可恶”、“不可乱”,谓人不恶其“赜”、不乱其“动”,于义亦通。又案,“赜”字,《释文》引京房注作“啧”,《集解》本同,朱熹曰:“赜,杂乱也,古无此字,只是‘啧’字,今从,亦是‘口’之义,与《左传》‘啧有繁言’之啧同。”“恶”字,《释文》曰:“荀作‘亚’,亚,次也。”尚先生引《史记》、《左传》、《语林》等资料为证,指出“啧与赜通”、“恶亚古同字”,并曰:“‘言天下之至啧而不可亚’者,即言天下之物,至为繁赜杂乱,而难以次第也。”(《尚氏学》)说可通,宜备参考。

(6)拟之而后言,议之而后动,拟议以成其变化:拟,比拟,即上文“拟诸其形容”;言,指言说《易》理;议,审议物情。即上文“观其会通”之义;动,指揭示变动规律。这三句总结上文,说明《周易》的创作原则是先比拟物象然后言其义理,先审议物情然后明其变动;合“比拟”、“审议”两端,则形成《周易》特殊的变化哲学。《韩注》:“拟、议以动,则尽变化之道。”《正义》:“言,则先拟也;动,则先议也。则能成尽其变化之道也。”案,上文已论《周易》的创作因“观物取象”而成,则读《易》者应当缘“象”以明“意”;故下文分举七则爻辞及孔子的解说,作为读《易》的范例。

(7)“鸣鹤在阴,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与尔靡之”:这是《中孚》九二爻辞(见该卦译注);下引孔子语,即以“君子”的言行须本于“善”、发自中心诚信,阐释爻义。

(8)言行,君子之枢机:枢,户枢,即门户的转轴;机,门橛。“枢机”合称,犹言门户开阖的“机要”,文中借喻“君子”言行的重要性,故下文谓“枢机之发,荣辱之主”。案,《礼记·曲礼正义》引郑玄注,释“机”为“弩牙”,即古代弩箭上的发动机关,曰:“户枢之发,或明或暗;弩牙之发,或中或否,以喻君子或荣或辱。”于义亦通。但《经义述闻》指出“机”当作“门橛”解,才能与“枢”同类并称,认为“‘枢机’为门户之要,犹‘言行’为君子之要”。今从王氏说。

(9)“同人,先号咷而后笑”:这是《同人》九五爻辞(见该卦译注);下引孔子语,即以“君子”深明事物有同有异的道理,故能选择适宜的时机与人“同心”,来阐发爻义。《本义》:“君子之道,初若不同,而后实无间。‘断金’、‘如兰’,言物莫能间,而其言有味也。”

(10)“初六,借用白茅,无咎”:这是《大过》初六爻辞(见该卦译注);下引孔子语,通过解说“用茅”之象与“敬慎”之义的联系,来阐明爻旨。

(11)“劳谦,君子有终,吉”:这是《谦》九三爻辞(见该卦译注);下引孔子语,用“德言盛,礼言恭”阐释爻义。

(12)“亢龙有悔”:这是《乾》上九爻辞(见该卦译注);下引孔子语与《乾》卦《文言》重(见该文译注)。案,此文之所以重见,《正义》以为是特举“亢龙”之穷高与前文“劳谦”之卑恭相对照,以“证骄亢不谦也”;但《本义》认为“当属《文言》,此盖重出”。两说并可参考。

(13)“不出户庭,无咎”:这是《节》初九爻辞(见该卦译注);下引孔子语,用“慎密”之义阐发爻旨。

(14)阶:阶梯,此处犹言“导引”。

(15)几事:几,事之初;“几事”即“办事之始”,与下文“害成”相承接。《来氏易注》:“几者,事之始;成者,事之终。”

(16)负且乘,致寇至:这是《解》六三爻辞(见该卦译注);此处引孔子语,通过辨析“负”、“乘”之义,从“上慢下暴”的角度发挥爻旨。

(17)上慢下暴,盗思伐之矣:上,居上的尊者,犹“君上”;慢,轻慢,此处指不能选贤任能,故导致“下暴”、“盗思伐”。《折中》引胡瑗曰:“小人居君子之位,不惟盗之所夺,抑亦为盗之侵伐矣。盖在上之人,不能选贤任能,遂使小人乘时得势而至于高位,非小人之然也。”

* * *

圣人发现天下幽深难见的道理,就把它譬拟成具体的形象容貌,用来象征特定事物适宜的意义,所以称作“象”。圣人发现天下万物运动不息,就观察其中的会合变通,以利于施行典法礼仪,并(在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下)撰系文辞来判断事物变动的吉凶,所以称作“爻”。(《周易》)言说天下至为幽深难见的道理,而不可鄙贱轻恶(其取象平易);(《周易》)言说天下至为纷繁复杂的变动,而不可错乱乖违(其内涵规律)。(作《易》者)先譬拟物象然后言说道理,先审议物情然后揭示变动,通过譬拟和审议就形成此书的变化哲学。(譬如,《中孚》九二说)“鹤在山阴鸣唱,其子声声应和;我有一壶美酒,愿与你共饮同乐。”孔子解释说:“君子平居家中,发出美善的言论,远在千里之外的人也将闻风响应,何况近处的人呢?平居家中,要是发出不善的言论,远在千里之外的人也将违逆背离,何况近处的人呢?言论出于自身,要施加给百姓;行为发于近处,远方的人也能看见:言论和行为,犹如君子‘门户’开阖的机要。‘门户’机要的启发,恰似或荣或辱的关键,言论和行为,是君子用来鼓动天地万物的,岂能不慎重呢?”(《同人》九五说)“和同于人,起先痛哭号咷,后来欣喜欢笑。”孔子解释说:“君子(处世待人)的道理,有时(可)外出行事,有时(要)安居静处,有时(要)沉默寡言,有时(可)畅发议论。两人心意相同,犹如利刃可以切断金属;心意相同的言语,其气味像兰草一样芬芳。”(《大过》初六说)“初六,用洁白的茅草衬垫承放(奉献尊者的物品),必无咎害。”孔子解释说:“假如直接放在地上也是可以的,再用茅草衬垫承放,哪还有什么咎害呢?这是敬慎之至的行为。茅草作为物是微薄的,但可以发挥重大作用。慎守这种恭谨的方法而前往,必将无所过失吧。”(《谦》九三说)“勤劳而谦虚,君子能保持至终,吉祥。”孔子解释说:“勤劳而不自夸其善,有功而不自以为恩德,这是敦厚至极啊。这是说明有功勋而能谦下于人。道德要隆盛,礼节要恭谨。谦虚的含义,正是致力于恭谨来保存其地位的意思。”(《乾》上九说)“巨龙高飞穷极(天宇),终将有所悔恨。”孔子解释说:“尊贵而没有实位,崇高而管不到百姓,贤明的人在下位而不辅助他,所以轻举妄动必将有所悔恨。”(《节》初九说)“(节制慎守)不跨出庭户,必无咎害。”孔子解释说:“危乱的产生,往往是语言不守机密引起的。君主不守机密就使臣下受损失,臣下不守机密就使自身受损失,办事的开始不守机密就危害成功。所以君子慎守机密而不泄露言语。”孔子说道:“创作《周易》的人大概知道盗寇的事吧?《周易》(《解》卦六三)说:‘背负重荷而身乘大车,必致强寇前来夺取。’背负重荷,是小人的事务;身乘大车,是君子的车具。小人却乘坐君子的车具,盗寇就思谋夺取了;上者任人轻慢而下者骄奢暴虐,盗寇就思谋侵伐了。轻忽于收藏财物就是引人为盗,妖冶其容貌姿致就是引人淫荡。《周易》说‘背负重荷而身乘大车,必致强寇前来夺取’,盗寇就是这样招引来的啊!”

* * *

以上第八章。

此章内容可析为两端:前部分指出《周易》的创作原则是拟取物象以喻事理,审辨物情以明变化;后部分则分举七则爻辞为例,援据孔子言论,来证实《周易》的“象喻”特征。

其中“观物取象”说,从“形象”与“意义”的联系这一角度看,同今天的“艺术思维”论有一定的契合之处,是研究古代美学理论可资参考的资料。

--------------------

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1)。分而为二以象两(2),挂一以象三(3),揲之以四以象四时(4),归奇于扐以象闰;五岁再闰,故再扐而后挂(5)。天数五,地数五(6),五位相得而各有合(7)。天数二十有五,地数三十,凡天地之数五十有五(8)。此所以成变化而行鬼神也。《乾》之策二百一十有六,《坤》之策百四十有四(9),凡三百有六十,当期之日(10)。二篇之策,万有一千五百二十(11),当万物之数也。是故四营而成《易》(12),十有八变而成卦(13),八卦而小成(14)。引而伸之(15),触类而长之,天下之能事毕矣(16)。显道神德行(17),是故可与酬酢,可与祐神矣(18)。子曰:“知变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为乎(19)?”

* * *

(1)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大,犹“广”;衍,演绎,《释文》引郑玄曰:“衍,演也”;数,蓍数,在占筮中以蓍草之策代表。这两句以下叙述《周易》以五十根蓍策揲筮成卦的方法。案,“大衍之数”为五十,“用数”为四十九,下文又云“天地之数”为五十五,这三者的关系,旧说纷纭歧异,莫衷一是。如王弼指出“虚一不用”是“不用而用以之通,非数而数以之成”(《韩注》引)。李鼎祚以为“大衍之数五十”,是“天地之数五十五”中“将五合之数配五行”,则五十五去其“五”;“更减一以并五,备设六爻之位,蓍、卦两兼”,则五十五前后共减其六,余四十九为“用数”(《集解》)。二说并可参考。

(2)象两:象征天地两仪。《正义》:“五十之内去其一,余有四十九,合同未分,是象太一也;今以四十九分而为二,以象两仪也。”

(3)挂一以象三:挂一,即从所分的两部分中抽取一策挂于左手小指间;三,天地人“三才”。《集解》引孔颖达曰:“就两仪之中,分挂其一于最小指间,而配两仪以象三才。”

(4)揲之以四以象四时:揲,音dié(又音shé),用手成束地分数蓍策,《释文》:“揲,数也。”这是说明演算蓍策是以四为单位揲数,象征“四季”。《正义》:“分揲其蓍,皆以四四为数,以象四时。”

(5)归奇于扐以象闰;五岁再闰,故再扐而后挂:奇,指揲数至最后剩余的策数;扐,音lè,夹于手指之间。这三句说明,两部分蓍策分别揲数之后,各有剩余,将此余策先后并“扐”于左手无名指、中指、食指的三指之间,犹如岁历五年有两次“闰月”。《本义》:“奇,所揲四数之余也;扐,勒于左手中、三指之两间也;闰,积月之余日而成月者也。五岁之间,再积日而再成月,故五岁之中,凡有再闰,然后别起积分如一;挂之后,左右各一揲而一扐,故五者之中,凡有再扐,然后别起一挂也。”案,“再扐”之时,已积有左右两部分揲算的余策,与先前“挂一”之数合并,就完成了“一变”;然后把揲过的蓍策合拢,再分二、挂一、揲四、扐奇,成“二变”。如是三变得出一爻,十八变形成一卦。

(6)天数五,地数五:指一至十的数目中,奇数为天的象征数,耦数为地的象征数。《集解》引虞翻曰:“天数五,谓一、三、五、七、九;地数五,谓二、四、六、八、十。”

(7)五位相得而各有合:指五奇五耦相配相得。案,旧说认为五对奇偶数相合,又象征五行。《韩注》曰:“天地之数各五,五数相配,以合成金、木、水、火、土。”《正义》:“若天一与地六相得,合为水;地二与天七相得,合为火;天三与地八相得,合为木;地四与天九相得,合为金;天五与地十相得,合为土也。”而“五行”又与方位有关,因此《折中》引龚焕曰:“既谓之五行相得,则是指一、六居北,二、七居南,三、八居东,四、九居西,五、十居中而言。”可见,在古人的认识中,数字含有奇耦、阴阳、五行、方位的多种象征。

(8)天数二十有五,地数三十,凡天地之数五十有五:指五奇数相加得二十五,五耦数相加得三十,两者合为五十五。此处的“天地数”,不同于上文的“大衍数”,但“大衍数”又本于“天地数”,推演变化而成蓍占之用,故下文称“此所以成变化而行鬼神也”。《尚氏学》:“天地数为大衍数之本,而大衍数却不用天地数,变之化之,其妙通于鬼神。”案,《集解》引虞翻曰:“天二十五,地三十,故五十有五。天地数见于此,故大衍数略其奇五,而言五十也。”张惠言曰:“《太玄》曰‘五与五相守’,地之十还是五,故略之也。”(《周易虞氏义》)从虞氏的说法看,也是认为“大衍数”来自“天地数”,可资参考。

(9)《乾》之策二百一十有六,《坤》之策百四十有四:指《乾》卦由“老阳”爻组成,凡“老阳”爻皆从“三变”揲算过的三十六策得来,故六爻共含二百十六策;《坤》卦由“老阴”爻组成,凡“老阴”爻皆从“三变”揲算过的二十四策得来,故六爻共含一百四十四策。《韩注》:“阳爻六,一爻三十六策,六爻二百一十六策”;“阴爻六,一爻二十四策,六爻百四十四策”。

(10)期:一周年。指《乾》、《坤》之策共三百六十,犹一年的日数。《正义》:“三百六十日,举其大略,不数五日四分日之一也。”

(11)二篇之策,万有一千五百二十:二篇,指上下经六十四卦。六十四卦阴阳爻各一百九十二爻,阳爻乘以三十六,阴爻乘以二十四,其和即为此数。

(12)四营而成《易》:四营,即上文所言“分二”、“挂一”、“揲四”、“归奇”这四道揲筮程序。依此营求,即可筮得《周易》卦形,故称“四营而成《易》”。《集解》引陆绩曰:“分而为二以象两,一营也;挂一以象三,二营也;揲之以四以象四时,三营也;归奇于扐以象闰,四营也。”案,《集解》引荀爽曰:“营者,谓七、八、九、六也。”认为“四营”当指营求少阳、少阴、老阳、老阴。可备一说。

(13)十有八变而成卦:上文叙“四营”为一变,三变得一爻;一卦六爻,故十八变成卦。

(14)八卦而小成:指九变而成三画,得八卦之一。《集解》引侯果曰:“谓三画成天、地、雷、风、日、月之象,此八卦未尽万物情理,故曰‘小成’。”

(15)引而伸之:犹言朝着六十四卦推广演绎。《正义》:“谓引长八卦而伸尽之,谓引之为六十四卦也。”

(16)触类而长之,天下之能事毕矣:这两句说明占筮配合《易》理相为用,触事而发挥其义,天下之事无不能明,故下文有“显道”诸语。《正义》:“谓触逢事类而增长之。若触刚之事类,以次增长于刚;若触柔之事类,以次增长于柔。”又曰:“天下万事皆如此例,各以类增长,则天下所能之事,法象皆尽。”案,《本义》谓“引申”、“触长”之义,指一卦六爻之动可变为六十四卦,六十四卦共可变成四千零九十六卦,正如《焦氏易林》之例。可备一说。

(17)显道神德行:显,彰显;神,此处用如动词,犹言“神奇地玉成”。此句承前文意,说明《周易》的神奇功用。《正义》:“《易》理备尽天下之能事,故可显明无为之道,而神灵其德行之事。”

(18)可与酬酢,可与祐神:与,犹言“以”,《经传释词》:“与,犹‘以’也”;酬酢,应对;祐,助也。这两句以人事应对、祐助神灵,进一步说明《易》之用。

(19)知神之所为:此处“神”字,涵有“自然规律”之意。《韩注》:“夫变化之道,不可为而自然。故知变化者,则知神之所为。”

* * *

广为演绎的占筮之数是用五十根蓍策表示,其中(虚空一根不用而)实用四十九根。(把四十九策)任意分为左右两份以象征天地两仪,从中取一策悬挂(于左手小指间)以象征天地人三才,每束四策地揲算蓍策以象征四季,把(右份)揲算剩余的蓍策归附夹勒(在左手无名指间)以象征闰月,五年再出现闰月,于是再把(左份)揲算剩余的蓍策夹勒(在左手中指间)而后别起一挂反复揲算。天的数字象征有一、三、五、七、九等五个奇数,地的数字象征有二、四、六、八、十等五个偶数,五位奇偶数互相搭配而各能谐合。五个天数(相加)为二十五,五个地数(相加)为三十,天地的象征数(并加)共为五十五。这就是《周易》运用数字象征形成变化哲学而通行于阴阳鬼神之奥理的一方面特点。《乾》卦在蓍数中体现为二百十六策,《坤》卦为一百四十四策,《乾》、《坤》共计三百六十策,相当于一年三百六十天。《周易》上下经六十四卦则为一万一千五百二十策,相当于万物的数目。因此,通过(分二、挂一、揲四、归奇)这“四营”过程就筮得《周易》的卦形,其中每十八次变数形成一卦,而每九变出现的八卦之一则为小成之象。就这样朝着六十四卦引申推广,触逢相应的事类则增长发挥其象征意义,天下所能取法阐明的事理就赅尽无遗了。《周易》能彰显出幽隐的道理,能神奇地玉成令德美行,所以运用《易》理可以应对万物之求,可以祐助神化之功。孔子说:“通晓变化道理的人,大概知道神妙的自然规律吧?”

* * *

以上第九章。

前章既已指出《周易》的创作原则是“观物取象”,此章则揭示《周易》的占筮方法是“揲蓍求卦”。前者从《周易》的创制着笔,立足于“象”;此处从《周易》的筮用着笔,立足于“数”。这两方面,均为《周易》一书的重要特征。但两章的论述角度尽管不同,最后归宿却都纳入《易》理的轨道上来:前章引孔子言论多至七则,本章末尾强调“显道神德行”,即可为证。

文中叙及揲蓍求卦的方法时,运用数理知识,为研究古代数学史所应当注意的材料。

--------------------

《易》有圣人之道四焉(1):以言者尚其辞,以动者尚其变,以制器者尚其象,以卜筮者尚其占。是以君子将有为也,将有行也,问焉而以言,其受命也如向(2),无有远近幽深,遂知来物。非天下之至精,其孰能与于此(3)?参伍以变,错综其数(4):通其变,遂成天地之文(5);极其数,遂定天下之象。非天下之至变,其孰能与于此?《易》无思也,无为也(6),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7)。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与于此?夫《易》,圣人之所以极深而研几也(8)。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唯几也,故能成天下之务;唯神也,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9)。子曰“《易》有圣人之道四焉”者,此之谓也。

* * *

(1)《易》有圣人之道四焉:指下文“辞”、“变”、“象”、“占”四事。《集解》引崔憬曰:“圣人德合天地,智周万物,故能用此《易》道,大略有四:谓尚辞、尚变、尚象、尚占也。”

(2)问焉而以言,其受命也如向:受命,指《周易》承受占筮者的蓍命;向,即“响”字,《释文》“向,又作‘响’”,“如向”犹言“如响应声”。《本义》:“言人以蓍问《易》,求其卦爻之辞,而以之发言处事,则《易》受人之命而有以告之,如响之应声,以决其未来之吉凶也。‘以言’,与‘以言者尚其辞’之‘以言’义同;命,则将筮而告蓍之语,《冠礼》‘筮日,“宰自右赞命”’是也。”

(3)非天下之至精,其孰能与于此:与,犹“及”,即“达到”、“做到”之意。这两句总结上六句,说明能做到问《易》“如响”、预知来事,非通“天下至精”之理不可。《正义》:“《易》之功深如此,若非天下万事之内,至极精妙,谁能参与于此,与《易》道同也?”案,孔氏训“与”为“参与”,于义亦通。

(4)参伍以变,错综其数:参,三;伍,五。“参伍”,犹言“三番五次”,与“错综”互文。这两句说明《周易》的“变”和“数”必须反复错综地推研。《本义》:“参者,三数之也;伍者,五数之也。既参以变,又伍以变,一先一后,更相考核,以审其多寡之实也。错者,交而互之,一左一右之谓也;综者,总而挈之,一低一昂之事也。此亦皆谓揲蓍求卦之事。”又曰:“‘参伍’、‘错综’,皆古语,而‘参伍’尤难晓。按《荀子》云‘窥敌制变,欲伍以参’。韩非曰:‘省同异之言,以知朋党之分;偶参伍之验,以责陈言之实。’又曰‘参之以比物,伍之以合参。’《史记》曰‘必参而伍之’,又曰‘参伍不失’。《汉书》曰‘参伍其贾,以类相准’。此足以相发明也。”案,《尚氏学》“爻数至三,内卦终矣,故曰必变”,“此从三才而言也。若从五行言,至五而盈,故过五必变”。于义亦通。

(5)通其变,遂成天地之文:这是说明天地的“文采”也是因事物的会通变化而形成的。《集解》引虞翻曰:“变而通之,观变阴阳始立卦;乾坤相亲,故成天地之文。物相杂故曰‘文’也。”

(6)《易》无思也,无为也:这是说明《易》理出乎自然,非“思”、“为”所致。《正义》:“任运自然,不关心虑,是无思也;任运自动,不须营造,是无为也。”

(7)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感,指阴阳感应;故,犹“事”。这两句说明《易》理静中有动,阴阳交感则万事皆通。《正义》:“既无思无为,故寂然不动;有感必应,万事皆通,是‘感而遂通天下之故’也。故,谓‘事’。”

(8)极深而研几:此句说明“圣人”用《易》精深。《韩注》:“极未形之理则曰‘深’,适动微之会则曰‘几’。”《正义》:“言《易》道弘大,故圣人用之所以穷极幽深而研核几微也。”

(9)不疾而速,不行而至:指不费气力而能成事。《正义》:“以无思无为、寂然不动、感而遂通,故不须急疾而事速成,不须行动而理自至也。”

* * *

《周易》含有圣人常用的道理四方面:用来指导言论的人崇尚其文辞精义,用来指导行动的人崇尚其变化规律,用来指导制作器物的人崇尚其卦爻象征,用来指导卜问决疑的人崇尚其占筮原理。所以君子将有所作为,有所行动之时,用《周易》揲蓍占问而据以发言行事,《周易》就能如响应声地承受占筮者的蓍命,不论遥远、切近还是幽隐、深邃的事情,都能推知将来的物状事态。若不是通晓天下极为精深的道理,谁能做到这样?三番五次地变化研求,错综往复地推衍蓍数:会通其变化,就能形成天地的文采;穷究其蓍数,就能判定天下的物象。若不是通晓天下极为复杂的变化,谁能做到这样?《周易》的道理不是冥思苦想而来的,是自然无为所得,它寂然不动,根据阴阳交感相应的原理就能会通天下万事。若不是通晓天下极为神妙的规律,谁能做到这样?《周易》,是圣人用来穷究幽深事理而探研细微征象的书。只有穷究幽深事理,才能会通天下的心志;只有探研细微征象,才能成就天下的事务;只有神奇地贯通《易》道,才能不须急疾而万事速成,不须行动而万理自至。孔子称“《周易》含有圣人常用的道理四方面”,说的正是上述意思。

* * *

以上第十章。

本章言《周易》为人所用,主要有“尚辞”、“尚变”、“尚象”、“尚占”等四事。何楷曰:“此章与第二章‘观象玩辞’、‘观占玩变’相应。”(《古周易订诂》)

--------------------

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1)。子曰:“夫《易》何为者也(2)?夫《易》开物成务,冒天下之道(3),如斯而已者也。”是故圣人以通天下之志,以定天下之业,以断天下之疑。是故蓍之德圆而神,卦之德方以知(4),六爻之义易以贡(5)。圣人以此洗心(6),退藏于密(7),吉凶与民同患;神以知来,知以藏往。其孰能与此哉(8)?古之聪明睿知,神武而不杀者夫(9)。是以明于天之道,而察于民之故,是兴神物以前民用(10)。圣人以此齐戒(11),以神明其德夫。是故阖户谓之坤,辟户谓之乾(12),一阖一辟谓之变,往来不穷谓之通;见乃谓之象,形乃谓之器(13),制而用之谓之法,利用出入,民咸用之谓之神(14)。是故《易》有太极,是生两仪(15),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16),八卦定吉凶(17),吉凶生大业(18)。是故法象莫大乎天地;变通莫大乎四时;县象著明莫大乎日月;崇高莫大乎富贵;备物致用,立成器以为天下利,莫大乎圣人;探赜索隐,钩深致远(19),以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亹亹者,莫大乎蓍龟(20)。是故天生神物(21),圣人则之;天地变化,圣人效之(22);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23);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24)。《易》有四象(25),所以示也;系辞焉,所以告也;定之以吉凶,所以断也。

* * *

(1)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这里指出奇数是天的象征数,耦数是地的象征数,即第九章“天数五,地数五”之义。《正义》:“此言天地阴阳,自然奇偶之数。”案,此二十字,《汉书·律历志》引在第九章“天数五”之上,程颐《易说》以为《系辞传》“简编失次”,当作更移;《本义》据程说,将此连同“天数五,地数五”至“成变化而行鬼神”八句,皆移置第九章“大衍之数”之上,以使文意贯通。两说并可参考。

(2)夫《易》何为者也:这是针对前文设问,指为何取用“天地数”。《集解》引虞翻曰:“问《易》何为取天地之数也。”

(3)开物成务,冒天下之道:这两句说明“圣人”探研阴阳数理,创造筮法,用以开“智”成“事”,尽包“天下之道”。《折中》引《朱子语类》曰:“古时民淳俗朴,风气未开,于天下事全未知识,故圣人立龟与之卜,作《易》与之筮,使人趋吉避害,以成天下之事,故曰‘开物成务’。物,是人物;务,是事务;冒,是罩得天下许多道理在里。”

(4)蓍之德圆而神,卦之德方以知:蓍,指蓍数;德,犹言“性质”;圆,圆通,含反复变化之意;方,方正;知,即“智”。这两句说明蓍数以变化神奇为“德”,卦体以明智有方为“德”。《韩注》:“圆者,运而不穷;方者,止而有分。言蓍以圆象神,卦以方象知也。唯变所适,无数不周,故曰‘圆’;卦列爻分,各有其体,故曰‘方’也。”

(5)六爻之义易以贡:易,变易;贡,《韩注》谓“告”,焦循《周易补疏》引《尚书·尧典》“敷奏以言”,《史记》作“遍告以言”,认为“贡”训“献”,“献”训“奏”,“奏”即“告”。此句说明六爻通过变易而告人吉凶。

(6)洗心:净化其心,指以《易》自我修洁。《童溪易传》曰:“圣人以此蓍卦六爻,洗去夫心之累,则是心也,扩然而大公。”案,“洗”字,《释文》曰:“京、荀、虞、董、张、蜀才作‘先’,石经同。”《集解》引虞翻注,训“先心”为“知来”;《韩注》释“洗心”为“洗濯万物之心”。《经义述闻》指出“作‘先’之义为长”,“先,犹导也”,“圣人以此先心者,心所欲至而卜筮先知,若为之前导然”。《尚氏学》认为:“‘先’、‘洗’古通用,《庄子·德充符》‘不知先生之洗我以善邪’,与此‘洗’义同。”谨从尚先生说。

(7)退藏于密:指《周易》的道理含藏不露,而能潜化万物,即前文“藏诸用”、“百姓日用而不知”之义。《韩注》:“言其道深微,万物日用而不能知其原,故曰‘退藏于密’,犹‘藏诸用’也。”

(8)其孰能与此哉:《校勘记》曰:“石经同,岳本、闽、监、毛本‘与’下有‘于’字。案《正义》云‘其孰能与此哉者,言谁能同此也。’是《正义》本无‘于’字。”今从阮说。

(9)古之聪明睿知,神武而不杀者夫:神武,指有“武”道而广施仁德。这两句回答前句“其孰能与此哉”的设问。《正义》:“《易》道深远,以吉凶祸福威服万物;故古之聪明睿知神武之君,谓伏牺等,用此《易》道能威服天下,而不用刑杀而畏服之也。”

(10)是兴神物以前民用:兴,起;神物,指蓍占;前,用如动词,有“引导”之义,《重定费氏学》引姚永朴曰:“前,犹导也。”此句说明“圣人”兴起蓍占,引导百姓使用,以避凶趋吉。《集解》引陆绩曰:“神物,蓍也。圣人兴蓍以别吉凶,先民而用之,民皆从焉,故曰‘以前民用’也。”

(11)齐戒:齐,即“斋”(音同);“齐戒”犹言“修洁自戒”,与上文“洗心”义同。《韩注》:“洗心曰‘齐’,防患曰‘戒’。”《本义》:“湛然纯一之谓‘齐’。肃然警惕之谓‘戒’。”

(12)阖户谓之坤,辟户谓之乾:阖,闭;辟,开。这两句以闭门、开门为喻,又揭示乾坤阴阳的变化生息道理。《正义》:“此以下又广明《易》道之大。《易》从乾坤而来,故更明乾坤也。凡物先藏而后出,故先言坤而后言乾。阖户,谓闭藏万物,若室之闭阖其户。”又曰:“辟户,谓吐生万物也,若室之开辟其户。”

(13)见乃谓之象,形乃谓之器:这两句与前文“在天成象,在地成形”义相近,但此处的“象”广指变化所显示的表象,“形”则偏指形成器用。《集解》引荀爽曰:“谓日月星辰,光见在天而成象也;万物生长,在地成形,可以为器用者也。”

(14)利用出入,民咸用之谓之神:利用出入,犹言“利于反复使用”,《朱子语类》:“利用出入者,便是人生日常都离他不得。”这两句与前文“百姓日用而不知”义近,说明《周易》的道理具有“法象制器”的神奇功用。《集解》引陆绩曰:“圣人制器以周民用,用之不遗,故曰‘利用出入’也;民皆用之而不知所由来,故谓之‘神’也。”

(15)《易》有太极,是生两仪:太极,即“太一”,指天地阴阳未分时的混沌状态;两仪,天地,此处指阴阳二气。这两句以下又追溯《周易》的创作原理,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古人关于宇宙从无到有的发展过程的朴素认识。《集解》引虞翻曰:“太极,太一;分为天地,故‘生两仪’也。”《正义》:“太极,谓天地未分之前,元气混而为一,即是‘太初’、‘太一’也。故《老子》云‘道生一’,即此‘太极’是也。又谓混元既分,即有天地,故曰‘太极生两仪’,即《老子》云‘一生二’也。”案,“极”有“中”义(见《节》九二《象传》注),故郑玄释“太极”曰:“极中之道,淳和未分之气也。”(王应麟辑《郑康成易注》)于义亦通。

(16)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四象,指少阳、老阳、少阴、老阴,在筮数体现为七、九、八、六,在时令上又象征春、夏、秋、冬。这两句说明阴阳“两仪”生出“老”、“少”四象;“四象”再衍生,则四阳四阴的八卦便形成了。《周易乾凿度》:“孔子曰:《易》始于太极,太极分而为二,故生天地;天地有春夏秋冬之节,故生四时;四时各有阴阳刚柔之分,故生八卦。八卦成列,天地之道立,雷风水火山泽之象定矣。”《重订费氏学》引僧一行《大衍论》曰:“三变皆刚,太阳之象;三变皆柔,太阴之象;一刚二柔,少阳之象;一柔二刚,少阴之象。”案,尚先生综合旧说,指出:“四象即四时,春少阳,夏老阳,秋少阴,冬老阴也。老阳、老阴即九、六,少阳、少阴即七、八。故四象定则八卦自生。”(《尚氏学》)谨从之。又案,《本义》承邵康节说,以为“太极”至“八卦”的衍生原理,是一生二、二生四、四生八的过程,指出“两仪”即阳(—)阴(--),“四象”即“两仪”重迭成为“太阳”(=)、“太阴”()、“少阳”()、“少阴”(),“八卦”则由“四象”再加一画而成。并谓:“此数言者,实圣人作《易》自然之次第,有不假丝毫智力而成者。画卦揲蓍,其序皆然。”可备一说。

(17)八卦定吉凶:指八卦衍成六十四卦,卦爻变动,可判吉凶。《正义》:“八卦既立,爻象变而相推,有吉有凶。”

(18)吉凶生大业:指吉凶判定,事物沿规律繁衍发展,遂生盛大之业。《集解》引荀爽曰:“一消一息,万物丰殖,‘富有之谓大业’。”

(19)探赜索隐,钩深致远:赜,幽深(见第八章注)。这两句犹言“探索赜隐,钩致深远”,指卜筮的功用。《正义》:“探,谓窥探求取;赜,谓幽深难见。卜筮则能窥探幽昧之理,故云‘探赜’也。索,谓求索;隐,谓隐藏。卜筮能求索隐藏之处,故云‘索隐’也。物在深处,能钩取之;物在远方,能招致之,卜筮能然,故云‘钩深致远’也。”

(20)成天下之亹亹者,莫大乎蓍龟:亹,音wěi,“亹亹”同“娓娓”,勤勉貌,《尔雅·释诂》:“亹亹,勉也。”这两句承前三句意,说明“卜筮”可以决天下人之疑,使之勤勉向前。《本义》:“亹亹,犹勉勉也;疑则怠,决故勉。”《朱子语类》:“人到疑而不能自明处,便放倒了,不复能向前,动有疑阻;既有卜筮,知是吉是凶,便自勉勉住不得。其所以勉勉者,是卜筮成之也。”

(21)神物:指蓍草和灵龟;因可供卜筮用,故称“神物”。《正义》:“谓天生蓍龟,圣人法则之,以为卜筮也。”

(22)天地变化,圣人效之:这是说明“圣人”效法四季变化,制定刑赏条例。《正义》:“行四时生杀,赏以春夏,刑以秋冬,是‘圣人效之’。”案,《集解》引陆绩曰:“天有昼夜四时变化之道,圣人设三百八十四爻以效之矣。”于义亦通。

(23)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这是指“圣人”效天象制造“旋机玉衡”(即《尚书·舜典》所谓“璇机玉衡”,类似后来的“浑天仪”),以测天文,掌握日月五星的运行规律。《集解》引荀爽曰:“谓在旋机玉衡,以齐七政也。”《正义》:“若璇机玉衡以齐七政,是‘圣人象之’也。”案,《集解》引宋衷曰:“天垂阴阳之象,以见吉凶,谓日月薄蚀,五星乱行;圣人象之,亦著九六爻位得失,示人所以有得失之占也。”可备一说。

(24)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河,黄河;图,传说“龙马”身上的图象;洛,洛水;书,传说“神龟”背上的纹象。这是说明古代“圣人”效法“河图”作八卦,效法“洛书”作“九畴”。《易学启蒙》引孔安国曰:“河图者,伏羲氏王天下,龙马出河,遂则其文,以画八卦;洛书者,禹治水时,神龟负文而列于背,有数至九,禹遂因而第之,以成九类。”(此本《尚书·顾命》、《洪范》篇《孔传》文)案,“河图”、“洛书”,当为古代人关于《周易》卦形及《尚书·洪范》“九畴”创作过程的传说;假托于“神龟”、“龙马”,似属对两书的崇拜心理所致,故添上神话色彩。又案,“图”、“书”之义,旧说至歧。今举三说以资参考。(一)《集解》引郑玄曰:“《春秋纬》云:河以通乾,出天苞;洛以流坤,吐地符。河,龙图发;洛,龟书成。河图有九篇,洛书有六篇。”此说视“河图”、“洛书”为书名。(二)宋人以一至十数,排成“一六居下,二七居上,三八居左,四九居右,五十居中”(此即“五行数”方位)的形式,称为“河图”;又以一至九数,排成“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五居中央”(此即“九宫数”方位)的形式,称为“洛书”。此说视“河图”、“洛书”为图形,但以“五行数”和“九宫数”当之,未知所据,故后代学者多以为不足信。(三)尚先生引《礼纬·含文嘉》云:“伏羲德合上下,天应以鸟兽文章,地应以河图洛书,乃则以作《易》。”又引《河图挺辅佐》云:“黄帝问于天老,天老曰:河出龙图,洛出龟书,所纪帝录,列圣人之姓号。”据此认为,“河图”、“洛书”并出于伏羲时代,因能则以画卦(见《尚氏学》)。此说辟汉人“洛书出禹”之论,指出“图”、“书”并为作《易》者所法,于义可通,可以参考。

(25)四象:义同上文“两仪生四象”之“四象”,指阴阳老少,即七、八、九、六,亦可象征“春夏秋冬”、“南北东西”。案,此处“四象”之义,《正义》引庄氏曰:“六十四卦之中,有实象,有假象,有义象,有用象,为四象也。”又引何氏说,谓指上文“神物”、“变化”、“垂象”、“图书”四者。孔氏均以为不然,指出:“辞既爻卦之下辞,则象为爻卦之象也。则上‘两仪生四象’,七、八、九、六之谓也。故诸儒有为七、八、九、六,今则从以为义。”尚先生云:“指七、八、九、六者是也。七、八、九、六,即南北东西,即春夏秋冬也。”(《尚氏学》)

* * *

天数一、地数二,天数三、地数四,天数五、地数六,天数七、地数八,天数九、地数十。孔子说:“《周易》为什么取这些天地数呢?这是圣人(探研数理、创造筮法用来)开启物智、成就事务,包容天下的道理,不过如此罢了。”所以圣人用《周易》的理论会通天下的心志,确定天下的事业,决断天下的疑难。因此蓍数的性质圆通而神奇,卦体的性质方正而明智,六爻的意义通过变化而告人吉凶。圣人用此洗濯净化其心,退而隐密深藏其功用(潜化万物),吉凶之事与百姓同所忧患;神奇而能推知未来的情状,明智而又含藏往昔的哲理。一般人谁能做到这样啊?只有古代聪明睿智,神武而不用刑杀的君主才能如此。所以能够明确天的道理,察知百姓的事状,于是兴起神妙的蓍占之物引导百姓使用(以避凶趋吉)。圣人用《周易》修齐警戒,正是为了神妙地显明其道德吧。所以(《周易》体现着阴阳变化生息的道理),譬如关闭门户(包藏万物)叫作坤,打开门户(吐生万物)叫作乾,一闭一开(的交感勾联)叫作变化,来来往往地变化无穷叫作会通;变化的情状有所显现叫作表象,变化成为形体叫作器物,制造器物以供人使用叫作仿效,器物利于反复使用、百姓都在运用它(却不知其来历)叫作神奇。所以《周易》创作之先有(混沌未分的)太极,太极产生(天地阴阳)两仪,两仪产生(太阳、太阴、少阳、少阴)四象,四象产生(天地雷风水火山泽)八卦;八卦(的变化推衍可以)判定吉凶,判定吉凶就产生盛大的事业。所以仿效自然没有比天和地更大的;变化会通没有比一年四季更大的;高悬表象显示光明没有比太阳月亮更大的;尊崇高尚没有比富豪荣贵更大的;备置实物让人使用,创成器具来便利天下,没有比圣人更大的;窥探求索幽隐难见之理,钩取招致深处远方之物,来判定天下的吉凶,助成天下勤勉不懈的功业,没有比蓍占龟卜更大的。所以天生出神奇的蓍草和灵龟,圣人取法它(创立卜筮);天地出现四季变化,圣人仿效它(制定刑赏条令);天上垂悬日月星辰等表象,显示吉凶的征兆,圣人模拟它(造出测天仪器);黄河出现龙图,洛水出现龟书,圣人取法它(撰制八卦、九畴)。《周易》有(太阳、太阴、少阳、少阴)四象,是用来显示(变动征兆);在卦下撰系文辞,是用来告诉人(变化情状);文辞中确定吉凶的占语,是用来判断(行事得失)。

* * *

以上第十一章。

本章主要阐述《周易》的占筮问题。文中先从“天地”奇耦数引入占筮的“功用”,接着回溯到“乾坤”之德,又回溯到“太极”、“两仪”、“四象”、“八卦”的衍生原理,最后并论“蓍占”和“龟卜”的精妙,末尾以“辞”、“象”断吉凶作结。

其中夸大、神化“卜筮”的作用,固不足取。这一现象在其他章节亦多存在,读者宜加鉴别。但论及“太极”问题时,流露的有关宇宙生成的朴素认识,却值得借以考索古代人带有一定唯物成分的自然观。

--------------------

《易》曰:“自天祐之,吉无不利。”(1)子曰:“祐者,助也。天之所助者,顺也;人之所助者,信也。履信思乎顺,又以尚贤也,是以‘自天祐之,吉无不利’也。”子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2)然则圣人之意其不可见乎?子曰:“圣人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情伪(3),系辞焉以尽其言,变而通之以尽利(4),鼓之舞之以尽神(5)。”乾坤,其《易》之缊邪(6)?乾坤成列,而《易》立乎其中矣;乾坤毁,则无以见《易》;《易》不可见,则乾坤或几乎息矣(7)。是故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8),化而裁之谓之变(9),推而行之谓之通(10),举而错之天下之民谓之事业(11)。是故夫象,圣人有以见天下之赜,而拟诸其形容,象其物宜,是故谓之象。圣人有以见天下之动,而观其会通,以行其典礼,系辞焉以断其吉凶,是故谓之爻(12)。极天下之赜者存乎卦;鼓天下之动者存乎辞(13);化而裁之存乎变;推而行之存乎通;神而明之存乎其人;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存乎德行(14)。

* * *

(1)“自天祐之,吉无不利”:这是《大有》上九爻辞(见该卦译注);下引孔子语,先释“祐”字之义,然后以“信”、“顺”、“尚贤”阐发爻旨。案,本节文字似与上下文不相连属,故《本义》曰:“或恐是错简,宜在第八章之末。”

(2)书不尽言,言不尽意:书,指书面文字,即《正义》所谓“书录”;意,犹言“思想”。这两句引孔子言论,说明文字与语言、语言与思想之间的距离,以发起下文。《正义》:“书所以记言,言有烦碎,或楚夏不同,有言无字,虽欲书录,不可尽竭于其言,故云‘书不尽言’也。”又曰:“意有深邃委曲,非言可写,是‘言不尽意’也。”案,《正义》将下文“然则,圣人之意其不可见乎”两句并视为孔子语,于义亦通。

(3)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情伪:情伪,指真情与虚伪。这两句说明《周易》的象征可以表达语言所不能尽述的深意,可以揭示事物的内在情态。《尚氏学》:“意之不能尽者,卦能尽之;言之不能尽者,象能显之。故‘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情伪’。”

(4)变而通之以尽利:指变通三百八十四爻以施利于万物。《集解》引陆绩曰:“变三百八十四爻使相交通,以尽天下之利。”

(5)鼓之舞之以尽神:鼓之舞之,犹言鼓励推动。此句说明《周易》的思想足以鼓舞万物,尽其神妙。《正义》:“此一句总结立象尽意、系辞尽言之美。圣人立象以尽其意,系辞则尽其言,可以说化百姓之心;百姓之心自然乐顺,若鼓舞然,而天下从之,非尽神其孰能与于此?”

(6)乾坤,其《易》之缊邪:缊,同“蕴”,犹言“精蕴”,《韩注》“缊,渊奥也”。此下八句又阐论乾坤意义的重要性。《正义》:“此明《易》之所立,本乎乾坤;若乾坤不存,则《易》道无由兴起。故乾坤是《易》道之所缊积之根源也,是与《易》为川府奥藏。”

(7)乾坤毁,则无以见《易》;《易》不可见,则乾坤或几乎息矣:几,接近;息,止息。这四句以循环论证法,说明《周易》的变化之道与乾坤的化育之功相依赖而为用的关系,进一步说明上文“乾坤为《易》之缊”的论点。《正义》:“《易》既从乾坤而来,乾坤若缺毁,则《易》道损坏,故云‘无以见《易》’也。”“若《易》道毁坏,不可见其变化之理,则乾坤亦坏,或其近乎止息矣。”

(8)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形,事物的形体;道,指主导形体运动的精神因素,如《周易》的阴阳变化之理;器,指表现形体的物质状态,如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的构成形式。这两句提出“道”、“器”范畴,说明居“形”之上的为抽象的“道”,居“形”以下(含“形”在内)的为具体的“器”,目的在于阐述“道”指导“器”、“器”以“道”为用的辩证关系,故下文申言“化裁”生“变”、“推行”致“通”。《正义》:“道在形之上,形在道之下。故自形外已上者谓之道也,自形内而下者谓之器也。形虽处道、器两畔之际,形在器不在道也。既有形质,可为器用,故云‘形而下者谓之器’也。”

(9)化而裁之谓之变:化,化变,犹言“交感化育”;裁,裁节。此句承上文,说明“道”、“器”的相互作用;如《易》道使刚柔之“器”交感化育,刚柔在交感化育中又循“道”而裁节,这就是《周易》的“变”。《集解》引翟玄曰:“化变刚柔而财(通“裁”)之,故谓之变也。”

(10)推而行之谓之通:此句紧接前句,说明沿“变”的规律推广旁行就是“通”。《韩注》:“乘变而往者,无不通也。”

(11)举而错之天下之民谓之事业:举,犹言“拿”;错,置。这句总结“形而上”以下四句,说明将《周易》中体现的“道”、“器”、“变”、“通”的原理交给天下百姓,即可成就“事业”。《集解》引陆绩曰:“变通尽利,观象制器,举而措之于天下,民咸用之,以为事业。”

(12)是故谓之爻:从“圣人有以见天下之赜”至此九句,与第八章文重。尚先生云:“故知《系辞》乃门人杂记孔子之言,非出一人之手。”(《尚氏学》)案,此九句重出之因,《集解》引陆绩曰:“此明说立象尽意、设卦尽情伪之意也。”认为呼应前文。又,《正义》曰:“下云‘极天下之赜存乎卦,鼓天下之动存乎辞’,为此故更引其文也。”认为引起下文。两说并可参考。

(13)鼓天下之动者存乎辞:鼓天下之动,犹言“鼓动天下”。此句说明卦爻辞既为揭示吉凶得失,则其义足以鼓动天下,使人奋发振作。《正义》:“鼓,谓发扬天下之动,动有得失,存乎爻卦之辞,谓观辞以知得失也。”

(14)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存乎德行:这是说明学《易》者若能立足于美好的“德行”,必能“默”而有成,“不言”而自可取信于人。《正义》:“若有德行,则得默而成就之,不言而信也;若无德行,则不能然。”《重定费氏学》:“君子学《易》,贵默成其德行。”

* * *

《周易》(《大有》上九)说:“从上天降下祐助,吉祥而无所不利。”孔子解释说:“祐助,就是帮助的意思。天所帮助的人,是顺从正道的;人所帮助的人,是笃守诚信的。能够践履诚信而时时考虑顺从正道,又能尊尚贤人,所以‘从上天降下祐助,吉祥而无所不利’。”孔子说:“书面文字不能完全表达作者的语言,语言不能完全表达人的思想。”那么,圣人的思想难道无法体现了吗?孔子又说:“圣人创立象征来尽行表达他的思想,设制六十四卦来尽行反映万物的真情和虚伪,在卦下撰系文辞来尽行表达他的语言,又变化会通(三百八十四爻)来尽行施利于万物,于是就能鼓励推动天下来尽行发挥《周易》的神奇道理。”乾坤两卦,应当是《周易》的精蕴吧?乾坤创成而分列上下,《周易》就确立于其中了;要是乾坤的象征毁灭,就不可能出现《周易》;《周易》不能出现,乾坤化育的道理差不多要止息了。所以居于形体之上的(精神因素)叫作“道”,居于形体以下的(物质状态)叫作“器”,两者的作用,导致事物交感化育而互为裁节叫作“变”,顺沿变化推广而旁行叫作“通”,将这些道理交给天下百姓使用叫作“事业”。因此,所谓“象”,是圣人发现天下幽深难见的道理,把它譬拟成具体的形象容貌,用来象征特定事物适宜的意义,所以称作“象”。圣人发现天下万物运动不息,观察其中的会合变通,以利于施行典法礼仪,并(在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下)撰系文辞来判断事物变动的吉凶,所以称作“爻”。穷极天下幽深难见道理的在于卦形的象征;鼓舞天下奋动振作的在于卦爻辞的精义;促使万物交相感化而互为裁节的在于变动;让万物顺沿变化推广而旁行的在于会通;使《周易》的道理神奇而显明的,在于运用《周易》的人;(学《易》的人)默然潜修而有所成就,不须言辞而能取信于人,在于美好的道德品行。

* * *

以上第十二章。

此章可分三部分:先是阐述《周易》“立象尽意,系辞尽情伪”的特征;再是提出“道”、“器”范畴;最后以学《易》当“存乎德行”作结。

文中“书不尽言,言不尽意”的观点,从文学修辞理论的角度看,含有一定的辩证因素。至于“形上”、“形下”的“道”、“器”说,在古代哲学史中产生过较大的影响;但宋、明以后关于“道”、“器”的论争,其所发挥引申,往往不尽同于《系辞传》的本义,故不可绝对等同地看待。

全章收结于“德行”,前人指出寓有学《易》应当以修美道德品行为本的深意。因此胡炳文曰:“得于心为德,履于身为行;《易》之存乎人者,盖有存乎心身,而不徒存乎书言者矣。”(《周易本义通释》)

【总论】

《系辞传》分为上下篇,《正义》引何氏云:“上篇明‘无’,故曰‘《易》有太极’,太极即‘无’也。又云‘圣人以此洗心,退藏于密’,是其‘无’也。下篇明‘几’,从无入有,故云‘知几其神乎’。”这是一种说法。又引或说:“以上篇论《易》之大理,下篇论《易》之小理。”这是以一种说法。孔颖达已驳“大小理”之说“事必不通”,认为只是“以简编重大,是以分之”(《正义》);朱熹也说:“以其通论一经之大体凡例,故无经可附,而自分上下。”(《本义》)孔、朱之说似可从。

上传十二章,始于“乾坤易简”,终于学《易》“存乎德行”,每章大略都侧重某一角度抒论。从整体看,其内容正如朱熹所云:“或言造化以及《易》,或言《易》以及造化。不出此理。”(《朱子语类》)用今天的话说,就是把《易》理同自然界的发展规律结合起来探讨,以体现作者的哲学观点。这是《系辞传》上下篇的通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