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曰:「(病有最虛之處,即為容邪之處,當辨之於脈。)夫(欲知)脈當(先)取(其)太過(之)與不及,(如關前之)陽(脈)微(是陽氣虛也,關後之)陰(脈)弦,(是陰邪實也,陰邪乘於陽位,)即胸痹而(心)痛,所以然者,責其(上焦陽氣)極虛也。(極虛則無以為勝邪之本矣,然單虛不為痛,)今陽(脈微則為)虛,知(其病)在上焦,(究其)所以胸痹心痛者,以其陰(中之)弦(乃陰中之寒邪,乘上焦之虛,而為痹為痛,是虛為致邪之因,而弦則露其襲虛之本象)故也。」

此言胸痹心痛之病,皆由氣虛容邪,從其脈象而探其病源。

(其間亦有不從虛得者,當分別觀之。姑另備一審因察病之法,如無病之。)平人(又)無(新邪而發)寒熱,(乃忽然)短氣不足以息者,(當是痰飲食積,礙其升降之氣而然,此不責其虛,當責其)實也。

此另出實證,與上節對勘而愈明也。

【補曰】此條非胸痹證,而引此者,正以明此條短氣與胸痹之短氣不同也。仲景全書,均是借賓定主,旁見側出,令人互勘而辨其真實,讀者若死於句下,則多窒矣。

(人之胸中,如天陽氣用事,陽氣一虛,諸陰寒得而乘之,則為)胸痹之病,(蓋諸陽受氣於胸,而轉行於背,氣痹不行,則阻其上下往來之路,而為痹)喘息咳唾,(塞其前後陰陽之位,則為)胸背痛,(且不特喘息咳唾,而呼吸之間,不相續而)短氣,(更審其脈)寸口(之陽)脈沉而遲,(即上所言陽微之意也。)關上(之陰脈)小緊數,(即上所言陰弦之意,由尺而上溢於關也。陽氣失權,諸陰反得而之,法當通其胸中之陽,以)栝蔞薤白白酒湯主之。

此詳胸痹之證脈,凡言胸痹,皆當以此概之,但微有參差不同,故首揭以為胸痹之主證主方耳,其云寸口脈沉而遲,即首節陽微之互辭,關上小緊數,即首節陰弦之互辭,但關居陰陽之界,緣陰邪盛於真陰之本位,由尺而上溢於關,故於關上見之,亦即首節太過不及,於陰陽分其上下之意,而不必拘拘於字句間也。

栝蔞薤白白酒湯方

栝蔞實一枚,薤白半斤,白酒七升。

上三味,同煮取二升,分溫再服。

【孫男心典按】胸為氣息之路,若陰邪佔居其間,則阻其陽氣不通,故生喘息、咳唾、背痛諸証。寸口者,脈之大會,陽之位也。《內經.診脈篇》云:「上竟上者,胸喉中事也。上附上,右外以候肺,內以候胸,中左外以候心,內以候膻中。」此云寸口脈沉而遲,關上小緊數。寸口即《內經》所謂上竟上也,沉為在裏,遲為虛寒;關上者即《內經》所謂上附上也。緊為陰邪,數為陽氣,顯系胸中陽氣,彼陰寒痹塞阻其前後之氣,不相貫通,故見以上種種諸証。方中用栝蔞開胸結,薤白宣心陽,尤妙在白酒散痹通陽,引氣血環轉週身,使前後之氣,貫通無礙則胸中曠若太空,有何胸痹之患哉?

胸痹(證),不得臥,(是有痰飲以為之援也。此證與支飲證相類,而唯)心痛徹背者,(為胸痹證所獨,以)栝蔞薤白半夏湯主之。

此承上而言不得臥及心痛徹背,為痹甚於前,而前方亦宜加減也。

【補曰】胸有大膈膜,發於背脊,連於肝系,由肝系背脊之間,循肋骨盡處。至於胸前,此膈下之白膜下連油網,是為中下二焦。此膈上之白膜,循腔子內上至肺系,以入心包,又後至於背脊之上,是為上焦。胸與背道路之相通者,皆在此膈膜內也。此膜連肺心,故心肺之陽不宣即為胸痹。其用栝蔞實者,因栝蔞多瓤,膈象膈膜,色赤味苦入心,故入上焦也。用薤白者散肺之陽,用酒與半夏則是降胃氣,發胃陽,以胃與胸膈相連故也。至其心痛能徹背,即是由胸前之膈,而循腔子以走向背後也。知此膈膜之道路,便知胸背徹痛之理矣。合下文烏頭赤石脂丸觀之,辨證用藥之理,乃能明析。

栝蔞薤白半夏湯方

栝蔞實一枚搗,薤白三兩,半夏半升,白酒一斗。

上四味,同煎,取四升,溫服一升,日三服。

【犀按】加半夏一味不止滌飲,且能和胃而通陰陽。

(更有病勢之最急者,)胸痹(病),(更加)心中痞,(為羈)留(不去之客)氣結(聚)在胸,(胸痹之外,又見)胸滿,脅下(之氣又)逆,(而)搶心,(是胸既痹而且滿,而又及於心中,牽及脅下,為留為結,為逆為搶,可謂陰邪之橫行無忌矣,此際急興問罪之師,以)枳實薤白桂枝湯主之,(抑或務為本源之計,)人參湯亦主之。

此言胸痹已甚之證,出二方以聽人之臨時擇用也,或先後相間用之,惟在臨時之活潑。

【尤在涇云】心中痞氣,氣痹而成痞也。脅下逆搶心,氣逆不降,將為中之害也,是宜急通其痞結之氣,否則速復其不振之陽,蓋去邪之實,即以安正,養陽之虛,即以逐陰。是在審其病之久暫,與氣之虛實而決之。

【補曰】用藥之法,全憑乎證,添一證則添一藥,易一證亦易一藥。觀仲景此節用藥,便知義例嚴密,不得含糊也。淺註只以輕重為別,不知仲景分別,確係證有異同,而非略分輕重已也。故但解胸痛則用栝蔞薤白白酒,下節添出不得臥,是添出水飲上衝也,則添用半夏一味以降水飲。再下一節又添出胸痞滿,則加枳實以泄胸中之氣。脅下之氣亦逆搶心,則加厚朴以泄脅下之氣。仲景凡胸滿均加枳實,凡腹滿均加厚朴,此條有胸滿脅下逆搶心證,故加此二味與上兩方又不同矣。其人參湯又與此方一攻一補,為塞因塞用之變法。又下一節氣塞,是氣不化水也,故用橘枳。短氣是水不化氣也,故用苓杏。其不用厚朴者,短氣氣塞皆指胸中而言,故橘枳杏仁皆是泄肺氣以利胸中,不用朴以克伐其下也。桂枝生薑枳實湯,亦因有心中痞證,故用枳實。若夫薏苡附子散、烏頭赤石脂丸證,已有別方遂迥殊。讀者細心考求,則仲景用藥之通列乃可識矣。

枳實薤白桂枝湯方

枳實四枚,薤白半斤,桂枝一兩,厚朴四兩,栝蔞實一枚搗。

上五味,以水五升,先煮枳實、厚朴,取二升,去滓,內諸藥,煮數沸,分溫三服。

【元犀按】枳實、厚朴泄其痞滿,行其留結,降其搶逆,得桂枝化太陽之氣,而胸中之滯塞自開。以此三藥,與薤白、栝蔞之專療胸痹者而同用之,亦去疾,莫如盡之旨也。

人參湯方

人參、乾薑、白朮各三兩,桂枝、甘草各四兩。

上四味,以水九升,煮取五升,內桂枝更煮,取三升,溫服一升,日三服。

【元犀按】此別胸痹證虛實之治。實者邪氣搏結,蔽塞心胸,故不用補虛之品,而專以開泄之劑,使痹氣開則搶逆平矣。虛者心陽不足,陰氣上彌,故不以開泄之劑,而以溫補為急,使心氣旺則陰邪自散矣。

【尤在涇云】去邪之實,即所以安正;補陽之虛,即所以逐陰。是在審其病之久暫,與氣之虛實而決之。

(更有病勢之稍緩者,)胸痹,(病)胸中(時覺)氣(之阻)塞,(息之出入,亦覺不流利,而)短氣,(此水氣滯而為病,若水盛於氣者,則短氣,以)茯苓杏仁甘草湯主之,(水利則氣順矣,若氣盛於水者,則胸中氣塞,)橘枳生薑湯亦主之。(氣開則痹通矣。)

【尤在涇云】此亦氣閉氣逆之證,視前條為稍緩矣,二方皆下氣散結之劑,而有甘淡苦辛之異,亦在酌其強弱而用之。

【補曰】氣塞者,謂胸胃中先有積氣阻塞,而水不得下,有如空瓶中全是氣,欲納水入則氣反衝出,不肯容水之入,此為氣塞之形也。以泄其氣為主,氣利則水利,故主枳橘以行氣。短氣者,謂胸中先有積水停滯,而氣不得通,肺主通調水道,肺又司氣之出入,肺之水道不通,則礙其呼吸之路,故短氣也。當以利水為主,水行則氣通,故主苓杏以行水,蓋水化即為氣。今有冰一塊,消化則見其氣上出,是水化即為氣之徵;有水一盆,火熬之則氣出,亦是水化為氣之徵,西法在水中取輕養氣,即是水化為氣也。知此乃知水與氣之為病,是二是一,不可無辨。

茯苓杏仁甘草湯方

茯苓三兩,杏仁五十個,甘草一兩。

上三味,以水一斗,煮取五升,溫服一升,日三服,不瘥,更服。

橘枳生薑湯方

橘皮一斤,枳實三兩,生薑半斤。

上三味,以水五升,煮取二升,分溫再服。

【受業林禮豐按】胸痹胸中氣塞者,由外邪搏動內飲,充塞於至高之分,閉其氣路,非辛溫不能滌飲食邪,非苦泄不能破塞調氣,故重用橘皮、生薑之大辛大溫者,散胸中之飲邪。枳實之圓轉苦辛者,泄胸中之閉塞,譬之寇邪充斥,非雄師不能迅掃也。若至胸痹短氣,乃水邪射肺,阻其出氣,只用甘草奠安脾氣,杏仁開泄肺氣,重用茯苓清制節使水順氣於下,水行而氣自治,譬之導流歸海而橫逆自平也。二方並列,一用辛溫,一用淡滲,學者當臨機而酌宜焉。

(又有本臟病,而殃及他臟者,不可不知。)胸痹(為手少陰之君火衰微,以致足少陰之陰氣上彌,勢盛而及於肝,肝主通身之筋,今筋時見)緩急者,(乙癸同病也,以)薏苡附子散主之。

此言胸痹之兼證也。

薏苡附子散方

薏苡仁十五兩,大附子三兩。

上二味,杵為散,服方寸匕,日三服。

【元犀按】薏苡稟陽明金氣,金能制風,肝為風臟而主筋,取治筋之緩急,人之所知也。合附子以大補陽氣,其旨甚奧。經云:「陽氣者,精則養神,柔則養筋是也。」《傷寒論》桂枝加附子湯與此相表裏。

(若胸痹之外,病有同類者,不可不知。)心中(悶)痞,(或痰飲客氣)諸逆,心懸(而空,如空中懸物,動搖而)痛,(以)桂枝生薑枳實湯主之。

此下不言胸痹,是不必有胸痹的證矣。

【正曰】痹與痞輕重之間耳。痞言其塞,痹言其閉,何得以此下不言心痹,而謂其非痹哉?

桂枝生薑枳實湯方

桂枝、生薑各三兩,枳實五兩。

上三味,以水六升,煮取三升,分溫三服。

【元犀按】心下痞者,心陽虛而不布,陰邪僭居心下,而作痞也。尤云:「諸逆痰飲客氣而言心懸痛者,如空中懸物,搖動而痛也。」此註亦超。主桂枝生薑枳實湯者,桂枝色赤補心壯陽,生薑味辛散寒降逆,佐以枳實之味苦氣香,苦主泄,香主散,為泄痞散逆之妙品,領薑桂之辛溫旋轉上下,使陽光普照,陰邪盡掃而無餘耳。

(上言心痛徹背,尚有休止之時,故以栝蔞薤白白酒加半夏湯,平平之劑可治,今則)心痛徹背,背痛徹心,(連連痛而不休,則為陰寒邪甚,浸浸乎陽光欲熄,非薤白之類所能治也,以)烏頭赤石脂丸主之。

此言心痛牽引前後,陰邪僭於陽位,必用大劑以急救也。

【正曰】上言心痛徹背,此又添背痛徹心。上用栝蔞薤白半夏湯,是但治心胃也。此用烏頭、蜀椒是兼治肝腎肺臟,治法已各不同。修園不知,以為心痛徹背者尚有休息,此云背痛徹心,連連不休。夫痛證自有輕重收發之不一,未有一痛終日而不止者也。以有休止無休止解此二證,不免有差。蓋上但言心痛徹背,是痛發於心前,為肺胃之部分,肺胃陽氣不宣,而有寒邪停飲,則心前發痛。由胸膈而竄走向背,則為心痛徹背,但痛向背去,而背間無邪,不復從背痛起。故但治心前之肺胃,則心痛徹背之證愈,用半夏薤白酒以宣肺胃之陽,用栝蔞實以通胸膈之氣,則心前不發痛矣。若此節,又添背痛徹心,則是痛又能從背間發,由背而痛徹心前,背為太陽督脈所司,又肝系亦連於脊,肝與太陽之寒邪發作,乃能由背痛起,以轉徹胸前。然則此證心痛徹背,是心胸之寒邪也,而背又痛徹心,是肝與太陽之寒也。上文心痛徹背是一面病,此云背又痛徹心是兩面俱病矣。故上方不合,當用烏頭以去肝寒,附子以去太陽之寒,而背痛徹心之病愈。用蜀椒以去肺寒,用乾薑以去胃寒,而心痛徹背之病愈。上用栝蔞,取其宣通,此用石脂,取其堵塞。兩面夾攻之病,若但註一面,安知聖師之旨。

烏頭赤石脂丸方

烏頭一分炮,蜀椒、乾薑各一兩,附子半兩,赤石脂一兩。

上五味,末之,蜜丸如桐子大,先食服一丸,日三服,不知,稍加服。

喻嘉言曰】前後牽連痛楚,氣血疆界俱亂,若用氣分諸藥,轉益其痛,勢必危殆。仲景用蜀椒、烏頭,一派辛辣,以溫散其陰邪。然恐胸背既亂之氣難安,而即於溫藥隊中,取用乾薑之守,赤石脂之濇,以填塞厥氣所橫衝之新隊,俾胸之氣自行於胸,背之氣自行於背,各不相犯,其患乃除,此煉石補天之精義也。今人知有溫氣、補氣、行氣、散氣諸法,亦知有堵塞邪氣攻衝之訣,令胸背、陰陽二氣並行不悖也哉!

附方

九痛丸:治九種心疼。一蟲、二注、三風、四悸、五食、六飲、七冷、八熱、九去來痛是也。而並以一方治之者,豈痛雖有九,其因於積冷結氣者多耶。

附子三兩炮,生野狼牙、巴豆去皮熬研如膏、乾薑、吳茱萸、人參各一兩。

上六味,末之,煉蜜丸如梧子大,酒下,強人初服三丸,日三服,弱者二丸。兼治卒中惡,腹脹,口不能言,又治連年積冷流注,心胸痛,並冷衝二氣,落馬墜車血疾等,皆主之,忌口如常法。

按:痛雖有九,而心痛不離於寒,故以薑附為主,而降濁去風逐滯補虛次之。

【正曰】下章三物湯、七物湯、大柴胡湯,均用大黃治火痛,可知痛不盡寒也。仲景原無痛不離寒之說,自有後人所附之九痛丸,又經陳註,以為心痛不離寒,讀者偏信,只知寒痛,而熱痛之證鮮不誤矣。惟仲景毫無偏較,學者當細察之。

【魏云】凡結聚太甚,有形之物,參雜其間,暫用此丸,政刑所以濟德禮之窮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