辨少陽病脈證篇

[補曰]手少陽三焦經,足少陽膽經,膽附於肝,人皆知之。惟三焦,則晉唐以後無人知之,遂以為有名無象,乃人身內之空腔子,色赤屬火,而分上中下三停,故名三焦。至本朝王清任《醫林改錯》,痛詆其非,直謂《內經》所言三焦托空之說,無其府也。蓋王清任從軍剖死人,層層剝視,故力詆腔字赤色之誤,而其所著《醫林改錯》又言另有氣府,聯接小腸,即雞冠油也。氣府雞冠油,下連大腸,前連膀胱,此油中有竅。凡人飲水至胃,即另有竅道將水分出,走入油網,而不入膀胱,水絕不入小腸也。今人以為水從小腸臍下乃飛渡入膀胱,真是癡人說夢。西洋醫書亦言中國人妄言三焦,實無其物。又言人身有連網,中國不知也。西醫之言曰人身內外皮裏,皆有連網相連,凡骨肉之間,臟腑之內,莫不有連網以聯綴之。凡人飲入之水,皆從胃散出,走連網中而下入膀胱。中國不知水由連網中行,謂水至小腸之下乃分清濁而飛渡入膀胱,此說非也。又中國言膀胱有下口,無上口,亦非也。膀胱上接連網,其上口即在連網中,水從此入也。按西醫及王清任,皆斥三焦之謬,而自稱氣府連網,為中國古今所不知。此誠足罵盡今醫矣,然不可以薄《內經》、仲景之書也。西醫不知中國有《內經》、仲景之書,而王清任又不考古,自鳴得意,不知其所謂氣府連網,已具於《內經》、仲景之書,即三焦是也。《內經》、仲景之書,不名氣府,不名連網,故西醫與王清任皆不知之也。《內經》云:「三焦者,決瀆之官,水道出焉。」此即西醫與王清任所指之水道也。晉唐以後,並此水道而亦不知者,則以醫士淺陋,不考「焦」字之義,故致貽誤。蓋《內經》,焦古作𩏷字,從採有層折可辨也,從書,以其膜象書皮也。從焦有縐紋,如火灼皮也,西醫以連網二字形之,古聖只一個𩏷字,已如繪其形也,後又改作膲字。《集韻》云:「膲者,人之三焦,通作『焦』。」引醫經上膲在胃上口,中焦在胃中脘,下膲當膀胱上口,已將三焦之形指出。省文作「焦」,而後人遂不可識,亦何不考之甚也。西醫又言連網從內出外,則為皮裏肉外之膜,包裹瘦肉,其兩頭即生筋,而著於骨節之間,此即《內經》三焦主腠理之說也。腠者,皮肉相湊接也。理者,有紋理,乃人周身膜網有縫隙竅道也。按之西醫諸說,而雞冠油與連網,皆即三焦也。但西醫、王清任不知三焦發源何處,管領何事,惟《內經》、仲景則精之至矣。蓋三焦之根起於腎中,腎系貫脊通髓,名為命門,故曰三焦根於命門,從命門而發出膜網,是生脅下之兩大板油,又生臍下之網油,後連大腸,前連膀胱,腎之通於膀胱,是從此中有細竅相通,故曰:「腎合三焦、膀胱也。」膀胱之後,大腸之前,其膜中一大夾室,女子名血室,男子名精室,又名氣海,道家名丹田,乃血氣交會,化生精氣孕育之所。此為下焦至要之地,轉從焦膜中,能入血室,而膀胱之水,又賴氣海之陽氣以蒸之。又有衝任兩脈導血而下,以入於此。導氣而上,出於胸膈。凡熱入血室,衝氣上逆,水不化氣,皆責於此,此下焦至重之所也。從臍上至胸前之鳩尾,環肋骨,至腰脊,是為中焦,其膜根於腎系,而發此下焦至重之所也。從臍上至胸前之鳩尾,環肋骨,至腰脊,是為中焦。其膜根於腎系,而發出如網,與小腸、胃脘相連接,有細竅通於腸胃,故曰:「泌別糟粕,蒸津液也。」此為中焦。此膜上又有脾臟居之,脾氣發生膏油,凡有膜網處,無論上中下及內外膜網,其上皆生膏油,《左傳》所謂膏肓也。肓言其膜,屬三焦之物,膏即言其油,乃屬於脾。凡化水化穀,皆是膏油發力以熏吸之,所謂脾主利水化食者,如此而其路道則總在中焦之膜中也。此膜著背脊處,上行至肝,是為肝膈,肝體半在膈上半在膈下,膈發於肝,循肋骨而至胸前之鳩尾,下遮濁氣,上護心肺,為陰陽之界限。肝氣之通於膈,以入腸胃,走血室,路道皆在膈膜與中下之油網中也。膽氣從肝系入膈走膜中,入胃化穀,所謂木能疏土得此也。而西醫則云:「膽有汁水,入胃化穀。」言氣言汁,理皆不悖,此膽與三焦相合之路也。膈又名膻,從膈而循腔子,上肺系,連心系,生包絡,皆此膈之膜,上入而生之物也,故膈名膻,而包絡居中,即名曰膻中。又曰:「包絡與三焦相表裏。」以其皆是膜之體而相連也。包絡理心血而下行,隨衝任以入於血室,灌溉上下四旁,其路道皆從膈膜而下,火即隨血而下交焉。臍下之氣上於肺為呼吸,並外達皮毛為衛氣,皆要從膈中而出,氣不得出於膈,則為水結,火不得下於膈,則為火結,此痞結陷胸之所由來,皆指膈中而言者也。從膈膜上肺系,又上咽,直貫髓海,走空竅。凡是目中耳中腦中,所有薄膜包裏者,西醫名為內皮,又名為腦氣筋,下通於胃,通於心肝,而不知《內經》只名為經,名為絡,言其在三焦膈膜中,有絲條管竅上入於腦也,此皆在內之膜,上中下無所不周者也。至於焦膜從內透出於外,包裹瘦肉者,兩頭生筋,凡筋抽惕,皆是膜中之證。瘦肉外肥肉內夾縫中,有紋理,名曰腠理,其外為肌,肌外為皮毛,營血從內出外,有血絲導之,而至於肌,以為衛之應,此血絲管,大而直者名經,小而縱者名絡,皆行於膜中,出腠理而居於肌肉者也。衛氣從內出外,從微縫中出肌肉而達於皮毛,衛氣隨呼吸而更換,營血則一日一周回,而營衛之行,又皆在腠理中往來,故能往來寒熱,《內經》謂:「少陽為樞。」正言其從陰出陽,責在腠理,如戶樞,當內外之界也。從下而上,責在胸膈,亦如戶樞,當出入之界也。凡此皆是少陽三焦,膜中路道,為臟腑周身內外之關鍵。故傷寒六經,皆有少陽證,而仲景不列入少陽,使各從其類也。但讀者如不知少陽三焦,則六經之證皆不能通矣。然此上皆論三焦之形,而非少陽之氣化也,因再補言氣化曰:「少陽者,天地生陽之氣,從陰出陽,發生萬物,故曰:『少陽於一歲為春,屬正二三月,於一日為寅卯辰時。』皆陽氣初出,發生之際也。蓋天之陽氣,當冬令亥子丑月,潛於地下黃泉之水中,至建寅月陽氣從水中透出於地,草木秉此陽氣而萌芽發生,至卯月則陽氣正暢,草木條達,至三月則陽氣已旺,草木敷榮,於是由木令而交火令矣。觀其出於冬而交於夏,為水生木、木生火之象,故少陽之初,水木之陽也,少陽之終,木火之陽也。人秉此氣,於是而生三焦與膽,三焦根於腎系,秉水中之陽,達於氣海,上合肝膽,為水生木,《內經》所謂:『少陽屬腎。』即指秉於陽之義也。合於膽木,全是生陽,而膽乃布氣於胃中,為木能疏上,以化水穀,上達胸膈,以至心包,為木生火,相為表裏,《內經》所謂:『少陽之上,火氣治之。』即指膽木生火而言也。蓋水生木,為少陽之根抵,木生火,為少陽之極功,水火調和,風木不鬱,則少陽舒暢,百病不生。仲景此篇所論,首言少陽氣化之病,繼言三焦膜中交通之故,欲人推此以求之各經,而證無不明,非略也,言簡而意已賅也。」

少陽之為病,口苦、咽乾、目眩也。

少陽者,一陽也,少陽之為病,奈何?《內經》云::「少陽之上,相火主之。」若從火化,火勝則乾,故口苦咽乾。又云:「少陽為甲木,風虛動眩,皆屬於木。」故目眩也。少陽氣化之為病如此。

此節為少陽證之提綱,主少陽之氣化而言也。

[柯韻伯云]太陽主表,頭痛項強為提綱。陽明主裏,胃家實為提綱;少陽主半表半裏之位,仲景特揭口苦、咽乾、目眩為提綱,至當不易之理也。蓋口咽目三者,不可謂之表,亦不可謂之裏,是表之入裏,裏之出表處,所謂半表半裏也,三者能開能闔,恰合樞機之象。苦乾眩者,皆相火上走空竅而為病也,此病自內之外,人所不知,惟病人自知,診家所以不可與問法,三證為少陽病機,無風寒雜病而言。

[補曰]少陽是三焦,腎系命門之中,水中之陽,故曰少陽。從腎系達肝系,而與膽通,水中之陽,上生膽木,是為春生之陽,故曰少陽。膽寄於肝,秉風化而生火,故又為風火之主。若少陽三焦與膽皆不病,則風火清暢,生陽條達,人自不知不覺也。設病少陽膽木之火,則火從膜中上入胃口,而為口苦咽乾。設病少陽膽木之風,則風從膜中上走空竅,入目系,合肝脈,肝脈貫腦入目,膽經與之合,則風火相煽而發目眩。眩者,旋轉不定,如春夏之旋風,乃風中有鬱火之氣也。此少陽膽經自致之病,仲景以此提綱,既見膽中風火之氣化,又見三焦膜膈之路道,凡少陽與各經相通之理,欲人從此會通之矣。

少陽中風,兩耳無所聞、目赤、胸中滿而煩者,不可吐下,吐下則悸而驚。

少陽之脈,從耳後入耳中,出走耳前。少陽中風,風擾其竅道,故兩耳無所聞。少陽之脈,起目銳眥,風火交攻,故目赤。少陽之樞機不運,故胸中滿。少陽相火之氣內合於君火,火盛而生煩者,為少陽自受之風邪,不可吐下以傷上下二焦之氣。若吐下以傷之,則因吐而傷少陽三焦之氣,上合厥陰之心包而悸;因下而傷少陽膽木之氣,內合厥陰之汗而驚。

此言少陽自受之風邪,戒其不可吐下也。上節提其總綱,專就氣化而言,此節補出經脈病治,就經脈而言也。

[補曰]胸中滿句,最是少陽關鍵處。胸前有膈,膈膜上循腔子,為胸中,此膈膜連於心包,而附近胃中。邪在膈膜中,故胸中滿,上僭入心包,故心煩。此在膜中,不在胃中,故不可吐下。若吐下傷胃之陽,則膀胱水氣上凌而悸;傷胃之陰,則心包之火飛越而驚。修園於胸中不知是膈膜,又不知膈膜中是水火游行之路,故未能解明也。

傷寒,脈弦細、頭痛發熱者,屬少陽。少陽不可發汗,發汗則譫語。此屬胃,胃和則愈;胃不和,煩而悸。

少陽傷寒,脈現出本象之弦,並現出寒傷經氣之細。少陽之脈上頭角,故頭痛。少陽之上,相火主之,其發熱者,露出相火之本象,此屬少陽自受之寒邪也。少陽主樞,非主表,不可發汗,惟小柴胡湯加減為對證。若發汗竭其津液,以致胃乾,則發譫語。夫樞者少陽也,而所以運此樞者,不屬於少陽而屬胃,胃之關系甚重也。胃和則能轉樞而病愈;胃不和,則少陽三焦之氣內合厥陰心包而煩。少陽膽氣失其決斷之職而悸。推而言之,胃為五臟六腑之本,皆可以少陽屬胃之一說悟之也。

此言少陽自受之寒邪,戒其不可發汗也。合上節,所謂少陽有汗吐下三禁是也。漢文辭短意長,讀者當於互文見意。

[正曰]此屬於胃,非言轉樞少陽者,其權屬於胃,乃言發汗譫語,其邪轉屬胃也。蓋少陽三焦膜腠之中,為水火往來之路,發汗則水外泄而火內盛,故合於陽明之燥而發譫語。若汗後陽明胃不燥,則清和而愈,此胃無燥熱,不與三焦合邪也。若胃不清和而有燥熱,合於三焦,從胸膈上入心包則煩矣。而亦有陽隨汗泄,內動水氣而悸者,總皆發汗傷其水火之所致也。譫語煩悸,各詳太陽篇,此不列方,正令人會通各經,而仲景少陽篇略而不略也。

本太陽病不解,轉入少陽者,脅下硬滿,乾嘔不能食,往來寒熱,尚未吐下,脈沉緊者,與小柴胡湯。

少陽為病,何以謂之轉屬?本太陽標陽之病不解,與少陽相火為一屬,今因不解而轉入少陽者,少陽不得樞轉,則脅下硬滿,樞機逆而胃氣不和,則乾嘔不能食。不能由樞而開闔,故往來寒熱。然尚未吐下,中氣猶未傷也。脈沉緊者,樞逆於內,不得外達也,與小柴胡達太陽之氣,使之從樞以外出。

此言太陽之轉屬少陽,非少陽之自為病也。

[正曰]修園於少陽執定「樞」字,扭捏解之,而於少陽為樞之理實不知也。蓋《內經》樞字,是比譬語,言少陽三焦主膈膜中,出則為表,入則為裏,如戶樞之居間,而內外相接,非真別有樞機之輸也。修園「樞逆」、「樞轉」等字,將「樞」字死解,非也。此節是言三焦有膜,膜上有膏,邪從太陽肌肉入於膏油,而內著脅下,居板油之內,則脅下痛滿,膏油主消食,故不能食。邪從皮毛而入於膜,是為腠理,居陰陽之界,故往來寒熱。膜縫內氣逆而上,則為乾嘔。脈沉者,邪已內陷之象,脈緊者正與邪爭,尚欲外出之象,故以柴胡湯清利疏達,而膜中油中之邪仍透出而解矣。此少陽為樞之義也,幸勿將「樞」字死解。

小柴胡湯方

本論無方,此方列於太陽篇中,今補其方名。

論以口苦咽乾目眩為提綱,言少陽之上,相火主之,少陽為甲木,諸風掉眩,皆屬於木,主風主火,言少陽之氣化也。論云:「少陽中風,兩耳無所聞,目赤,胸中滿而煩,不可吐下,吐下則悸而恐。」此言少陽自受之風邪也。論云:「脈弦細,頭痛發熱者,屬少陽,少陽不可發汗,發汗則譫語,此屬胃,胃和則愈,胃不和則煩而悸。」此言少陽自受之寒邪也。論云:「本太陽病不解,轉屬少陽,脅下痞硬,乾嘔不能食,寒熱往來,尚未吐下,脈沉緊者,與小柴胡湯。」此邪從太陽轉屬,仍達太陽之氣,從樞以外出也。論云:「若已吐下,發汗溫針,譫語,柴胡證罷,此為壞病,知犯何逆,以法治之。」此言當審汗出溫針四者之逆而救之也。少陽未列專方,當於太陽篇求之。

[補曰]少陽未立專方之故,能詳吾篇首總論,其義自明。陳註脈弦,即為自收之寒,又曰從樞外出,「樞」字已辨,讀者皆當會通也。

若已吐、下、發汗、溫針,譫語,柴胡湯證罷,此為壞病。知犯何逆,以法治之。

若已經吐下發汗,三禁之外,又加溫針助火,無傷經脈,四者犯一,則發譫語,以譫語為此證關鍵,可知柴胡湯證不見而罷,此為少陽樞壞之病。審其或犯吐下而逆,或犯發汗而逆,或犯溫針而逆,知犯何逆,隨其所犯而以法救治之。

此言已犯吐下發汗之禁,當審其救治之法也。補出溫針,見溫針雖不常用,而其為禍更烈也。時醫輒用火灸,更以人命為戲矣。

[補曰]此節柴胡湯證,乃少陽三焦,膜網中之正方正治也。若柴胡證罷,則邪逆於腑,為三陽壞病;邪逆於臟,為三陰壞病。譫語者,邪逆於臟腑之一端也,即不譫語,而知其另犯何逆,皆當以法救之。法在何處?蓋仲景已詳於二陽、三陰各篇中,按各經法治之可也。仲景於此只提數語,而凡見二陽三陰各證治,義已賅舉,欲人會而通之也。

三陽合病,脈浮大,上關上,但欲眠睡,目合則汗。

太陽主開,陽明主闔,少陽主樞,三陽合病,則開闔樞俱病矣。關上為少陽之部位,今脈見太陽之浮,陽明之大,二陽浮大之脈,俱上於少陽之關上,是二陽開闔之機逆於少陽樞內不能出也,入而不出,內而不外,則三陽之氣俱行於陰,故但欲眠睡。開目為陽,合目為陰,今衛外之陽氣,乘目合之頃,內行於陰,則外失所衛而出汗。

此雖三陽合病,而以少陽為主也,龐安常云:「脈不言者,弦者隱於浮大也。」

[補曰]少陽半表半裏,若從半表而外合於陽明太陽,則為三陽合病,其脈亦應三陽主外之象,而浮大上關上,則寸更浮大,皆主在表也,三陽經皆起於目,而三焦膜腠上通耳目空竅,聲音從耳入,耳壅塞則聾。神魂從目出,目沉迷則但欲眠。蓋邪熱在裏則神魂不得入,而虛煩不眠;邪熱在表,則神魂不得出,而但欲眠。神魂者,陽也,與衛氣為一體,神魂內返,則衛氣不出而衛外,故目合則汗。其汗之路,又從膜而蒸其肌肉,從肌肉而滲出皮毛,總見少陽三焦膜網外通二陽,凡一切由外入內,由內出外之理,皆可知矣。即太陽陽明關於少陽膜間之證,亦從可知矣。少陽證所以不詳者,凡二陽無證,已具太陽陽明篇中,故不具論,讀者當會其通也。

傷寒六七日,無大熱,其人躁煩者,此為陽去入陰故也。

邪在少陽,入陰最近,此以循次而言也。然太陽原不必拘於次也,即如傷寒六七日,陰陽六氣相傳一周已過,又當來復於太陽之期,若得少陽之樞轉,止可以從太陽之開而出矣。今身無大熱,其人煩躁者,此為太陽已去,故身無大熱,邪入少陰故見煩躁也,是可見樞有權則轉,外樞失職則內入,當於少陽一經三致意也。推而言之,太陽與少陰一表一裏,雌雄相應之道也。若當太陽主氣之期,不從表而出於陽,即從裏而入於陰矣,而少陽直入於厥陰者亦然。今醫者止守日傳一經之說,必以太陽傳入陽明,陽明傳入少陽,少陽傳入太陰等經矣。豈知經氣之傳有定,至於病氣,或隨經氣而傳,或不隨經氣而傳,變動不居有如是哉。

此從少陽而推廣傳經之義也。

[補曰]此節言少陽從半裏而入陰經也。少陽三焦之膜網,全與三陰各臟相連,若外無大熱,而其邪熱從膜網入心包則煩,入腎中則躁。蓋三焦之膜,發於腎系,上生胸膈,又從胸膈循腔子,而上生心包絡,故邪能從膈膜而內入心腎也。舉此入陰之一端,而凡入太陽、入厥陰無一非從膜而入,皆可一隅三反矣。合上一節,總見少陽三焦,是人通身之膜網,或從半表而出陽,或從半裏而入陰,將少陽真面目全盤托出矣。仲景此篇,何曾獨略哉?

傷寒三日,三陽為盡,三陰當受邪。其人反能食而不嘔,此為三陰不受邪也。

然亦有以次相傳者,傷寒三日,為少陽主氣之期,亦陰陽交換之時也。若病氣隨經而行,則三陽為盡,三陰當以次受邪,邪入太陰,則不能食而嘔矣。乃其人反能食而不嘔,其病邪不隨經而入於太陰,太陰為三陰之首,既不受邪若此,即此知其為三陰俱不受邪也。

此言少陽亦有以次而傳,與上文互相發明,述此當與太陽篇至七日以上自愈者,以行其經盡節合看,則傳經了然。

[補曰]三陽為盡,三陰當受邪,此二句又將少陽真面目全行托出,見少陽三焦之膜網,外通陽明、太陽之表,內通太陰、少陰、厥陰之裏。三陽為盡,謂從太陽之皮毛,入陽明之肌肉,至少陽之膈膜,是三陽之界限已盡矣。若邪從膜而上入包絡,入肝膈則為入厥陰經。若邪從膜而上循包絡以入心,循膜之根源以入腎系,則為入少陰經。若邪從膈膜而入板油網油,則為入太陰脾經。故曰:「三陰當受邪也。」譬如入太陰脾,則嘔不能食,今反能食而不嘔是邪仍在膜,不入太陰經。邪在膜中,不入於內,此為三陰不受邪也。上節言煩躁,是入厥陰少陰,此節言不嘔能食,是不入太陰,再合上三節三陽合病觀之,則凡出陽入陰,全從膜中往來,而少陽三焦之義明矣。故各經皆有少陽證,而少陽篇寥寥數節,正是一以貫之也。

傷寒三日,少陽脈小者,欲已也。

傷寒三日乃少陽主氣之期,若脈弦大為病進,今少陽本弦之脈轉而為小者,不惟不入於陰,即少陽之病亦欲已也,《經》曰:「大為病進,小為病退者也。」

此承上文而言少陽之病,欲自已也。

少陽病欲解時,從寅至辰上。

少陽病欲解時,從寅至辰上。蓋以少陽之氣旺於寅卯,至辰上而其氣已化,陽氣大旺,正可勝邪故也。

此言少陽病之得旺時而愈也。

[愚按]少陽病脈證並治法,仲師原論只十條,註家因寥寥數條疑其散失不全,或疑為叔和散編入諸經,辨論不一。余向亦信從之,自甲寅至庚申,每診病後,即謝絕應酬,與《傷寒論》《金匱》二書為寢食,方知前此之所信從者誤也。今姑節錄其說而辨正於後,起今古而同堂,諒韻伯、平伯諸先生,當亦許余為直友也。

[柯韻伯云]六經各有提綱,則應用各有方法,如太陽之提綱主表,法當汗解,而表有虛實之不同,故立桂枝、麻黃二法。陽明提綱主胃實,法當下解,而實亦有微甚,故分大小承氣。少陽提綱,有口苦、咽乾、目眩等證,法當清火,而火有虛實,若邪在半表,則制小柴胡,以解虛火之游行,大柴胡以解相火之熱結,此治少陽寒熱往來之二法也。若邪入心腹之半裏,則有半夏瀉心、黃連、黃芩等劑。叔和搜採仲景舊論,於少陽太陰二經,不錄一方,因不知少陽證,故不知少陽方耳。著《論翼》將小柴胡湯、大柴胡湯、及桂枝乾薑湯、柴胡桂枝湯、柴胡加龍骨牡蠣湯、黃連湯、黃芩湯皆移入內。

[陳平伯云]少陽一經,居半表半裏之界。凡傷寒在經之邪,由陽入陰者,每從茲傳入,名曰陽樞。不離半表,而仍不主乎表,故不可發汗;不離半裏,而又不主乎裏,故不可吐下。惟小柴胡和解一法,為本經的對之方,然病機有偏表偏裏之殊,即治法有從陰從陽之異,所以麻、桂、承氣無加減,而小柴胡湯不可無加減也。總之,往來寒熱,為本經所必有之證,故柴胡一味,為本方所不減之藥,其餘則出入加減,隨證而施。

[愚按]柯韻伯以大小柴胡二方為少陽半表之方,半夏瀉心湯等為少陽半裏之方。又云少陽主寒熱,屬於半表,則寒熱往來於外,屬於半裏,其寒熱雖不往來於外,而亦相搏於中,故黃連湯、半夏瀉心湯、黃芩湯、黃芩加半夏生薑湯,所治痞痛利嘔等證皆是。其說卻亦近道,然而淺矣。至陳平伯所言,傷寒在經之邪,由陽入陰,從茲傳入,皆系門外話,至云惟小柴胡和解一法,為本經的對之方,病機有偏表偏裏之殊,治法有從陰從陽之異,其說亦為近道,然而泥矣。二家不知小柴胡是太陽病之轉樞方,陽明及陰經,當藉樞轉而出者亦用之。少陽主樞,謂少陽之方,無有不可,若謂少陽之專方,則斷斷乎其不可也。近時註家,凡論中有柴胡之方,俱匯入少陽,甚者四逆散亦附其內,反以仲師活潑潑之妙,成為印板,論中露出「柴胡證」三字,儼如雲端指示,究竟柴胡證何嘗是少陽證耶?移易聖經,亦自貽荒經之誚耳。

[正曰]柯韻伯、陳平伯之說,原無大差,但必將各方攔入少陽,則不可也。蓋少陽之界,出則為陽明太陽,入則為少陰太陰厥陰,皆從膜中相通,故各經皆有少陽證,不和少陽三焦之膜,不能通各經之理,既知少陽三焦之膜,則又當隨膜之所在而分屬各經,亦不得將各經之方攔入少陽也。柯、陳自有未合,而陳修園必要將柴胡證翻剝為非少陽證,亦又過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