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之生也,以先天元气为阳气,以后天谷气为阴气。人藉水谷之气以养身。而水谷之气,一行脉中,为营气,所以荣养一身者也;一行脉外,为卫气,所以护卫一身者也。当气利关节,卫气充皮肤形之立也,全赖精气神之三者。精者滋于一身也,气者运行一身也,神者主宰一身也。故人之精,实则气死 ,气充则神旺,此相因而永其生也。如精耗则 竭,气竭则神离,此相因而速其死也。耳乃精窍,故耳之闭塞,精病可知。目乃神窍,而目之昏蒙,神病可知。口鼻乃气窍,而口之气喘息,气病可知。故老子曰:毋摇尔精,尔乃长生 。毋摇者,守之固也。如人肝 精不固,则神气减少,脾 精不固,则齿折发落,疾病随生,死亡将至。又曰:心牵于事,火动于心中,心火俱动,其精必摇。( 按: 心火动而摇其精,则精伤无度。一语中的。尤其是当今社会,欲望无穷,心累成了时代的代名词,保全性命,何其难矣!)人能使其元气运用,则阳气自旺,阴气自消,阴阳调和,则百病不生矣。盖人之津液化为血,血化为精,精化为髓。如饮食水谷入胃,由脾磨化成液,生血以充精,故必藉谷气以培后天之精,乃可得生。否则百虑感其心,万事劳其形,以致内伤七情,外感六欲 。五行之气,各有胜衰,如阳胜则阴病,阴胜则阳病,而百病从兹生矣。

凡诊视,先观病人形色,以知病情,如人面青黑者,是为阴症。即是气虚、血旺之故耳,( 按: 血旺者,非血多,当作血之有“余”,为血瘀之证)宜补气分之药,当用四君子汤、理中汤、附子理中汤之类治之。若气旺大 过,是为阳证,即是血虚、气旺之故耳。宜补血分之药,当用四物汤。( 按: 此处气旺当作血虚气郁解,否则岂有阳证一说。当然,言此为阳证,却不十分妥当。)或气旺过极,是为阳明火证,宜大、小承气汤,量病之轻重,加减用之。此是气虚补气,血虚补血,令其阴阳和平,而病自愈矣。奈今世之医者,见古书,有气血两虚者,宜八珍汤治之。见病皆有气血两补之说,每多误人。何也?古法有不治已病治未病,盖两补者,宜于未病之先也。如有病之时,若不察其阴阳盛衰、气血虚实,则轻病转重,重则不治矣。余谓不宜两补者,恐其无凭,请看冬夏二至之气证之。至冬严寒之时,近火则暖,近水则寒;如至夏暑热之时,近火则燥,近水则安,此证验也。再以雨旸 证之。如天道久晴不雨,草木万物焦枯而死,宜阴雨以润之;如久雨不晴,万物涝滥而死,宜晴日以暖之,此亦验也。天道至春分、秋分之候,阴中得阳,阳中得阴,阴阳各半,寒热均平,无过不及,如人之气血和平,乃未病之先也,余谓不宜两补之说,卓然有凭矣。故经云:医理虽玄,一言以蔽之,曰阴阳而已。

按: 此一段文字所及之理,即“气血不宜双补”之理,未见于他书。作者立论,未病之时可以两补,及病则阴阳各有所偏,治之务必针对,气虚补气,血虚补血,不可以一概而气血同调之法,并以二至(冬至、夏至)之气候特点及久旱久涝植物生长之象证之。此言虽有其理,却不尽然。如冬季虽近火则暖,无水则易成燥;夏季虽近水则安,水多易成湿,冷水则成寒。久涝亦不耐日晒,久旱又岂能而水浸?阴阳之道,互根互用。非未病之时,需阴阳互生;及生病之时,更宜用阴阳互根互用之理。气虚者,补气为先,补血助之,血虚者,补血为主,补气助之,才能气血生化,泉源不绝,否则气充而血滞,血足而气滞,岂求其效?然作者有此一说,必有其根由,补气补血,必有主次,不可不变,处方之时,必细心斟酌,此处方是医家之本意。廖氏回阳之际,亦有加用生地黄之类的用法。因此,其之所以反对气血两补,可能主要是针对毫无差异性的益气补血。补气补血,必有所重,有所轻,才合阴阳之道。

凡看病人,面红色是为阳证。如戴阳证,面亦红,何以辨之?阳证面红,红得老苍色,肌肉壮实,其人平日强健过人,四肢有力,饮食有味,渴欲饮冷,偶得病,必张目不眠,声音响亮,口臭气粗,身轻恶热,或大便燥结不通,胀痛异常,壮热如火,叫苦不休,宜大、小承气汤之类加减用之。戴阳证面红,红似桃花色,其人平日精神短少,四肢无力,饮食难消。偶得病,面色淡黄,是为戴阳,又为虚阳外越之证。宜用桂附理中汤,或镇阴煎之类治之。若医者不明此理,误认为阳证,用大黄下之,必死。凡业医者,生死反掌之间,不可忽焉不察也。

按: 此处所议之戴阳证之辨证方法,尤其是强调与阳证相比较,实为临床特别难以把握之处。一般戴阳证的解释为阴寒内盛、虚阳浮越之病机,然而其根本是阴寒盛还阳虚盛?可能大多数的理解,此处之阴寒盛为外寒,则失其理,此寒当为内寒,是阳气亏虚,失其温煦作用所致,绝非外寒。设若急性之外寒,何以致虚阳上浮?从其症及处方用药亦可看出端倪:其人平日精神短少,四肢无力,饮食难消,即素有阳虚不及之症,方中重用桂、附助阳,则阳回热潜,若以寒凉之品去其浮热,则阳愈伤而热愈浮,即所谓南辕北辙耳。临床尚有重感寒邪所致之发热之证,其病机当为阴寒之邪外袭,阳气不得外达,郁而发热,寒愈重则热愈重,即所谓“厥深热深”,如平素受寒感冒,受寒越重,发热越重。

此外,尚有阴虚内热之虚热,与戴阳证的热证极为相似,其必伴见阴虚之症,临证稍为用心,不难判别,最忌见一症便成一方,号曰经验使然。临证者,必四诊合参,不可偏废,更不可以之为炫技之法。

另外,从面色上看,实热者满脸通红,其色不退。而虚热所致者,其面色红为阵发性,尤其是外界寒热交替或变化甚速之时,容易出现。

下面几段文字,讲的都是面色诊、舌诊。无论何颜色,无非寒热,然其寒热则皆有虚实真假之分,临证时,不可见白色、黑色为寒,黄色、红色为热,定当四诊合参,综合分析,方能分清虚实真假。否则,处方用药便是错。

凡看病人,面色白者,是为阴证。故经云:面白肺家寒。又曰:寒为阴,热为阳。此岐轩仲景之言。以古人之法,治之今人之病,无有不愈之理,奈世医不明斯道,以阳虚认作阴虚,火弱认作水弱。如吐血、咳嗽,乃阳虚火弱之证,而误作阴虚水亏,治法概用六味地黄汤、清离滋坎汤、天王补心丹之类,加天冬、麦冬、贝母、知母、玄参、丹参滋阴降火之药,治成坏证,呼为虚劳,百无一生。殊不知阳虚火弱,用仲景回阳之法,理中汤、桂附理中汤治之,有起死回生之妙也。

按: 此处举吐血、咳嗽为阳虚火弱之例,可能是因为阳虚之吐血、咳嗽容易误诊为热,故特别强调其有虚寒一证,如不仔细辨证,则造成误治。但是临床上吐血、咳嗽之病,应该也有阴虚火旺的证型的,不可一概而论,一病一证的情况,在临床上几乎没有。廖氏之所以如此强调,可能是因为阴虚火旺的证型相对比较容易判断,而虚阳上扰所致的证型容易混淆,引起误治后果相对比较严重,所以才一遍遍地强调。

凡病人面黄色者,亦有阴阳之分。阴病面黄,其人必反饱作胀,饮食难消,精神短少,腹痛作泄,及生诸虫,喜热恶寒,宜四君子汤加减治之。或偶得病,身目俱黄者,用五苓散治之:

白术 五钱,土炒 ,茯苓 三钱 ,猪苓 三钱 ,肉桂 三钱 ,泽泻 三钱 ,姜枣引。随证加减用之。

或人平日不黄,偶得病现黄色。黄者是为阴黄,宜附子理中汤加减用之。

熟附子 乚两 ,炮姜 乚两 ,焦术 乚两 ,茯苓 三钱 ,茵陈 三钱 ,姜枣引,如服至黄退,即去茯苓、茵陈。

按: 阴黄,据病情可以分为脾虚湿困之黄,以及湿盛之黄、寒湿外浸之黄三种。脾虚湿困以四君子汤缓调之,湿盛则以五苓散化湿利水,寒湿外浸则需温阳化湿,附子理中丸类主之。

阳证面黄者,身目俱黄,或起斑发狂,饮冷,或大便燥结不通,是为阳黄,宜大、小承气汤加减用之:

大黄 四钱 ,芒硝 四钱 ,炒枳壳 四钱,炒 ,生甘草 三钱 ,姜枣引。

按: 阳证面黄者,病机为湿机壅积,甚或有血热发斑之象,须以通腑泻热之法,以泻热为主。

凡看病人,舌胎黄色,亦有阴阳之分。阳证者,其人张目不眠,口臭气粗,大便燥结,壮热如火,宜大、小承气汤治之。余用承气之法,四物加减之:

当归 乚两 ,川芎 四钱 ,生地 乚两 ,白术 六钱 ,白芍 四钱 ,大黄 三钱 ,姜枣引。

阴证舌胎黄者,乃脾虚气弱之人,必四肢无力,少气懒言,饮食难消,喜热恶寒,舌常发黄,是为阴证。宜附子理中汤加减之:

人参 乚两 ,焦术 乚两 ,炮姜 乚两 ,附子 乚两 ,炙草 三钱 ,姜枣引。

按: 黄苔为临床常见苔象,其所示病机与面色黄相同,治法亦基本相当。其中阳证苔黄者舌必红,阴证苔黄者舌必淡。

凡病人舌胎 红色,亦有阴阳之分。阴证者,舌红似桃花,又如茨梨花 ,红得细嫩。其人必精神短少,身重懒言,四肢无力,饮食难消,喜饮热汤,时时畏寒,宜用附子理中汤、四味回阳饮之类治之。阳证舌胎红,红得老苍,或起芒刺,有黄光黑焰之形。其人精神强健,渴欲饮冷,偶得病则发渴不止,大便结燥不通,宜四物加减服之:

当归 乚两 ,川芎 五钱 ,生地 乚两 ,白术 六钱 ,如大便不通加枳壳 四钱,麸炒 ,水煎服。

按: 红舌亦分阴阳。阴者多为阳虚而浮,故其色虽红而质地细嫩,为水气不化之征。阳者多为实热内蕴,舌红而必有津伤之象,故舌形苍老,或起芒刺,方用四物,则需斟酌一番。下文苔黑属阳证者,虽说用四物加减,其加减之法,亦是用了承气之方,依作者言,此为用承气之法,不用承气之方。上方用生地黄量大,故推测此类实证当属血热证,如果是气分当用大承气汤。

凡舌胎黑色,亦有阴证阳证之分。阳证舌胎黑,芒刺满口,饮食冷水不休,谵语发狂,大便壮热如火,胀痛异常,或弃衣而走,登高而歌,是为阳证,宜大、小承气汤治之。余用承气之法,不用承气之方,用四物汤加减用之:

当归 乚两 ,川芎 四钱 ,生地 乚两 ,白芍 六钱 ,枳壳 六钱 ,大黄 五钱,麦麸炒 ,入芒硝 四钱 ,生姜引。

至大便通利,只用人参 二两 ,生地 二两 ,水煎服。

又有阴证似阳,芒刺满口,口干而不渴,细语呢喃,错乱颠倒,躁烦不安者,宜附子理中汤加减治之。

少阴证,舌黑有可治不可治之证。舌黑且聋,芒刺满口,多有可治者。惟舌纯黑,如猪腰子,炕炎色,如包子禁皮,手摸光滑无刺者,百中难救一二。医者此阴证阳证宜明辨之,不可忽略。

按: 黑苔分阴阳,其分辨之法,与如上几种相似,唯四诊合参是从,则不失规矩。此案中四物汤的用意,从其重用生地黄可以看出,此两证均属于血热之证。

按上古之世,草衣木食,无物欲之弊,先天气足,而寿至数百岁。今世之人饱食暖衣,酒色过度,元气亏损,七十犹称古稀,故寿夭者众。故今人之病,阴证多而阳证少,阳证百中难逢一二,阴证十有八九。今将阴证情形备细言之,令人易知,治而不难也。

按: “故今人之病,阴证多而阳证少,阳证百中难逢一二,阴证十有八九。”此一句,读后极有感触。记得曾经于门诊之季,语于学生,不是我喜欢用附、桂,而是今人少阳气。大概有三至五年时间,确实如廖氏所言,阴证多而阳证少,当时感觉好像少了附、桂竟似无有用之药。然后时过境迁,近几年,竟然悄悄地发生变化,临证之时,附、桂使用的机会少了大半,且用量极少超过27克,反倒是芩、连、柏、栀大量使用,直呼怪事。可能是今人所虚甚多,所欲不能者甚多,至少内热横生,寒热错杂则为临床最为常见之象。所以临证但以辨证为首,不可以所谓经验而一叶障目。

阴症其人平日精神短少,四肢无力,动则气喘,身重难行,喜热恶冷,饮食无味,食则难消,反饱作胀,或饿又饿狠,食又食不得,心腹气痛,嗳气吞酸,口苦咽干,不渴,及生诸虫,或饥欲食,食后又饥,或食后困倦,或烦躁不眠,或心中焦,焦的难当,或口干舌干,舌燥,欲食生冷,食生冷当下安然,过后仍干噍 ,噍的难当,或熬夜大过,语言过多,小腹作痛者,或饮开水嫌冷者,或饮冷不休者,或睡时舌无津液而不渴者,或喜润湿口,而不吞咽者,或人晕眩,起则欲倒,心跳心累,起包起块,或口齿咽喉常痛,牙缝出血,目赤生翳,耳作蝉鸣,太阳经头常闷痛,怕风,四肢畏寒,喜热,手足麻木不仁,不能举动,或吐血衄血,肠风下血,痔疮痔漏,男子遗精白浊,自汗盗汗,妇女崩漏,赤白带下,以上等证,皆宜补气分、固脾胃之药,宜四君子汤、理中汤之类治之。

按: 以上所述诸症,大略已及多数阴证表现,较为详尽。部分症状则为虚阳上浮之表现。凡出此类症状,无论何病,缓图之,皆可以附子理中汤。

余尝以上诸证,即用附子理中汤,随证加减,屡试屡验也。

蜜泡参 二两 ,白术 二两,土炒 ,炮姜 二两 ,自制附子 二两 ,炙草 三钱 ,蜜芪 二两 ,姜枣引。

或染寒,加生干姜 五钱 ,麻黄 二钱 ,北辛 一钱 ,另煎水接续服,六次。如胃气寒凉太甚,另用肉桂 乚两 ,胡椒 五钱 ,干姜 二两 ,为末,黄糖为丸。每用二十丸,合水药吞服。凡服此药,恐目热齿痛,心烧唇肿,不必畏怯,久服自愈。

按: 凡药必有其毒,惟毒大小而已,温阳之药必有热毒,若忌其热而踌躇不前,阳气难复。温阳之品,初用之时,多易致阳浮,而出现所谓“上火”之症,这种现象本人在临床上亦常碰到,必久服则阳复而虚火自然而灭。每当此时,医者必了然于胸,方能淡定,否则见“火”而泻,则前功尽弃。

凡虚阳上浮,患头面肿,目微赤,或戴阳证,面红色,心中烦躁不安,此阴盛于内,阳浮于外,或 热下寒等症。仲景立方,用阳八味,引火归源,余因见今人秉气薄弱,仍用附子理中汤加减用之:

泡参 二两 ,贡术 二两,土炒 ,自制附子 二两 ,炙草 三钱 ,炮姜 乚两 ,加肉桂 三钱 ,生地 一两 ,甘杞 乚两 ,泽泻 三钱,盐水浸 ,牛膝 五钱 ,车前子 四钱,微炒 ,姜枣引,水煎,候冷服之,一剂加药尽去,仍服附子理中汤。

凡饮冷水不休者,亦有阴证阳证之分。阳证者,其人平日壮实,二便结燥不通,胀痛异常,是为阳证,急宜下之。阴证者,其人二便清利,不燥不结,是为阴证,亦宜温之。

按: 观上方,附子、肉桂、炮姜温阳回阳,生地黄、泽泻、牛膝、车前子凉血、利尿,引药下行以助回阳、清浮阳,参、术、甘草、枸杞子及姜枣健脾补中,以助阴阳升降之机。比之金匮肾气丸,其优在建中气,以补肾气丸之不足。

余用此回阳之药,见证施治,处处活人,凡用此回阳之法。今时医者云,此方宜于西北,不宜东南,此言大谬。经云:东南火炎土燥,西北水冷金寒,无非言东南多薄弱,西北人多刚劲,亦不过言其大概。岂西北专宜燥热,而东南尽用凉寒乎?决无此理。况西北并无三手之人,而东南亦是两足之辈。天下手足皆同,则阴阳亦无异。虽地道高低不同,惟寒热则一也。夫天地之道,阳主气,先天也,阴主形,后天也。故凡上下之升降、寒热之往来、晦明之变易、风水之流行,无不因气以为动静。而人之于气,亦由是也。所以病之生也,不离乎气。医之治也,亦不离乎气。观此可知,天地之道,三才之理,本一气相通耳,有何分别乎?医者识此义,医固精矣,方亦妙矣。

按: 其实中医之理,明之则极易,无非阴阳,无非寒热,无非虚实,但能明此六字,于临证之时,留心细察,必无遗漏,未处方之际,已得三分之功。廖氏认为“所以病之生也,不离乎气”,身同此气,病则亦出其气,而气分阴阳,需当细辨,勿以东西南北为异,更不欲持偏见,临证但以辨证为基础,阴阳为其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