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撰下经萃至鼎䷬坤下兑上

「萃」:亨。王假有庙,利见大人,亨,利贞。用大牲吉,利有攸往。「萃」,聚也,物萃则聚也。民犹水也,性无不下,泽所以能蓄者,以善下之也。畜众之道无他,不以威强劫制之耳。好生而恶杀,好利而恶害,民之性也。以逸道使之,能生之而不伤,兴利而去其害,则下无不顺者。二五以正应,又居中正之位,上下悦顺,故能容民畜众,而萃道成矣。甚哉,民之难萃而易散也!太王居邠,狄人侵之,去之岐山之下居焉,从之者如归市,岂以势力驱之哉?秦专任强威,并吞席卷,非不能聚民也,而陈胜奋臂一呼,天下响应。圣人设卦观象之意,则上悦然后下顺,是知势力之不可恃也。「刚中而应」,是知偏任威强,则民不与也。彖曰:「萃」,聚也。顺以说,刚中而应,故聚也。「王假有庙」,致孝亨也。「利见大人,亨」,聚以正也。「用大牲吉,利有攸往」,顺天命也。观其所聚,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

王者致治,至「萃」则人道尽矣,可以格祖考矣。盖建邦设都,必先立宗庙,所以「致孝亨」也。夫以孝治天下者,四海虽大,万民虽众,举无不顺者,以合乎人心也。合乎人心,则民之从之也轻,此要道也。「利见大人,亨,聚以正」者,「大人」,谓九五也。九得刚中之位,而为「萃」主,此人君能以正道聚天下者,故天下皆利见之。「用大牲吉,利有攸往,顺天命」者,享祀之礼,皆报也,非祈也。周公行郊祀之礼于治定功成之后,非丰萃之时,而行盛大之礼,则是矫诬上天也。因「萃」时用其礼,则天必亲而享之,如此,然后可以大有为于天下。此圣人「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故彖言「用大牲吉,利有攸往,顺天命也」。反此,则逆天理矣。观其所「萃」,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者,天地至大,万物至众也。欲以一人之私智而徧察之,则吾之智有时而穷矣。圣人坐观万化之变,必自其近而易见者始。民同是心也,能同民心,则天地万物之情举在此矣,岂有它道哉?

象曰:泽上于地,「萃」,君子以除戎器,戒不虞。

「师」之象曰:地中有水,「师」。「师」亦众也。「萃」者,聚于治安之时;「师」者,用于险难之世。方聚于治安,祸患潜伏,故君子体此象,「以除戎器,戒不虞」也。「除」者,除治其亏钝也;「戒」者,戒慎其未形也。此圣人于治安之时,不忘乎危乱之道也。后世君臣苟玩岁时,因循朝夕,销兵撤警,以幸一旦之安,及夫事至而应,则已无及,其亦昧于「萃」之道矣。

初六:有孚不终,乃乱乃萃,若号,一握为笑,勿恤,往无咎。象曰:「乃乱乃萃」,其志乱也。

初六以柔弱之才而处「萃」之始,物之所「萃」,非能萃物者也。在下而为所「萃」,非其中心诚实,则物不与也,故宜「有孚」。然初之正应在四,而二阴在上,初以柔道为物所「萃」,非能卓然独立也,是以知其决不能克终而「乃乱乃萃」也。「乃乱」者,其志纷乱,不能定于一也;「乃萃」者,不能守其诚实而轻有所「萃」,此小人、女子之象也。「若号,一握为笑,勿恤,往无咎」者,若能翻然悔悟,号啕求附于四,则正矣,虽群聚而哗笑之,勿恤而往,则可终免咎悔也。象曰「乃乱乃萃,其志乱」者,初本应四,四止而不能下应,故初无所适从,是其心志之乱也。

六二,引吉无咎,孚乃利用礿。象曰:「引吉无咎」,中未变也。

「萃」之时,群阴在下,二虽阴柔,而与五为正应,二五各处中正之位,二在坤中,上下皆阴,莫知适从,既正应在五,则当从所应,然非其招不往也,必待五招聘,然后往,乃「吉」而「无咎」也。孚乃利用礿者,初以「有孚不终」,故「乃乱乃萃」,二独得柔中以应刚阳,君臣道合,诚实无间,虽菲薄之物,可交于神明也。「礿」,春祭之名,方春之时,品物未备,故其祭曰「礿」,精洁之义也。苟有诚实,虽二簋可用亨损,所以贵「有孚」也。

象曰:「引吉无咎,中未变」者,守其孚诚而不变也。君子小人各以类聚,小人之与小人,其志趣盖有不约而同者,非得位处中,内含诚实,未有不反为朋类所引而变者。二能应五之招聘以从正应,故「吉」且无咎,以中心有所执守,而不为群邪所变易也,岂非特立独行之士哉!

六三,萃如嗟如,无攸利。往无咎,小吝。

象曰:「往无咎」,上巽也。六三体阴柔而据阳刚之位,小人之桀黠者也。卦四阴而二阳,皆非己应,莫适所从,故「萃如嗟如,无攸利」也。上与三皆居本卦之上,虽失阴阳正应之理,而上说下顺,势必相合,故往则无咎。「小吝」者,往虽无咎,而上处大位,三乃顺从之,势利之交,古人所羞,故「小吝」也。象言「往无咎,上巽」者,三与四五变而成巽,三之从上,上能巽说而无违拒之意,故「无咎」也。九四,大吉,无咎。象曰:「大吉无咎」,位不当也。

四居近君之地,下据三阴,当萃聚之时,为说之始,而众之所归,此爻之最善者,故「大吉」也。然以阳居阴,是能柔巽以奉上接下者,故「大吉」而「无咎悔」也。象言「位不当」者,本以逼上有咎,然既得上下之欢心,上为君所萃,下为众所「萃」,故虽免于咎悔,而其位终不当也。圣人不以「大吉无咎」而废其不当之位,亦不以位之不当为必蹈凶祸也。九五,萃有位,无咎,匪孚,元永贞,悔亡。

象曰:「萃有位」,志未光也。

人主居域中之大,临海内之众,总其权纲,设官分职以统治之耳。「有位」者,百官有司之位也。分民分土,大小尊卑,各任其职,垂拱以视天民之阜而已。故黄帝、尧、舜垂衣裳而治天下也,如此,然后可以无咎。「匪孚,元永贞,悔亡」者,九五正应在六二,人主患不广大,不能泛应曲当,而心有偏系之私,岂能使海隅之众罔不是孚哉?能「元永贞」,则「匪孚」之悔可以「亡」矣。「元」,善之长也;「永」,久也;「贞」,正也。是三者,大君之道也。有其大善如乾刚之独运,又久于其道而以正固守之,则可以亡其匪孚之悔矣。象言「萃有位,志未光」者,象辞独举爻中一句,以包下文。诚信之德未著,则于「萃」为未光大,故云「志未光」也。

上六,赍咨涕洟,无咎。

象曰:「赍咨涕洟」,未安上也。上六以阴柔之才而处高位,当萃之时,进不知止,有颠覆之势,然能恐惧忧危,尚可免咎,况乎知进退存亡之道,以功名为余事,视富贵如浮云者乎?

象曰:「赍咨涕洟,未安上」者,六处说之上,居萃聚之终,下无应援,而又乘五,其能一日安于上乎?以见危惧之甚也。后世贪沓愚暗之人,一旦得路,自以子孙常握重权,继世不离廊庙,况复能惕然知祸患之在后,而「赍咨涕洟」以自危惧乎?䷭巽下坤上。

升,元亨。用见大人,勿恤,南征吉。巽下坤上而升下巽者,求升之道也。上顺者,可升之时也。以求升之道,遇可升之时,所以能「大亨」也。「用见大人勿恤,南征吉」者,大人者,道隆德骏,可与大有为之人也。乾之二、五皆曰「利见大人」。今二五相应,自二之五,自下而升上之象,文王、太公相遇,当其时矣。「勿恤」,无所忧虑。五虽阴柔而得尊位,下有阳刚之臣为之辅翼,何往而不济乎?以此求升,故不足忧也。「南征吉」者,此文王伐纣之志也。西伯戡黎,祖伊恐,诗颂武王,能卒其伐功,则文王南征之志,未尝一日而忘也。渭滨之猎,非熊非罴,帝王之师,则知南征之必吉也。然卦以柔巽为主者,时或未可,柔巽所以避时之艰而有待也。

彖曰:柔以时升,巽而顺,刚中而应,是以大亨。「用见大人,勿恤」,有庆也。「南征吉」,志行也。坤以柔而升乎上,巽以刚中而应乎上,所以为升。君臣道合,乃能升也。为上之道不顺,则不能虚心屈己逮下。下之求升,一于卑巽,则近于佞媚而入于邪。故应者贵乎刚中也。体虽卑巽,而枉道以求升,则不可也。以九二之刚,应六二之柔,此所以能「大亨」也。「用见大人,勿恤有庆」者,君臣相遇,无复忧虞,天下必赖其庆矣。「南征吉」,志行也。南征者,文王之志也。当升之时,圣贤相遇,诸老咸归,以往则无不利矣,故其志得行也。

象曰:地中生木,「升」,君子以顺德,积小以高大。

木生地中,其本深固,则其末必茂。虽资地气,必有其本,地能顺而生之耳。「君子以顺德,积小以高大」者,顺德则坤之象也。书称:「为学逊志,务时敏,厥修乃来。」是知修身进学,必本于顺德。能巽顺,则人必乐告以善道,乃能自微小以成其高大也。初六,允升,大吉。象曰:「允升大吉」,上合志也。

初以柔巽而复处卦下,至卑巽者也。虽于上无应,而承九二之刚,与之俱升,而应乎六五中正之位,以柔承刚,与二同心合意以进于上,故获「大吉」也。

象言「允升大吉」,上合志者,与二中心孚信,不相疑忌,能上合六五之志也。君臣志合而升道得矣。

九二,孚乃利用礿,无咎。

象曰:九二之「孚」,有喜也。九二得人臣中正之位,而上应六五,升道之最善者也。君臣相与,以孚信为主。君未深信其臣,虽周公未免成王之疑。九二虽刚阳以处臣位之中,君臣交孚,故虽菲薄之礼,无所疑也。「礿」,薄祭也。祭祀之礼,莫大于诚敬。传曰:「苹蘩蕰藻之菜,潢污行潦之水,可荐于鬼神,可羞于王公。」苟不以诚敬为先,虽品物之多,乐舞之盛,神其吐之矣。惟中诚实,乃能通乎神明而亨福禄之报,何咎悔之有乎?象言九二之「孚有喜」者,上下交孚,志得而道行,天下皆喜乐之矣。「萃」与「升」相反而相同。「萃」之六二,升之九二,皆以有应而交孚,故二爻皆云「孚乃利用礿」。君之深信其臣,与臣之深文其君,其理一也。九三,升虚邑。

象曰:「升虚邑」,无所疑也。

九三以刚阳之才而处阳位,体既卑巽,与物无竞,非众阴所能遏也。又有上六为之正应,故如入空虚之地,物无不顺从者。

象曰「升虚邑,无所疑」者,纣有臣亿万,离心离德,故孟子有「独夫」之号。虽商邑之大,犹空虚也,以往则无所疑矣。此文王必伐之志。武王卒其伐功,牧野之战,卜之人心,无可疑者也。

六四:王用亨于岐山,吉,无咎。

象曰:「王用亨于岐山」,顺事也。

六四处近君之位,上承于五,处尊位而无陵犯之志者,文王是也。太王居豳,狄人侵之,去之岐山之下居焉,从之者如归市,文王因之,此周家王业之所基也。居六四之地,势足以亨于天下,然止于岐山者,此文王之至德也。在升之时,当升而不进,孔子所谓「三分天下有其二,犹服事殷也」,故能吉且无咎。而

象言「王用亨于岐山,顺事也」。至武王则逆取而顺守之,诗人谓之卒伐功,则亨于岐山者,将时之未可乎?然则圣贤出处进退之际,易地皆然。善学易者,当察其变通之际,则得之矣,言岂一端而已哉!六五:贞吉,升阶。

象曰:「贞吉升阶」,大得志也。

贞者,静而正也。能静而正则获吉,而终陟元后之位矣。六五下有刚正之贤为之正应,如太公之流,此文王所以卒登王位也。然犹服事殷者,六为柔顺,又体坤德,虽位极人臣,然犹守其贞固,但升阶而已,未及九五之「飞龙」也。象言「大得志」者,升道至此,其志可谓得矣。或以升阶归之九二。夫九二在下之贤人,阶至而升可也,便以升阶归之九二,岂理也哉!程氏以谓任刚中之贤辅之而升,陆氏谓文王受命之象,是也。

上六:冥升,利于不息之贞。

象曰:冥升在上,消不富也。

上六以阴柔处升之终,而不知止者也,冥然而行,不知阴阳消息盈虚之理,圣贤进退存亡之道,至于败国亡家而不知悔者,大哉贞乎!苟正矣,虽知进而不知止,富贵功名不足累之也。圣贤出处,固非众人之所测也。若利社稷,安生灵,以宗臣自任,终始以正道自持,如周公者,虽进不知止,又何訾焉?经于上六既戒以「冥升」,而继以「利不息之贞」,岂虑万世之下亦有如周公者,众或责以不释位而去乎?

象曰「冥升在上,消不富」者,小人无正固之德,贪冒宠禄,冥然而升,则其德日消而穷极继之。洪范「五福,一曰富」,今上六处升之极而不知止,失富之道也。程氏曰:以小人贪求之心,移之于进德,则何利如之?故其说曰:「君子于贞正之德,终日乾乾,自强不息,以上六不已之心用之于此,则利也。」以小人贪求无已之心移于进德,则何善如之?䷮坎下兑上

困亨。贞,大人吉,无咎,有言不信。

彖曰:困,刚揜也。险以说,困而不失其所亨,其惟君子乎!「贞大人吉」,以刚中也。「有言不信」,尚口乃穷也。

亨,困之反也。君子不以贫贱之道而得贫贱,虽身困而道亨;小人不以富贵之道而得富贵,虽身亨而道则否也。「困亨」者,在困而能亨,则不陨获于困穷矣。文王居羑里而衍易,孔子阨陈蔡而弦歌,颜渊居陋巷而不改其乐,此圣贤处困之道也。「贞,大人吉,无咎」者,小人得路,必阨居子,当斯时也,欲以贞固自处,鲜有不蹈祸悔者,故贞而𫉬吉,非大人不能。吉然后可以无咎。「有言不信」者,国之无道,是非曲直,颠倒错谬,君子可以忘言之时也。象曰:泽无水,困,君子以致命遂志。

泽,水所积也。水性趋下,泽上而水下,则泽必枯竭,无以说润万物,困之象也。君子体此象以致命遂志,虽处困阨之时,未尝不得其乐也。「致命」者,不以穷达、祸福、死生动其心也。不以穷达、祸福、死生动其心,则吾志何往而不遂哉?伊尹耕于有莘之野,乐尧舜之道;伯夷、叔齐饿于首阳之山,不食周粟,彼各行其志而已。初六,臀困于株木,入于幽谷,三岁不觌。

象曰:「入于幽谷」,幽不明也。

「困」者,君子小人所不能免也,得所援则不困矣。

初六以阴柔最处坎下,为困之始,有「臀」之象。九四虽处近君之位,为吾之应,然以阳刚而揜于群阴之中,力不能有所援也,如株蘖之木,自不能芘其身,安能芘人哉?初既无所芘覆,又阴柔之才不能自遂显明之地,如入于幽谷,愈以困穷耳,故至于三岁之久,卒不能自见于世也。初寓坎下,阴险底滞,趣下而善陷物,其困也,实有以自取之,所谓小人以困穷之道而得困穷者也。四虽势足以应援,非徒不能援,亦莫之恤也。诗言「在彼空谷,其人如玉」,盖君子当穷独之时,困而不失其所,亨。

象言「入于幽谷,幽不明」者,特以阴柔之才,不善处困,识虑昏蒙,自趣于幽暗耳。

九二,困于酒食,朱绂方来,利用亨祀。征凶,无咎。

象曰:「困于酒食」,中有庆也。九二以阳刚处人臣中正之位,又上有九五同德之君,若可与有为。然当困世,君臣俱为群阴所揜,势不能及物,但有厌饱于酒食而已,岂其志哉!朱绂,天子饰下体之服。九二以刚中之贤,虽为群阴所揜,而位处中正,不为贫贱所移,此有道之主所以不忍遗也。锡命之至,其谁御之?故曰「朱绂方来」也。「方来」者,以言宠命之至,方来而未已。「亨祀」者,兼天神、人鬼而言也。九二以刚中之德,虽在险难之中,所守正固,在困而心亨,固可交于神明矣。然在困守正,仅能以贞固自守,饮食燕乐可也,非大有为之时,若强聒妄动,必有悔吝。知未可动而动,则凶祸之来,将谁咎乎?故曰「征凶」也。「征」者,有所往也。

象言「困于酒食,中有庆」者,君子能守其中正之德,非能终困者也。困而必亨,积善于身,必有余庆矣。

六三:困于石,据于蒺藜,入于其宫,不见其妻,凶。

象曰:「据于蒺藜」,乘刚也;「入于其宫,不见其妻」,不祥也。六三以阴柔而处尊显之位,二阳在上而欲进焉,一阳处下而己乘焉,可谓不量力矣。坚重难入而不可动摇者,石也,九四、九五是也;负芒刺而不可枕藉者,蒺藜也,九二是也。小人之害君子,方其处下,巧为攻击,虽负凶恶之名,不恤也;方其在上,则肆其凭陵,虽婴刀锯之戮不避也。盖君子当困蹇之时,以道义自处,视轩冕犹桎梏,于富贵如浮云,小人虽欲陵藉摧辱之,卒不可得。故孔子曰:「非所困而困焉,名必辱;非所据而据焉,身必危。」以见小人卒不能胜君子,而反受危辱也。方是时也,虽知退处燕闲,为自全自安之计,则已晚矣。故曰:「既辱且危,死期将至,妻其可得见耶?」死期将至,则凶可知矣。

象言据于蒺藜,乘刚也;「不见其妻,不祥也」,以见作不善之报。仲尼于系辞发明此爻,使一卦之义涣然明白。故予妄欲发明仲尼之旨,以袪诸儒纷纭异同之论,而不敢自谓然也。

九四:来徐徐,困于金车,吝,有终。象曰:「来徐徐」,志在下也。虽不当位,有与也。

解纷济难,固以速往为吉,故解卦言「有攸往,夙吉」。「困」之初六,最处卦下,至困者也。其望在外有力之援,甚于倒悬之求解也。九四为正应,宜亟往赴之,而其来反徐徐者,以九处坎之中,疑其深险而不敢进也。况四居多惧之地,以有强敌,不敢轻犯,其虑患深矣。九二刚而处中,运动适变,有「金车」之象。以九四大臣,有济国之志而不得伸,诚可鄙也。二刚当困世,宜同心以济困者,况二为刚中之贤,岂能终阨之哉?故虽「吝」而「有终」也。夫四与初为正应,其援初之志未尝忘也,所以徐徐者,将以有济焉耳。九四以阳刚而处阴位,然卒无咎悔者,有济困之志,为众所与也。孔子所谓「困以寡怨」者也。

九五,劓刖,困于赤绂,乃徐有说,利用祭祀。

象曰:「劓刖」,志未得也;「乃徐有说」,以中直也。「利用祭祀」,受福也。九五处中正之位,有刚健之德,若可以有为。然当困世,强臣在侧,为所胁制,欲济天下之大困,必以去小人为先,此「劓刖」之刑,不得已而用也。上六、六三、初六皆小人而据其上,善揜刚者,故当刑而去之。赤绂,诸侯之服。三阴未去,威令不专,势必降杀,仅同诸侯之位耳。圣人处困有道,能尽消息之理,然后从容有济,不以困于侯位为慊,而轻躁妄动也,故徐乃有说也。五居兑中,小人既去,志得而道行,天下皆喜乐之矣。如此然后可以祭祀宗庙,以膺受多福也。自古圣王郊天告庙,未尝不在小人既去,忧虞既释之后,故萃、涣二卦皆曰「王假有庙」,而闵予小子、嗣王朝庙之诗,亦在成王释丧即政之始,故此卦九五亨困之道,莫利用于祭祀也。

象曰:「劓刖」,志未得也;「乃徐有说」,以中直也。「利用祭祀」,受福也。小人为害,则志不𫉬伸;志不𫉬伸,则「劓刖」之刑所不得已而用也。九二虽非正应,而处相应之地,俱为阴柔所乘,道同德合,能以中道辅赞弥缝,使不见去之之迹,故九五之说,以二能以中直相济也。祭祀非以祈福,时适当然,则为神天所祐,故祭祀则受福也。当困之时,下能施刑于小人,中得贤人之助,上为神天之所福,则不困而可以亨天下之困矣。

上六,困于葛藟,于臲卼,曰动悔有悔,征吉。

象曰:「困于葛藟」,未当也;「动悔有悔」,吉行也。

上六以阴柔居困极之地,三虽非正应,小人之同道者也。柔之为道,虽假援而济,然六三自以阴柔处险,非有刚健之才能挽己于困阨者,徒能缠绕之耳。「困于葛藟」者,反为三所困也。六处上极,下乘九五之刚,不知进退存亡之道,高而必危,故「困于臲卼」也。「曰动悔有悔,吉行」者,当困极之时,若曰动必有悔,而不思变动,则益入于困耳。若能悔前之失,穷而思通,必济矣。君子未尝无过,过而能悔,善莫大焉。书称「虑善以动,动惟厥时」。若时未可动,则以安贞为贵;时可动而不动,则有后时之悔,非困而求通之道也。

象言「困于葛藟,未当也」,言处困之道,未当于理也。「动悔有悔,吉行」者,若虑动必有悔,而不复思动,则终于困穷矣。思变而行,虑善以动,理当𫉬吉,不失其几也。䷯巽下坎上

井:改邑不改井,无丧无得,往来井井。汔至,亦未繘井,羸其瓶,凶。

井,以象有常德之君子也。改邑不改井:邑,人民所聚,聚散无常,而邑有时而迁,井无变也。夫有丧则有得,若本无丧,何所得乎?汲者常满,而我无所损,物赖以济,而我无所增。或汲已而往,或方汲而来,出入往来,其应无穷,而井固自若也。此井之功用也。井之功用如此,而汲者当致力以求之。汔,几也。繘,绠也。瓶,所汲之器也。若几至而不及泉,与不汲同,以象君子之进德修业,当力行而不怠也。若半途而画,非徒不能成济物之功,而吾之器业亦随丧矣。羸者,丧败之象也。人之器业至于丧败,岂有不蹈凶祸者哉?故「羸其瓶,凶」也。

彖曰:巽乎水而上水,井。井养而不穷也。「改邑不改井」,乃以刚中也。「汔至亦未繘井」,未有功也。「羸其瓶」,是以凶也。巽,木也。坎,水也。巽下坎上,木下而水上,举水而上之,汲之象也。此合二卦之体,言「井」之用也。「井」之为用,泉源浑浑,不舍昼夜,取之无尽,汲之愈新,养物而无穷者也。人物有代谢也,墟落有时而变迁也,而井不可易也。二与五皆有刚中之德,故能有常如此,以象君子独立而不变者,爵禄可辞也,名节不可移也,身可杀也,而道不可屈也,非刚中者能之乎?二、五皆以刚阳为德,而非应也,有应则可以济物,而有功于天下矣,故「汔至亦未繘井」者,未有功也。上下各以刚阳,君臣各行其意,岂能成功哉?「羸瓶」之凶,何所逃乎?

象曰:木上有水,「井」,君子以劳民劝相。

木本在上,欲汲水则反下;水本趋下,欲济物则反上,二者皆劳也。君子欲兼善天下以成济物之功者,未有不始于勤劳者也。故观乎「井」之用,「以劳民劝相」。劳民者,非驱之死地也,东作西成,不失其时;春耕秋敛,不遗其力。以是而劝民,使不怠于生养之业;以是相民,使不乏于衣食之原,皆所以法「井」之功用也。

初六:井泥不食,旧井无禽。

象曰:「井泥不食」,下也;「旧井无禽」,时舍也。

井以洁清为贵,汲多则日新无穷。六处井下,而上无其应,不汲之井也。污泥所聚,不可食也。不食则井之用废矣。虽禽鸟亦将弃而远之,况于人乎?如人不能致身高远之地,而自处卑秽,谁复汲引之者?其极至于「无禽」,则为时所舍弃可知矣。

九二:井谷射鲋,瓮敝漏。

象曰:「井谷射鲋」,无与也。

水性本下,其流为江河,畜为沼沚,卒归于海者,以善下故也。而井之为用,乃以上出为功,非其性也。九二虽以阳刚处中,而无应于上,乃下比于初,不能及物,故旁出为谷,徒能射鲋而已,井之功用废矣,如敝漏之瓮,何所用哉?故

象言「井谷射鲋,无与也」。「无与」者,不为九五所与也。君子有刚阳之才,既不为上所汲引,当以廉静自守,归洁其身可也。而朋比于下,自投污秽之地以抗其上,其颠覆必矣,故如瓮之敝漏而无用于时也。

九三,井渫不食,为我心恻,可用汲。王明,并受其福。象曰:「井渫不食」,行恻也;求「王明」,受福也。

「渫」,治井去其污秽,其泉清洁可食也。三居坎水之下,「巽木」之上,汲之象也。治井至于清洁可食,如君子修德洁行于幽隐之中,非在上者有以汲引之,亦将废而不用矣,故为众心之所悯恻也。君子岂以不见用轻动其心哉?「为我心恻」者,众人也。水至于渫治清洁,则可用汲;汲不汲者,上也。君子有可用之才,非明主孰能知而任用之?知人惟帝其难之,故称「王明」。王而明,则浸润之谮、肤受之诉不行焉,君臣上下俱𫉬其福利。井之功既成,而汲者以济,非独在上者受其福而已。若渫而不食,则行道之人皆为之伤恻也。君子之不见用,岂当有求哉?求王明者,量而后入也。王而明,吾之所求也,不明之王,可与有为哉?六四:井甃,无咎。

象曰:「井甃无咎」,修井也。

井之畜泉,泥或汨之,甃所以洁其泉也。君子进德修业,必有致力之处,虽未能及物,然德业之盛,必由此而致焉。六四以柔弱之才,居近君之位,不能以刚健上辅人主,从容裨赞,期于无过而已,此大臣之任也,故

象曰:「井甃无咎,修井也。」井非修治,则污秽所聚,或为弃井。朝廷之不治,则纲纪废弛,岂非大臣之咎哉?九五:井冽寒泉,食。

象曰:「寒泉」之食,中正也。

九五,君位,人君履中正之位,其利泽可以及物矣。冽,清也,井至清而寒,泉之可食者也,以象人君博施济众,物所赖以生养者也。人孰无济物之心?困于无位而利泽不加于百姓者,则势不足以有行也。故

象曰:「寒泉之食,中正也。」

上六:井收勿幕,有孚,元吉。

象曰:「元吉」在上,大成也。

「井收」,汲也,收其绠以上水也。纵而下之,收而上之,所以汲也。「幕」者,以幕障之,使不得汲,则井之用废矣。上六正应在九三,井之为利,当与众共,乃偏于所应而幕之,使不得妄汲,非居上博施之道,故戒之如此。「有孚元吉」者,收而勿幕,则远近内外居者行者咸𫉬其利,故有孚而𫉬大善之吉也。象言「元吉在上,大成」者,井之功用至此而大成,则在下者得其所济,而在上者𫉬其元吉矣。䷰离下兑上

革,巳日乃孚,元亨,利贞,悔亡。革,变革也。泽火二物,本不相得,非水灭火,则火必涸水。然亦相资而为用者,能革刚为柔,革生为熟,水火之用,不可阙一也。离下兑上此水火相资而为用者。故易曰:「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欲久而无弊,则革之道不可已也。其大者莫如革命,汤武之事,圣人所不得已也。其次则法度有不适于时、不便于民者,势不可不革也。三代之政,有不得而尽循者。庄周曰:「今期行周与鲁,是犹推舟于陆也。」此势之不可不革者。革之必骇人之耳目,非常之原,黎民惧焉。圣人睹利害之未然,而众人见利害之已然。汉之贾生欲改正朔,易服色,知七国之必变,而大臣绛、灌尚不能用,况无知之愚民乎?故「巳日乃孚」者,见其利害之形而无可疑者也。虽然,革之道,天下之至难,非具「元亨利贞」之四德,未有革之而不悔者。有此四德,则体与乾合,可以大有为于天下。有所不革,革之无不当;革之无不当,则悔可亡矣。彖曰:革,水火相息,二女同居,其志不相得,曰革。「巳日乃孚」,革而信之。文明以说,大亨以正,革而当,其悔乃亡。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革之时大矣哉!

坎为水,兑为泽。兑非水也,然离下坎上则为既济,而离下兑上则为革者,何也?泽最处污下,与火尤相戾也,非若坎离之配合以致用也,但能相息而已。息,止也,非生息之息也。虽然,水之息火,理之必然者,火安能息水哉?盖从其所胜言之,火在下而泽处上,则水必减耗,耗而不已,则必涸竭,理之不可不革也。离为中女,兑为少女,中少二女虽同居而不相得者,志各有所行也。虽中女处内,而少女反处乎外,其势不得不革,离下兑上,所以为革也。少女处内,中女处外,其势不得不睽,故兑下离上,所以为暌也。圣人固重于改作,愚民亦乐于因循,自非烛见利害之原,革之而当,岂能使天下晓然心悦而信服之哉?「文明以说,大亨以正,革而当,其悔乃亡」者,合离兑二卦之体,以尽革之理也。文明则不昧于事几,说则不违咈乎百姓,又能大亨而尽正固之道,以此变更天下之事,所谓革而化之,与时宜之,尚何悔吝之有哉?「悔亡」者,凡革之道本有悔,革之而当,故悔可亡也。汤以宽仁而革桀之威虐;武王以圣德而革纣之淫酗;汉王入关,约法三章,以革秦之苛暴;昭帝以静治而革汉武之穷兵,岂有悔乎?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革之时大矣哉」者,圣人深言天地万物之理,苟或当革,有不可得而已者。天地所以亘万古而无弊坏者,以造化密移,新新而不停也。观夫阴阳之消长,日月之往来,而四时行焉,此革之见乎天地者也。桀之无道而汤放之,纣之无道而武王伐之,天道助顺,人心归仁,有不可已者。然则革之而当,则天下蒙其福,百姓亨其利,治乱存亡系焉,此革之时所以为大也。象曰:泽中有火,革,君子以治历明时。

水性润下,火性炎上,物之至异者也。泽中非有火之所,泽中有火,必相灭息,其势不可不革也。君子体此象以治历明时,则阴阳消息之理不能逃矣。记曰:「圣人慎守日月之数,以察星辰之行,以叙四时顺逆,谓之历。」盖日月之运,星辰之行,虽有常度,然积久则不能无差,差则历法坏,而四时或不得其正矣。自黄帝迎日推策,降而唐、虞、三代,下而汉、唐,其详见于天文、历书,莫不以五行为本。圣人取象水火之相息,以明历法之必当革也。

初九:巩用黄牛之革。

象曰:「巩用黄牛」,不可以有为也。

初以阳刚为革之始,疑于坚顽而难革者也。然能以中顺之道自固,虽无应于上,然顺而得中,为革之始,虽非强狠难化之人,然能守其贞,不狥于物,如黄牛之革而体不变也。

象言「巩用黄牛,不可以有为」者,守其贞固,不为时所变易,从道而不从时者也。此阳刚君子伏而在下,自处则善矣,未可以大有为于天下也。必欲大有为于天下,非几足以通天下之志,权足以通天下之变者,未易任此,故曰「不可以有为也」。

六二,巳日乃革之,征吉,无咎。

象曰:「巳日乃革之」,行有嘉也。

六二以阴柔处中正之位,而上有九五阳刚之君为之正应,非敢先时而动于悔,亦不敢后时而失其几。又阴非倡始,故「巳日乃革」之。能应上之命,以中正之道从其所革,如此然后进而有为,则「吉无咎」矣。象言「行有嘉」者,已日革之,革之而当,故为上所嘉美也。人臣进退,度时而已,可则行,不可则止。二五各据中正之位,而君臣道合,可与有为之时也。

九三,征凶,贞厉,革言三就,有孚。

象曰:「革言三就」,又何之矣!

革非圣人之得已也,其弊极矣。尧、舜、三代之法,有不得尽循者,然皆非圣人之得已也。

九三以刚健之才而处阳刚之位,过乎刚者也。革之道,中而已。苟过乎中,则一动一静,无适而可。盖革之不当,则天下将起而非我矣。往固凶也,将退而穷处,其身益危,若之何?在察乎人情之向背而已。圣人将欲革天下之大害,以兴天下之大利,必有劳民动众之事,非灼见利害之原者,岂能使众人翕然从我而无疑乎?故「革言三就」,则从我者众矣。圣人欲有所革,默观天下之公论,言可革者三,然后中外孚信而无复横议者矣。如此,舍我将安之乎?故

象言「革言三就」,又何之矣!

九四:悔亡,有孚,改命,吉。

象曰:「改命」之「吉」,信志也。

九四无应于下,宜其悔也。然上承九五之君,为革之主,势足以有行,有所不革,革之而天下莫敢不从,故无复可悔之事也。汤伐桀而伊尹相之,武王伐纣而周公辅之,上下内外有不信乎?天下既已信服,则顺天应人,以膺受天命,而𫉬无疆之福矣。此九四之任,惟伊尹、周公足以当之。

象曰:「改命」之「吉」,信志也。「革」之而吉,则汤、武之志信于天下,亦九四之功也。

九五,大人虎变,未占有孚。

象曰:「大人虎变」,其文炳也。

「乾」之九五曰:「飞龙在天,利见大人。」革之九五曰:「大人虎变,未占有孚。」龙、虎皆大人之象,在「乾」则为龙,「革」则为虎,何也?龙能飞能潜,升降自如,故有「乾」之象;虎以刚猛之威,炳焕之文,故有「革」之象。易:「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龙兴虎变,皆取象于圣人也。当革命之际,非刚猛之威不足以服天下,非炳焕之文不足以化天下,舍汤、武其谁哉!「未占有孚」者,九五之君,威望素著,革道已成,应天顺人,无可疑者,不待占筮而天下固已信服矣。

象曰:「大人虎变」,其文炳也。革道明著,必有粉饰显设之事,以化成天下,有目者无不睹也,故曰「其文炳也」。上六,君子豹变,小人革面,征凶,居贞吉。

象曰:「君子豹变」,其文蔚也;「小人革面」,顺以从君也。「革」之六爻,二阴而四阳。阴,柔也;阳,刚也。阳能变阴,刚能变柔。「大人虎变」,自变也。「君子豹变」,从所变也。上六之时,革道已成,人无贤愚,莫不咸化其上,特浅深之异耳。「豹变」者,质性之皆变,与五同德,若箕子、微子是也。「革面」,则其心未必然也,商之顽民是也。圣人之化小人,革面足矣。观酒诰一篇,其待商之诸臣,惟工乃湎于酒,勿庸杀之,姑惟教之如此,岂暇革其心哉?非独不暇,亦不能也。上六以阴柔而处革之终,不可以有为也。以静正守之,则无事矣。吉凶祸福,特在动静之间耳,可不慎哉!君子与上同其心德,革而化之,故其文蔚然。小人特畏吾之威刑,所革者不过外𬥈而已,其心未必然也。䷱巽下离上鼎,元吉,亨。易无非象也,盖制器所以尚象,立象所以明义也。「鼎」之为卦,以全体言之,则下巽上离,以木巽火,中虚而下实,此制器所以尚象也。以六爻言之,则中实为腹,所以受物;下植为足,所以承鼎;对峙于上以为耳,横亘于耳中以为铉,此立象以明义也。有其义,有其象,则夫运动其器以致用者,圣人也。此「鼎」之所以谓象也。「鼎」之为象如此,故「大吉」而「亨」,曰「元吉」。亨者,大吉然后能「亨」也。圣人立成器以为天下式。「鼎」之为器,通上下用之,而圣人用之,非欲众人之养口体而已。

彖曰:鼎,象也。以木巽火,亨饪也。圣人亨以亨上帝,而大亨以养圣贤。巽而耳目聪明,柔进而上行,得中而应乎刚,是以「元亨」。

「鼎」之为卦,专取其象,则其义自见矣。所谓立象以明义也。如颐之下动上止,有颐颔之象。噬嗑震下离上,颐中有物之象。此自然之象。若鼎之为象,则假于人为,然后成器以致用者也。鼎所以正名曰象者如此。鼎固重宝大器也,非无用之器也。有鼎之象,必有鼎之用,非若珙璧琬琰,徒为宝器而已。「以木巽火」,所以为亨饪之用,亨饪所以为祭祀宾客之用。祭祀莫重乎亨上帝,宾客莫大乎养圣贤。此二者,圣人运动大器之道也。巽而耳目聪明。上离下巽,屈体以尊贤,则贤者必乐告以善道,故能合天下耳目以为聪明。而六五柔弱之君,能进而上行,以登尊极之位者,以在下有刚健之臣,应乎我者众也,此所以能「大亨」也。繇辞言「元吉亨」,彖言「元亨」而已。能致「大亨」,则吉不足道也。

象曰:木上有火,「鼎」,君子以正位凝命。

鼎虽假于人为,及其成功,则有自然之象,非若余卦但取其象而已。故「木上有火」者,鼎之所以成器,亦所以成物而致「亨饪」之功焉。君子体此以正位,则位一定而不可逾;体此凝命,则命一成而不敢变。夫鼎所以革故而取新也,其为器也重,其为宝也大,国之存亡系焉,宜为历代受命之君所宝用欤!圣人置此卦于革、震之间者,岂无意哉?盖革命则鼎取新,而震为长子,守器之主也。武王克商,迁九鼎于洛,非以其器大故邪?苏氏曰:「五帝三代及秦汉以来,受命之君,靡不有此鼎。鼎存而昌,鼎亡而亡。盖鼎必先坏而国随之,岂有易姓而犹传者乎?」此合大易取新之义。观乎彖辞:「以木巽火,亨饪也。」此苏氏所谓「用器」也。战国之时,鼎为周患,秦与齐、楚皆欲之。三国之君未尝一日而忘周者,以「鼎」在焉故也。是恶知圣人立器观象之旨哉?

初六:鼎颠趾,利出否。得妾以其子,无咎。

象曰:「鼎颠趾」,未悖也。利出否,以从贵也。

卦有专取乎象者,「鼎」是也。以上九为「铉」,六五为「耳」,四、三、二为腹,则初六者,「趾」也。「鼎」以安静不动为体,趾所以承「鼎」也。「鼎」而颠其趾,则所以为「鼎」者覆矣。「鼎」不覆,则不能去秽而纳新,故「利」在「出否」。「否」者,秽浊也。「鼎」以取新为义,不可不洁也。秽浊者出,则可以受实矣。妻者,嫡也,尊且正也,正家而天下定矣。妾非正也,得妾者,匹嫡也,如趾之颠而反处乎上也。然有时而不得已者,春秋之义,母以子贵,是「出否」恶也。否恶既出,所以为利。如妾之至贱,越嫡而上配乎主者,悖也。以子而贵,则非悖也。初六上应九四,有从贵之象,如鼎颠而「出否」,固有以颠为贵者。夏之鼎覆而商受之,商之鼎覆而周受之。然则「出否」者,其在「鼎」初乎?若大臣不胜其任,不过折足,所覆者美实而已,未系于存亡也。圣人寓不尽之意于卦初,姑言其小者耳。

九二:鼎有实,我仇有疾,不我能即,吉。

象曰:「鼎有实」,慎所之也。「我仇有疾」,终无尤也。

阴虚而阳实,以九居二,二于「鼎」为腹,受实者也。自二之四为「乾」,「乾」,阳物,是「鼎有实」也。九二正应在五,五之于二,仇匹也。五欲下应于二,而四、三以刚强塞其往来之路,九五之所甚病而不𫉬于下者也。九二居中正之位,为臣而尽臣道,不可加矣。六五欲增益之,适以累之耳。故「不我能即」,然后乃「吉」也。「鼎有实」,非虚器也,人臣负其实才之象。「即」,就也。伊尹耕于萃野,孔明处于草庐,二主能轻身而往从之,然后可以出而有为。今二已处人臣中正之位,非不召之臣也,正其君臣之分可也。故「不我能即」,乃二之福也。

象曰:「鼎有实」,慎所之也;「我仇有疾」,终无尤也。人臣有可用之才,当择其所从,则不枉道矣,故曰「慎所之」也。能守其职任,则免乎悔吝矣,故「终无尤也」。此人臣自处于中正之道也。

九三,鼎耳革,其行塞,雉膏不食,方雨亏悔,终吉。

象曰:「鼎耳革」,失其义也。

「鼎」以象言。九三居「巽」之上,处「离」之下,与二四皆腹也,非耳也。曰「鼎耳革」者,言六五之道,至此而变革也。六五,君道也,君易其常道,则贤臣在下者于是否隔而不通矣。三,阳也,以九居三,人臣过乎刚,则强臣也,宜乎在上者有不能堪也。人臣孰不欲行其志?若君疑其臣,则退而穷处可也,故曰「其行塞」也。「雉膏」,鼎中之美实也,以象美德,谓有美德而不𫉬进也。「不食」者,谓人主悬美禄以待天下之贤,而三乃自守穷独而不复贪冒者,良由君臣始交之际,其情未通,虽明良相遇,亦不能大有为于天下也。「方雨亏悔,终吉」者,阳气升而阴固之,则为「密云」耳。「雨」者,阴阳和也;「方雨」者,阴阳方欲和也,以象君臣方情通道合,则前之所悔者既亏而终吉矣。上下疑阻而不交者,悔也,既交则悔亏矣。象言「鼎耳革,失其义」者,人君不能体离明之照,虚己听纳,则失其为耳之义矣。

九四,鼎折足,覆公𫗧,其形渥,凶。

象曰:「覆公𫗧」,信如何也?

鼎之恃足,犹宫室之恃柱础也,未有柱础倾折而宫室不摧者。南山有台之诗,乐得贤也,得贤则能为邦家之光,立太平之基矣。鼎之九四,处大臣之位,当腹心之寄,国之废兴存亡系焉,可以非其人乎?下有二阳,不能引而进,独与初六为内应,是忌其同列而缔交乎小人也,是折其足而覆其养贤之资也。「其形渥」者,言污秽之甚也。污秽之状,见于面目形骸之外,甚者或至刀锯之戮、原野之刑加焉,其凶甚矣。象言「覆公𫗧,信如何」者,大臣不能量力事主而固宠保位,至不胜任而颠覆戮辱随之,尚何救哉!孔子曰:「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吾末如之何也已。」「信如何」者,信乎无如之何也。先儒以形为刑,渥为剭,言大臣不胜任则受其大刑。王沿曰:「古之大刑有剭诛之法。」然则刑者,诛及其身而已。至其形渥凶,岂独戮辱其身而已哉!

六五,鼎黄耳金铉,利贞。

象曰:「鼎黄耳」,中以为实也。

五居鼎上,中虚而无为,虽不若足之任重、腹之受实,若无用而鼎用以之成也。铉以扛鼎,耳以受铉,而鼎始成运动之功。六五为鼎之得中,而能虚己以受物,有君之象,故为耳。黄者,中也。「金铉」,上九也。耳处鼎上,铉又处耳上,耳无为而铉有为也。虽在卦上,居鼎之终,而不得中正之位,故为铉而已。铉贵而无位,「利贞」者,为利也。体本柔弱,介乎强臣之间,能虚己无为,以正道格之,则众阳皆为我用矣。象曰:「黄耳金铉」,中以为实,非虚名也。

上九,鼎玉铉,大吉,无不利。

象曰:玉铉在上,刚柔节也。上九之为铉,不可易也。上处卦之极,体柔而用刚,鼎道既成,不为燥湿之所变易,有玉之德焉。金从革者也,玉不可革也。铉固鼎之所用,非虚器也。在五为金,在上为玉,则益贵矣。以玉为铉,又所以饰鼎,而鼎道大成,故「大吉」而「无不利」也。

象曰:「玉铉在上,刚柔节」者,上九以刚乘柔,居鼎之上,而用之有时,且六五之柔,非铉不行,是相资而为用,相待而成功者也。又玉之为德,其温润有似乎仁,而非柔也;缜栗有似乎义,而非刚也,故曰「刚柔节」也。

读易详说卷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