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常

儒有講五常之道者﹐分之爲五事﹐屬之爲五行﹐散之爲五色﹐化之爲五聲﹐俯之爲五嶽﹐仰之爲五星﹐物之爲五金﹐族之爲五靈﹐配之爲五味﹐感之爲五情。所以聽之者﹐若醯雞之遊太虛﹐如井蛙之浮滄溟﹐莫見其鴻濛之涯﹐莫測其浩渺之程﹐日暮途遠﹐無不倒行殊。不知五常之道一也。忘其名則得其理﹐忘其理則得其情。然後牧之以淸靜﹐棲之以杳冥﹐使混我神气﹐符我心靈﹐若水投水﹐不分其淸。若火投火﹐不間其明。是謂奪五行之英﹐盜五常之精﹐聚之則一芥可包﹐散之則萬機齊亨。其用事也﹐如酌醴以投器。其應物也﹐如懸鏡以鑑形。於是乎變之爲萬象﹐化之爲萬生﹐通之爲陰陽﹐虛之爲神明。所以運帝王之籌䇿﹐代天地之權衡﹐則仲尼其人也。

儒者談仁義禮智信﹐五常之道。分而言之﹐則爲五事。如父子主仁﹐君臣主義﹐夫婦主禮﹐兄弟主智﹐朋友主信。屬之則仁屬木﹐義屬金﹐禮屬火﹐智屬水﹐信屬土之。五行散之則爲靑白黃紅黑之五色﹐化之則爲宮商角徵羽之五音。俯之則爲東西南北中之五嶽﹐仰之則爲歲熒惑太白辰鎭之五星。物之則爲金銀銅鐵錫之五金﹐族之則爲精神魂魄意之五神﹐配之則爲辛甘酸苦鹹之五味﹐感之則爲喜怒愛惡欲之五情。語者曰道之至矣﹐而聽之者信然不疑。嗟夫﹐若以此爲至道﹐是知其末而不知其本。至道豈止此哉﹐其所見者小也。若然者正如醯雞之遊太虛﹐井蛙之浮滄溟。太虛鴻濛而無涯﹐豈醯雞所能到。滄溟渺漠而無際﹐豈井蛙所能測。此言下士以見聞爲道﹐故爲識者之所誚也。但見其愈分愈繁﹐愈求愈有﹐得此而遺彼﹐嗟時光之易邁﹐懼大道之難明﹐中途退惰﹐故曰日暮途遠﹐無不倒行。蓋其不知道之本也。殊不知五常之道﹐分而言之﹐則有五者之殊。原其本則一也。忘異名而求其本﹐則合道而理得矣。得其理則知五常之道。自然之情﹐道之迹也。吁﹐學旣得理﹐而復知其情﹐踐其迹﹐則釋然無疑﹐而至道明矣。夫至道不繁﹐以淸靜自牧﹐以杳冥棲眞﹐使神會气﹐使气合眞。神合眞以契我心之靈﹐如萬水合爲一水﹐不分其淸。萬火合爲一火﹐不間其明。以類相求﹐則鴻濛之涯可至﹐浩渺之程可登。故可以奪五行之英華﹐竊五常之至精。斂之則一芥包須彌﹐散之則萬機而放乎太淸。其施於事也﹐如瓶㵼酒。其應物也﹐如鑑照形。極言容易事耳。於是乎變而用之﹐則爲萬象。化而成之則爲萬生。運而行之﹐則爲陰陽。虛而靈之﹐則爲神明。如孔子作《春秋》﹐代人君運籌䇿﹐以當南面之治。使天下後世亂臣賊子懼﹐而其大經大法﹐天下後世莫能更﹐誠爲萬代人文之凖則﹐天地庶物之權。衡極言孔子人道之正﹐古今一人而已。

飛蛾

天下賢愚營營然﹐若飛蛾之投夜燭﹐蒼蠅之觸曉窗﹐知往而不知返﹐知進而不知退﹐而但知避害以就利﹐不知聚利而就害。夫賢於人﹐而不賢於身﹐何賢之謂也。博於物﹐而不博於巳﹐何博之謂也。是以大人利害雙亡﹐何往不臧。

天下之人﹐其賢與愚﹐惟知有名利而巳。惑於名利者不得﹐必孜孜盡心力以求之﹐營營竭智慮以謀之。殊不知名利有分﹐非能彊求。迷惑之者﹐若飛蛾見夜光而趨之﹐以速其死。若蒼蠅見曉窗以赴之﹐而迷其出。嗟夫﹐蒼蠅知往而不知返。飛蛾知進而不知退﹐譬人迷惑貪名利﹐以喪其身者之鑑戒也。嗟夫﹐世之人皆知避害就利﹐以名利爲富貴。而不知其聚利藏害﹐乃殺身之斧斤。噫﹐名利外物至小也。身者﹐天之所賦﹐至大也。以至大而徇其至小﹐豈不爲世之愚夫乎。嗟夫﹐世之人以富貴才藝賢於人﹐而不貴其身﹐何賢之謂也。博外物而不重性命﹐何博之謂也。是以有道之士﹐見天理之眞﹐識名利有分﹐無營謀倖進之心。得之不忻﹐失之無戚﹐貧富不貳﹐利害雙忘﹐何所往而不善也。

異心

虎踞於林﹐蛇遊於澤﹐非鴟鳶之讐鴟鳶﹐從而號之﹐以其蓄異心之故也。牛牧於田﹐豕眠於圃。非烏鵲之馭烏鵲﹐從而乘之﹐以其無異心之故也。是故麟有利角﹐眾獸不伏。鳳有利嘴﹐眾鳥不賓。君有奇智﹐天下不臣。善馳者終於蹶﹐善鬥者終於敗﹐有數則終﹐有智則窮﹐巧者爲不巧者所使﹐詐者爲不詐者所理。

虎獨處於林﹐蛇閒遊於澤﹐鴟鳶見之必號﹐其豈鴟鳶之讐哉﹐蓋其蓄心害物之故也。牛羣牧於田﹐豕聚眠於圃﹐烏鵲乘之不懼﹐豈烏鵲之馭哉﹐蓋其無異心不害物之故也。麟者時之祥也﹐出則眾獸伏而隨之。鳳者時之瑞也﹐出則眾鳥賓而衞之。若麟有利角而牴﹐眾獸亦不隨之矣。鳳有利嘴而攫﹐眾鳥亦不賓之矣。奇智者任智數﹐辧事理。權謀﹐狙詐之術也。君者人倫之首﹐其若逞聰察﹑衒奇智﹐常懷勝人之心﹐而天下之人亦懷其智﹑懼其謀﹐各以奇智拒之而不親﹐謂之天下不臣也。譬如善馳者常失於顚蹶﹐善戰者常失於敗亡。譬如數也﹐𨿽千萬億﹐終期於盡。用智術也﹐𨿽千萬變﹐終期於窮。極言不可任智數﹑尙徵伐﹐以致敗也。巧者工其事﹐而拙者弗能也。有事則巧者不能辭其勞﹐豈不爲拙者之所使也。詐者多情僞﹐正者無僞也。事敗則詐者不能掩其惡﹐豈不爲正者之所理也。

弓矢

天子作弓矢以威天下﹐天下盜弓矢以侮天子。君子作禮樂以防小人﹐小人盜禮樂以僭君子。有國者好聚斂﹐蓄粟帛﹐具甲兵。以禦盜賊。盜賊擅甲兵﹐據粟帛﹐以奪其國。或曰安危德也﹐又曰興亡數也。苟德可以恃﹐何必廣粟帛乎。苟數可以憑﹐何必廣甲兵乎。

《易》曰﹕「弦木爲弧﹐剡木爲矢﹐以威天下﹐蓋取諸暌。」是以天子制弓矢﹐威天下以衞民。小人悖亂﹐亦嘗竊用弓矢﹐而犯天子也。禮樂者﹐序事之和。君子制禮樂﹐以治小人之相犯。小人狡猾﹐亦嘗竊用禮樂﹐而僭君子也。有國者惟以聚斂﹐多蓄粟帛﹐廣治甲兵﹐以禦賊盜。殊不知盜賊本無﹐然由上之貪求﹐賦繁役重﹐以致生業荒蕪﹐饑寒所逼﹐則不顧其性命﹐而爲賊盜矣。賊盜因其君之不道﹐則擅其甲兵﹐踞其粟帛﹐以奪其國也。或有之曰﹐國之安危﹐在德不在險。或有之曰﹐國之興亡﹐在數不在人。如其德可恃也﹐何必廣甲兵乎。如其數可定也﹐何必廣粟帛乎。此言有國者﹐不可以有爲治天下之意。蓋以有爲則有敗﹐有得則有失﹐有心治國而國愈亂﹐有意安民而民彌貧﹐是以聖人無心於成﹐則無敗事。經云「以無事取天下」是也。

聰明

無所不能者﹐有大不能。無所不知者﹐有大不知。夫忘弓矢然後知射之道﹐忘䇿轡然後知馭之道。忘弦匏然後知樂之道﹐忘智慮然後知大人之道。是以天下之主﹐道德出於人。理國之主﹐仁義出於人。亡國之主﹐聰明出於人。

聖人能不在事﹐以能爲不能﹐故無所不能也。聖人知不在心﹐以知爲不知﹐故無所不知也。眾人彊其所不能﹐彊其所不知﹐以爲能爲知者﹐故有大不能大不知也。譬如善射者中不在弓矢﹐善馭者行不在䇿轡﹐善樂者和不在弦匏。夫何故﹐蓋其得之於心﹐自然應之於手。心之所之﹐物亦隨之﹐則無不中﹑無不行﹑無不和﹐然後始知大人之道也。大人之道純一中正﹐無事無爲﹐無憂無懼﹐何思何謀﹐絕智力﹐尙惇朴﹐美風俗﹐厚人倫﹐以道治天下﹐以德化兆民。故不言而民信﹐不刑而民畏﹐端拱無爲而天下治﹐是謂道德出於人﹐故爲天下主也。以仁治其國﹐以義使其民﹐以忠信爲保障﹐以刑政爲藩籬﹐制禮作樂而天下化﹐是謂仁義出於人﹐故爲理國之主也。敗國之人則反是﹐蓋其不務道德﹐不行仁義﹐逞聰察任﹐智術厚聚﹐斂酷刑法﹐民不聊生﹐以致昬亂﹐必於滅亡﹐是謂聰明出於人﹐故亡爲國之主也。

有國

有國之禮﹐享郊廟﹐敬鬼神也。亹龜䇿﹐占吉凶也。敬鬼神﹐信禍福之職也。占吉凶﹐信興亡之數也。柰何有大不信﹐窮民之力以爲城廓﹐奪民之食以儲爲蓄﹐是福可以力取﹐是禍可以力敵﹐是疑貳於鬼神﹐是欺惑於龜䇿﹐是不信於天下之人。斯道也﹐賞不足勸﹐罰不足懼﹐國不足守。

國有郊廟之禮﹐郊焉祭天﹐廟焉祠地﹐所以敬鬼神也。亹龜兆﹐美蓍䇿﹐所以占吉凶也。有道之君﹐敬鬼神而信禍福﹐占吉凶而信興亡﹐畏天命以順人心﹐進忠良以安宗社。柰何不畏天命之君﹐肆情縱欲﹐而窮奢極侈﹐不信禍福﹐不懼滅亡﹐苦民之力而爲城廓﹐奪民之食而爲儲蓄﹐以爲子孫不拔之基﹐享無疆之祚。是福可以力取﹐其亡可以力敵也。孰不知民力苦則生怨﹐民困窮則生禍﹐民財罄則生亂﹐勢必然也。夫何故而其然乎﹐蓋其不信禍福﹐是疑貳於鬼神。不畏滅亡﹐是欺惑其龜䇿。以不信待天下﹐天下亦以不信叛之。如其不亡﹐蓋亦幸矣。吁﹐無信於民﹐𨿽賞之不勸﹐罰之不懼﹐滅亡可待。𨿽有其國﹐其能守乎。

黃雀

黃雀之爲物也﹐日遊於庭﹐日親於人﹐而常畏人﹐而人常撓之。玄鳥之爲物也﹐時遊於戶﹐時親於人﹐而不畏人﹐而人不撓之。彼行促促﹐此行佯佯。彼鳴啾啾﹐此鳴鏘鏘。彼視矍矍﹐此視汪汪。彼心慼慼﹐此心堂堂。是故疑人者爲人所疑﹐防人者爲人所防。君子之道﹐仁與義﹐中與正﹐何憂何害。

黃雀玄鳥﹐皆附屋而窠﹐或遊於庭﹐或行於戶﹐日親於人也。黃雀常畏人﹐而玄鳥不畏人。畏人者而人反撓之﹐不畏人者而人不撓之。何也﹐蓋其有所自耳。黃雀之可憎﹐人故撓之。玄鳥可愛﹐人故不撓也。竊嘗思之人心之愛憎﹐有大公者存﹐然非出於私意﹐在乎物之當憎當愛也。彼可憎者﹐其行促促﹐其聲噩噩﹐其視也急﹐其心也憂﹐懼人見其詐而多疑﹐故憎而撓之也。彼可愛者﹐其行緩緩﹐其聲喃喃﹐其視也靜﹐其心也安詳﹐人見其信而無疑﹐故愛之而不撓也。是故詐者而爲人所憎﹐信者而爲人所愛﹐疑者而爲人所疑﹐防者而爲人所防﹐是皆自然之情也。噫﹐以物之詐﹐尙爲人之所憎﹑人之所疑﹐何況於人乎。寧不戒哉。是故君子之道﹐仁義中正而已矣。蓋其不欺不詐﹑不防不疑﹑不避害﹑不憂懼﹑仁義其德﹑中正其心﹐何憂害之有。

籠猿

籠中之猿﹐踴躍萬變﹐不能出於籠。匣中之虎﹐狂怒萬變﹐不能出於匣。小人之機﹐智慮萬變﹐不能出於大人之道。夫大人之道如地之負﹐如天之垂﹐無日不怨﹐無人不欺﹐怨不我怒﹐欺不我夷﹐然後萬物知其所歸。

猿在籠中踴躍號跳﹐幾千萬變﹐終不能出於籠。虎在匣中狂怒哮吼﹐幾千萬變﹐亦不能出於匣。以猿之狡﹑虎之猛﹐猶不能出於籠匣之中也。其意蓋謂小人之詐﹐如猿暴﹐如虎姦狡﹐百端狂暴萬狀﹐終不能出於大人之道也。蓋以大人之道﹐如天之覆﹐如地之負﹐不求人過﹐不見人非﹐不忻善﹐不厭惡﹐不記仇﹐不懷怨。而彼小人﹐恩稍不及則怨之﹐見其似訥則欺之。豈知大人之量﹐人𨿽怨之亦不怒﹐人𨿽欺之如不知﹐是非不入於胸次﹐忿怒不現於形容。及其後也﹐小人反之﹐感大人之德﹐心悅誠服而歸化也。故曰「然後萬物知其所歸」。

常道

仁義者﹐常行之道。行之不得其術﹐以至於亡國。忠信者﹐常用之道。用之不得其術﹐以至於獲罪。廉潔者﹐常守之道。守之不得其術﹐以至於暴民。才辧者﹐常禦之道。禦之不得其術﹐以至於罹禍。蓋拙在用於人﹐巧在用於身。使民親稼則怨﹐誡民輕食則怒。夫餌者魚之嗜﹐膻者蟻之慕。以餌投魚﹐魚必懼。以膻投蟻﹐蟻必去。由不得化之道。

仁以治民﹐義以制事﹐常行之道也。不得其術者﹐失仁與義也。君不仁則民不親﹐不義則民不伏﹐不親不伏﹐是叛其君﹐宜乎國亡也。效職謂之忠﹐眞實謂之信﹐常用之道也。不得其術者﹐失忠與信也。臣之不忠則不足以事君﹐不信則不足以使民。君不能事﹐民不能使﹐是謂具臣﹐宜其獲罪也。不貪謂之廉﹐不污謂之潔﹐常守之道也。不得其術者﹐失廉與潔也。喪心於財貨﹐虧行以辱身﹐厚斂於民而民不從﹐以致於暴虐也。博知謂之才﹐利口謂之辯﹐常使之道也。不得其術者﹐失才與辯也。恃才而慢人﹐彊辯以飾非﹐用以欺人﹐持久必敗﹐宜其遭禍也。數者皆巧於自私﹐而拙於待人﹐宜乎亡國獲罪暴民遭禍也。安逸甘食﹐人之所欲也。使之勤苦﹐而躬耕稼穯。誡之淸淡﹐而鮮食甘肥﹐宜其怨而怒之也。香餌者﹐魚所嗜也。膻脂者﹐蟻所嗜也。彼知爲害﹐則必懼而去之﹐此皆治國安民之術也。不得其術者﹐而反害其民﹐民畏害而逃之。蓋其不知德化之道也。

感喜

感父之慈﹐非孝也。喜君之寵﹐非忠也。感始於不感﹐喜始於不喜。多感必多怨﹐多喜必多怒。感喜在心﹐猶物之有毒﹐猶蓬之藏火。不可不慮。是以君子之業﹐爵之不貴﹐禮之不大﹐親之不知﹐疎之不疑﹐辱之不得﹐何感喜之有。

忠孝者﹐臣子之分。子有心而感父之慈﹐臣懷意而要君之寵。是皆出於私意﹐以媚其君﹑謟其父﹐則非忠非孝也。殊不知感始於不感﹐喜始於不喜。是故子若有心﹐而感父之喜﹐其父亦有心以慈其子﹐孝稍不足﹐則反爲怨矣。臣若有心﹐以要君之喜﹐而君亦有心以寵其臣﹐忠稍不足﹐則反爲怒矣。蓋以多感必多怨﹐多喜必多怒。殊不知感喜怨怒﹐皆出於心。如物中有毒﹐心中之毒﹐如蓬中藏火﹐不可以不愼也。是以大人尊之以爵而不知貴﹐敬之以禮而不知大﹐親之亦不喜﹐疎之亦不疑﹐恥辱莫能加﹐何感喜之有也。

太醫

太醫之道﹐脈和而實者﹐爲君子生之道也。撓而浮者﹐爲小人死之道也。太卜之道﹐䇿平而慢者﹐爲君子吉之道也。曲而利者﹐爲小人凶之道也。以是論之﹐天下之理一也。是故觀其國﹐則知其臣。觀其臣﹐則知其君。觀其君﹐則知興亡。臣可以擇君而仕﹐君可以擇臣而任。夫揖讓可作﹐而躁靜不可作。衣冠可詐﹐而形器不可詐。言語可文﹐而聲音不可文。

醫道有太素脈﹐能察人之生死貴賤衰病也。其脈和而實者﹐生之道也。其脈撓而浮者﹐死之道也。卜道有龜䇿﹐能斷人之吉凶悔吝禍福也。其䇿平而慢者﹐吉之道也。其䇿曲而利者﹐凶之道也。由是論之﹐天下之事紛紜交錯﹐𨿽千萬變﹐終必歸於理也。夫理者一而已矣。孔子曰「吾道一以貫之」是也。是故觀其國之治道﹐則知其臣之賢否也。觀其臣之政教﹐則知其君之聖凡也。觀其君之法令﹐則知其國之興亡也。蓋以君臣之道﹐非但君擇臣﹐臣亦擇君耳。臣擇其君而仕者﹐欲得君以行其志也。君擇其臣而任者﹐欲得臣以治其國也。國之不治﹐由不得其臣也。志之不行﹐由不得其君也。揖讓者﹐形之爲也。躁靜者﹐心之有也。作者動也﹐言形可動而心不可動也。衣冠表也﹐形器裏也﹐詐者僞也﹐言外可僞而心不可僞也。言者聲之末﹐聲者言之本也。文者見於外也﹐言末可見而其本不可見也。

讒語

藏於人者﹐謂之機。奇於人者﹐謂之謀。殊不知道德之機﹐眾人所知。仁義之謀﹐眾人所無。是故有賞罰之教﹐則邪道進。有親疎之分﹐則小人入。夫棄金於市﹐盜不敢取﹐詢政於朝﹐讒不敢語﹐天下之至公也。

未發謂之機﹐計出謂之謀。眾人皆知有道德之機﹐貪欲而不能行。非其不知﹐故曰眾人所知也。眾人皆知有仁義之謀﹐好妄而不能爲。其所爲者﹐皆詐力智術之謀﹐故曰眾人所無也。是故賞罰之教興﹐則邪佞乘機而冒功。親疎之分立﹐則小人乘機而間諜。其必然也。古有捐金於市﹐而盜賊不敢取者﹐恐人之見也。詢政於朝﹐而姦佞不敢讒者﹐懼人之知也。此天下大公至正之理﹐治道之要也。

刻畫

畫者不敢易於圖像﹐苟易之必有咎。刻者不敢侮於木偶﹐苟侮之必貽禍。始制作於我﹐又要敬於我﹐又寘禍於我﹐是故張機者用於機﹐設險者死於險﹐建功者辱於功﹐立法者罹於法。動一竅則百竅相會﹐舉一事則萬事有害。所以機貴乎明﹐險貴乎平﹐功貴乎無狀﹐法貴乎無象﹐能出刻畫者﹐可以名之爲大象。

畫圖像者﹐其必信心以奉之。苟輕易之心生﹐奉之不足﹐其必有咎矣。刻木偶者﹐其必䖍誠以敬之﹐苟侮慢之心起﹐敬之不足﹐其必貽禍矣。或曰圖像木偶﹐始制作於人﹐又要敬於人﹐苟敬奉之不足﹐又寘禍於人者。何也。竊嘗思之﹐敬奉圖像木偶者﹐無非謟鬼神以要其福耳。如其身端心誠﹐其福或可覬也。其身不端﹐心不誠﹐其招咎禍之情亦有之矣。是故善用機者﹐其必敗於機。能設險者﹐其必死於險。貪功者﹐其必辱於功。酷法者﹐其必遭於法。極言不可以有爲而妄動也。然吾之心一動﹐則天下人之心無不相同﹐故曰動一竅而百竅相會也。起一害人之事﹐則天下害人者因其端以害人﹐故曰舉一事而萬事有害也。機者﹐利害未分﹐所以貴乎明。忘其利害﹐善用機者也。險者﹐設以待人﹐所以貴乎平。兩不相傷﹐善設險者也。功者﹐用以建立﹐所以貴乎無狀。功成不居﹐善建功者也。法者﹐用以平物﹐所以貴乎無象﹐事乎無事﹐善立法者也。能出刻畫者﹐則知神非圖像木偶也。可以名之爲大象者﹐則知神本無象之謂也。

酒醴

夫酒醴者﹐迫之飮﹐愈不飮。恕之飮﹐愈欲飮。是故抑人者﹐人抑之。容人者﹐人容之。貸其死者﹐樂其死。貸其輸者﹐樂其輸。所以民盜君之德﹐君盜民之力。能知反覆之道者﹐可以居兆民之職。

醴之美也﹐迫之飲﹐非不飲﹐急則不能繼也。恕之飲﹐非欲飲﹐緩則樂而能飲也。此言天下之事﹐迫之急則必有以不能繼之者﹐寛緩之則有餘力矣。是故冤人者﹐而人亦冤之。容人者﹐而人亦容之。能施其死而爲人者﹐人亦樂其死。能施其有以輸人者﹐人亦樂其輸。所以君修其德﹐則民安於下而樂其業。民力其業﹐則君安於上以享其國。則是民盜君之德以安生﹐君盜民之力以安享也。能知反覆相盜之道者﹐則可以爲兆民之主矣。

恩賞

侯者﹐人所貴。金者﹐人所重。眾人封公而得侯者不美﹐眾人分玉而得金者不樂。是故賞不可妄行﹐恩不可妄施。其當也﹐由爲爭奪之漸。其不當也﹐卽爲亂亡之基。故我自卑則賞不能大﹐我自儉則恩不得奇﹐歷觀亂亡之史﹐皆驕侈恩賞之所以爲也。

侯者﹐爵之尊﹐眾之所貴也。金者﹐物之貴﹐眾之所重也。公爵尊於侯﹐眾人封公而我封侯﹐其心必不悅矣。美玉貴於金﹐眾人分玉而我得金﹐其心必不樂矣。如其分侯而得公﹐分金而得玉﹐以遂其欲﹐則人悅而樂矣。此常人之情﹐天下古今之所同也。是故賞不可以妄行﹐恩不可以妄施也。蓋以有賞則有爭﹐有恩則有怨。二者﹐施之當﹐則爲爭奪之由﹔施之不當﹐則爲亂亡之基。有國者不可以不愼也。是以聖人以謙卑待物﹐以儉約奉身﹐故必自卑。𨿽賞之亦不大﹐故必自儉。𨿽恩之亦不異﹐故無爭奪亂亡之事矣。豈不見古之史乎﹐歷載禍亂﹐以喪其國者﹐皆由驕縱奢侈﹐其心志私恩重﹐賞其勳戚﹐以致然矣。

養民

民不怨火﹐而怨使之禁火。民不怨盜﹐而怨使之防盜。是故濟民不如不濟﹐愛民不如不愛。天有雨露﹐所以招其怨。神受禱祝﹐所以招其謗。夫禁民火﹐不如禁心火。防人盜﹐不如防己盜。其養民也如是。

禁火恐民焚其居﹐禁盜恐民亡其貨。民之不謹﹐間有被火盜者﹐則訕而怨其立法之不善。是故禁火濟民﹐而民反怨之﹐是不如不濟也。禁盜愛民﹐而民反訕之﹐是不如不愛也。以天之大也﹐雨暘愆期﹐而人猶憾之。神之靈也﹐災傷凶咎﹐禱之不應﹐而人猶謗之。何況於人乎。吁﹐人惟知禁民焚居之火﹐而不知禁焚身之火。惟知禁竊財之盜﹐而不禁竊神之盜者﹐亦甚愚也。能行此術﹐養生養民﹐兩得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