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可以久道,阴不可以厚事,刚柔之才异也。火之极,炎蒸而成润;风之末,吹弱而成坚。其既,则润以息火,而坚以止风。盖阴不厚事,则其极盛而迁,每于位亢势终之余,谢故以生新。非若阳之可久者,履盛而志不衰也。

是故《离》两作,而上明为下明之所迫;《巽》重申,而后风踵前风以相荡。迫之甚,则郁庉销灼而火道替;荡之不已,则消散凋零而风位不安。故息之者以豫防其替,止之者以早授其安。物将替而为故,乍得安而见新。此《离》五之阴,避重明以迁于上,《革》之所以虎变也。《巽》四之阴,息绪风以迁于五,《鼎》之所以中实也。其阴过盛以迁,迁而阴先往以倡之变者,均也。

虽然,其于《革》也,则尤难矣。过乎时,而返以乘时,阳革而来五,其势难;履天位,而《巽》乎无位,阴革而往上,其情难。此二者,皆非《鼎》之所有也。势难者,时相强以为主,二喜于得配而信之,始于迟回而终于光大。情难者,不获已而远去,阳积于其下而迫之,君子以忍难而昭质,小人以外悦而中忧。如是,而上之变也,较之五而尤难矣。而九三不恤其难,犹恃其赫赫之明,屡起而趣其行,不亦甚乎!故《易》之于上,奖之无遗词焉。

其为君子也,虽“蔚”而予之以“文”。蔚,入声,不舒也。 文其所固有,失位而菀,菀而不失其盛,而后君子之志光。其为小人也,虽“革面”而许之以“顺”。面不可以为革,中未顺而外说,说而不问其心,而后小人之志平。犹且戒之以勿“征”焉。使其征也,阴之凶而阳之幸也。乃既委以难,而犹使之消散以失归,则抑不足以奖天下之能革者矣。

或曰“《离》之从《革》也”,势处不厚,同类相逼,内争而息肩于外,革而未离其类,革面而未洗其心,则圣人何奖乎?

夫《离》之盛也,其性则阴也,其才则明也。以慧察之姿,行柔媚之德,相助以熹然。虽有蒸逼之患,而非其近忧,然且引身早去,召阳来主,以协于下,此非所易得于《离》者也。而不见“突如其来”而不忌,“出涕沱若”而不舍,为重《离》之固然者乎?知难而往,辞尊而让,而遑拒其面,而遑过求其心!此圣人所以道大德弘,而乐与人为善也。

《鼎》柔上而居中,则风力聚而火道登矣。天下未定,先以驱除;天下已定,纳以文明。风以荡之,日以暄之,有其荡而日以升,有其暄而风不散,故《离》位正而《巽》命凝也。

然五位之正,以柔正也。纳天下于虚而自安其位,凝其方散而未离其类,其于命之至也,位之康也,受命以施命于物也,非能大创而予以维新也。故“中以为实”,则所据以为实者,位而已矣。据位以为实,夫且有掔固其位之心。乘驱除之余,合万方之散,掔固其位以柔之道,将无思媚愚贱,抑法而崇惠与!

夫报虐以威者,非圣人之弘;因俗而安者,非圣人之正。何也?皆以其有位之心而据之为实也。则上九之以“玉铉”相节,举重器以刚廉之干,其可已与?

且夫天位之去来,率非有心者所得利也。《鼎》五之履位以息驱除,而顾使四“折足”而莫如何者,岂固有也哉?以其号召于始者,长保于终,则日有姑息乎邱民之事。诎礼而伸情,惩强而安弱,于是天下亦有以窥其掔固之志,而倒持逆顺于垄首。即不然,而长冥愚之非,漏吞舟之桀,亦与于“《覆》悚”,而《否》之出也无期。故悬刚于上,以节而举之,道以裁恩,刑以佐礼,而后辅五而授以贞。授五以贞,则可调气之偏,而计民治于久远。数百年之恒,一日之新也,而后“吉无不利”矣。

汉之新秦也,非其固有也。嘉劳父老,约法三章,柔效登而位正矣。萧、曹定法于上,画一而不可干,而又众建诸侯以强其辅。故刚以节柔,其后一篡再篡而不可猝亡。

宋之新五代也,非其固有也。窃窃然其怀宝,沾沾然其弄饴。赵普之徒,早作夜思以进掔固之术,解刑网,释兵权,率欲媚天下而弱其骨。故以柔济柔而无节,沦散尪仆,一夺于女真,再夺于鞑靼,而亡亦熸矣。

呜呼!柔之为道,止驱除而新命,得则为周,失则为宋。刚之为道,纳之柔世而卒难舍也,而节则为商,不节亦不失为汉。后之正位而维新者,抑务有以举斯重器,无利天位之实,而沾沾然惟掔固之为图也哉!

天下亦变矣。变而非能改其常,则必有以为之主。无主则不足与始,无主则不足与继,岂惟家之有宗庙,国之有社稷哉!离乎阴阳未交之始以为主,别建乎杳冥恍惚之影,物外之散士,不足以君中国也。乘乎阴阳微动之际以择主,巧迓之轻重静躁之机,小宗之支子,不足以承祧也。故天下亦变矣,所以变者亦常矣。相生相息而皆其常,相延相代而无有非变。故纯《乾》纯《坤》,无时也。有纯《乾》之时,则形何以复凝?有纯《坤》之时,则象何以复昭?且其时之空洞而晦冥矣,复何从而纪之哉?夏至之纯阳非无阴,冬至之纯阴非无阳。黄垆青天,用隐而体不隐。贾生欲以至前一日当之,其亦陋矣。纯《乾》纯《坤》,终无其时,则即有杳冥恍惚之精,亦因乎至变,相保以固其贞,而终不可谓之“杳冥”“恍惚”也。且轻重、静躁,迭相为君,亦无不倡而先和,终不可谓“静为躁君”也。

尝近取而验之。人之有心,昼夜用而不息。虽人欲杂动,而所资以见天理者,舍此心而奚主!其不用而静且轻,则寤寐之顷是也。旦昼之所为,其非寤寐之所得主,明矣。寐而有梦,则皆其荒唐辟谬而不可据。今有人焉,据所梦者以为适从,则岂不慎乎?

彼徒曰:“言出于不言,行出于不行”,而以是为言行之主。夫不言者在方言、不行者在方行之际,则口与足之以意为主者也。故“意诚而后心正”,居动以治静也。而苟以不言不行为所自出也,则所出者待之矣。是人之将言,必默然良久而后有音;其将行也,必嶷立经时而后能步矣。此人也,必断续安排之久,如痎疟之间日而发也,岂天地之正,而人之纯粹以精者哉!

夫理以充气,而气以充理。理气交充而互相持,和而相守以为之精,则所以为主者在焉。而抑气之躁,求理之静,如越人熏王子而强为之君,曰不言不行,言行之所出也。今喑者非无不言,而终不能言;痿者非无不行,而终不能行;彼理具而气不至也。由是观之,动者不借于静,不亦谂乎?

夫才以用而日生,思以引而不竭。江河无积水,而百川相因以注之。止水之洼,九夏之方熯而已涸也。今曰其始立也,则杳冥恍惚以为真也,其方感也,则静且轻者以为根也,是禹之抑洪水,周公之兼夷驱兽,孔子之作《春秋》,日动以负重,将且纷胶瞀乱,而言行交诎;而饱食终日之徒,使之穷物理,应事机,抑将智力沛发而不衰。是圈豕贤于人,而顽石、飞虫贤于圈豕也,则可不谓至诬也乎!故不行者亦出于行,不言者亦出于言,互相为出,均不可执之为主。

自其为之主以始者帝也,其充而相持、和而相守者是也;非离阴阳,而异乎梦寐。自其为之主以继者《震》也,其气动以充理而使重者是也;非以阴为体以听阳之来去,而异乎喑痿。帝者始,《震》者继,故曰:“帝出乎《震》。”又曰:“出可以守宗庙社稷,以为祭主。”

尸长子之责,承宗社之大,盖其体则承帝而不偏承乎阴阳,其用则承《乾》而不承《坤》。何也?《坤》已凝而阳生,则《复》是已,是人事之往来也。未成乎坤而阳先起,则《震》是已,是天机之生息也。《复》为人事之改图,故屡进而益长;《震》为天机之先动,故再《震》而遂泥。帝不容已于出,而出即可以为帝,故言不言,行不行,动静互涵,以为万变之宗。帝不容已于出,故君在而太子建;出即可以为帝,故君终而嗣子立。受命于帝而承祚于《乾》,故子继父而不继母;理气互充于始而气以辅理于继,故动可以为君而出可以为守。借曰《坤》立而阳始生以为《震》,因推《坤》以先《震》,立静以君躁,则果有纯《坤》之一时也。有纯《坤》之一时,抑有纯《乾》之一时,则将有未有《乾》、未有《坤》之一时。而异端之说,由此其昌矣。

是故以序则《震》为《乾》之长子,而不生于阴;以位则居寅卯之交,春不继冬,木不承水,阳以建春,春以肇岁,《震》承《乾》而《乾》生于《震》。《震》之出于帝,且与《乾》互建其功而无待于《乾》,奚况于《坤》之非统而何所待哉!是故始之为体,则理气均;继之为用,则气倍为功而出即为守。气倍为功,则动贵;出即为守,则静不足以自坚矣。建主以应变者,尚无自丧其匕鬯夫!

因性而授之以处之谓位,得处而即于安之谓所。有定性,无定位;有定位,无定所。定所也者,先立一道以便性而不迁也。处高拒卑,制物以己,而制遇以心也;或物起相干,而绝忧患以自镇也;抑物至利交,而杜情好于往来也;如是而后得以有其定所。故有定所则己成,己成则物亦莫乱之,而物成。各擅其成,己与物有不相保,皆所不谋,而惟终恃其成,而后其为定所也,长建而不易。于其定所见其定位,于其定位行其定性,此绝忧患,杜情好,不介通,不立功,而自成乎己者也,则《艮》是已。

夫无定所以为定位,则出入皆非其疾,位以安安而能迁,曰素位。无定位以为定性,则尊卑皆非可逾,性以下济而光明,曰尽性。素者,位之博也;尽者,性之充也。迁以安者,有事以为功于位也;下济而光者,情交以尽性而至于命也。功立则去危即安,身有可序之绩;情交则先疑后信,人有相见之荣。绩著于身,而非以私己,不得訾之以为功名之侈;荣被于人,而非以徇世,不得薄之以为情欲之迁。是身非不可获,而人非不可见也。

夫功名之与情欲,毋亦去其不正者而止,岂必夐然高蹈,并其得正者而拒之哉?拒其正者,则位不博而性不充。不博,则逼侧而位无余;不充,则孤畸而性有缺。于以谢事绝交,恃物之自成,而小成于己,而毁居成后者,以非其时而不谋,斯岂非与咎同道者哉?然且《艮》终不以咎为恤。

高在上者,阳之位也;亢不与者,阳之情也。保其位,任其情,二、五得位,而曰“我终处其上”;四阴同体,而曰“不可与为缘”。尊位在彼,则处其上者直寓也,位寓则身废;同体不容相舍,则靳其交者已隘也,性隘则庭虚。乃《艮》终不以此为恤者,彼诚有所大恤,而视天下皆咎徒也;谓承《乾》三索之余,而处阴方长之世也。

气处余者才弱,忧患不在世而在己。欲忘忧患,则先忘其召忧召患之功名。敌方长者意滥,情好虽以正而或淫于邪。欲正情好,则先正其无情无好之崖宇。且功不可强立,情不可偶合。归于无功而情不固,徒然侈其性、离其位以自丧,《艮》亦惟此咎之为恤,而遑有其身以与人相见乎?

故其成也,无得于身,而身亦不失;无缘于人,而人终不得而干之。阴且惮以思止,阳因止而犹存。立纲正极,保其性,固其位。是天下之恃有《艮》者,功无可建,即无功以止忧患;情有不施,即无情以讫嗜欲。拯衰者德弘而道大,砥俗者严气而危行。量其世,量其才,君子长保《艮》以自守,而不敢浮慕于圣人,斯其所以无咎也与!

夫乘消长之会,保亢极之刚,止功不试,止情不交,以专己之成者,奚可不择地以自处哉!

夫地有远迩,有险夷,有同别,有彼己。危哉!九三之处地!参于四阴之中,密迩而蹈险,同异类而失己援,犹且以为所而止焉。越人之睹章甫也则怪之,群 之睨一鹏也则笑之。匪直怪之,将起而敌之;匪直笑之,念有以污之。横绝其类而使不得合,则戈矛起于夙夜;岳立其侧而形其所短,则簧鼓彻于听闻。四阴之限,岂阳所宜寝处而无嫌者乎?

我不敢知戈矛之不伤我躬也,则亦不敢知簧鼓之不移我志也。不幸而躬伤,君子犹可安于义命;尤不幸而志移,贞士将尽丧其生平。是故火之熏也,日蒸月化,而物且变莹白为黮 矣。其受变而改其素,人惜遁之未远。其不受变而蒙其难,亦何必以察察际汶汶,而竞大辂柴车之余勇乎?

抑投躬于非类之炎灼,而仅保自免之危情,则不变者十三,而变者十七,亦人情难易之大都矣。箕子之于纣,孔子之于季斯,操其屈伸,用其权度,义重而道弘,则同污而自靖。且彼之功侔天地,而情贞日月者,志不存于用《艮》也。

若夫抱独立之素者,则无闷以自安。必将远而不与之迩,别而不与之同,离乎险以全乎己,而后闷不足以加之。闷不足以加,则离人珍独,亦足以伸正气而为流俗之砥柱。若其情固违之,身且即之,温峤之幸成,撩病虎而盗睡骊,盖亦危矣。贾捐之介恭、显以行其志,身死而名辱,盖自贻也,将谁咎而可哉!谢朏扁舟造都,熏以得染,不足道已。孔北海之于曹操,嵇中散之于司马,施止于属目,其尚逊管宁而愧孙登与!

“厉熏心”矣,而不系之以凶悔者,何也?身伤则凶,而仅免于咎;志移则悔,而苟免于凶。不能保二者之何居,所以危三者愈甚矣。名可闻,身不可得而见,所谓“不获其身”“不见其人”者,用此道以自存也。

或曰:“万物之化,始于阳,卒于阴。”此据相嬗之迹,而非其甚深之藏也。盈万物而皆卒乎阴,则其末且虔刘陨折,而莫与之为继。然则始以为生,终以为成,皆阳与为功矣。何以知之?以“敦《艮》”之“厚终”者知之。

夫万物“成言乎《艮》”而以厚终,则岂有不厚终者哉?益以知亥、子之间,非果有混沌而未开辟之日。天地之始,天地之终,一而已矣。特其阴中阳外,无初中乘权之盛,而阳之凝止于亢极以保万物之命者,正深藏以需后此之起。故曰:“天地之大德曰生。”天地生于道,物必肖其所生。是道无有不生之德,亦无有卒于阴之理矣。

夫《艮》则有《否》之象焉。上九阳寄无位,升而不可复,止而不足以行。阴之浸盛,则汰于《否》之相敌。以貌取者,鲜不疑阳之薄荡无基,而减替以为之终。乃阳之坚植于外者,不惊其逼,不决于去,泰然安居,处 落而自息其生理,以养天地之化,而报道之生,则可不谓极厚者与!万物方以此终,即以此始。终于厚者始于厚。厚者,义之至,仁之尽也。故曰:“始终于《艮》。”《艮》可以终而可以始。化万物者,无不厚之日。旧谷之登,新谷之母也。而何疑其有卒乎阴之一日哉?

故《剥》消而《复》长,人事之休咎也;《艮》止而《震》起,天理之存存也。商、周尽人以合天:继《剥》而观息于静,故《归藏》首《坤》;由《复》而备致其盛,故《周易》首《乾》。夏后本天以治人;先《震》以立始于终,故《连山》首《艮》。首《艮》者,首其厚终以成始也。

人事之利害百变乎后,而天道立于其上,恒止而不迁。阴众而阳不伤,乱极而治有主,皆天所治人之事,而不屑屑然从既生既盛以致功,乃可以历百变而不拔。

禹之治水也,以为治其流不如治其源,故先条山而后析水,则夏道固详于山矣。其建治教之宗,则存乎《洪范》。《洪范》之畴,建用皇极。极,在上者也;建者,则其止也。《洛书》之数,戴九履一。一为皇极,则《艮》之一阳是已。于以成终,故极建在上;于以成始,故一履于下。乃其数则尽乎九而不及十。天德之存存,以阳始,以阳终,不使阴得为之卒焉。

其制治之道则尚忠。忠者,心之自尽。自尽而不恤物交之利害,存诚以治情欲之迁流。圣人而修下士之祗敬,天子而躬匹夫之劳苦。功配天地而不矜,名满万世而不争。盖处于盛而以治衰之道居之,则极乎衰,而盛者非不可复用也。

是故继揖让之终而持其流,创世及之统而贞其始。自敦其厚,化不得而薄之。其兴也,有沴行之天,有圮族之父。其衰也,有洛汭之奔,有有穷之篡;而兴无所待,衰不沦亡。非犹夫商、周之兴,世德开先以用其盛,而逮及陵夷,一解而不可复张也。何也?非以终道治始,则变故猝起于不谋,怀来固薄,必无以裕之于终矣。敦《艮》之“吉”,非大禹其孰能当之!有王者起,建永终之图,其尚审于择师哉!

性情以有节而正,功效以易地而施。不授以节,逢欲非遂志之利;苟据其地,虚名丧实用之资。故阴不以升为嫌,阳不以降为损。

夫阴阳数敌,各据其地以顺其所欲,性情无介以通,功效以小成而不建,夫乃以为《否》道之成。二、五者,《否》之主也,或据“磐”以图安,或登“陵”以自尊,安者戒其危而不往,尊者耻于下而不来。三、四位非其任,鉴两君之重迁,奋于事外,因乎密迩,易位以合少长之欢,抑可谓节性而不丧其功矣。

而或则疑之。疑之者,匪直疑阳之来三,而甚疑阴之往四也。图远以逼尊,则疑其志逊而行亢;就迩以谋合,则疑其情正而礼愆。其何以保之子之贞乎?

夫阴阳之合,男先下女,泽山之所以通气也。阳极而无所往,用其衰以来主于内,则《咸》处其盛;阳稚而滨于交,用其新以来主于内,则《渐》顾处其衰。或散地而得应,或邻畛而失应。是且以盛衰而分离合之多少矣。乃多所合者,近取之身,而手足心口,交营以交感;少所合者,远取之物,而且前且却,暂处以图安;则《咸》易而《渐》抑难矣。阳有见御之心,阴无必得之桷,于此而能舍其党以上宾,召失位之阳以来主,则阴亦贤矣哉!

故下女者男之常,而女归者女之变也。变而之正以得正,恃正而滋不正之虞;变而之不正以得正,既正而望大正之终;则有间矣。故《咸》亨而专期女以贞,《渐》利贞而早决女归之吉。

由是言之,四之往也,矫拂恒经以听命于不相求之阳,大功允归,恒性未乱,固不得以就近而迁,逼尊而处,为之疑矣。

今夫鸿之来宾而往 也,与寒暑恒相为反以逃其亢。而且往且来,日密移于栉比之南北,非有速于往来也,而日渐进以就阴阳之和,是不亦恒劳而仅保也乎?则因几以变,消否沴而节阴阳者视此矣。

或曰:“寒暑者,阴阳之正,不可避也,而避之,是‘躁胜寒、静胜热’之说也,岂以受性命之正哉!则于鸿奚取焉?”曰:阴之必寒,阳之必暑,正也。怙于下以有祈寒,亢于上以有盛暑,亦其过也。过在阴阳,而物或因之以为否。否有定数而无定气。密迁以就其和,则寒暑非有不可变之势。亦足见阴阳之与冲和,夹辅流行,非必于卯酉之仲,春秋之分,刻限以求和于定时矣。

善事天者,避其过,就其和。臣得匡君,子得干父,而密用转移于无迹之檠括,则情理交协,允合于君子之用心矣。不逢其欲,不丧其实,则虽否塞之世,而冲和之气固未尝亡。欲为功于天地者,自有密运之权,斯以变而不失其正。不然,无所违之,无所就之,以恝于往来,则乘秋而击,为鸷鸟而已矣;当春而振,为昆虫而已矣。其将以鸷鸟、昆虫为性命之正哉?

归妹

物之始盛也,性足而效有待。性足则必感而发诸情,效有待则必动而致其功。其感而不容已于动者,变也。立功以时而定情以节,则变而不失其正也。变而不失其正,物亦取正焉。

虽然,自有变正,而不正亦由此而兴矣。故功兴而妄,情兴而淫。天地不能保其贞,而况于人乎?雨日交而虹霓见,昏姻通而奔乱生,其始皆非有不正以为之阶也。

是故天地通而泰交,亦既盛矣。抑阴阳各自为体,而化未运,则其交也,性足而情未畅,效著而功犹未起。因而保泰,必需其动以有为;因而固交,必需其感而相入。不然者,亦非可恃泰以长年。斯岂非天地之大义而人之终始与?

而天地之际,亦密迩矣。因其密迩,功易就而情易谐。三与四不揆而兴,奏最者不待劳力于经时,得朋者勿俟裹粮以远适。阳动而上,曰我以致功;阴感而下,曰我以合情;所《归妹》矣。阳亏其实,阴失其贞,为妄为淫,岂得免于“征凶”而“无利”也乎?

夫其变而不正也,岂有他哉?利其易而已矣。是故时险而用易,则坦而易亲,《渐》之所以得贞也。时夷而用难,则勤而不匮,《随》之所以成德也。《蛊》消《否》而用难,《归妹》保《泰》而用易,则各失其道矣。然而以难处险,则量未裕而功自成;以易处夷,则情乱于苟从而功隳于无待。《蛊》亡悔而《归妹》凶,固有别矣。

是以君子终用其难,而小人每歆其易。见利而托义,四与有愆焉!顺感而终淫,三之贱其可辞乎?正其谊不谋其利,慎其始以正其终。礼乐必百年而兴,征伐、刑政视此矣。昏姻必六礼而合,君臣、朋友视此矣。君子终不肖阴阳之苟合,以贪利而 情,《归妹》之凶,可以免矣。

日中则昃,阳消而阴也;月盈则食,阴消而阳也。阳消则阴息,阴消则阳息,消乘盈而息起虚。人由盈以虚,而不得不消于鬼神;鬼神寓虚于盈,而不得不息于人。不知人之必鬼神,则将爱生而恶死;不知鬼神之必人,则将忻死而厌生。爱生者贪生者也,忻死者绝其生者也。

贪生一,而为苟免,为淫祀,或诡其说为熊经鸟伸、吐故纳新,推而之于悬解以逍遥,缘督以养生,穷极于虚玄,而贪生之情一也。绝其生者一,而为任侠,为兼爱,或诡其说为蔑弃彝伦、残毁肤发,推而之于无生以为缘起,无余以为涅槃,穷极于深幽,而绝其生之见一也。

夫贪非其生而以为贵生,不知人者也。绝其生非可以死而以为达死,不知鬼神者也。是故圣人尽人之性,而知鬼神之情。尽人之性,时盈则持满,时虚则保和,达才而正情,故其死也,焄蒿昭明,可以配天而作祖。知鬼神之情,始乎虚者无妄,终乎盈者无妄,立命以养和,故其生也,反本亲始,可以体仁而合天。

所以然者,何也?惟圣人为能戒《丰》,而彼惟不丰之为忧也。忧其不丰,或羡生之丰而巧争其衰槁,或计生之不足以《丰》而别觊其出离,则所以窃窃焉欲致于《丰》者,私生死而昧于时,有不恤矣。圣人惟不私其丰而恃之,故勿忧于《丰》,而尤以为戒。则人有其丰焉者,鬼神亦有其丰焉者;戒人之丰,虚乘于盈,终不恃生以可久;戒鬼神之丰,虚以起盈,终不趣灭以为乐。惟日孳孳而不给于生,而可惧非死,豫谋其必息,而任今日以无穷之生。其通鬼神之变以贞久者,亦无假于别求,而可贱非生。故为人谋之,为鬼神谋之,一因天地日月之理以慎用其明动,则性尽而息也不妄,情周知而消也不亡。其不然者,人之必消,听之气数,而非己之任;鬼神之必息,亦何依以责既屈之知能而致其戒哉?而《易》何以曰:“而况于人乎,而况于鬼神乎?”

圣人仁不求功,智不求名,仁智非以有所期而成。然功名者,亦非圣人之所废。非功非名,无与于万物,而万物亦无恃以立也。

虽然,亦因其时而已矣。时之盛也,则圣人主时,仁成而功溥,智成而名彰,谷应川流,万物繁然以显其荣泽,功名捷得而不爽,圣人亦终不爽其无求功名之志。时之衰也,则时宾圣人,仁无托以成功,智无丽以成名,圣人为物忧患,将爽其志以利用夫功名,然且黯然掩其仁智之荣泽,故勋业寓于文章,文章存乎忧患。此则圣人之难也。

夫上有君,下有民,皆时会之所趋也。君民期圣人以为主,则圣人始无欲而终无为,而在己仁智,在物功名,非有与也。君民胥无待于圣人,而圣人宾,乃圣人固不能恝置天下而靳其仁智,无所欲而欲,知不可为而为。貌取而不相知者,几疑圣人之亵仁而丧智,故曰圣人之难也。

是故《旅》之变《否》也,阳逊天位而止乎下,阴非尊贵而丽乎中。六五德中而权借不足,若强起代权以主其世,是五主天下而天下且宾五矣。且阳之集于三也,刚来而穷,浮寄于上下之间而成乎止,与上相配偶而不相应,不相应则情不及所当感,而况于三,浮寄以止,则苟于求安而无志于求明;穷,则天命将舍而不足与谋。五为《离》主,道在施明,而三障之以不延于下,栖栖汲汲,世莫我知,质柔而为宾,亦孰与听之乎?

是故雉者,五之固有也,而代物忧患,不得已而大欲存焉,知不可为而为焉。固有而不见推于世,若非所固有而往有之。非所固有,是雉外而起射之矣。射者,不可必得之辞也。固有而射,射而得雉之非难,射而不得雉之难也;不得雉而矢在之非难,不得雉而矢亡之尤难也。雉所获也,矢所用也。功名相左则所获者虚,仁智徒劳则所用者亦丧矣。

夫五岂果有亡矢之患哉?后世见之为文章,当时存之为忧患。而仁无可施之福泽,智无即格之幽明,则貌取而不相知者,固笑其一矢之仅亡也。而圣人亦忾然深思,谓吾矢之未尝不亡也。射而亡,不射而亦亡。不亡因于不射,不射乃同于亡。矢在则射,亡不亡非其所恤,所射在雉,获不获非所期,而后圣人乃真有其矢而固有其雉;《礼》《乐》正,《诗》《书》定,志在《孝经》,行在《春秋》,当时之功名阙然,万年之誉命鼎鼎矣。

彼惮牺曳尾之流,自以为保矢于不亡,而矢非以射,器不称名,名不称德,彼亦保非其矢,而焉用保为!故曰以仲尼为旅人。非仲尼其孰足以当之!周公东征而赞《易》,成王卒悟,公归,斧虽破而矢不亡,时为之也。时为之,亦存其义以俟后此之圣人而已矣。

进者《巽》之才也,退者《巽》之德也。才乘其时,德敦其位。以时则阴且消阳而才可任,以位则下以承上而德不淫。故《巽》之于初,疑进疑退,无信志也。志不信,无以信天下矣。才若可信,而非可信者也,因以用才则乱;德若不可信,而固可信者也,果于修德则治。是以君子望初之深,而因示以所利:利在“贞”而不在“武”,贞既利而武亦无疑矣。裁其窥侵之技,责以负戴之忱,则武用登而天下之疑可释也。

夫君子以其德教为天下裁其进退,念虽孔挚,而不能施责望于不自信者之心。彼且不自信矣,而恶乎望之!督之以威而益其忮也,奖之以福而增其骄也。然而终以保武人之“志治”,则何也?

世虽阳壮,化不能废阴;治虽崇文,人不能废武。然或以成僭逼之萌,或以效只承之命,则存乎其位矣。时者天也,位者人也。争时而乘之,侥天而己非可恃;素位而安之,尽人而世莫我尤。故《巽》阴之下起也,亦阴阳之会,疑战之府也。而位固处于卑散,情自系乎仰给。位可居也,情可谐也,其不欲骤起以逼阳,志亦明矣。故才德争其诎伸,而机括堪为敛戢,则俯思退听,抑惨杀以从阳治者,君子可终保其志已。

及乎六四,重申以阴杀而有功矣。有功之可恃,不如无位之能贞也。故二纷《史巫》之求,以起初于侧陋;五秉“先庚”之令,以警四于居功。甚哉,择位而居,能消时之险阻而平之,阳有所自全,阴有所自正。故曰“利见大人”,以荣阴之善下也。

《巽》以近阴为美,《兑》以远阴为正。均于正中,而“孚剥”之“厉”,非“有终”之“吉”也;均于无位,而“和兑”之“吉”,无“资斧”之“丧”也。且夫远之将以正志,而情相间则无功;近之将以合交,而势相昵则失己。俯恤其内,仰承其外,二者亦无悬绝之贞淫。而何以得失之径庭邪?

尝谂之。阴阳之有少长,则有余、不足之数因之。阳躁而乐施,阴静而吝与,故阳始于有余,终于不足;阴始于不足,终于有余;盖静躁之效也。故阳一索而 以动,再而险以不盈,三而翕然止矣;阴一索而习习以和,再而相附以炎,三而发气满容,肆然以得意于物矣。然则《兑》者,阴之有余也。用阴之有余,饰己之方少,欣然行志意于天下,其情狠矣。悦以相诱,狠以相制,则阳之宜与远而不宜与近,岂顾问哉?

且夫《巽》之得中而近柔者,将以正阴而成其顺也。顺者《巽》固有之,而因以正之,则因以成之。在外不入而周旋不舍,荡涤其柔蒙以使物受其洁齐。《巽》之二、五为功于初、四者,要非能争阴之垒而强以所不听也。阴之初入,才不胜德。因不足之才,登固有之德,行权之功侔于保合矣。

若其在《兑》也,阴德穷而才见者也。德穷而怙尊高,才见而饰言笑,而抑相与为缘,则且孰与正之!毋亦仅与成之乎!仅与成之,渐染其柔曼,而隐助其刚狠,亦内顾而可为寒心矣。

借曰“履中之位固在也”,夫位者仅以临下而有其权,夫岂仰欢而犹足恃乎?故赫赫之威,销于婉笑;堂堂之势,屈于甘言;狎以相忘,习而益弛。彼阴中之方稚者,尽用其有余以淫逞其上,始则“孚于《兑》”,继则“孚于《剥》”,尚得谓刚中之足据哉!策马近关而逾垣空谷,毋亦悔其远之不早与?

然则二何以免于厉邪?三失据而相就,上居亢以相牵,失据则以得悦为幸,居亢则以取必相持,强弱势殊,而上之剥切矣。二位不当而危,五位正当而安,危则处乐而有戒心,安则遇欢而无固节,敬肆殊情,而上之厉甚矣。故夫时乘盛满而物感丰盈者,其尤为忧患之归,愈知所戒也夫!

物有宜疾,君子疾之。虽有好音与其令色,遥望之如滫垢,必芟之如荆棘。“商兑未宁”而后疾焉,不已晚乎!吾惧其商之迟回而疾之荏苒也。乃以恕待人而乐其成者不然。以其时谅其心,略其心序其绩,断然以“有喜”归之。盖审知其处此之难,而终能贞恶以自全者之未易也。

夫耳目不纷,嗜好不起,崭然以绝非正之感者,类有余地以自息。其息于余地矣,耳目无所交,嗜好无所投,山之椒,水之涘,可以乐饥而忘年,而天下且荣之曰“不淄”。四非无愿于此,乃求所息而固不得也。将息于所与为邻,则“来兑”者狎之矣。将息于所与为体,则“引兑”者招之矣。人欲逃其刑戮,我欲逃其荣泽,俯仰而皆导我以淫豫。避世不可,避人不能,拊心自谋,而盈目无托,谁为余地以听其崭然?其商也,诚不容已于商也。而四犹且安其位以自退,与三殊体,与上隔援,厌彼劳劳,全其皓皓,斯不亦斟酌无迷,而怀来有素者乎?然而神听和平,物亦莫能伤之矣。其庆也,非其所期也。则君子亦乐道其“有喜”,而无容訾其初心之不决也。

六朝之季,处未宁之地者,或内绝强臣之欢而外投戎羯,或外脱异域之网而内附篡攘,商之未详,迟回以丧其守者众矣。晏子不从昏淫,不与崔庆,商之已详,而不知退之为愈也。况里克之中立祈免者乎?耳目交而不乱,嗜好投而不疑,非贞生死以遗荣利者,其孰能之!

或曰:“《兑》阴外说而中狠,商而不与,忮害随之,而何庆之有?”夫莫寿于龚生而膏兰非夭,莫富于首阳而薇蕨非饥。君子道其常,则四之于庆,诚多有之,而又何让焉!

阳保聚以上亢,阴护党以下凝。虽然,亦各安其位而利之矣。乃欲亏其所党,解其所聚,毋亦非其所欲迁?惟不乐已成而挠之使败,然后功可得而起。

《涣》之时亦难矣。阳往而不复,安于上以奠其居,亢不以为恤,否不以为忧。使越疆而迁焉,是殆犹夫奔也。况乎奔而入于险中,虽终得所愿,始固非其愿焉者也。然则成《涣》之功者,四之绩亦烈矣哉!故曰:“挠万物者莫善于风。”始则挠而破其塞,终则挠而散其险,解悖吹郁,疾于影响。呜呼!可不谓盛与!

夫《涣》四之得此也,惟无私而已矣。阴奋出以就四,虚其所处之位以召阳来处,则二是已。藉其居二也,于己为安,于物为主。于己安,则重迁;为主于物,则物归而不能相舍。逮夫既去之后,所与为等夷者,犹昕夕引领,庶几抚我以慰其思也,此亦物情之最难决者矣。平居相保,断去于一朝;余慕未忘,牵留而不顾;岂果轻去其群而恝于情也哉?以义裁情,捷往赴义。昭质益彰,不蔽于私昵;大劳不倦,不安于小成。“光大”之怀,所可告于天人而无愧也。

呜呼!安小成而蔽私昵者,非直利赖存焉;为物所牵而不能制义者,多有之矣。彼刚正者或且不能自割,而况于柔之善牵者乎?戴之为邱,推之挽之以为宗;思之不忘,萦之维之以为好;利之所集也,势之所趋也,小义之不可裁,私恩之不可负也,而易望其解悖吹郁之一日哉?因物之戴,聊与为主,迟回未决,而骑虎之势成,宋祖不能自免于陈桥。况曹操之仅还四县,而欲孙权之不踞垆着火邪?

舍中正,即散地,升邱而观天位之光,受命以还,开户以荡物之险,其惟大人乎!则天下为功,而鬼神可格。刘虞有其德而无其才,陶侃有其才而无其德,固未足以几此也。圣人以正待人,而不疑于忧患,挠之乃以通之,危之乃以拯之,光大无惭,而神鬼可假,曾何险阴之足云!

阴阳分而数均,阳皆内,阴皆外,二阳上二阴,一阳上一阴。 则德正。夫如是,《节》且侔功于天地矣。而抑有不然者。文质,相成者也;恩威,相倚者也;男女,相谐者也;君子小人,相养者也。故《泰》之道盛矣,不惜五位以居阴也;享其实,不并取其名也。《既济》之道得矣,授阴以二使贞遂也;正其分,不更替其权也。故质宾文而文亦有尚,恩宾威而威亦有功,男宾女而女亦有位,君子宾小人而小人亦有居。既均其数,又宾其德,犹复两宅其中,以制柔于散地,《节》于是而苦矣。

可以惟吾意之所欲为,施之物而不敢违,传之天下后世而不得议,吾自甘之,能俾天下之不苦之乎?孤行自尚,苦不可贞,亦危矣哉!履正位而不惭,制万有而为之主,五可行也,二则何居?察闺门之细过,则衅起于萧墙;尸百执之小事,则人离其心德。虔矫逮于用恩之地,则和气戾于周亲;坚忍去其不容已之文,则至情因而吝僿。规规然以宰制天下之大纲,为门庭之细目,蔑论人也,抑自顾其身心,亦荼檗终年而不见道之可乐矣。乃苟以谢于人曰:我与彼之数均而非有余也,我自宜为主,而宾之乃以安之也。又谁信之!

呜呼!古今之不相若,厚薄之差也。三代不可复矣,刑赏皆其忠厚,清议亦尚含宏。至于汉而德意犹有存者,故史迁、班固之传酷吏也,皆有砺节亢行,损物而先自损者也。至于宋而公论移矣。包拯之酷也,而天下颂之。然在当时,犹有忧其乱天下者。流及于海瑞,而合廷野之人心,蔑不翕然焉。夫拯与瑞,则“不出门庭”之智计而已。管仲匡天下,而犹曰“器小”,况拯与瑞之区区者乎?《泰》逊天位以永安,《既济》予禴祭以锡福,君子之道固如此。“不可贞”者,自鸣其贞,而天下之害烈矣。始于相苦也,终于相激也,故天下之害烈也。

中孚

夫欲施信于天下,则内不失己,外不废物,以作之量。废物,则己无所载,《大过》摈阴,栋之桡也;失己,则物无与依,《小过》去中,飞鸟之凶也。称情以为本末,而末无废位;要礼以为重轻,而重无失权;阳中而阴内,夫乃以情理尽而疑贰消,则《中孚》是已。

且夫阳,主阴者也。主阴者,统阴而交之也。统之而与为交,而先授之以必疑必贰之势,推衅端者必以咎阳心之不固焉。将往主之,必先有以宅之;摈之而疑生,则亦纳之而疑释矣。将欲交之,必固有以与之;居约而予之者俭,则意不厌而贰;如其处实而予之者丰,则欲可给而壹矣。

是故三、四位散,二、五位正,《中孚》之奠阴阳于所丽者,既截然以分其贵贱之区。然《兑》《巽》皆阴,二、五得中而非其世,则权终不盛;三、四为《兑》《巽》之主,宅散而不得正,则位非所安。而《中孚》之交、尽于情理者,二、五积阳于初、上,固得辅以自强;三、四连阴于异体,乐处内以益亲。得辅以强,阳有留中而不替;处内益亲,阴且外比而不忧。揆之理,絜之情,存大正而授物以安,疑贰之消,不待合于介绍矣。

夫阴阳非类也,其相与非应也,时与位其尤不齐也,而且孚以无间,由是天下岂有不可施之信哉?

执己之坚而摈物,然后物起而疑之;随物以谐而丧己,然后物得而贰之。况夫阴之柔弱而仅相保者,亦深愿树阳以为藩屏,而冥处于奥区乎?

故就暖以息肩,深藏而保富,授之乐土而无吝,贞其疆域而不干,则始于说以消怼,终于顺以革亢,“豚鱼”可格,无往不孚,阳之所受,亦弘矣哉!枢机在我,而“好爵”无私,孚乃“化邦”,岂有爽与!

若夫贬己徇物以效其恳恳,拒物全己以守其硁硁,而徇物则贼己,拒物则绝好,信之蔽也贼,末之免矣。上亢而不亲,初“有他”而不定,己与人之间,情理未尽,则仅为二、五之辅而不足也。

小过

《中孚》阳之盛也,而卦皆阴;《小过》,阴之盛也,而卦皆阳。德不乘时,才不胜势,故以《中孚》之阳履乎中,且保阴而结以信,况《小过》之阴柔,而能怙过以终乎?虽然,乘有余而取赢,不量德而求胜,则阴恒有之而未肯戢也。

今夫鱼,阴也,故《中孚》以之;鸟,阳也,故《小过》以之。鱼火属而性沉,鸟水属而性浮。《中孚》象《离》,《小过》象《坎》。火必丽木,依于实也,故鱼投之空则死;水流于不盈之地,托于虚也,故鸟跖乎实则擒。然阳躁而和,和者无必得之势;阴静而狠,狠者无思徙之心;故鸟可下而鱼不可使上。火丽实而利于虚,水流虚而载于实,则情与德有相贸之殊致,以各成其利赖。而要之,上野而下室,上往而下来,上威而下恩,上施而下受,莫不以下为吉焉,是以鸟可下而鱼必不可使上也。下者进,上者退,进者伸,退者屈,故阴阳亦莫不争下以为吉。

《中孚》之阴,《小过》之阳,皆在中而未有上下之势。未上未下。可上可下。于是《中孚》之阴,《小过》之阳,各有欲下之情,其理势然也。

阳无必得之势,阴无思徙之心。在《中孚》,而阴之欲沉,阳和而不争,虽处极盛,仅与敦信以遂其志。幸而阴安其未上未下者,则阳坦然矣。在《小过》,则阳为《震》《艮》之主,可决阴以必下而遂其志;然阴且怙其盛满宅中之势,挟阳以破樊而游于虚。虚者阴之乡,下者阳之利,背利以适非其乡,而阳犹靡然以听其以,以者不以者也,靡然听其以而莫能自主。

呜呼!妇乘夫,子胁父,臣制君,挟以翱翔而不适有居。甚矣,阴之狠也。惟然,而阳之或“戕”或“厉”,终不能免于悲鸣矣。而乃以激天下忠臣孝子之心,懑菀愤起,而争之以下。故极重而返,乱极而复,挟主周旋而能长保其飞扬跋扈之雄,有是理哉!逆弥甚,失弥速,见 消,密云散,君子有以预知其“大吉”矣。

夫阴阳之往复,物理诚有之,而人之于性情也亦然。性处情中,而情盛乘权,则挟性以浮游于无实之地,逐物迁流,丧其起元之贞,性亦无如之何矣。迨乎吝而失,失而悔,退忧戕败,进处危机,则情发于中而生怨艾之音,亦中人以上之必然者。然后矫所挟以来复,性情各安其所,而终返乎其根。故曰:“人恒过,然后能改。”

惟然,而“弋取”之劳亦甚矣。非不惮其“在穴”之难,获者不能得也。故《震》之 伟矣。治乱之数,止不胜止,动则兴也。理欲之数,遏不胜遏,求乃得也。九三之“防”,所由不及九四之“遇”也。夫“密云”无久冱之阴,“在穴”有得禽之理,情不敌性,邪不胜正,虽“或戕之”,大有为者之资也。以为无可奈何而安之若命,“飞鸟以凶”,尚谁咎乎!

既济

一阴一阳之谓道,无偏胜也。然当其一一而建之,定中和之交,亦秩然顺承其大纪,非屑屑焉逐位授才而一一之也。此天地之所以大,虽交不密、叙不察,而无损于道,则《泰》是已。若屑屑焉一一建之,因一一和以交之,此人事之有造,终不及天地之无忧矣。故济者人事也。舟之方之,榜之帆之,以通旁午,以越险阻,亦劳矣哉!

天地之可大,天地之可久也。久以持大,大以成久。若其让天地之大,则终不及天地之久。有“初”有“终”,有“吉”有“乱”,功成一曲,日月无穷。方其既而不能保,亦不足以配天地之终始循环,无与测其垠鄂者焉。

岂惟其衰,盛亦有之。阳内进而长,阴外退而穷,各就其位,互致其交,此得不谓人事之最盛者与?而君子鳃鳃然思而防之,方自此始,则何也?

天下之方兴也,国是无大辨于廷,清议无成言于野,非有楚楚然必定之清浊也。承经纶之方起,上下各尽其能而如不逮,固无余力以及此焉。而万物之相与各趋其用也,用之既趋,功必求当,人心有余,而规模日起。择位争时,以大剖阴阳之界,经制明而公论彰,区别建立之繁,无遗地而亲疏分,势乃由此而定。则尽人事者,固已极盛而无所加。一以为阳,确然而授之以位;一以为阴,确然而授之以位。安不愆之素,合不僭之交,竭往来之情,历正变之久,相与争于繁芜杂互之地,乃以得此一日,则中流鼓枻而津岸以登矣。夫此一日者,岂可久之日哉!自《屯》之始交而方遇此一日也,顾《未济》之且乱而仅有此一日也,则其为几,亦岌岌矣。

且夫阳来下以致功,阴往上以受感,阳安而阴恒危。阳躁而乐,阴静而忧,乐者忘而忧者思。以其忘危,敌其思安,鼓瑟于宫中,而聚谋于沙上,是阳固授阴以且惧且谋之药石而激之兴也。又况夫迭建迭交,琐琐焉以夹持之也!如是,则小固未亨而亨自此而起。小之亨,大之乱,如衡首尾之低昂而无爽矣。是故乱终自此而生。

二处誉,则七日勿逐以老敌;四处惧,则终日疑戒以求安。非上六之无位以穷者,皆未有须臾忘也。清浊太别而疑战承之,岂或爽哉!甘、傅申训之后,尹、仲作诵以还,汝南月旦之方明,洛、蜀是非之既定,商、周、汉、宋,此四代者,亦由是而不延。故君子诚患之也,诚防之也。

老子曰:“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衰乱,有忠臣。”其感此而激为言,似之矣。虽然,存亡者天也,得失者人也。三年伐鬼方而既惫,抑不克鬼方而抑何以为高宗?时会迁流,因而自弛,则亦终无此《既济》之一日,又岂可哉!不能使河无波,亦不能使无渡河也。

人事之所争,屑屑而不能及天地之大者,命也。学焉而必致其精微,以肖天地之正者,性也。知其不能及天地,故君子乐天;知不能及,而肖其正以自奠其位,故君子尽人。穷理尽性而至于命,亦曰防之,而岂早计以吹齑之幸免与!

秦燔《诗》《书》,仁义废矣;晋尚玄虚,智慧隐矣;平王忘犬戎之仇,孝慈薄矣;谯周、冯道受卖国之赏,忠臣寝矣。曾不足以防患,而终于沉溺。老氏将谁欺哉!

君子之慎微明辨,争位于纷杂之余,正交于肆应之地者,不敢惮劳,非曰永固,亦以延天地之盛于一日,则后起者弗以澌灭而不可继,固勿庸以《既济》为戒涂,而倒行于雌雄、黑白之间,依“不盈”“不足”以自保也。

未济

水火之为功,不及天地之盛,因是而为害亦不如阴阳亢战之穷。逊其可大,故其成也小;让其可久,故其毁也不长。故天地而无毁也。借有毁天地之一日,岂复望其亥闭而子开,如邵子之说也哉!成之小者不足以始,故《易》首《乾》《坤》而不首《坎》《离》;据“天一生水”,则当首《坎》矣。 毁之长者不可以终,故《易》终《未济》而不终《坤》。

且夫火,阴也,而以阳为郛;水,阳也,而以阴为舆。非郛不守,非舆不载,凭之以为固,含之以为光。既不能显出其神明,以备阴阳之盛;抑不欲孤恃其锋棱,以致穷亢之灾。得数少而气承其伸,则物不能长盛而不终,亦非有久终而不返。水火之撰,固有然矣。

若夫天地之所为大始者,则道也,道固不容于缺也。不容于缺,必用其全。健全而《乾》,顺全而《坤》。因是而山、泽、雷、风、水、火,皆繁然取给于至足之《乾》《坤》,以极宇宙之盛,而非有渐次以向于备。何也?道无思而无为。渐次以向于备,则有为吝留,有为增益,是且有思而有为,其不足以建天地之大也久矣。

《震》《巽》《坎》《离》《艮》《兑》,男女之辨,长少之差,因气之盈缩而分老壮,非长先而少后也。终古也,一岁也,一日也,一息也,道之流动而周给者,动止、散润、暄说皆备于两间,万物各以其材量为受,遂因之以有终始。始无待以渐生,中无序以徐给,则终无耗以向消也。其耗以向消者或亦有之,则阴阳之纷错偶失其居,而气近于毁。此亦终日有之,终岁有之,终古有之。要非竟有否塞晦冥、倾坏不立之一日矣。

尝试验之。天地之生亦繁矣,倮介、羽毛、动植、灵冥,类以相续为蕃衍。由父得子,由小向大,由一致万,固宜今日之人物充足两间而无所容。而土足以居,毛足以养,邃古无旷地,今日无余物,其消谢生育,相值而偿其登耗者,适相均也。是人之兵疫饥馑,率历年而一遇,则既有传闻以纪之。若鸟兽草木登耗之数,特微远而莫察。乃鸷攫、冻暍、野烧、淫涨之所耗者,亦可亿而知其不盈。则亦与夏昼冬夜长短之暗移,无有殊焉。要其至足之健顺,与为广生,与为大生,日可以作万物之始。有所缺,则亦无有一物而不备矣。无物不备,亦无物而或盈。夫惟大盈者得大虚。今日之不盈,岂虑将来之或虚哉!故《易》成于《既济》而终《未济》,《未济》之世,亦《乾》《坤》之世,而非先后之始终也。

《未济》与《乾》《坤》同世,而《未济》足以一终者,何也?阴阳之未交也,则为《乾》《坤》。由其未交,可以得交。乃既交而风雷、山泽、亦变矣。其尤变者,则莫若水火。一阳而上生一阴,一阴而上生一阳,以为《离》。一阴而上生一阳,一阳而上生一阴,以为《坎》。互入相交,三位相错,间而不纯,既或以为《坎》,或以为《离》矣,因而重之;《离》与《坎》遇,《离》三之阳,上生一阴,因以成《坎》,而为《既济》;《坎》与《离》遇,《坎》三之阴,上生一阳,因以成《离》,而为《未济》。互交以交.六位相错,间而不纯。阴阳之交,极是乎而甚。故此二卦者,《乾》《坤》之至变者也。由其尽交,非有未交,交极乎杂,无可复变,是故有终道焉。

《既济》得居,《未济》失居。杂而失居,伤之者至矣。水胎阳而利降,火胎阴而利升。《既济》水升火降,升者有余位以降,降者有余位以升。《未济》水降火升,降极而无可复降,升极而无可复升。性流于情,情孳于生,交极位终,则《既济》成而《未济》终。固一日之间,一物之生,皆有此必终之理行乎阴阳,听万物材量之自受,则《未济》亦可以一终矣。

然而交则极也,阴阳则未极。阴阳之极者,未交则《乾》《坤》也,已交而得居则《泰》也,已交而失居则《否》也。《乾》《坤》之极,既已为始;《否》之极,又不可终。非《乾》则《坤》,非《坤》则《乾》。十二位之间,向背而阴阳各足,既不容毁《乾》而无《坤》,毁《坤》而无《乾》,又不得绝《否》之往来以终于晦塞。惟夫往来皆杂,十二位相错,而未有纯者,则《未济》遂足以一终。

乃一阴立而旋阳,一阳立而旋阴,阴阳皆死生于俄顷,非得有所谓“地毁于戌,天毁于亥”也。盖阴孤而不可毁阳,阳孤而不可毁阴。《未济》之象,亦一阴一阳之道,而特际其乱者尔。

先天之位,《未济》居申,申者日之所入也。日速于大圆之虚,而出入因地以渐移,则申有定位而无定时。无定时,则亦且无定位。是终日可寅,终日可申,终日终而终日始,拘于所见者莫之察尔。且申为秋始,秋司刑杀。百谷落而函活藏于甲核,昆虫熊燕蛰而生理息于膻宫,则亦貌杀非杀,而特就于替也。《未济》亦替而已矣,岂有杀哉?非杀不成乎永终,天地无永终之日矣。

且雷、风、山、泽之代天以主物也,非暄润不为功,故人物非水火不生,而其终也亦非水火不杀。雷、风、山、泽,不能杀物者也。因其任杀,故亦可以一终。而水火之杀,则亦惟水火之不盛也。阳亢而阴凝则盛,故雷风之用著,水火之用微;山泽之体实,水火之体虚。阴间乎阳而为《离》,阳不得亢;阳间乎阴而为《坎》,阴不得凝。其在《未济》也,《离》火南上而且息乎金,失木之养;《坎》水北下而注乎木,失金之滋;尤非有炎烁泛澜之势也。特以交之已杂,成乎一时之衰,而物遂受其凋敝。故盛为生,衰为杀。盛衰者偶也,生杀者互相养者也。岂有极重难返之势,以讫于大终而待其更始乎?

释氏之言曰:“劫之将坏,有水灾焉,有火灾焉。”以《未济》观之,火上散而水下漏,水火不给于暄润,则于人物为死,于天地为消。其无有焞焞之焰,滔滔之波,以灭万物、毁二仪而坏之,亦明矣。

天地之终,不可得而测也。以理求之,天地始者今日也,天地终者今日也。其始也,人不见其始,其终也。人不见其终。其不见也,遂以谓邃古之前,有一物初生之始;将来之日,有万物皆尽之终;亦愚矣哉!

是故穷理尽性以至于命者,原始要终,修其实有之规,以尽循环无穷之理,则可以知生死之情状而不惑,合天地之运行而不惭,集义养心,充塞两间而不馁。呜呼!尽之矣。

凡夫万有之化,流行而成用。同此一日之内,同此天地之间,未有殊才异情,能相安而不毁者也。

情以御才,才以给情,情才同原于性,性原于道,道则一而已矣。一者,保合和同而秩然相节者也。始于道,成于性,动于情,变于才。才以就功,功以致效,功效散著于多而协于一,则又终合于道而以始。是故始于一,中于万,终于一。始于一,故曰“一本而万殊”;终于一而以始,故曰“同归而殊涂”。

夫惟其一也,故殊形绝质而不可离也,强刑弱害而不可舍也。舍之以为远害,离之以为保质,万化遂有不相济之情才。不相济曰未济,则何以登情才而成流行之用乎?舍之离之,因万化之繁然者,见其殊绝之刑德,而分以为二。既已分之,则披纷解散,而又忧其不合,乃抑矫揉销归以强之同,则将始于二,成于一。故曰,异端二本而无分。

老氏析抱阳负阴之旨,而欲复归于一;释氏建八还之义,而欲通之以圆。盖率以道之中于万者以为大始,而昧其本。则才情之各致,或有相为悖害者,固变化之不齐,而以此疑为不足据,乃从而归并于无有,不亦宜乎!

夫同者所以统异也,异者所以贞同也,是以君子善其交而不畏其争。今夫天地,则阴阳判矣;雷风、山泽、水火,则刚柔分矣;是皆其异焉者也。而君子必乐其同,此岂有所强哉?迅雷之朝,疾风以作;名山之上,大泽以流;《震》《巽》,《艮》《兑》之同而无所强者固然矣,而抑又不足以相害。若夫水火,吾未见其可共而处也,抑又未见其处而不争也。处而不争,则必各顺其性,利其情,相舍相离,而后可同域而安。火炎上,因而上之;水润下,因而下之;则已异矣。炎不熯水,润不灭火,则又以为同矣。呜呼!此《未济》之世,远害而“亨”,而卒以“无攸利”于天下,而《易》且以终者也,可不慎与!

今夫物之未生,方之未立,一而已矣。成材而为物,则翼以翔空,跖以蹈实,而辨立;准情而建方,则耳目知左,手足知右,而居奠。虽有父母师保,而不能强之以不异。虽然,其异焉者,中固有同然者,特忘本者未之察耳。

故极乎阴阳之必异,莫甚于水火。火以熯水,所熯之水何往?水以灭火,所灭之火何归?水凝而不化,熯之者所以荡而善其化;火燥而易穷,灭之者所以息而养其穷;则莫不相需以致其功矣。

需以互交,先难而后易,情德而貌刑,故忘本者尤恝然而畏其争。将以为本异而不可同也,于是析兄弟之居,察情欲之辨,解而散之,因而仍之。因而仍之以为自然,解而散之以为解脱。之说也,其于道也,犹洴澼 之于渊鱼也。万化之终协于一以藏大始者,固不因之以匮。彼益傲然曰:“其成也固然,而欲互交以致功者,亦拂阴阳之性而无当于成败。”其迷也,亦可为大哀也矣!

天地之正,不听彼之乱之。圣人之教,辅相以合之者,又维系之。彼既任其相离相舍,则亦徒有其说而无其事,故无能大损于道也。藉其不然,胥古今上下以《未济》,则一终者将以永终,且亦不可以得一终也,则可不谓大哀者与!

呜呼!君子之慎《未济》也,亦为其难而已矣。情异则利用其才,情才俱异则胥匡以道。沉潜刚克,高明柔克,以自治也;礼以齐之,刑以成之,以治人也。然后凝者不以寒沉而泄,燥者不以浮焰而衰。斟酌融通,虑始难而图成易。则天地之间,昭明流动,保合而无背驰瓦解之忧,元化且恃之以成矣。是故《未济》之慎,则其可以济之秋也。

夫水沉而舟浮,舟静而楫动,而理之相因一也。从其情才之迹而任之,以舟撑舟,以水运水,人且望洋而退,岂有赖哉?故卦凶而爻或免,亦以其应而已矣。火之刑水,其害薄,水之刑火,其害酷。《离》可以引退,不恤其害,犹与交应,则《离》贤矣。明者下烛而有孚,险者怙终而自曳。六三位进而才退,弃余光而保险,《未济》之害,独多有之,则凶亦至矣。《离》贤于坎,《坎》利于《离》。得害多者,君子之常;避祸速者,小人之智。成《未济》者,《坎》也,而老子曰“上善若水”,其为术可知矣。

《周易外传》卷四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