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羲氏始画卦,未有《易》名。夏曰《连山》,商曰《归藏》,犹筮人之书也。文王乃本伏羲之画,体三才之道,推性命之原,极物理人事之变,以明得吉失凶之故,而《易》作焉。《易》之道虽本于伏羲,而实文王之德与圣学之所自著也。
《易》者,互相推移以摩荡之谓。《周易》之书,《乾》《坤》并建以为首,《易》之体也;六十二卦错综乎三十四象而交列焉,《易》之用也。纯《乾》纯《坤》,未有《易》也,而相峙以并立,则《易》之道在,而立乎至足者为《易》之资。《屯》《蒙》以下,或错而幽明易其位,或综而往复易其几,互相易于六位之中,则天道之变化、人事之通塞尽焉。而人之所以酬酢万事、进退行藏、质文刑赏之道,即于是而在。故同一道也,失则相易而得,得则相易而失,神化不测之妙,即在庸言庸行一刚一柔之中。大哉,《易》之为道!天地不能违之以成化,而况于人乎?
阴阳者,定体也,确然颓然为二物而不可易者也;而阴变阳合,交相感以成天下之亹亹者,存乎相易之大用。以蓍求之,而七、八、九、六,无心之动,终合揆于两仪之象数,为万物之始,皆阴阳之撰。夫人之情,皆健顺之几。天下无不可合之数,无不可用之物,无不可居之位,特于其相易者,各有趣时之道,而顺之则吉,逆之则凶。圣人所以显阴阳之仁,而诏民于忧患者,存乎《易》而已矣。故曰:“忧悔吝者存乎介。”介者,错综相易之几也。此《易》之所以名,而义系焉矣。
后世纬书,徇黄、老养生之邪说,谓有太初,有太始,有太易,其妄滋盛。《易》在《乾》《坤》既建之后,动以相易。若阴阳未有之先,无象无体,而何所易邪?邵子“画前有《易》”之说,将无自彼而来乎?
经者,七十子之徒以古圣所作者谓之经。孔子所赞者谓之传,尊古之辞也。分上、下者,以分简策而均之,说详《发例》。
乾 乾下乾上
乾。元亨利贞。
乾,气之舒也。阴气之结,为形为魄,恒凝而有质。阳气之行于形质之中外者,为气为神,恒舒而毕通,推荡乎阴而善其变化,无大不届,无小不入,其用和煦而靡不胜。故又曰“健”也。此卦六画皆阳,性情功效皆舒畅而纯乎健。其于筮也,过揲三十有六,四其九,而函三之全体,尽见诸发用,无所倦吝,故谓之《乾》。
《周易》并建《乾》《坤》为太始,以阴阳至足者统六十二卦之变。通古今之遥,两间之大,一物之体性,一事之功能,无有阴而无阳,无有阳而无阴,无有地而无天,无有天而无地,不应立一纯阳无阴之卦;而此以纯阳为《乾》者,盖就阴阳合运之中,举其阳之盛大流行者言之也。六十二卦有时,而《乾》《坤》无时。《乾》于大造为天之运,于人物为性之神,于万事为知之彻,于学问为克治之诚,于吉凶、治乱为经营之盛,故与《坤》并建,而《乾》自有其体用焉。
元、亨、利、贞者,《乾》固有之德,而功即于此遂者也。“元”,首也;取象于人首,为六阳之会也。天下之有,其始未有也,而从无肇有,兴起舒畅之气,为其初几。形未成,化未著,神志先舒以启运,而健莫不胜,形化皆其所昭彻,统群有而无遗,故又曰“大”也。成性以后,于人而为“仁”,温和之化,恻悱之几,清刚之体,万善之始也;以函育民物,而功亦莫侔其大矣。“亨”,古与烹、享通。烹饪之事,气彻而成熟;荐享之礼,情达而交合;故以为“通”义焉。乾以纯阳至和、至刚之德,彻群阴而合之,无往不遂,阴不能为之碍也。“利”者,功之遂、事之益也。《乾》纯用其舒气,遍万物而无所吝者,无所不宜,物皆于此取益焉。物莫不益于所自始,《乾》利之也。“贞”,正也。天下惟不正则不能自守;正斯固矣,故又曰“正而固也”。纯阳之德,变化万有而无所偏私,因物以成物,因事以成事,无诡随,亦无屈挠,正而固矣。
《乾》本有此四德,而功即于此效焉。以其资万物之始,则物之性情皆受其条理,而无不可通;惟元故亨,而亨者大矣。以其美利利天下,而要与以分之所宜,故其利者皆其正;而惟其正万物之性命,正万事之纪纲,则抑以正而利也。其在占者,为善始而大通,所利皆贞而贞无不利之象,德、福同原而不爽,非小人所得与焉。就德而言之为四;就功而言之,亨惟其元,而贞斯利,理无异也。此卦即在人事,亦莫非天德,不可言利于正。天道之纯,圣德之成,自利而自正,无不正而不利之防。若夫人之所为,利于正而不利于不正,则不待筮而固然,未有不正而可许之以利者也。
初九,潜龙勿用。
“初”者,筮始得之爻。“上”,卦成而在上也。“九”者,过揲之策三十六,以四为一则九也。于象则一,而函三奇之画。一,全具其数;三,奇而成阳;三三凡九。阴,左一,右一,中缺其一;三二而为六。阳,清虚浩大,有形无形皆彻焉,故极乎函三之全体而九。阴,聚而吝于用,则虽重浊,而中固虚以受阳之施,故象数皆有所歉而俭于六。“初”“上”先言卦位,而后言象数;“初”为位所自定,“上”所以成卦也。“二”“三”“四”“五”,先言象数而后言位;初画已定六画之规模,听数之来增以成象也。
伏而不见之谓“潜”。“龙”,阳升而出,阳降而蛰,绝地而游,乘气而变,纯阳之物也。《乾》,纯阳,故取象焉。六爻成而龙德始就,乃随一爻而皆言龙者,六爻相得以成象,虽在一爻,全体已具,亦可以见爻之未离乎彖也。《易》参三才而两之。初、二,地位;三、四,人位;五、上,天位,其常也。而《易》之为道,无有故常,不可为典要;惟《乾》《坤》为天地之定位,故分六爻为三才。初在地之下,龙之蛰乎地中者也,故曰“潜龙”。
“勿”者,戒止之辞。“勿用”,为占者言也。龙之为道,潜则固不用矣,无待止也。占者因其时,循其道,当体潜为德而勿用焉。才德具足于体而效诸事之谓用。既已为龙,才盛德成,无不可用,而用必待时以养其德。其于学也,则博学不教,内而不出;其于教也,则中道而立,引而不发;其于治也,则恭默思道,反身修德;其于出处也,则处畎亩之中,乐尧舜之道;其于事功也,则遵养时晦,行法俟命;其于志行也,则崇朴尚质,宁俭勿奢。《易》冒天下之道,惟占者因事而利用之,则即占即学。卦有小大,若此类卦之大者,皆可推而通之。惟夫富贵利达,私意私欲之所为,初非潜龙,其干求闻达,不可谓之用,非《易》所屑告者。张子曰:“《易》为君子谋,不为小人谋。”凡彖爻之有戒辞者放此。
九二,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见,上贤遍反;下如字。
“见”者,道行而昭示天下之谓。“田”,地上也,人之所养也。以重画言之,出乎地上;以内贞外悔言之,得内卦之中,德著于行,有为之象也。六画之卦,因三画而重之;分三才之位,自画者筮者相积之数而言也。已成乎卦,则又有二卦相承之象焉。故《大象》以“云雷”言《屯》之类,就其既成之象而言也。变动不居,为道屡迁,而非术士之以一例测者比也。龙之德,圣人也;其位,天子也。初之“潜”,学圣之功,养晦之时。三、四之“惕”“跃”,不履中位,为圣修之序、升闻受命之基,君子所有事,故正告以其爻之道。二、五居中,皆为君位之定,圣道之成,非占者所敢当,则告以龙之“见”,而占者所利见也。伊尹受汤之币聘,颜子承夫子之善诱,其此象与!而时有大人,愚贱皆利戴以承其德施,亦通焉。若以利禄干进取者,见小人而邀其荣宠,渎占得此,为灾而已矣。余卦放此。
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乾乾”,乾而又乾,健之笃也。“惕若”,忧其行之过健而有戒也。“厉”,危也。凡言“无咎”者,并宜若有咎而无之也。三、四皆人位,而人依乎地以立功,三尤为人事焉,故于此言君子之道。内卦已成,乾道已定,故曰“终日”。九二德施已普,而三尤健行不已,必极其至,故曰“乾乾”。然阳刚已至,安于外卦之下,虽进而不敢骤达于天,惟恐不胜其任,故曰“夕惕若”。其象与上九同,刚过而进不已,危道也,故“厉”。“厉”则咎矣。以“惕若”内省其“乾乾”,是以“无咎”。君子希圣之功,竭才求进,其引天下为己任也,无所疑贰,然刚于有为者,惟恐动而有咎,方“乾乾”而即“惕若”,知圣域之难登、天命之难受也。君子之德如此其敏以慎,而但言“无咎”,德至圣人,犹以无大过为难也。凡言“无咎”,小大非一,此则就君子寡过之深心而言也。
九四,或跃在渊,无咎。
“四”超出于下卦之上,故曰“跃”。居上卦之下,仰承二阳而为退爻,以阳处阴,故又曰“在渊”。或跃也,或在渊也,疑而未决。志健而虑深,则其跃也,不以躁进为咎;其在渊也,不以怯退为咎;两俱似咎而皆无咎也。未达一间而“欲罢不能”,止不如进也;“欲从末繇”,进而止也。“上帝临女,勿贰尔心”,止不如进也;“俟时而后兴”,进而止也。处此者,君子忧患之府,圣人慎动之几,惟纯《乾》为道而介其时,乃能胜之。甚矣,免于咎之难也!
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纯《乾》之德,积清刚而履天位,天下莫测其所自,在己亦非期必而至;惟不舍其健行,一旦自致,故为“飞”之象焉。豁然一贯而天德全,天佑人助而王业成,道行则揖让而有天下,道明则教思垂于万世,占者弗敢当,学者亦弗敢自信,故为圣人作而天下“利见”之象。惟君子为能利见之,则虽尧、舜、周、孔之已没,乐其道而愿学焉,亦利见也。若小人革面以遵路,亦可为寡过之民。
上九,亢龙有悔。
“亢”,自高而抑物之谓。行之未有大失,而终不慊于心之谓“悔”。卦之六爻,初、三、五,三才之正位也;二、四、上,重爻非正位,而上为天之远于人者。三爻皆阴,非阳所利,特二居地位,利于上升,故为多誉之爻,且于贞悔二象为得中。四、上,不然;上尤不切于人用。龙德,履天位而极矣,上则无余地矣。积策至于二百一十六,无余数矣。天地阴阳之撰,位与数皆无余焉,更健行不已,将何往乎?德极其刚,行极其健,非无一时极盛之观,而后且有悔。然不损其为龙德者,自强不息,尽其大正,则悔所不恤,圣人固不以知罪易其心也。此爻于理势皆君子之所戒,惟学问之道不然,愤乐而不知老之将至,任重道远,死而后已,不以亢悔为忧。故《文言》专言天道人事,而不及圣学。
用九,见群龙无首,吉。
“用九”,六爻皆九,阳极而动也。旧说以为筮得《乾》者,六爻皆动,则占此爻。“用”者,动而见于行事之谓。筮法:归奇为不用之余,过揲为所用之数。六爻过揲之策皆四其九。归奇之十三,不成象数而不用。其所用以合天道、占人事者,皆九也,故曰“用九”。
“见”者,学《易》者明其理,占《易》者知其道,因而见天则以尽人能,则吉。六爻皆具象数之全,秉至刚之德,各乘时以自强。二、五虽尊履中位,而志同德齐,相与为群,无贵贱之差等。既为群矣,何首何从之有?“无首”者,无所不用其极之谓也。为潜,为见,为跃,为飞,为亢,因其时而乘之耳。规其大,尤慎其小;敦其止,尤敏其行;一以贯之,而非执一以强贯乎万也。博学而详说,乃以反约;无适无莫,而后比于义。能见此者,庶几于自强不息之天德,而吉应之矣。
邪说诐行,皆有首而违天则者也。如近世陆、王之学,窃释氏立宗之旨,单提一义,秘相授受,终流为无忌惮之小人,而凶随之,其炯鉴已。王弼附老氏“不敢为天下先”之说,谓“无首”为藏头缩项之术,则是孤龙而丧其元也。《本义》因之,所不敢从。
《彖》曰: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
文王以全卦所具之德,统爻之变者谓之“《彖》”。言“《彖》曰”者,孔子释《彖辞》之所言如此也。“《象》曰”,义同。
物皆有本,事皆有始,所谓“元”也。《易》之言元者多矣,惟纯《乾》之为元,以大和清刚之气,动而不息,无大不届,无小不察,入乎地中,出乎地上,发起生化之理,肇乎形,成乎性,以兴起有为而见乎德;则凡物之本、事之始,皆此以倡先而起用,故其大莫与伦也。木、火、水、金,川融、山结,灵、蠢、动、植,皆天至健之气以为资而肇始。乃至人所成能,信、义、智、勇、礼、乐、刑、政,以成典物者,皆纯《乾》之德;命人为性,自然不睹不闻之中,发为恻悱不容已之几,以造群动而见德,亦莫非此元为之资。在天谓之元,在人谓之仁。天无心,不可谓之仁;人继天,不可谓之元。其实一也。故曰元即仁也,天人之谓也。《乾》之为用,其大如此,岂徒万物之所资哉!天之所以为天,以运五气,以行四时,以育万物者,莫非《乾》以为之元也,故曰“乃统天”。“乃”者,推其极而赞之之辞。
尝推论之:元在人而为仁,然而人心之动,善恶之几,皆繇乎初念,岂元之定为仁哉!谓人之仁即元者,谓《乾》之元也。自然之动,不杂乎物欲,至刚也;足以兴四端万善而不伤于物者,至和也;此乃体《乾》以为初心者也。夫人无忌于羞恶,不辨于是非,不勤于恭敬,乃至残忍刻薄而丧其恻隐,皆繇于惰窳不振起之情,因仍私利之便,而与阴柔重浊之物欲相昵而安;是以随物意移,不能自强而施强于物,故虽躁动烦劳,无须臾之静,而心之偷惰,听役于小体以怀安者,弱莫甚焉。惟其违乎《乾》之德,是以一念初起,即陷于非僻而成乎不仁。惟以《乾》为元而不杂以阴柔,行乎其所不容已,恻然一动之心,强行而不息,与天通理,则仁于此显焉。故曰元即仁者,言《乾》之元也,健行以始之谓也。故惟《乾》之元为至大也。
云行雨施,品物流形。
天气行于太虚之中, 缊流动者,莫著于云;其施于地以被万物者,莫著于雨。言其著者,则其轻微周密,于视不见、听不闻之中,无时不行、无物不施者,可知已。“品物”,物类不一,而各成其章之谓。“流形”,理气流行于形中也。行焉施焉而无所阻,流于品物成形之中而无不贯,亨之至盛者矣。
自其资始而统天,为神化流通之宰者,则曰元。自其一元之用,充周洋溢,与地通彻无间,而于万物无小不达者,则谓之亨。故可分而为二德,抑可合言之曰“大亨”。始而不可以施行,其始不大;亨非其始之所统,必有不亨。《本义》“占者大亨”之说,本与《文言》四德之旨不相悖。非《乾》之元,非云行雨施之亨,又何以能大亨?夫岂小人不仁无礼,徼一时之遭遇,快意以逞之为大亨乎?舍《彖传》以说《彖辞》,不信圣人,而信鬻术者之陋说哉!
大明终始,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大和,乃利贞。
此通释利贞之义。“大明”,天之明也。“六位”,六爻之位。“时成”,随时而刚健之德皆成也。“六龙”,六爻之阳。“乘”之者,纯《乾》之德,合六为一,如乘六马共驾一车也。“御”,驱策而行之于轨道也。以化言谓之天,以德言谓之《乾》。《乾》以纯健不息之德,御气化而行乎四时百物,各循其轨道,则虽变化无方,皆以《乾》道为大正,而品物之性命,各成其物则不相悖害,而强弱相保,求与相合,以协于大和,是乃贞之所以利,利之无非贞也。以圣人之德拟之,自诚而明者,察事物之所宜,一几甫动,终始不爽,自稚迄老,随时各当,变而不失其正,益万物而物不知,与天之并行并育,成两间之大用,而无非大和之天钧所运者,同一利贞也。
盖尝即物理而察之:草木、虫鱼、鸟兽,以至于人,灵顽动植之不一;乃其为物也,枝叶华实、柯干根荄之微,鳞介羽毛、爪齿官窍、骨脉筋髓、府藏荣卫之细,相函相辅,相就相避,相输相受,纤悉精匀,玲珑通彻,以居其性,凝其命,宣其气,藏其精,导其利,违其害,成其能,效其功,极至于目不可得而辨,手不可得而揣者,经理精微,各如其分,而无不利者无不贞焉。天之聪明,于斯昭著;人之聪明,皆秉此以效法,而终莫能及也。各如其分,则皆得其正。其明者,无非诚也,故曰“大明”也。自有生物以来,迄于终古,荣枯生死,屈伸变化之无常,而不爽其则。有物也,必有则也。利于物者,皆贞也。方生之始,形有稚壮小大、用有强弱昏明之差,而当其萌芽,即函其体于纤细之中,有所充周,而非有增益,则终在始之中;而明终以明始,乃诚始而诚终,故曰“大明终始”而“六位时成”也。是惟纯《乾》之德,太和之气,洋溢浃洽,即形器以保其微弱,合其经纬,故因时奠位,六龙各效其能,以遵一定之轨,而品物于斯利焉,无不贞者无不利,故曰“时乘六龙”而“利贞”。《乾》之以其性情,成其功效,统天始物,纯一清刚,善动而不息,岂徒其气为之哉!理为之也。合始终于一贯,理不息于气之中也。法天者,可知利用崇德之实矣。
首出庶物,万国咸宁。
此则言圣人体《乾》之功用也。积纯阳之德,合一无间,无私之至,不息之诚,则所性之几发于不容已者,于人之所当知者而先知之,于人之所当觉者而先觉之,通其志,成其务,以建元后父母之极,《乾》之元亨也。因而施之于天下,知无不明,处无不当,教养劝威,保合于中节之和,而天下皆蒙其利,不失其正,万国之咸宁,《乾》之利贞也。
凡《彖传》于释《彖》之余,皆以人事终之,大小险易,各如其象之德,学《易》者可法,筮者可戒。惟《乾》言圣人之上治,尧舜而下,莫敢当焉。学《易》者不可躐等而失下学之素。若筮者得纯《乾》之卦,必所问之非义,筮人之不诚,神不屑告,而策偶成象;又或天下将有圣作物睹之征,而偶见其兆也。
《象》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此所谓《大象》也。孔子就伏羲所画之卦,因其象以体其德,盖为学《易》者示择善于阴阳,而斟酌以求肖,远其所不足,而效法其所优也。数之积也,画已成而见为象,则内贞外悔,分为二象,合为一象,象于此立,德于此著焉。天、地、雷、风、水、火、山、泽,八卦之垂象于两间者也。而合同以化者,各自为体,皆可效法之以利用。君子观于天地之间而无非学,所谓希天也。故异于《彖》,而专以天、地、雷、风、水、火、山、泽之相袭者示义焉。
“天行”云者,程子谓“重卦皆取重义,此独不然。天一而已,但天之行一日一周,而明日又一周,有重复之象”,是也。变《乾》言“健”,健即《乾》也。或先儒传授,声相近而误尔。“以”,用也。学《易》者不一其道,六十四卦各有所用之,所谓“存乎其人,存乎德行”也。理一也,而修己治人,进退行藏,礼乐刑政,蹈常处变,情各异用,事各异趋,物各异处。学《易》者斟酌所宜,以善用其志气,则虽天地之大,而用之也专,杂卦之驳,而取之也备,此精义之学也。违其所宜用,则虽《乾》《坤》之大德,且成乎大过,况其余乎!因卦之宜,而各专所拟议,道之所以弘也。纯《乾》之卦,内健而外复健,纯而不已,象天之行。君子以此至刚不柔之道,自克己私,尽体天理,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而造圣德之纯也。强者之强,强人者也;君子之强,自强者也。强人则竞,自强则纯。《乾》以刚修己,《坤》以柔治人。君子之配天地,道一,而用其志气者,殊也。修己治人,道之大纲尽于《乾》《坤》矣。
“潜龙勿用”,阳在下也。
此以下皆所谓《小象》,释周公之《爻辞》也。取一爻之画,刚柔升降、应违得失之象,与爻下之辞相拟,见辞皆因象而立也。其例有阴有阳,有中有不中,有当位有不当位,有应有不应,有承有乘,有进有退;画与位合,而乘乎其时,取义不一,所谓“周流六虚,不可为典要”,《易》道之所以尽变化也。
初九处地位之下,五阳积刚于上,立纯阳之定体,疑无不可用者;以道在潜伏,不可以亟见,故一阳兴于地下,物荣其根,为反己退藏、固本定基、居易俟命之道,位使然也。
“见龙在田”,德施普也。
“普”与溥通,周遍也。阳出地上,草木嘉谷皆载天之德,以发生而利于物,此造化德施之普也。大人藏密之功已至,因而见诸行事,即人情物理以行仁义象之,故为天下所利见。《礼》曰:“先王以人情为田。”顺人情以施德,德乃周遍。以时则舜之历试,以事则文王之康功田功,以日用则质直好义、虑以下人,而邦家皆达,皆天德之下施者也。
“终日乾乾”,反复道也。 复,如字,扶又反。
三居下卦之上,《乾》象已成,反而自安其止,而以刚居刚;三为进爻,健行不已,行而复行,欲罢不能;故为终日乾乾、夕复惕若之象。不言“夕惕”者,省文。
“或跃在渊”,进无咎也。
四为阴位,为退爻,而以刚处之,或跃或在渊,进退不决。然体《乾》而近于五,可以进矣。不进本无咎,而进亦无咎也。
“飞龙在天”,大人造也。 造,如字,七到反。
“造”,至也。大人积刚健之德,至五而履乎天位,天德以凝,天命以受矣。董仲舒曰:“天积众精以自刚。”积之既盛,则有不期而自至者,故曰“飞”。
“亢龙有悔”,盈不可久也。
以位言之,至上而已盈,成功者退之候。天体之运,出地之极,至百八十二度半强而复入于地。行已极而必倾,不可久之象也。以数言之,过揲之策,至三十六而止,无可复加。六爻皆极其盈,惟有减损,不能增益,数之盈不可久也。象数之自然,天不能违,况圣人乎!然圣人知其不可久,虽有悔而不息其刚健,则于龙德无损焉。
“用九”,天德不可为首也。
天无自体,尽出其用以行四时,生百物,无体不用,无用非其体。六爻皆老阳,极乎九而用之,非天德其能如此哉!天之德,无大不届,无小不察,周流六虚,肇造万有,皆其神化,未尝以一时一物为首而余为从。以朔旦、冬至为首者,人所据以起算也。以春为首者,就草木之始见端而言也。生杀互用而无端,晦明相循而无间,普物无心,运动而不息,何首之有?天无首,人不可据一端以为之首。见此而知其不可,则自强不息,终始一贯,故足以承天之吉。
《文言》曰:元者,善之长也;亨者,嘉之会也;利者,义之和也;贞者,事之干也。君子体仁足以长人,嘉会足以合体,利物足以和义,贞固足以干事。君子行此四德者,故曰:“《乾》,元亨利贞。”
“文”,《系传》之所谓“辞”,文王、周公《彖》《爻》所系之辞也。“言”者,推其立言之意,引伸之而博言其义也。《乾》《坤》为《易》之门,详释其博通之旨。然以此推之,余卦之义类可知矣。
元、亨、利、贞者,《乾》之德,天道也。君子则为仁、义、礼、信,人道也。理通而功用自殊,通其理则人道合天矣。“善之长”者,物生而后成性存焉,则万物之精英皆其初始纯备之气,发于不容已也。“嘉之会”者,四时百物,互相济以成其美,不害不悖,寒暑相为酬酢,灵蠢相为事使,无不通也。“义之和”者,生物各有其义而得其宜,物情各和顺于适然之数,故利也。“事”谓生物之事。“事之干”者,成终成始,各正性命,如枝叶附干之不迁也。此皆以天道言也。
“体仁”者,天之始物,以清刚至和之气,无私而不容己,人以此为生之理而不昧于心,君子克去己私,扩充其恻隐,以体此生理于不容己,故为万民之所托命,而足以为之君长。“嘉会”者,君子节喜怒哀乐而得其和,以与万物之情相得,而文以美备合礼,事皆中节,无过不及也。“利物”者,君子去一己之私利,审事之宜而裁制之,以益于物,故虽刚断而非损物以自益,则义行而情自和也。“贞固”者,体天之正而持之固,心有主而事无不成,所谓信以成之也。此以君子之达天德者言也。
仁、义、礼、信,推行于万事万物,无不大亨而利正,然皆德之散见者,《中庸》所谓“小德”也。所以行此四德,仁无不体,礼无不合,义无不和,信无不固,则存乎自强不息之乾,以扩私去利,研精致密,统于清刚大和之心理,《中庸》所谓“大德”也。四德尽万善,而所以行之者一也,《乾》也。故曰:“《乾》,元亨利贞。”惟《乾》而后大亨至正以无不利也。
初九曰“潜龙勿用”,何谓也?子曰:龙德而隐者也,不易乎世,不成乎名,遁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乐则行之,忧则违之,确乎其不可拔,潜龙也。 易,羊只反。
揲以求画,则六位积而卦德乃成,而观变玩占,在成卦之后,则分全体之一,而固全载本卦之德。爻也者,言其动也,故一阳动于下而即曰“龙德”。余卦准此。
“隐”有二义:以位言之,则隐居之谓;以德言之,则静所存而未见之动者也。“易”,为所移也。世有盛衰,所秉者正,世易而道不易也。事功著而名成,静修之事自信诸心而迹不显,人所无能名也。“不易乎世”,与世异趋,“遁世”也。“不成乎名”,人不知其潜行之实,“不见是”也。潜则固不行矣,而言“乐行”“忧违”者,立阳刚之质以为德基,繇此而行乎二、五,则利见矣;行乎三、四,则无咎矣。二、五者,乐地也;三、四者,忧地也。“违”者,远于咎之谓。其行其违,皆以刚健之德为退藏之实,故曰“确乎其不可拔。”通一卦以赞一爻之德,故虽潜而龙德已成也。
九二曰“见龙在田,利见大人”,何谓也?子曰:龙德而正中者也。庸言之信,庸行之谨,闲邪存其诚,善世而不伐,德博而化。《易》曰“见龙在田,利见大人”,君德也。 行,下孟反。
“正中”,谓正位乎中也。以贞,悔言之,二、五为上下卦之中;以三才之位言之,二出地上,五在天下,天地之间,大化之所流行,亦中也。《乾》无当位不当位,天化无所不行,凡位皆其位也。中斯正矣,故曰“正中”。“庸”也者,用也,日用之言行也。“在田”,卑迩之事,因人情,达物理,以制言行,出乎身,加乎民,必信必谨,以通志而成务也。刚健以“闲邪”,执中以“存诚”。闲邪则诚可存,抑存诚于中,而邪固不得干也。程子以“克己复礼”为《乾》道,此之谓也。履中而在下,故曰“不伐”。以阳爻居阴位,变民物浊柔之质,反其天性,故曰“化”。凡此皆守约施博之道,德成于己而达物之情,君天下之德于此立焉。及其升乎五位,亦推此而行之尔,是以为天下之所利见,而高明广大之至德,不越乎《中庸》精微之实学,亦于此见矣。
九三曰“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何谓也?子曰:君子进德修业,忠信,所以进德也;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也。知至至之,可与几也;知终终之,可与存义也。是故居上位而不骄,在下位而不忧,故乾乾因其时而惕,虽危无咎矣。
龙德皆圣人之德,此言“君子”者,圣不自圣,乾惕之辞也。九二君德已成,九三益加乾惕,故曰“进德”。九二敦庸行,九三益尽人事之当为以应变,故曰“修业”。三为进爻,以阳刚处之,乃大有为以涉世变之象,故德以历变而益进,业以应变而益修。乃其所以进修者,一惟其固有之忠信以存心,而即其言行之谨信以立诚,惕若于退省之余,而不恃其健行之识力;忠信笃敬,参前倚衡,而蛮貊之邦无不可行矣。业统言行,独言“修辞”者,君子之施政教于天下者辞也,辞诚则无不诚矣。“诚”者,心之所信,理之所允,事之有实者也。变“修”言“居”者,所修之业,非苟难之事,皆其可居者也。三居下卦之上,《乾》必至此而成象,故曰“至”。至此而乾道已成,人事已尽,故曰“终”。知至而必至,极天下之变,而吾敬信皆有以孚之,乃以尽精微而事豫立,故曰“可与几”。乾乾之益也,知终而终,虽上达不已,但自尽其德业,不妄冀达天造命之化,以反疏其人能,故曰“可与存义”。夕惕之志也,健行而一以惕若之心临之,应几速而守义定,圣功之密也如此,则心恒有主而不骄不忧矣。“上位”下卦之上也,“下位”上卦之下也。居上下之间,危地也。知几存义,一因其时,而不舍其健行惕若之心,以此履危,无咎矣。
九四曰“或跃在渊,无咎”,何谓也?子曰:上下无常,非为邪也;进退无恒,非离群也。君子进德修业,欲及时也,故无咎。
自初至三,皆象圣修之功。九二君道已尽,九三更加乾惕,以应物尽变,乾德成矣。自四以上,以学言之,则不思不勉而入圣;以时位言之,德盛道行,将出以受天命之候也。故四以上皆以功效言之。
四出下卦之上,故曰“上”;于上卦为下,故曰“下”。四,阴位,退爻也,故曰“退”;刚而不已,近乎五,故曰“进”。上而进,或跃也;下而退,或在渊也。疑而自试,虽不遽进,而无嫌于跃。要其纯健之体,行志而非从欲,则贞而不邪;与上下合德而一于健,不杂阴柔以与群龙相异,则得群而不离。“进德”谓德已进,“修业”谓业已修;前之进修,固可及时而见功,繇下学而上达,非有速成之过;行法而俟命,非有侥幸之情。是以无咎。
九五曰“飞龙在天,利见大人”,何谓也?子曰: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水流湿,火就燥,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本乎天者亲上,本乎地者亲下,则各从其类也。
此明惟大人所以为天下之利见也。“同声相应”,倡之者必和也;“同气相求”,感之者必动也。惟其下湿,故水流之;惟其高燥,故火就之。诚为龙,而云必从;诚为虎,而风必从。惟刚健中正之德已造其极,故见乎四支、发乎事业者,民虽未喻其藏,而无不共睹其光辉。《乾》之“首出庶物,万国咸宁”者,于斯而显矣。阳刚之得位以中,圣人之本也。而六爻皆纯,无有异趣,天下皆仪式圣人之德,即百世之下犹将兴起。上下五阳,拱于九五,道一风同,见之者利,德之不孤而必有邻,如三辰之依气以运而“亲上”,百昌之依形以发而“亲下”,类之相从,理气之必然者也。若共、 、向魋、匡人之见圣如不见,斯拂人之性而自不利耳,岂理数之常哉!
上九曰“亢龙有悔”,何谓也?子曰:贵而无位,高而无民,贤人在下位而无辅,是以动而有悔也。
阳贵阴贱,上爻托处最高。“无位”者,五为天位之正,上其余气而远于人也。阴为民,下五爻皆阳,敌体相竞,“无民”也。“贤人”,谓四以下群阳。“无辅”者,众皆睹九五而从之,不为上辅也。“动”,谓此爻独为老阳发用,时非其时,位非其位,贤人非其人,而仍以刚动,有悔道矣。其亢也,初不恤悔;有悔矣,而龙德不屈,伯夷所以思虞夏而悲歌,孔子所以遇获麟而反袂也。
“潜龙勿用”,下也。
位在下,故以不用自养其德。
“见龙在田”,时舍也。 舍,如字,音赦。
“舍”,止也。君德已成,时未居尊,故止于田以修其庸德;然德化虽未行,固宜为天下之所利见。
“终日乾乾”,行事也。
以刚居刚,而履人位,事方任己,不容不乾乾也。
“或跃在渊”,自试也。
或跃或在渊,出而试其可行与否,进可受命,而退不失己。圣人之行虽决之以义,而道必以适于事者为极至,无嫌于姑试进退以自考,所以异于功名之士勇于行,隐遁之士果于止也。
“飞龙在天”,上治也。
位居尊上,故治化行于天下,而天下利见之。
“亢龙有悔”,穷之灾也。
位已至极,无可复进,虽尚志高卓,而灾及之。难自外至,非所宜得者,曰“灾”。
“乾元用九”,天下治也。
“乾元”谓《乾》为诸卦之首,众阳齐兴,德无偏盛,君臣民庶道一用同之象也。
篇中五序《彖》,《爻》之辞,反复以推卦德,示《易》道之广大悉备,义味无穷,使读《易》者,即约以该博,勿执典要以废道。于《乾》详之,而凡卦皆可类推矣。然《易》之蕴,文、周之辞已括尽无余,外此而穿凿象数,以谓《易》惟人之意求而别揣吉凶,则妄矣。
此上七节,以时位言之。
“潜龙勿用”,阳气潜藏。
体虽纯《乾》,而动爻则为动于地中之象,乃阳所藏密之基也。凡一爻之义,皆以其动言之,余准此。
“见龙在田”,天下文明。
阳气出于地上,百昌向荣,春光明盛之象。因此见凡卦之中,皆可与时序相应。京房之徒,强配卦气,为妄而已。
“终日乾乾”,与时偕行。
阳动于进爻,乃四时日进不止之象。言“与时偕”者,天道不倚于四时,而四时皆与天为体,时之所至,天亦至也。
“或跃在渊”,乾道乃革。
内卦《乾》道已成,外卦阳刚复起,革之象也。天体常一,而道有变化。寒暑晦明,运不息而气异。其相承相易之际,一进一退,如在渊而跃,革以渐也。
“飞龙在天”,乃位乎天德。
天道周流于六位,惟五居中而应乎天位,乃天之大德敦化,所以行时生物之主宰运乎上,而云行雨施皆自此而出也。
“亢龙有悔”,与时偕极。
“极”,至也,穷也,极其至则穷也。气数穷则天道亦变矣。
“乾元用九”,乃见天则。
数止于九,所谓十者,仍一也。故《洛书》尽于九,而《河图》中宫十五;裁有余,补不足,虚极于六,盈极于九,天地之化止于此矣。九者,已极而无可增也。惟《乾》纯阳,而发用之数,见乎过揲者皆九。天阳之数,无所不用,于此见天之所以为天,大极无外,小入无间,生死荣枯,寒暑晦明,灵蠢动植,燥湿坚脆,一皆阳气之充周普遍,为至极而无能越之则焉。故人之于道,惟有不足,无有有余;惟有不及,无有太过。尽心乃能知性,止至善而后德以明,民以新,故曰:“圣人,人伦之至。”道二,仁与不仁而已,无得半中止之道也。君子于此,可以知天,可以尽性矣。
此上七节,以天化言之。
乾元者,始而亨者也,利贞者,性情也。
凡物与事皆有所自始,而倚于形器之感以造端,则有所滞而不通。惟《乾》之元,统万化而资以始,则物类虽繁,人事虽赜,无非以清刚不息之动几贯乎群动,则其始之者,即所以行乎万变而通者也。利者,健行不容已之情,即以达万物之情;贞者,健行无所倚之性,即以定万物之性;所以变化咸宜而各正性命,物之性情无非《乾》之性情也。此以明元亨利贞皆《乾》固有之德,故其象占如此。元亨为始而亨,非遭遇大通之福;利贞言性情,则非利于贞,而以不贞,为小人戒,明矣。舍孔子之言而求文王之旨,将孔子其为凿说乎!
乾,始能以美利利天下,不言所利,大矣哉!
此言四德之统于元也。“美利”,利之正也。“利天下”,无不通也。“不言所利”,无所不利之辞,异于《坤》之“利在牝马”,《屯》之“利在建侯”。当其始,倚于一端,而不能统万物始终之理,则利出于偏私,而利于此者不利于彼,虽有利焉而小矣。《乾》之始万物者,各以其应得之正,动静生杀,咸恻隐初兴,达情通志之一几所函之条理,随物而益之,使物各安其本然之性情以自利,非待既始之余,求通求利,而惟恐不正,以有所择而后利。此其所以为大也。
大哉乾乎!刚健中正,纯粹精也。
此言元之所以统四德,惟其为《乾》之元也。“中正”以二、五言。丝无疵颣,曰“纯”;米无糠秕,曰“粹”,谓皆阳刚一致而不杂阴之浊滞也。阴凝滞而为形器。五行已结之体,百物已成之实,皆造化之粗迹,其大和清明之元气,推荡鼓舞,无迹而运以神,则其精者也。《乾》之为德,一以神用,入乎万有之中,运行不息,纯粹者皆以精,是以作太始而美利咸亨,物无不正。在人为性,在德为仁,以一心而周万理,无所懈,则无所滞。君子体之,自强不息,积精以启道义之门,无一念利欲之间,而天德王道于斯备矣。
六爻发挥,旁通情也;时乘六龙,以御天也,云行雨施,天下平也。君子以成德为行,日可见之行也。 为,行之。行,下孟反;见,贤遍反。
承上文而言《乾》之为德,既大始而美利天下,而六爻之动,自潜而亢,有所利,有所悔,或仅得无咎,发挥不一者,何也?自卦而言,一于大正;自爻而言,居其时,履其位,动非全体,而各有其情,故旁通之。要其随变化而异用者,皆以阳刚纯粹之德,历常变之必有,而以时进其德业,则乘龙御天,初无定理,惟不失其为龙,而道皆得矣。圣人用之,则云行雨施,而以“易知”知天下之至险,险者无不可使平。君子学之,则务成乎刚健之德,以下学,以上达,以出以处,以动以静,以言以行,无日无事不可见之于行,则六爻旁通,虽历咎悔而龙德不爽,惟自强之道,万行之统宗,而功能之所自集也。
潜之为言也,隐而未见,行而未成,是以君子弗用也。 见,贤遍反。
“隐而未见”,以位言;“行而未成”,以道言。“未成”,谓方在笃志近思之时,不即见之成能也。“弗用”者,君子自修之序,自不急于见功。《爻》言勿用,以君子之道戒占者也。
君子学以聚之,问以辨之,宽以居之,仁以行之。《易》曰“见龙在田,利见大人”,君德也。
学博则聚古今之理于心,问审则择善而辨所宜从。宽谓容物而不自矜。仁则推爱之理而顺乎人情。四者下学之事,宜民之道,故为“在田”之象。而学问至则百王之法惟所损益,宽仁施则百姓之情皆可上达,宜为天下所利见,虽未履天位,而君德备矣。古者世子入大学以亲师考道,天子卑服而亲康功田功,皆以养成君德也。
九三重刚而不中,上不在天,下不在田,故乾乾因其时而惕,虽危无咎矣。 重,平声,下同。
不在天,不在田,惟其位非中也,时之危也。“重刚”,行之乾乾也。刚者,非但勇于任事,实则严以持心;不恃其健行,而知时之不中,防其所行之过,操心危则行不危矣。以位则建大猷以乘时而未就,以学则望圣道一间之未达,成汤之“惟恐胜予”,颜子之“欲罢不能”,皆此《爻》之象,尽人事之极也。
九四重刚而不中,上不在天,下不在田,中不在人,故或之。或之者,疑之也,故无咎。
“重刚”,下卦已刚而此复刚;又三、四为人位,重三为四而皆刚也。“不在人”者,三为人之正位,四其余位,人道已尽,而俟天之时也。德之将熟,命之将受,决于止则自画而贰尔心,决于进则躐等而有惭德,疑而自试,必得其所安,君子体道之深心也。
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天且弗违,而况于人乎!况于鬼神乎! 夫,音扶。先,息荐反。后,胡豆反。
九五履天位,而刚健中正以应天行,故其德之盛如此。天地以主宰言,日月、四时、鬼神,皆天地之德,以纯粹之精,而健行得中。明不息,序不紊,刑赏不妄,人而天矣。“先天”,谓天所未有,大人开物而成务,“弗违”,气应物化而功就也。“后天”,天已垂象,因而行之。“奉天时”,时至功兴,不爽其则也。天且弗违,则人不可不见,而见之者,鬼神自应以吉。当大人之世而弗见焉,鬼神弗佑,四裔之诛自取之矣。违大人,即以违天也。《书》曰:“未见圣,若不克见;既见圣,罔克繇圣。”大人不世作,而圣言孔彰,乐其道者见之。非圣无法,允为自弃。勿曰生不逢尧舜之世,遂可随末俗以迁流也。
亢之为言也,知进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知得而不知丧,其唯圣人乎!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唯圣人乎! 丧,息浪反。
进退以行言,存亡、得丧以遇言,保其固有曰存,本所无有曰亡,得所未有曰得,失其所有曰丧,刚而不止,居高而不肯下,亢也。亢之为道,率繇于不知,而龙之亢非不知也,秉刚正之德,虽知而不失也。惟若孔子,知不可为而为之,而不磷不缁者不失,乃能与于斯。忠臣、孝子,一往自靖,不恤死亡之极,亦有圣人之一体,虽有悔而固为龙德,时乘之,亦所以御乱世之天也。
此上十节,申释《彖》《爻》之辞,言君子体《易》之道。
坤 坤下坤上
坤,元亨,利牝马之贞。君子有攸往,先迷后得主 句 ,利 句 。西南得朋,东北丧朋,安贞吉。 丧,息浪反。
然委顺之谓坤,阴柔之象也。此卦六爻皆阴,柔静之至,故其德为《坤》。凡卦有取象于物理人事者,而《乾》《坤》独以德立名,尽天下之事物,无有象此纯阳纯阴者也。阴阳二气 缊于宙合,融结于万汇,不相离,不相胜,无有阳而无阴,有阴而无阳,无有地而无天,有天而无地。故《周易》并建《乾》《坤》为诸卦之统宗,不孤立也。然阳有独运之神,阴有自立之体,天入地中,地函天化,而抑各效其功能。故伏羲氏于二仪交合以成能之中,摘出其阳之成象者,以为六画之《乾》,而文王因系之辞,谓道之元亨利贞者,皆此纯阳之撰也;摘出其阴之成形者,以为六画之《坤》,而文王因系之辞,谓道有“元亨利牝马之贞”者,惟此纯阴之撰也;为各著其性情功效焉。然阴阳非有偏至之时,刚柔非有偏成之物。故《周易》之序,错综相比,合二卦以著幽明屈伸之一致。《乾》《坤》并立,《屯》《蒙》交运,合异于同,而经纬备,大小险易得失之几,互观而益显。《乾》《坤》者,错以相应也。《屯》《蒙》者,综以相报也。此《周易》之大纲,以尽阴阳之用者也。余卦仿此。
《坤》之德,“元亨”同于《乾》者,阳之始命以成性,阴之始性以成形,时无先后,为变化生成自无而有之初几,而通乎万类,会嘉美以无害悖,其德均也。阴所以滋物而利之者也。然因此而滞于形质,则攻取相役,而或成乎惨害,于是而有不正者焉。故其所利者“牝马之贞”,不如《乾》之以神用而不息,无不利而利者皆贞也。凡言“利”者,皆益物而合义之谓,非小人以利为利之谓,后仿此。
马之健行,秉《乾》之气而行乎地,阳之丽乎阴者也。“牝马之贞”,与《乾》合德以为正也。“君子有攸往”以下,为占者告也。《乾》之龙德,圣人之德,《坤》之利贞,君子希圣之行也。刚以自强,顺以应物。《坤》者,攸行之道也。君子之有所往,以阴柔为先,则欲胜理,物丧志而“迷”;以阴柔为后,得阳刚为主而从之,则合义而利。此因《坤》之利而申言之,谓君子之所利于《坤》者,“得主”而后利也。
同类相比曰“朋”,“西南”“东北”以中国地势言之。西南为梁州,崇山复岭,冰雪夏积,阴所聚也。东北,冀、营、兖、青之域,平衍而迤于海,地气之不足也。“得朋”则积阴相怙,“丧朋”则解散私党,而顺受阳施。盖阳九阴六,有余不足,自然之数;而地以外皆天,地所不足,天气充之。以其本不足者承天,而不恃其盈以躁动,则其贞也,以从一而安为贞,非以坚持不屈为贞。此因《坤》之贞而申言之,谓君子体《坤》之贞者,惟安斯吉也。
《彖》曰: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
阴非阳无以始,而阳借阴之材以生万物,形质成而性即丽焉。相配而合,方始而即方生,《坤》之“元”,所以与《乾》同也。“至”者,德极厚而尽其理之谓。乃其所以成“至哉”之美者,惟纯乎柔,顺天所始而即生之无违也。
坤厚载物,德合无疆。
“厚”谓重《坤》象地之厚。“无疆”,天之无穷也。其始也生之,既生矣载之。天所始之万物,普载无遗,则德与天合,故与《乾》均为元,而“至”者即大也。
含弘光大,品物咸亨。
惟其至顺也,故能虚以受天之施,而所含者弘,其发生万物,尽天气之精英,以备动植飞潜,文章之富,其光也大矣。品物资之以昌荣,而遂其生理,无有不通,《坤》之“亨”所以与《乾》合德也。
牝马地类,行地无疆,柔顺利贞。
马之行健,本《乾》之象。牝秉阴柔之性,则与地为类。地顺承天,则天气施于地之中,如牝马虽阴,而健行周乎四方,此地之利贞,以守一从阳为贞也。
君子攸行,先迷失道,后顺得常。
六阴聚立,有“先迷”之象。然纯而不杂,虚静以听天之施,则固先阳后己,顺事物而得唱和生成之常道。君子体之以行,能知先之为失道,而后之为得主,则顺道而行,无不利矣。以性主情,以小体从大体,以臣顺君,以刑济赏,阴亦何不利之有哉!
西南得朋,乃与类行;东北丧朋,乃终有庆。安贞之吉,应地无疆。
重《坤》积阴,有西南地形崇复之象,然顺而又顺,趋以就下,则又有东北迤海之象,两者皆地势也,在知择而已。君子之行,不法其积阴怙党之咎,而法其委顺以承天,不自私同类之贞,则终必受天之庆矣。吉自外来曰“庆”,丧朋以从《乾》,安贞之吉也,君子所以应地道而德合无疆也。
《象》曰: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势”,形之势也。地形高下相积,而必渐迤于下,所处卑,而物胥托于其上,皆大顺之象也。重《坤》者,顺德之厚也。君子体《坤》之德,顺以受物,合天下之智愚贵贱,皆顺其性而成之,不以己之所能责人之不逮,仁礼存心,而不忧横逆之至,物无不载也。
六十四卦之变动,皆人生所必有之事,抑人心所必有之几,特用之不得其宜,则为恶。故虽《乾》《坤》之大德,而以刚健治物,则物之性违;柔顺处己,则己之道废。惟以《乾》自强,以《坤》治人,而内圣外王之道备矣。余卦之德,皆以此为统宗,所谓“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
初六,履霜坚冰至。
当纯阴之下,非偶然一阴发动之象也。坚冰之至,霜所必致。履者,人履之。阴兴必盛,自然之数也。故一生一杀,不以损天地之仁;一治一乱,不以伤天地之义。特当其时,履其境,不容不戒,故为占者告之。
《象》曰“履霜坚冰”,阴始凝也;驯致其道,至坚冰也。
上“坚冰”二字盖衍文。《本义》按《魏志》作“初六履霜”,义亦通。凝,聚也。霜冰皆阴之凝聚而成,在初为始尔。坚冰之至,初无异理,即此阴之凝者然也。“其道”,凝而不释之道。履霜,《彖辞》所谓“先迷”,“驯致”则所谓“得朋”也。
六二,直方大,不习无不利。
阴之为德,端凝静处而不妄,故为“直”;奠位不移而各得其宜,故为“方”;纯乎阴,则“大”矣。直、方,其德也;大,其体也。惟直、方故能大,其大者皆直、方也。秉性自然而于物皆利,物无不载,而行无疆矣。九五,《乾》之盛也。六二,《坤》之盛也。位皆中,而《乾》五得天之正位而不过,《坤》二出于地上而阴不匮。故飞龙者,大人合天之极致,直方者,君子行地之至善也。
《象》曰:六二之动,直以方也。“不习无不利”,地道光也。
“动”谓此爻发动而见功也。有其德,则施之咸宜,配地道之乘时,发生品物,光辉普见。
六三,含章可贞,或从王事,无成有终。
六二柔顺中正,内德固,而所以发生品物者备其美。六三居其上,成乎《坤》体,所含者六二之章光,故虽以阴居阳,而可不失其正。三为进爻,出而图功之象。履乎阳位,故曰“从王”,《彖》所谓“丧朋”而承天时行也。“或”者,不必然而然之辞。“含章”无必于从事之志;乃因时而出,行乎其所不得不行,虽有成功而不自居。“终”,与“知终终之”之“终”,皆以内卦小成言之也。事虽从王,志在自尽其道。内卦象德,外卦象位。三者,德之终也。
《象》曰“含章可贞”,以时发也。“或从王事”,知光大也。 知,如字。
惟所含者,内有直方之美,故以时发见而“可贞”。德之已成,时在可见,故从王事,自知其志行之光大而不失时,要以自尽其含弘之用,而非急于见功也。阴以进为美,不倦于行,所以配《乾》之无疆。
六四,括囊,无咎无誉。
“括囊”,藏之固也。柔居阴位,四为退爻,不求誉而避咎之道也。四与初同道,而初居地位之下,伏阴自怙;四处重阴之中而为人位,乃有意沈晦、退而自守之象,故不同于初之阴狠。
《象》曰“括囊无咎”,慎不害也。
欲退藏以免于咎,则无如避誉而不居。危言则召祸,诡言则悖道,括囊不发,人莫得窥其际,慎之至也。
六五,黄裳元吉。
“黄”者,地之正色,既异黑白之黝素,尤非青赤之炫著,于五色为得其中。衣在上而著见,裳在下而又有芾佩以掩之,饰在中而与衣以文质相配者也。六五居中以处上体,而柔顺安贞之德,自六二而已成。大顺之积,体天时行,若裳以配衣,深厚而美自见,宜乎其吉矣。凡言吉者,与凶相对之辞,自然而享其安之谓。“黄裳”非以求吉而固吉,故曰“元吉”。凡言“元吉”者准此。
《象》曰“黄裳元吉”,文在中也。
“黄”,其美也;“裳”者,在中之象。
上六,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阴亢已极,则阳必奋起。龙,阳物也。“于野”,卦外之象。阴阳各有六位。《坤》六阴毕见,则六阳皆隐而固在;此盛而已竭,彼伏而方兴,战而交伤,所必然矣。阳之战阴,道之将治也,而欲奋起于涸阴之世,则首发大难,必罹于害。陈胜、项梁与秦俱亡;徐寿辉、张士诚与元俱殒。民物之大难,身任之,则不得辞其伤。《易》为龙惜,而不惜阴之将衰,圣人之情见矣。
《坤》卦纯阴,其道均也,而中四爻皆君子之辞,惟初、上以世运之阴幽争乱言之。盖《乾》《坤》者,本太极固有之实,各有其德,而不可相无。体道以学《易》者,法其所可用而不能极其数。二、五得中而不过;三、四人位,乃君子调燮之大用所自施,故以其德言之,美者极其盛,而次亦可以寡过。初则沉处地下,上则高翔天际,而无所施其调燮,故以气运言之,而为潜、为亢、为凝、为战。乃阳虽无功而过浅,君子犹可因时以守约,圣人固且逢悔而不忧;阴则初惨而不舒,上淫而不忌,是以冰之坚,玄黄之血,成乎世运之伤,此《坤》之初、上所以独危也。然卦体纯而不杂,则抑天数自然之致,非人事之有愆。故“坚冰”“龙战”皆属乎气运,而示占者知命以谨微,非他卦凌杂致咎,为人事所致之孽也。是以《坤》之初、上皆不言凶。
《象》曰“龙战于野”,其道穷也。
六阴皆见于象,穷极而无余,阳必起而乘之。
用六,利永贞。
六者,数之不足者也。惟安于不足,则质虽凝滞,而虚中以听阳之施,以顺为正,阴之贞也。十八变而皆得六,处于至不足之数,不如七之与八,求益以与阳争多寡。丧朋而安贞,始终如一,以资万物之生,故无不利而永得其正。
《象》曰“用六永贞”,以大终也。
阳始之,阴终之,乃成生物之利。“永贞”以顺阳,而资生万物,质无不成,性无不丽,则与《乾》之元合其大矣。
《文言》曰:坤至柔而动也刚,至静而德方。
“至”,谓六爻皆阴,柔静之极也。柔者,无锐往之气,委顺而听阳之施也。乃其为体,有形有质,则其与阳俱动也,异于阳之舒缓;而坚劲以果于所为,生杀乘权,刚亦至焉。阴体凝定,非阳感不动,静也;而惟其至静,高下柔刚各有一定之宜而不迁,故随阳所施,各肖其成形,以为灵、蠢、动、植,终古不忒,是其德之方也。柔静者,牝道也。动而刚,虽牝而固马。方者,牝马之贞也。
按:此统刚柔动静以言阴。《系传》亦曰:“立地之道,曰柔与刚。”又曰:“夫《坤》,其静也翕,其动也辟。”动静刚柔,初非阴阳判然,各据一端而不相函之滞理,审矣。天地、水火、男女、血气,可分阴阳,而不可执道之自然者,类如此。泥于象迹名言者,将使天地相为冰炭,官骸相为仇敌,沟画而界分之,亦恶足以知道哉!
后得主而有常。
不唱而和,以听阳施,则不失柔顺之常理也。卦无阳爻,而言“得主”者,阴阳有隐见,而无有无;阴见,而阳固隐于所未见;至柔至静,则不拒阳,而阳隐为之主。
含万物而化光。
此释《彖传》“含弘光大”之义,见其得主而利也。地虽块然静处,而万物之形质文章皆其所毓发;感阳以化,则天下之美利备焉。“化光”,则亨利同乎天矣。《太极》第三图,土居中宫,全具太极之体,金、木、水、火皆依以生,殆此意与?而术家言天一生水,至五而始生土,其未察于天化物理,明矣。
坤道其顺乎,承天而时行!
动而刚方,天动之也。得主,得天也。化光者,天化也。惟其至顺,故承天而不滞于行,是以元亨而安贞得吉也。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臣弑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繇来者渐矣,繇辩之不早辩也。《易》曰“履霜坚冰至”,盖言顺也。
一阴初动,未必即为凶惨,故卦之初筮,得六者三十二;亨利而吉者九,无咎者六。阴虽起,而即有阳以节宣之,则丧朋而庆矣。《坤》体纯阴,自一阴而上,顺其情而驯致之,遂积而不可掩。乱臣贼子,始于一念之伏,欲动利兴,不早自知其非,得朋而迷,恶日以滋,至于“龙战”,虽其始念不正,抑以积而深也。“辩之”,斯悔其非道之常,而安其贞矣。“顺”如“顺过遂非”之顺,即所谓“驯至”也。不道之念一萌,不能降心抑志,矫反于正,为君父者又不逆而折之,惟其欲而弗违,顺阴之志,无所不至,所必然矣。
直其正也,方其义也。君子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敬义立而德不孤。“直方大,不习无不利”,则不疑其所行也。
存之于体者曰“正”,制之于事者曰“义”,“内”以持己言,“外”以应物言。主敬则心不妄动而自无曲挠,行义则守正不迁而事各有制;天下皆敬而服之,德不孤而行之无疑矣,所以不习而无不利也。六二居中得正,敬德也,顺而不违于天则,义行也;故为《坤》道之盛,而君子立德之本也。《坤》中四爻皆以君子修德业者言之。《坤》无尊位,异于《乾》之四爻以上为乘时履位之象。《易》之道不可为典要,类如此。其以君臣隐见定爻位者,失之矣。
阴虽有美含之,以从王事,弗敢成也,地道也,妻道也,臣道也。地道无成而代有终也。
六三含六二之美于中,而为进爻,以应外卦于上,故虽《坤》道小成,而不自居其成,积学以待问,补过以尽忠,敬戒而无违,纯乎顺也。“代有终”者,天之所生,皆地效其材,以终天之化也。
天地变化,草木蕃;天地闭,贤人隐。《易》曰“括囊无咎无誉”,盖言谨也。
纯阴之世,阳隐而不见,天闭而不出,地闭而不纳,于时为坚冰,于世为夷狄、女主、宦寺。能隐者斯贤也,虽有嘉言善行,不当表见以取誉。姚枢、许衡以道学鸣,如李、梅冬实,亦可丑矣。六四柔得位而不敢履中,故能谨之德归之。
君子黄中通理,正位居体,美在其中,而畅于四支,发于事业,美之至也。
六五黄中之美,与二合德,敬、义诚于中,形于外,无异致也,故曰“通理”。端己以居位,而盛德表见,以充实其安贞之体,则美既在中,而威仪之赫喧,文章之有斐,美无以尚矣。《坤》无君道,以二为内美、五为外著,君子黯然日章之德也。
若此类,惟君子占此为吉。无其德而占遇之,如《春秋·传》南蒯所筮,神所弗告,筮策之偶然尔。故曰:“《易》为君子谋,不为小人谋。”如蒯比者,卦之吉,于己为凶,不可谓《彖》《爻》不足以尽吉凶之理,而别求之术家之象数也。
阴疑于阳必战,为其嫌于无阳也,故称龙焉;犹未离其类也,故称血焉。夫玄黄者,天地之杂也,天玄而地黄。 为,于伪反。
阴阳各六,十二位而向背分。阳动而见,阴静而隐,其恒也。六阴发动,乘权而行阳之道。阴向而阳背,疑于阴之且代阳而兴矣。六阳秉刚健之性,岂其终隐?阴盛极而衰,阳且出而有功;必战者,理势之自然矣。阳欲出而阴怙其势,非能不战而静退者也,乃言阴战,则阴为主;而不见阳之方兴,故卦无龙体著见,而称龙以归功于阳。《春秋》以尊及卑,以内及外,王师败绩于茅戎,不言败之者,此义也。“未离其类”者,阳虽伤,而所伤者阳中之阴也,刚健之气不能折也。故秦汉、隋唐之际,死者陈胜、杨玄感而已,皆龙之血也。阳以气为用,阴以血为体。伤在血,阴终不能伤阳,而阴衄矣。“杂”谓交伤。“玄”者,清气虚寥之色,“黄”者,浊气韫结之色。
《周易内传》卷一上终